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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子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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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下值归家的苏逸兴,将自己即将于三日后启程前往西北查案的消息,告诉了襄阳王夫妻俩。随后,与持重内敛的襄阳王苏淳风不同,这些年来一直将苏逸兴当做亲侄子一般对待的王妃谢氏,抢先一步急切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现在这个月份去九平铁矿?这不是开玩笑吧!”知晓九平铁矿位于西北边关桐城关辖区内的谢氏,一脸担忧与关切道:“桐城关现如今有多冷,我就不说了。这桩案子这么大,查起来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成的。到时候,查案的路上一来一回,再遇上个暴风雪什么的,赭晨这新年岂不是要在边关过了?”
    “不就过个年么,多大点事?在边关过就在边关过呗。”作为一个年轻时常年驻扎在西南边境上的将领,早就将逢年过节不能与家人团聚视为家常便饭的苏淳风,不以为然道:“把案子查清楚,回来好好向太子殿下回禀才是真的,其他事情啊,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王爷啊,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抱着传统的“过年就该合家团圆”的想法的谢氏,不赞同道:“这王府里,真正的主子不过也就三个人。赭晨这再一走,过年只有王爷您和我,岂不是更冷清,更没有年味了?”
    “谢姨,您别说了。”在心中自认反正这些年来,除夕也从没能过出过年味来的苏逸兴道:“还是父亲说的在理,这么大的案子,我一边查案还一边计较能不能回家过年什么的,实在是不像话。所以,真到年尾我回不来,您也别挂念,这年,往年是怎么过的,今年还怎么过就是了。”
    “哎,西北苦寒,隆冬时节过去查案,谢姨这不是心疼你么?”发自真心想要为苏氏父子营造一个安稳舒适的后方的谢氏,一脸关切道:“赭晨啊,这次去查案,除了你,可还有别的哪位官员同去么?”
    “有。”回想着今日下午在刑部衙门里接到的公文,苏逸兴回道:“还有今科状元,刚刚在户部任职不久的柳子润,他也将在三日后与我一起往桐城方向去。”
    “柳子润......是不是就是那个前些日子为着那个私奔了的翰林家的小姐,而丢了吏部侍郎家的亲事的年轻人?”无儿无女,故而平日里难免会用些市井传言打发时间的谢氏道。
    陡然在自己家中听到并未言明的,夏霜寒的名讳,苏逸兴禁不住愣了愣神,随后道:“是,正是那位年轻人。”
    柳子润为着夏霜寒而把吏部侍郎家的亲事搞丢了的事情,襄阳王府里的三位主子,其实都是有所耳闻的。
    话说在今年六月份,柳子润和吏部侍郎家的章小姐之间的亲事,基本就已经算是定下了。故而七夕乞巧节这一日,由贴身丫头侍候着的章小姐,便和柳子润这位她已经认定了,并且非常满意的未来夫君一起,去了京城西市游玩。
    无意中路过真趣阁时,对那两幅“万绿丛中一点红”早有耳闻的章小姐,在见到实物后颇有些醋意横生地说了几句酸话,甚至还出言批判了夏霜寒与情郎逃婚私奔的“无耻行径”。
    作为和夏霜寒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的友人,柳子润在闻听章小姐的言谈后,第一时间采取的行动,便是出言对夏霜寒进行维护。随后,他的言谈之中,更带上了对章小姐背后非议他人的行为的不满。
    而原本就想借助对话,以试探柳子润与夏霜寒之间的感情的章小姐,面对着未来夫君的反驳,恼羞成怒之下,竟然昏了头地质问起柳子润,“我与夏霜寒,究竟哪个对你来说更重要?”
    即使撇开夏霜寒当初为救柳明珠而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的情况不谈,有着十数年的情谊摆在前面,加起来总共也就只与其见过三次面的章小姐,她在柳子润心中的地位,无论如何是比不上夏霜寒的。
    更何况这些年来,与夏霜寒以及夏霜寒早逝的娘亲相处的岁月,早就让柳家人接受并且理解了戎族人那与汉人不同的风俗与传统。故而,根本不认为身为半个戎族人的夏霜寒,依照戎族人的方式去寻求真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的柳子润,大方爽直地对章小姐坦白了。
    “在我心中,目前的章小姐确实及不上霜寒。且,霜寒作为我们柳家的救命恩人,我们全家,也都和我一样,是绝不会允许他人当着我们的面,公然谩骂、诋毁霜寒的。所以章小姐,如若你日后还真的想做柳家妇,那便把你今日的这番言谈,趁早收起来吧!”
