分卷(166)

    幻境消失之后，周围变作了一片白茫茫弥漫着雾气的世界，从这雾气之中，季满庭看到了数道人影。
    有三个，是獬豸和帮助柔姬了另外两位修士，还有一个，则是尚飞花。
    季满庭眼珠子微转，发现竟然没有曲姜和苏轻雪的身影，不禁有些许疑惑，但很快就猜，或许是这两人执念太深，就算是柔姬散去幻境，她们都出不来了。
    尚飞花一出现，火焰便像是海浪一般向天空中的太阳席卷而去，然而就算是这样的火焰，也无法遮蔽掉太阳的光芒，太阳之中渐渐显出了柔姬的身影。
    这大约是她的原型，十分美丽，毛发如白雪一般，灵气四散，如晶莹四散的齑粉，长长的耳朵垂落在后背，她蜷缩着，尾巴卷在怀中，随着眼睛的睁开，尾巴也缓缓垂落，散发着莹白光芒的白色毛发，将周围似乎都照的莹白一片。
    她睁开眼睛，眼睛里散发出蓝色的光芒，她看起来完全和季满庭在东壁看到的那种小讹兽不同，这是个真正的大妖的模样。
    但是她的四肢很快变得修长，重新变作了人类的形态。
    季满庭突然意识到当然这只是个猜测那就是柔姬和其他大妖不同，她好像不喜欢自己的原型。
    比方说，为了迎接接下来的战斗，那边尚飞花已经变成了一只长着九只头的巨大妖兽，柔姬却重新变成了那柔弱的、清丽的少女。
    第226章 梦乡
    生来是只讹兽，并不是很好的体验。
    因为生来弱小，又生来珍贵。
    柔姬向来以自己还幼小时的那段经历为耻，并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是只讹兽，哪怕到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她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过去。
    幸好，幻境中没有展示出她真实的经历，只是一场又一场的妄想而已。
    遇到阿麦公主之前，小小的讹兽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很清晰的认知，她出生在田野上，出生的时候，四散的灵气引来了强大的妖兽，其中最强的，是一只虎蛟。
    虎蛟已经快要老死了，就算吃掉小小的讹兽，也没有什么作用，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它改变了注意，它把讹兽养在身边，像是养着属于它的幼崽。
    这个幼崽给它的晚年生活带了了许多的不幸，最后它因为经历太多的战斗，在老死之前因为受伤过重死去了。
    在它死去之前，它将讹兽带到了人类的皇宫，因为那里的气息太过驳杂，能遮掩讹兽的踪迹。
    那时讹兽已经知道，外面有许多东西想要吃掉它，它所见到的妖怪们，与当时的它相比都恐怖而又强大，于是看到小小的美丽的少女的时候，讹兽有些迷茫。
    她那么柔软，那么香，也会想要吃掉自己么？
    少女果然没有想吃自己，她带来食物，带来干净的水，她把讹兽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讲着自己的心事。
    年幼的，还有些懵懂的讹兽，在那么一些年中，被公主抱在怀里，早就被大王遗忘的阿麦公主诉说她的志向，说她希望成为能被大王看见的人，说她希望受宠，说她希望有封地，说她想要嫁给诸侯王。
    但是这些都没有实现，没等被大王想起来，公主染了疾病，死去了。
    那个时候，人类都是很年轻就会死去的。
    阿麦公主只是个普通的，被遗忘的公主。
    阿麦公主死的时候，讹兽藏在对方的衣袖里，一直没有人发现，直到出殡，落棺，封棺，年幼的小动物什么都不懂，被关在了棺木之中，尝试了濒死的滋味，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让她吃掉了阿麦公主的尸体，它于是终于有力量挠破薄薄的棺木，重新来到了这世上。
    这是她第一次吃人肉，她感到很不舒服，她恍惚地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阿麦，也有了和阿麦相似的志向。
    好想要，变得被人喜欢。
    她此时终于能口吐人言，于是她发现了降临在她身上的最大的诅咒她总是会时不时地说出谎话。
    她热切地去和别人交往，希望能得到喜爱，但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谎言，她又很快被厌弃，这个诅咒让她饱受折磨，最后却又渐渐习惯。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还是过着被追杀的生活，她渐渐掌握了就算不说真话也能被人喜爱的技巧，但是与此同时，她也再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思索了很久，很久，很久。
    后来碰到獬豸，獬豸的修为比她高上许多，所以在对方的控制下，她在獬豸面前，终于能一直说真话，可是随着她本身修为地提高，獬豸也慢慢无法控制她说出来的话，她又开始说混杂着真话的谎言，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连自己都能欺骗了。
    然而她恨这种身不由己。
