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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诚 第1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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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让我爷爷保护我吗?恐怕不会如你所愿。这件事情你没有查到吗?也是,这种丢人的事恐怕你去问谁谁都不会说。不过我猜,你多少也猜到了吧,只是不忍心说。”
    “我小时候确实饱受家暴。好奇我父母为什么这样对我吗?答案很简单,一点不出奇。”
    “因为我是……”
    “奸生子。”
    第一四七章 血脉是人所能留下的最简单的遗物与希望。
    是的。
    理所当然,不出意料。
    虎毒尚且不食子,若非霍染因的身世有疑虑,一个家庭里,父母双方都对自己的孩子下如此狠手的概率是很低的。
    “然后呢?”纪询紧跟着追问,并没有停一停,安慰安慰霍染因。
    过去的事情他无法安慰,在这件事情上,霍染因心上的伤口已在积年累月中被缝出密密的针脚,结上厚厚的疤痕。
    浅薄的安慰的言语,轻若浮毛,根本无法穿透那结出的盔甲似的痂。
    他只能反复追问,挖掘过去,挖掘伤口……挖掘藏在过去里的一切,再拼凑出真正的真相,真正能够治愈霍染因的一剂良药。
    “虽然现在说这些有些迟了。但越长大,我越不怨恨……我的妈妈,霍栖语。”霍染因明白纪询的深意,为了给侦探最客观的线索,他凝神思索,一字一句都斟酌谨慎,“她怀我的时候是21岁,大学还没有毕业。我似母,样貌承袭了妈妈,但远不如妈妈。”
    霍染因身为男人,容貌已经极盛极艳,比霍染因还要美上许多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纪询一时无法想象。
    也许如宝石一样璀璨,如明月一样皎洁吧。
    他继续听霍染因描述。
    “我爷爷很宠爱她,又很担心她,总是让家中雇工随身跟着怕她出事。”霍染因,“但我妈妈当年性情活泼,喜好交际,她考上那个年代很少见的大学后认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同学,就时常想甩掉身边跟着的佣人。那一年我的舅舅,她的哥哥刚刚因病过世,她的爸爸也遭受沉重的打击,精神衰退,时常喝醉,整个大宅都笼罩在一种颓唐腐朽的气氛之中,她越发痛苦无法忍受,因此愈加频繁的独自出门参与聚会。”
    “聚会中出事了?”纪询忍不住接话。
    “……嗯。”霍染因,“一次诗会聚会在酒店中举办,中间不知是谁提议喝起酒来,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我妈妈就在诗会的隔壁房间里,被两个陌生男人轮奸了。”
    “……”纪询的脸色沉下来。
    霍染因描述到了现在,他已经能猜出后面的许多事情。
    令人不忍猜出的事情。
    “发生了这种事情,已经很悲惨。但恐怕当时我妈妈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地狱一样的晚上,只是不幸的开端。”霍染因说到这里的时候,语速骤然加快。语速虽快,他说得还是清清楚楚,“后来,她衣衫不整的被同学们撞见,也被酒店里的人撞见。”
    “人太多了。等她回到家中,惊慌失措,好不容易在惊闻消息的父亲的安慰下勉强睡下的时候……关于霍家女儿被流氓轮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琴市。”
    “流言?”纪询问。
    “不止是流言,还有照片。”霍染因说。
    “这是有预谋的……”纪询喃喃。
    “也许。”霍染因,“能揽下这么一大摊子生意的霍家怎么可能没有敌人,霍善渊的独子刚刚病逝,如果仅余的一个小女儿,再因为这场打击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霍家也就树倒猢狲散……兵不血刃,就能瓦解一个偌大家族,想来有不少人会动心吧。只是当年的刑侦手段不像现在这么完备,当年查来查去,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也没有找到那两个流氓。”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霍染因难得停了下来。
    纪询看见霍染因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他尚未辨别清楚这些复杂究竟代表着什么情绪,霍染因已经出声:
    “我妈妈,发现自己怀孕了……呆在她肚子里头的,父不详的孩子,就是我。”
    “真奇怪。”
    霍染因淡淡说。
    “明明在事发当夜已经吃过了药,做过了措施,我依然不要脸的,像野草一样的……在她身体里留了下来。”
    “霍家当年在琴市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妈妈作为霍家的小女儿,妍丽又聪明,从小到大,向她示好的男性就络绎不绝,到她21岁的时候,本来已有意向性的未婚夫。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未婚夫自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余穷追不舍的男性,也全都风流云散……这也不是什么不可预想的事情。这起丑闻闹得太大了,就算放到现在,女方也无法做人,何况当年。”
    “发现怀孕的时候,孩子已经三四个月了,他们去了医院。妈妈自那回以后,心情始终郁郁,身体也一直没有养回来,如果流产堕胎,有伤到身体的风险……也就是说,未来很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
    “这对我妈妈,对我爷爷,都是一个致命的消息。”
    “舅舅刚刚过世,他与我姨母结婚又离婚,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我妈妈是爷爷的小女儿,她21岁的时候,爷爷已经58岁了,奶奶也早已死去多年,他更不可能再有什么骨血。妈妈是爷爷仅余的唯一传承;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霍家唯一的指望。”
    霍染因平铺直叙。
    这个观念如今看来,也许已经在部分人心中过时,但在当年,哪怕是现在的绝大多数人心里,这依然是根深蒂固牢不可破的信念。
    人生在世,匆匆几十年,总要留下些什么证明自己来过。
    血脉是人所能留下的最简单的遗物与希望。
    “最终爷爷和妈妈商定,留下孩子,找人入赘。”霍染因说,“我爸爸,许成章,此时主动站出来。”
    太阳彻底西沉,余晖也尽,红云将散,灰蔼蔼的蓝开始蚕食天空。
    纪询的目光从天空挪到霍染因脸上。
    一片自云上落下的阴影笼罩在霍染因的脸上。
    霍染因向前一步,迈过这片云,挥去笼罩在脸上的阴霾。
    他言简意赅,将最后的几句话说完:
    “我爸爸婚后对我妈妈很好,如果不是妈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导致再也不能怀胎,不能生下一个真正属于我爸爸的血脉……也许他们最后会拥有更加幸福美满的人生。”
    正事说完了,天气尚好,他们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回酒店,便默契地走下堤岸,沿着废弃的港口散步。
    虽说港口已经废弃,到处是杂草、砂砾,以及落寞锈蚀的钢筋,但那种开阔不屈的野性,却意外的完整保留了下来,和着海风,扑到纪询脸上。
    纪询走了一会,感觉心情舒畅许多,也打开了话匣子:
    “当年造船厂还在的时候,应该非同凡响。如果……我是假设,假设你爷爷活得久一些,你会不会变成新一代的造船大亨?”