    面对着如意郎君这番不留情面的斥责,顿觉自己颜面尽失的章小姐,委屈又气恼地拂袖而去了。随后,在家中痛哭一场的她,为了给自己找回场子,更是传了这样的话出来——柳子润若是不肯为乞巧节当晚的事情赔罪道歉,那她便不嫁了。
    面对章小姐这种无理还要拿三分乔的行为,柳氏夫妇俩,都对自己这位未过门的儿媳,生出了不少反感。
    “长辈定下的婚事,说不嫁就不嫁,看来这位章小姐,着实是没把我们柳家放在眼里啊!这般拿鼻孔看人的小姐,若是嫁进咱们家,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至此,自认章小姐分明就是因为看不起柳家,故而才敢说出“不嫁”一词的柳氏夫妇,不约而同地达成了这样的共识:“我们柳家庙小,供不起章小姐这尊大佛。所以,章小姐若是不想嫁,那我们也不敢高攀。”
    在家中左等右盼,只等柳子润上门,便愿与他化干戈为玉帛的章小姐,最终等来的,却是这么个让她失望的答复。于是,负气之下的她,便当真要求听信了自己的片面之词,故而误解柳子润当真倾慕夏霜寒的父亲,上柳家退了婚。
    及至秋后,待章大人得知其实柳子润对夏霜寒根本毫无男女之情时,从父亲口中得知此事的章小姐,冷静地反思了几日,这才追悔莫及地痛哭流涕。
    只可惜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于是就这样,前世在来年开春便会过完六礼,完全结成儿女亲家的柳章两家,今生就这么因为夏霜寒的假逃婚,而最终失了交情。
    城西襄阳王府正院里,对柳章两家之间的纠葛有所耳闻的苏淳风,在心中骂了无辜的夏霜寒一句“红颜祸水”。随后,看一眼因着夏霜寒,而微微面带异色的儿子,苏淳风便把话题转到了离京事宜上。
    “是了,三日之后就要离京,冬衣手炉什么的我可得好好为赭晨准备准备。”每当苏氏父子俩外出远行,总会自然接过为他们打理行囊的活计的谢氏道:“去年夏天赭晨去江南查案时带去的那些东西,这回可派不上用场了,所有的东西,我都得给他重头准备。”
    而看着这些年来一直任劳任怨地为父亲和自己打理着襄阳王府的谢氏,因着夏霜寒的关系,而终于不再蔑视、无视女性,且愿意承认这世上也是有好女人的苏逸兴,终于正视了他面前的这位“谢大管家”,并且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她说了句“谢谢”。
    十月廿一,这是苏逸兴依照圣意,启程前往桐城关辖区内的九平铁矿,彻查“地方官私吞官银”一案的日子。
    雾气朦胧、寒风凛冽的早晨,坐上马车的苏逸兴在襄阳王妃谢氏的送别下,踏上了出京的旅途。而在大门口送别继子离去的谢氏,则在折回自己院子的暖阁后,禁不住想起了三日前的那个夜晚,她与苏淳风进行的那场谈话。
    作为一个十数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打理着襄阳王府的挂名王妃,出于苏淳风给予她的尊重、礼遇和优待,一直铭感在心的谢氏,无论为苏逸兴做了多少事,都是抱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从不曾失了本分,做出“邀功请赏”的事情来的。
    因此,十八日当晚,当这些年来一直将她作为一个值得礼遇的大管家看待的苏逸兴,谦和、诚挚地对她说了一声简单的“谢谢”时,谢氏在不敢相信之余,更是发自内心地涌起了一股感动与欣慰之情。
    回想起多年前,苏逸兴在她刚嫁入襄阳王府时,将她视为狐媚子以及抢占原王妃地位的仇人的过往,以及待苏逸兴渐渐长大后,对她虽然不再仇视,但却依旧态度冰冷的相处模式,谢氏禁不住生出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慨。
    “王爷,赭晨这怎么忽然间就想通了,肯接受我了呢?”十八日晚间,待苏逸兴离开正院往自己的书房去后,满心欣慰以及疑惑的谢氏忍住眼中的泪水道:“赭晨这些年来,对女子是什么看法我很清楚,他现如今这番改变,若说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影响了他,而是他自己开了窍,那我是决计不信的。”
    “若要说起当真是因为什么人,那还真是有的。”已然在心中认定,自己的儿子对夏霜寒生出了男女之情的苏淳风,简单地向谢氏说了几句。
    而联想到年头元宵节时,夏霜寒为救友人命悬一线的事迹,以及夏日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夏霜寒逃婚私奔的传言,闻听苏淳风的解释的谢氏,则经不住感叹道:“确实,如夏霜寒那般重情重义,又愿为真爱舍下荣华富贵的女子,其张扬且不拘汉人礼法的自由性子,会吸引赭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可惜啊......”向来认为只要苏逸兴能娶到一个自己满意的妻子,那么其他诸如门第、家世等一切外在条件均不重要的谢氏,摇头叹气道:“那定国公府的陆五公子得不到,赭晨不也同样得不到么。赭晨这二十多年来好不容易才萌了个‘桃花苞’,结果,却是根本等不来桃花开的日子么?”
