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枯萎的花

    踏门而出的瞬间，夏洛特突然感受到一种猛烈的心悸感。那种感觉，就好像某个重要之人已经离开人世的诡异直感。
    夏洛特忍不住捂着胸口，大声喘息！
    一个画面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尸山血海、横尸遍野，残破的死尸堆积成小山，汩汩的血液从尸山流下，汇成小溪。
    尸身中有穿戴鲜亮铠甲的骑士，他们以尸山之顶为圆心，各个面朝圆外宁死不退。尸身中更多的是穿着简陋皮甲的蛮族与半兽人，他们在迈上尸山的过程中倒地不起，狰狞与恐惧在那冰凉污浊的脸上交汇。
    尸山之顶，一名穿着银铠的女骑士半跪其上。她左手举着断裂的蔷薇花军旗，右手用闪耀的金光圣剑支撑身体，蔚蓝双目中愤怒与不甘满溢眼眶。
    一只优雅的银龙盘旋在侧，她浑身鳞甲破碎、头上犄角断裂，用带着无尽悲哀与执着坚毅的眼神看着尸山上的少女。
    那是——
    “斐雯丽！！！”夏洛特大叫一声！
    画面一闪即逝，让远在贝尔博深渊的法师惊疑不定，莫大的悲哀涌上心头，夏洛特靠着墙壁，心底已有了最坏的猜测。
    “陛下，您怎么会在此？”
    前方传来温柔的女声，夏洛特回望来者，只见幻之森南希正笑意盈盈地打量着他。
    “凯思琳这丫头还真是失职，明明叮嘱过她要好好伺候陛下，却不知道那丫头跑到哪里去疯了。对了……”笑意敛去，南希以探究的目光紧盯夏洛特，“陛下该不会在这儿透气吧？”
    她刻意在‘透气’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夏洛特却没有与她虚以委蛇的心情，他冷淡地回了一句，“不是，这是迷路了而已。”便冷漠地与对方擦肩而过。
    南希若有所思地看着夏洛特离去，她推开那间废弃的房门。里面灰尘均匀铺洒满地，看上去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然而幻之森南希是何等存在，她并不认为有谁会迷路到这种无人无津的空置房间。
    “夏洛特.克莱德曼……”南希眼中闪过异彩，“居然想用这种方式破解法术，该说真不愧是陆斯恩陛下的转世之躯吗？”
    万里之外，北境荒原——
    军旗断折、胸甲破碎，斐雯丽用圣剑勉力支撑着身体，全靠内心的信念与执着才有继续挣扎的心气。
    银龙阿芙拉鳞甲破碎、犄角断裂，曾经优雅的龙翼也化为破烂的风筝。即便斐雯丽数次命令她离开，然而她仍俯卧在尸山之侧，用怨恨与不甘的龙瞳紧盯着围攻者。
    内心深处明白，她们已经失败了，已经回天乏术了。接下来再如何反抗坚持，也不过只是在临死前多拖几人下地狱罢了。
    但斐雯丽看着那些临死前仍死战不退，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的骑士们，心底的那股不甘与怒火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这是她的过错！
    身为领军者却让信赖着自己的部下全军覆没，无论有多少观的因素、无论有多少推卸责任的借口，这都是她的过错！
    “你真的不打算走了吗？”最后一次，斐雯丽用虚弱的声音询问最后的战友。
    “不走！”银龙阿芙拉口吐人言，语气坚决，“即便走了也没什么意义吧？如果斐雯丽死亡的话，契约也会让我像父亲一样只能在虚弱中苟延残喘而已！既然如此的话，倒不如在这里展现出金属龙族的骨气！”
    “抱歉了，吾友阿芙拉。”
    斐雯丽微笑着闭上了双眼，北境的夏风不带燥热，夏风拂面吹起公主鬓角的金色发丝。那是熟悉的气息，这让斐雯丽想起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回忆。
    离经叛道的那人怂恿着，让他们像平民家的孩子般奔跑在埃罗萨的田间。他们潜入果林，偷吃青涩的果子；他们赤着足踩在澄澈的小溪，会因鱼儿亲吻脚丫而发出开心的笑容；他们与其余的贵族孩子们打闹嬉戏，会玩幼稚的探险与勇者游戏。
    当疲累时，小脸上便带着晶莹的汗水与尽兴的笑意，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或是坐在阴凉的石头上吹着北境的夏风，畅想着未来的光景。
    老大想要成为优秀的领袖，带领人们走向幸福和平的生活；老二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每天到处玩乐、混吃等死、调戏妹子；幺妹想要成为最厉害的骑士，成为吟游诗人口口相传的伟大传奇。
    他们很快长大了，各自有了自己不同的机遇与经历，老大老二的梦想也在成长中逐渐改变。他们再也不会提起曾几何时的幼稚梦想，短暂相聚后，又会因各自的理想而各奔东西。
    看上去唯一不变的是幺妹。
    但其实认真想想的话，恰是那畅想未来的美妙时光或许才是幺妹真正求之不得的梦想生活。
    当闭上眼后，她仿佛置身于萨瓦堡外的果林之中，坐在冰凉的溪中圆石之上，脚丫子晃荡在澄澈清凉的溪水中……夏风拂面、群鱼环绕，不安分的老二在打着坏主意，古板的老大在孜孜劝诫，难得享受静谧时光的幺妹很快就睁开双眼，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老大的那边……
    那真是……最美妙不过的光景！
    十多年后，幺妹睁开了眼。
    她成了人人传颂的骑士，闻名圣洛伦索的骑士公主。然而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呢？
    仇恨的人们、残破的尸体、断裂的军旗、压顶的乌云、兴奋的黑鸦、憎恶的眼神、绝望的哀嚎、鲜红的荒野、滴血的长剑……
    还有那残虐的传奇！
    曾经期待着快快成长，现在幻想着回到过去……人类总是这样欲求不满，追逐着自以为正确的目标，挥洒着自认为应当的汗水……到头来！却发现与自己内心真正所求之物，却是南辕北辙！
    是啊！
    那时候，一心想要成为优秀领袖的老大，并未意识到那个梦想是父母强加给自己的期望；那时候，一心想要混吃等死、成为纨绔的老二，并未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傲慢与野望；那时候，一心想要成为传奇骑士的幺妹，并未意识到——所谓传奇、必伴血腥！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世界！但，这是自己曾经选择的、现在必须得守护的真实世界！
    幺妹怒目圆睁！
    “来吧！这就是你们所期待的一切吧！”她朝险恶的陷阱、北方仅剩的三名传奇举起了剑，“克莱德曼绝不妥协——”
    三分钟后……
    右手圣剑黯淡无光、左手军旗插在地面、背后银龙支撑身体。夏风拂面，却带不起斐雯丽与阿芙拉的丝毫温度。
    斐雯丽蔚蓝双瞳晦涩无光，难以掩饰的是，彻底失去光泽前那带着期盼的眺望。她远望南方，思念着自己的祖国、思念着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人……
    有人朝斐雯丽伸出了手，想要取下她手中紧握的圣剑，却被一名战士打扮的蛮族阻止。
    “嗯？”半兽人传奇抱以不满的眼神。
    “给她留下点最后的尊严吧。”蛮族狂战摇了摇头，“她不是传奇，但胜似传奇！她是埃罗萨的骄傲，北方最美的战争之花。”
    “但她已经凋零！”另一名半兽人传奇嗤笑。
    “她不会凋零。”蛮族摇了摇头，“起码在埃罗萨灭亡、在我死亡之前不会……”
    这一天，夏风喧嚣、黑鸦欢叫、花儿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