    “不会。”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不喜欢造船。”霍染因言简意赅。
    更因为造了船,就当不了警察,见不到你。
    “也挺好的,万一你当了造船大亨,我说不定就见不到你了,那就太遗憾了。”
    纪询感慨的声音和霍染因的心声同时响起。
    霍染因轻轻抿了一下嘴,有一点后悔。
    这两天老是纪询在告白,见缝插针地说各种甜言蜜语。
    下一回……自己也一定……说得更快点。
    他们走过了沙子板结的沙滩,来到歪歪斜斜的木码头。没有了专人维护,木码头被海水腐蚀了一半,半边身子都朝海中歪去,与此相对应的,是本该没在海底下的木桩反支棱出来,大咧咧地浮在海面。
    纪询随手按了按靠近自己的木桩,正眺望着海面,站在旁边的霍染因突然说:
    “码头底下有东西。”
    “什么东西?”
    纪询刚说,霍染因已经弯下腰,将泊在码头下海面上的东西捡上来。
    那是艘小小的木船,比成年人的巴掌都更小些,木船的中央,镶嵌着数颗不规则的蓝色晶石,晶石有圆形的、贝壳状的、狭长的,这些晶石被残余的天光一晃,晃出比大海更加澄澈的粼粼蓝光。
    “这是……”纪询一时惊奇,举起木船对着太阳,“做得还挺漂亮的,工艺品?”
    “也许吧。”霍染因回答,“你看左手边。”
    纪询顺着霍染因所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令人惊讶的一幕。
    一艘又一艘巴掌大小的木船成串成列,成百上千,随着海浪起起伏伏,那些镶嵌在木船船底的不规则蓝色晶石,也随同木船升升降降,一阵冰凉海风,是一片无边的磷光闪闪;一阵白沫拍岸,又是一地丛生的落星烁烁。
    真是蔚为壮观的场面。
    “源头在那里。”霍染因说,当先往前走去。
    他走的方向是木船最密集的方向。
    对方没有判断错误,当纪询跟着霍染因来到走了小十几分钟,来到港口处废弃的集装箱附近的时候,他们港口上还有十来只木船,没有放下水中。
    纪询弯腰看了看水面:“放这么多木船下水干什么?凹个风景拍照用?”
    霍染因则看着周围,他没看见人,这让他的目光锐利了些:“拍照的话躲着我们干什么?”
    “也不一定是躲着我们。”纪询说,“可能是回车上拿点东西。”
    “这么费工夫的景都凹好了,再回车上拿东西?”霍染因,“你觉得可信吗?”
    “人有三急也是会发生的。”纪询,“当了警察啊,就是疑心病重。”
    他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并没有发现,另有一道视线,自阴暗的角落,悄悄地,落到他们的背上,再一路向上攀爬,爬过他们的背脊,脖颈……最后,无声无息落在他们的脸上。
    阴暗的目光如无形的蛛丝,一丝一缕,覆盖他们的面孔。
    第一四八章 一只眼睛。
    一阵风从四处散落的集装箱间,发出低沉如泣的呜咽,把近海的那些镶着蓝晶石的木船吹得远了些,但没一会儿,海浪又把它们往岸上带,拍击在沙滩与堤岸,排出白色浮沫。
    风有点冷,霍染因搓了搓手,纪询凑过来,朝人的手掌上呵了口气,又用很小的幅度朝某个方向动了动下巴。
    霍染因心领神会,用余光看去,看见一个红色的集装箱。
    也是,空地上不见人,人多半是藏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箱子就是一个很好的遮蔽物。这个废弃的港口里,多的是各种各样的集装箱,人也许就藏在某个箱子之后。
    这是霍染因第一时间的想法。
    不,等等,不对。
    思绪才落,他的目光又定在红色集装箱上。
    这个集装箱有些不一样。
    它的颜色鲜艳很多,不像那些蒙尘废弃许久的铁箱那样锈的只余下灰扑扑的黯淡。倒像是有人用布擦拭,又额外曾经补过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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