    闻听谢氏的惋惜,苏淳风也禁不住冒出了个玩笑般的念头:若是十八年前自己就知道儿子会中意夏霜寒,那他当初抢在陆啸清前面,去夏家把夏霜寒的婚事定下来,现如今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对于父亲和继母生出的这些感慨,十八日当晚,忙着在书房中处理公务的苏逸兴并不知情。而现如今,在京城南门外与柳子润碰头,并一起往西北去的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燃着火盆的暖烘烘的马车车厢里,苏逸兴正就此次的公务与柳子润做着商谈。
    对于柳子润这么个夏霜寒的友人,苏逸兴对他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当然,柳子润才华横溢富有远见卓识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原因则是,自己假借书画一好,以及一番对戎族婚姻传统持理解态度的言论,成功地让柳子润将他引为了好友。而从这么个确实值得一交的友人口中,苏逸兴也很快就如愿以偿地,零零星星地得知了许多有关夏霜寒的往事。
    对于自己这种探听他人过往,并且深感所听之事有趣的行为,始终不认为自己喜欢上了夏霜寒的苏逸兴,是这么理解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己并不厌恶且对她还深有兴趣的女子,那自己就跟去茶馆听书一样听一些她的过往,又有何不可呢?
    当然,作为一个设身处地地为夏霜寒考虑的知交好友,柳子润是不可能在有关夏家的非议好不容易才彻底平息下来的时候,就去触及“夏霜寒”这么个敏感话题的。毕竟自己当初为了她,而和章家的小姐闹翻的事,一度将本就被许多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的夏家,再一次推上了风口浪尖。
    可是,哪怕自己并不想刻意与苏逸兴谈及夏霜寒,精通言语引诱技巧,并借此从刑部大牢关押着的众多罪犯口中,套取到过大量线索的苏逸兴,却也还是凭借着自身丰富的“实战经验”,旁敲侧击地获知了许多有关夏霜寒的事情。
    毕竟,互为青梅竹马的人,双方的整个幼年时期与大部分青年时期,都被彼此渗透贯穿了。柳子润想要在讲起自己的往事时,刻意把自己的青梅完全剔除干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就这样,并不知道自己的言谈在潜移默化中帮助苏逸兴深入了解了夏霜寒,并使其进一步增加了对夏霜寒的好感的柳子润,就这么为自己的青梅,培养出了一朵“风吹不去,雨打不落”的桃花。
    至于苏逸兴这朵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钱有钱的“桃花”,夏霜寒究竟满意不满意?前世今生心里始终只有一个陆绍云的她,日后自会清楚地表态。
    “嘎吱”响动着的车轮,在通往西北的官道上压出了明显的车辙。而和柳子润在微微颠簸与摇晃着的马车中谈完公事的苏逸兴,则在接下来的对话中,一点一点将话题带到了柳子润的婚事上。
    “碍于在夏日里和章家小姐的婚事告了吹,子润你这理解与支持夏姑娘逃婚的言论,已然是在京中的大部分诰命夫人间传开了。有这么个事情摆在前面,只怕日后你的婚事,定是要经历一番挫折啊!”