    她看着幻化成人形之后，镜面之上温柔的美丽的少女，她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做一个人类。
    直到今日，也不改变，不后悔。
    好遗憾啊，从来不想与你们为敌，
    谎言。
    真的不能再谈一谈么？
    谎言。
    说到底，只要能成功，是个双赢的选择啊，如果能转生，不也是另一种层面的永生么？
    这也是谎言。
    但是，或许也是真心话呢？
    如果一直说谎言的话，反而心安些，就是因为有时候是真话有时候是假话，时间长了，连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也分辨不出来了。
    尚飞花显然也不认为这是真话，攻势铺天盖地而来，季满庭和靳順娷则挡住柔姬其他的帮手，涂山先前答应放水，现在却完全看不出来是放了水，季满庭挡的吃力，便忍不住在心里骂涂山果然是个狐狸。
    但是她心里其实也并不抱有涂山会放水的期待，所以自己手上也并没有留情。
    先前尚飞花复活，柔姬心神不宁，所以稍落下风能，但此时柔姬在自己的幻境中面对尚飞花，却实属势均力敌，她大约是将自己的存在化作了无质的样子，于是尚飞花的攻击打不到她，不过尚飞花的周身包裹着生生不息的火焰，所以她的攻击也落不到尚飞花的身上。
    季满庭却若有所思，她总觉得柔姬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是了，柔姬没有用穷罗造化盘。
    还有，苏轻雪和曲姜仍然没有出现。
    无论这两人如何沉溺，总要有维持幻境的人才行，曲姜或许自己就可以办到，苏轻雪已经油尽灯枯，又如何能办到呢？如此看来，柔姬的幻境显然仍然在运转，而且这是不受她控制的，可以称之为反噬，不然她现在应该撤去所有幻境，来专心致志地与尚飞花战斗才对，或许她现在只是用穷罗造化盘暂时压制住了那反噬。
    季满庭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正确，在这样的战场上发现这样的破绽实属不易，机会亦是转瞬即逝，她很快想起，先前涂山把柔姬唤醒，是突然开始叫对方的名字，柔姬为什么无法自己醒来，是被什么压制了么？
    比方说，阿麦？
    幻境中的阿麦公主，对柔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虽然想不明白，但是能在幻境中如此呈现，肯定是很重要的人，甚至，或许是心灵的另一面。
    用现代化一点的话来说，季满庭怀疑柔姬人格分裂，有另一个阿麦公主的人格，因为这个人格的存在，她才会在幻境中被压制。
    想到这，季满庭开口道：说起来无相公主，刚才我们看见的阿麦公主，就是您么？
    柔姬浑身一震，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整个人都变得虚幻起来。
    季满庭再接再厉，开口道：阿麦，阿麦公主，你到底是阿麦公主，还是柔姬？
    柔姬的目光霎时向季满庭刺来，然而于此同时，尚飞花的火焰第一次触碰到了柔姬的躯体，那火焰顿时如跗骨之蛆蔓延到了柔姬的全身，同时火焰牵引着柔姬向尚飞花不断靠近。
    季满庭以为这是很好的机会，顿时和靳順娷一起向柔姬攻去。
    然而攻击到柔姬眼前时，一道黑色的山岳一般的身影挡在了柔姬的面前，撞击的灵气像是要撕裂空气一般向周围涌动蔓延，在意识到那黑色的身影是獬豸的同时，季满庭觉得自己被什么盯住了。
    她的身体变得不能乱动，因为只要动一下，她就忍不住心神不宁。
    她若有所觉，便抬起头来，看见青色的罗盘像是遮住了天空的一个盖子，在她们的头顶缓慢的旋转。
    穷罗造化盘？
    我被骗了。季满庭当即意识到了这件事。
    这是柔姬故意留下的破绽，只是为了引她们共同来到这个位置而已。
    她也看到了苏轻雪和曲姜，苏轻雪仰躺在地面上，曲姜亦屈身躺着，气息微弱，原来苏轻雪和曲姜，早就已经被柔姬控制住了。
    在穷罗造化盘的笼罩之下，她们的行为被柔姬提前预知，这已经足以扭转战局。
    尚飞花显然也意识到了，她不满地瞪了季满庭一眼。
    季满庭感到委屈，她只是她们这群人中想得比较多的一个，柔姬就是针对这点，给她挖好了陷阱，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只好开口道：镇定，只要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算她预知了也没有什么用呀。
    尚飞花：尚飞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她的身形缓缓缩小，变作了人类的形态，长发泼墨一般，淌在身前，她用雪白的手指将头发理顺，别在耳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真是没想到，前头几千年，妖兽和人类还打得不可开交，这会儿我们两边都是人和妖兽之间合作呢。
