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逝去的和新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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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哭什么？”劳伦斯却意外地平静，他又招了招手示意夏洛特过来，“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夏洛特跪行着移动，一旁默默抹泪的斐雯丽想要搀扶他，却被夏洛特避开。他跪在床边，低着头不敢看劳伦斯那虚弱的脸，父亲的虚弱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胸口，让他痛苦悔恨，甚至恨不得跳入深渊，好逃避这让他痛苦的一切。
    “人总有一死，我不过是提前了一些时日拥抱死亡。”劳伦斯非常坦然，他伸手揩去夏洛特脸颊上的热泪，这一刻他不再是什么北境雄狮，只是一个想要享受天伦之乐的慈祥父亲。
    “这与你们无关，这些年来我出征在外，雄心壮志像魔鬼的呢喃占据了我的脑海。如果我能多陪伴你们一点，多关心你们一点，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我背弃了克劳迪恩先祖的祖训，想要坐上那充满灾厄和不详的王座，因此命运惩罚了我，就这么简单。一切都与你们无关。”他虚弱却沉稳地说道，就像一座山，快要崩塌前仍为儿女遮风避雨。
    夏洛特摇头哽咽，“如果您有错，那也是错在不该让我前往冰风堡成为一名法师。如果十四年前，我选择当一个纨绔，迎娶塞西莉亚继承费拉德家族，那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我一直试图培养你们团结互助的克莱德曼精神，但遗憾的是我自己却未以身作则。”他挥了挥手，“不说这些了。夏洛特，擦干泪痕，我需要你坚强起来。”
    他朝丽贝卡示意，这位女主人擦了擦泪痕，将桌架上那柄骑士羁绊之剑拿来。劳伦斯庄重地接过他，对夏洛特喝道，“单膝跪下！”
    夏洛特意识到了什么，他浑身颤抖，那不是激动、而是恐惧。莫大的恐惧拽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那把剑像沉重的海水，黑乎乎地压在他的头顶，让他像沙丁鱼罐头里的鱼动弹不得。
    他保持双膝跪地的姿势，恐惧让他后仰了身子，“不！我不要！我做不到！”
    “夏洛特！”劳伦斯声音大了几分，这让他连连咳嗽，“你要拒绝你的使命吗？重建萨瓦堡荣光的使命！”
    “爸爸，饶了我吧……我做不到！我几乎毁了一切！我没有资格坐上那个王座！”
    “夏洛特！”
    可夏洛特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只是在那瑟瑟发抖。丽贝卡疼爱地抱住夏洛特，朝劳伦斯摇摇头，后者表情木然，眼中疼惜和痛苦纠缠，他知道夏洛特已经毁了，他已经堕入地狱再也爬不回来了。于是莫大的悔恨涌上心头，劳伦斯责问自己为何要觊觎那个王座，以至于一夕之间毁了家族的城堡和他的两个儿子。
    “夏洛特哥哥……”斐雯丽单膝跪在夏洛特身边，感同身受地抱住他的肩膀，“这与你无关，都是因为我才……”
    这时，劳伦斯注意到斐雯丽的跪姿，他眼前一亮，“斐雯丽！你愿意接受它吗？接受这个王冠，成为新的埃罗萨大公吗？”
    夏洛特下意识地拉住斐雯丽，“不、不要！”
    他的话反而起了反效果，斐雯丽看了看夏洛特，一股强烈的自责悔恨化为了近乎自虐的责任感！她朝劳伦斯重重点头！
    “我！斐雯丽.克莱德曼愿意接受这个重担和使命！成为光荣的克莱德曼家主、埃罗萨大公！我将恪守克莱德曼的教诲，重建萨瓦堡、寻回失落的荣光！让所有流着克莱德曼之血的人，重新聚在那千年的荣光之下！”
    她朝劳伦斯庄重地发誓，“我发誓！我要保护家族！要重新聚集北地三兄妹的力量，消弭仇恨、搁置争议、求同存异、同心协力！让北地三兄妹的威名震慑四方！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每一个克莱德曼人的使命！”
    劳伦斯欣慰地笑了，他拔剑出鞘，依次轻拍斐雯丽的背部、肩膀和头顶，又让丽贝卡取过黑铁的王冠为斐雯丽戴上，拥抱她轻轻说。
    “现在你是埃罗萨的王了，我为你感到骄傲，斐雯丽，你是一个真正的克莱德曼！”
    夏洛特瘫倒在地上，他呆呆地看着斐雯丽，下意识想要躲避，被她的光芒刺得自惭形愧。
    斐雯丽庄重地点头，却拒不接受骑士羁绊之剑，这柄自无悔流光失落后就象征克莱德曼王权的剑。她说，“父亲，我有无悔流光了。有人比我更加需要它，需要它代表的精神。”
    劳伦斯欣慰地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克莱德曼精神。他将骑士羁绊之剑递给夏洛特，问这个被莫大的自责与悔恨击垮的儿子，“你愿意接受它吗？夏洛特，你得站起来、拍去灰尘，才能继续上路。”
    夏洛特滴泪横流地接过那柄剑，那剑柄上犹带着温度，劳伦斯递给他的似乎不仅仅是剑，还有温柔、坚定和守护。夏洛特抱紧了它，像是溺水者抱紧了最后的浮木。
    “你们要找回艾文，不要让他被陆斯恩的亡灵控制，要让北地三兄妹亲如一人，才能面对未来的狂风骤雨。我无法守护你们了，今后，轮到你们来守护你们的母亲和这个家族了。”
    说完这一切后，劳伦斯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精力的老人，萎靡着倒在丽贝卡的怀中，他仰着头探手附魔丽贝卡的脸颊，就像很多年前那一样。现在的丽贝卡一如那时般美丽，但却多了一份雍容和华贵。
    “还记得三十年前吗？我在萨瓦堡的黑阶上迎接你，四面八方泼洒着你最爱的蔷薇花。”
    丽贝卡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脸颊上，泣不成声地点头。
    “抱歉，丽贝卡，我毁诺了。我没守护好家族，没守护好你，今后，要拜托你指点这些孩子了。他们虽然天赋超凡，但在你我看来终究还只是孩子，他们还需要成长。在面对家族之外的人们时，心要变得像木头般坚硬冷漠；他们要挥起剑和魔法，扫平一切障碍；他们要成为屠夫，不仅让别人钦佩，更要让别人恐惧。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守护好自己、守护好你、守护好家族。”
    “我会指点他们的，我会的！劳伦斯。”丽贝卡哽咽着点头。
    劳伦斯欣慰地微笑，他那淡蓝色的瞳孔逐渐失去光泽，就像夕阳下的湖光逐渐黯淡，他仿佛梦呓般说道，“我看到火光四起、人民哀嚎；我看到敌人在大火中狂笑，看到刀剑的坟墓上遍地尸骸；我看到凛冬将至，群星陨落；我看到……”
    劳伦斯面色突然僵硬，原本黯淡的眼珠像是深海的一抹鬼火般幽幽燃烧，他满脸骇然，似乎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存在。
    他突然伸出手，这时候的他明明应该无法视物，却像是有股莫名力量推动般让他歪过头，手掌从丽贝卡脸颊上滑落，直直地指向跪倒在地抱着骑士羁绊泣不成声的夏洛特。
    “你、你、你……”他瞪大了眼睛，如见鬼魅。但终究僵硬的肌肉松弛，像是释然般脸上浮现出一抹安逸的笑容，永远地阖上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那一刻究竟见到了什么，为什么会那么惊骇、又为什么会指向夏洛特。
    那一夜，群星闪耀犹如哭泣。
    那一夜，旧王已逝，新王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