    “赭晨兄说笑了。”面对着自七月起,自己就将其引为友人的苏逸兴,深知他的婚事也有着诸多波折的柳子润,说起自己的事情来也没有什么好避讳与顾忌的。
    于是,两人便就这个话题进行了一番深入交流。
    温暖的马车中,柳子润的叙述,让苏逸兴了解到,柳氏夫妇作为一对开明通情理,无论胡汉都一概一视同仁的夫妻,他们并没有因为柳章两家的婚事告吹而迁怒于夏霜寒。
    在他们眼中,章家小姐硬要把汉人的规矩套在夏霜寒身上说事,原本就是她的不对。现如今婚事告了吹,也只能说明章家小姐和自己的儿子在本质上不合适,没什么好惋惜的。
    至于他们曾经在心中拟定的那些选媳标准,经此一事后,也发生了改变。毕竟,想找个方方面面都让自己满意的儿媳妇,原本就不可能。故而,日后若是能找到一个八分满意的,不足的那两分,他们也就不强求了。
    自己的竹马和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成了知交好友,并且还互相不藏不掖、实话实话地谈起了彼此的终身大事,这件事情,身在几千里外的娜鸣村里的夏霜寒可不知道。
    随着时间进入十一月,被隔三差五的暴风雪阻断的“绘制”地图的行动,几乎已经影响了夏霜寒的正常生活,让她完全无暇他顾。
    当然,自己的生活之所以会受到影响,并不是因为夏霜寒担心陆绍云和林煕然无法在明年开春之前完成地图的绘制。毕竟,除去地图上那两个最危险、最重要也是最难探查的空白区域,剩下八个区域只需要绘制个大概就可以了,并费不了什么事,时间上是很充裕的。
    因此,真正扰乱了夏霜寒的生活节奏的,其实还是因为缺少了深夜里的探查活动,而被噩梦困扰得更加厉害的陆绍云。
    “霜寒,我刚刚又做那个梦了,那个你身死的梦。”十一月上旬的某个夜晚,再一次在梦中看见夏霜寒前世身死时的场景的陆绍云,被因为腰上的手臂箍得太紧而苏醒过来的夏霜寒唤醒了。
    看着面前因为悲惨的梦境而面带痛苦与不安神色的陆绍云,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夏霜寒,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起到安慰他的作用。
    一开始,面对着第一次在梦境中见到一身是血的她的陆绍云,夏霜寒还能笑着安慰他说梦境都是相反的,用不着当真。可是,当陆绍云不停地在梦见他们前世的恩爱时光后看见身死的她时,越来越认为这些梦境不寻常的他,她还能怎么安慰?
    选择对陆绍云实话实说,告诉他,“我是重生回来的,而你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些景象,都是上辈子的事,现在已经全都过去了,所以你不要再难受了”么?
    夏霜寒相信,如果她真的这么说,那么陆绍云非但不可能变得轻松并得到解脱,反而还会变得更加痛苦,更加夜不成眠。
    因为,从陆绍云越来越详实清晰的梦境中,夏霜寒已经一点点获知了那些,前世的她所不知道的往事。
    前世,待夏霜寒离京出关后,查明夏霜寒之所以会不孕,原因确实是自己的母亲为她送去的那一碗碗汤药的陆绍云,痛悔过、自责过也愤怒过。
    他原本以为,婚后的这三年,自己待夏霜寒已经足够好了,好到自己完全可以成为全京城所有已婚的、出身世家的男子的楷模。可是与他的自我认同不同,事实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夏霜寒就这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自己的母亲害得生不了孩子,而自己,却等到无力回天的时候才觉察到事情真相。他这样子,算什么好丈夫?夏霜寒离京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一点也没错,他,确实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挽留她!
    可是,即使知道夏霜寒的不孕是由自己的母亲造成的,自己,就可以为了这件事提着剑,去找自己的母亲报仇吗?很明显,他不能。作为一个夹在妻子与母亲之间的丈夫兼儿子,陆绍云能做的,除了表明立场并与自己的母亲划清界限,他还能做什么呢?
    也许,他可以为了夏霜寒抛下京中的一切,请旨驻守到桐城关去,进而找到她,和她一辈子待在边关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是,哪怕他可以无视那个已经进了门,载入了陆家族谱的裴娉婷,找不到医治夏霜寒的不孕症的方法的他,也实在没脸去关外见她。
    在夏霜寒离京后的两年里,为了找到医治她的办法,陆绍云揣着在她出京前几日,曾经为她把过脉的数位太医开具的诊治与用药详单,找了无数位广受赞誉的妇科圣手。只可惜,一看到单子上记录的,曾喝某某药三年的记录。大夫们便全都摇头叹一句,“爱莫能助”了。
    历时近三年,始终找不到医治夏霜寒的办法的陆绍云,几乎都要绝望了。不过好在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左右手”如此痛苦的太子殿下,为陆绍云找来了能够医治此病的,数年前便因为前往大夏番国游历、济世,因而多年来皆杳无音信的某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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