    柔姬正在发愣，因为獬豸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她呆了许久，渐渐地，心里升起一种无端的怒火，她气獬豸愚蠢，因为不知道她的计划，便挡在她的身前，她早有准备，就算吃下攻击，也绝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獬豸躺在地上，渐渐化作人形，因为他知道，柔姬并不喜欢妖兽的形态。
    然变作人形之后，就更可以清晰地看出伤势之重，整个后背血肉模糊，像是身躯被削薄了一半，尚飞花的火焰仍在他的身体上燃烧，似乎要把剩下的一般躯体也燃烧殆尽。
    尚飞花不管柔姬是不是在发呆，她转而对着柔姬身边那两个人类修士道：但是你们的胆子确实太大，柔姬为了构筑轮回杀了那么多人类修士，你们却还敢和她合作，是嫌命不够长么？
    柔姬闻言，努力镇定心神，手上先试图熄灭獬豸身上的火焰，同时出声道：胡说八道。
    尚飞花道：论胡说八道，怎么比得过你呢？不仅暗算大妖们，还将小妖们全化作轮回的养分，可是啊可是，还是不够？如今在方壶中心等待着的那些大能魂魄，真的只是等待着轮回么？怕是没那么简单？你是怎么让别人相信你的？哦是了，先前没人知道你是讹兽。
    她虽是和柔姬对话，却只直视着柔姬身后的人类修士，直到那两人面面相觑，流露出了几分动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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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7章 梦乡
    那琼灵山的麻姑自上次夺舍后，虽然行动受限，但按道理来讲，仍有几百载可活，怎么就突然陨落了？我很好奇，柔姬怎么跟你们解释这件事的？尚飞花道。
    她的脸上挂着半是讽刺的笑，余光瞥见柔姬抬手要做什么，又开口道：怎么柔姬？你要阻挠我开口，想是心里有鬼？
    柔姬自然不管，细密的荧光从穷罗造化盘中溢出，向尚飞花涌去，尚飞花用周身的火焰挡住了荧光，但是仔细看的话，能看出是火焰和那些光点在互相消解，柔姬大约是想先集中精神，把尚飞花摄入造化盘中。
    那俩修士交换眼神，其中一人开口道：麻姑自己心有不甘，想要找一具更合适的身体，结果不慎失败，无法再进行夺舍，若不是无相公主，怕是灵魂也灰飞烟灭了，这话可不是公主说的，是麻姑自己的灵魂说的。
    尚飞花突然嗤笑：麻姑的灵魂，你确定那是一个完整的灵魂，你去观察过那些灵魂的状态么？他们那个样子，可以说是一个正常的状态么？
    我当然知道他们偶尔会有些癫狂，但是没有了身体的束缚，灵魂散漫，这是正常的情况。
    尚飞花意味深长道：是正常的么？你要不然问一下旁边的季道友，问问她那已经成功转生的灵魂，到底是什么状态？
    什么？成功转生？
    随着愕然的疑问，季满庭顿时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中心。
    季满庭想，现在自己还是稍微配合一下尚飞花比较好。
    她于是开口道：我也去方壶山看过麻姑她们的状态，与正常能够转生的魂魄，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同，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鬼。
    对方却仍只是追问：你真的成功让死去的人转生了？可是轮回还没有造好。
    季满庭道：成不成功什么的，也不清楚唔，应该算成功。现在想来，应该不算成功，她当初只得到一缕魂魄，比起说是一个人类的魂魄，更像是一个魅，大约就像是把一个单细胞简单生物放进了复杂生物体的身体里？虽然最后孕育出了一个婴孩，但那婴孩出了外表相同，其实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这群修士们所追求的转生，自然不是这样的转生。
    但是毕竟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她也不算是在说谎，修士们看出她说的是真话，顿时对着柔姬露出了怀疑的目光。
    尚飞花又在这时火上浇油：说起来，麻姑想要二次夺舍的那个肉体，是柔姬找到的？
    柔姬像是被激起了火气，忍不住反驳道：这样的胡说八道你们都信，那肉体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找，你们不知道么？玄黄骨，纯阴灵脉，单一土灵根，这样的根骨，在哪个门派不是宝贝，我哄她修到筑基，便送去给麻姑，养了十五年，若不是为了麻姑，难道会忍心么？
    尚飞花道：忍心？你怎么会不忍心？你到底是个妖兽，你真的那么喜欢人类么？更何况，你现在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柔姬是真的怒急攻心，脸上都泛起淡淡的红色，獬豸被她抱在怀里，她虽灭掉了对方身上残存的火焰，但是对方受伤过重，恐怕是养不回来了，它这样年纪的大妖，身体受损道这种程度，恐怕就没有多久好活了。
    于是她气着气着，突然又迷茫起来，尚飞花有些话说的没错，比如麻姑是被她暗算的，有些话乍一听不对，比如说，她是真的喜欢人类，可是仔细一想，似乎又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