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上将先生的这番场面话说得很周全，就是不清楚里面真假有几分。罗伯特懂他的意思，表示会向总部反映他们的劳苦功高，老狐狸才满意地打住了话头。
    他负手站在仙女星航空港的宽阔平台上，望着玻璃外的浩荡舰队陆续停靠在码头，心情不错地随口一问：那位罪魁祸首先生，不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这话成功令罗伯特陷入了沉默。
    实际上就在半小时之前，他才与上级联系过，总部的决定是要对唐如墨施加监管措施。
    根据星际法的规定，引发危害公共安全事件的个体必须接受相应程度的惩罚，惩罚方式视其严重性与主观性而定。
    唐如墨所在的行星虽然处在宇宙行政经济圈的边缘，但只要是智慧文明存在的地方，理论上就应该受到星际法的约束。
    虽然他似乎不是主动引起星辰共鸣，但如果不是雷霆舰队及时发现，行星的内部崩坏最终必然会导致一个文明的覆灭，这才是星域组织总部给他的危险等级评为SSS的原因。
    由于星辰共鸣的特殊性，一般来说只要引发者离开了特定星球就可以解除危机。只不过根据档案记载，以往仅有的几个星辰共鸣者都表现出了比较强烈的攻击性和反社会倾向，并且在解除危险等级之后造成过不同程度的危害事件，其中最严重者又差点毁了一个星球。
    出于这方面的原因，尽管唐如墨绝大部分时候都非常配合，星域组织的高层还是会感到担心，进而在决策上保持着相当的谨慎。
    他们提出要让唐如墨进入玫瑰星六号学院接受半监管式教育，直至顺利毕业这也是星域组织一贯以来对待某些可疑危险源的方式。
    玫瑰星是双螺旋星系的主星，作为高度发达的S5行星，地壳以下遍布高度发展的机械脉络，几乎不会发生星辰共鸣的现象。除此之外，玫瑰星上有星域组织的驻扎分部，能够对异常状况作出及时反映，所以适合用来安放那些暂时未表现出明显危害性的潜在危险源。
    唯一的问题在于玫瑰星六号学院。
    由于创校者的教学理念问题，这并不是一所对学生友好的学校，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用残酷、无情之类的词汇来形容。校内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规章制度不把学生的生命安全放在重要的位置，甚至鼓励以命相博，其核心是以极低的考核通过率以及激烈的学生间竞争来达到优胜劣汰的目的。
    如果不是被众人避之如蛇蝎，玫瑰星六号学院也不至于需要与包括星域组织在内的多方达成收容协议，以此来保障自己岌岌可危的生源数量。
    尽管罗伯特为唐如墨一再争取，总部的决定还是没有改变，上级的态度非常坚决。
    这让他忍不住担忧，听到这个消息的唐如墨会有什么反应。
    *****
    可以。
    唐如墨的反应是完全出乎预料的平淡，他甚至都没有追究这样安排的原因，直接用两个字终结话题，只是在其他人错愕的沉默中突然想起一事：什么时候出发？
    罗伯特喃喃道：你想什么时候？
    唐如墨略一沉吟，说：越快越好。
    听到这仿佛迫不及待的回答，罗伯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难以形容。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要给对方一个提醒：你可能不知道，关于玫瑰星六号学院，那是一所1008，你给他普及一下。
    玫瑰星六号学院，位于双螺旋星系玫瑰星首府，至今建校九十九年全星系最不想要就读的学校排行榜第一，已蝉联首位八十一年光脑将星网百科里的内容截取出来读给唐如墨听，最后总结道，网上的一致观点是能不去就不去，去了的话只能听天由命。
    碧落忍不住补充：那学院可太有名了，大家都说如果到那里读书，很大几率没法活着毕业！
    包括埃里克在内的一众机甲骑士也都纷纷表示确有此事，珍爱生命就要远离六号学院云云。
    唐如墨：
    他的视线从周围一圈人的脸上逐个掠过，最终看向了最先发话的舰长，奇怪道：我能不去？
    罗伯特噎了一下：不能。
    唐如墨：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罗伯特又噎了一下，随后无奈地笑了：确实。
    也许是因为唐如墨的气质干净而澄澈，又或者是出于把对方带离故乡的愧疚，他下意识想要加以维护，却忘了自己的身份是星域组织的舰长，对于上级命令必须绝对遵从。
    他深深注视着面前黑发黑瞳的年轻人，沉稳坚定，锋芒内敛，如同一把安安静静收在鞘中的利刃。这样的人，即使是在玫瑰星六号学院那样的虎狼争斗之地，应该也能游刃有余吧。
    感谢你的理解，我们完成收尾工作后便会启程，也许还能赶得上学校的开学季。由于你的状况比较特殊，这段时间请留在房间里，如果有需要可与我们联系。
    交代完之后，罗伯特带头退出了房间。碧落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脸惋惜地随众人离开。光脑1008留了下来，作为赠送给唐如墨的礼物，此时正轻飘飘悬浮在半空中。
    自动门闭合锁定，房间陷入了无声的寂静。
    众人对于唐如墨的平淡接受感到非常讶异，他本人的想法倒很简单。既然天启预示了突破契机在宇宙中，却没有明确在何处，那么到哪里去其实都一样。而且自己先前的失误也是导致星舰崩坏的原因之一，从这个方面来说，既然已经欠下因果，听从对方的安排也是合情合理的偿还方式。
    他的思绪有些飘远，久久没有动静。半晌后，1008忍不住打破沉默，嘟囔道：说真的，如果你要去玫瑰星六号学院，最起码也要把那个土豪的1000万通用币拿到手，用来买点高科技设备傍身啊！
    唐如墨终于动了，他把视线转向光脑，微微蹙了蹙眉：你怎么又切换了？
    1008：
    光脑非常冷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只管强调说：我是在认真给你提意见！
    唐如墨：哦。
    1008：刚才给你念的那些科普，你有没有认真听啊，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玫瑰星六号学院的负面新闻真是一搜一箩筐，我觉得你起码得做足准备
    不用了。唐如墨淡淡道，剑修行天下，只需心中有剑，便是万全的准备。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1008一时语滞。
    它记得唐如墨在星舰上是如何干脆利落地击杀敌方入侵者，凭借一把理应被时代淘汰的冷兵器，那确实是非常厉害的实力。只不过当时的对手毕竟是血肉之躯，如果换成面对冰冷的高科技机械，使用普通冷兵器始终还是很大的劣势吧？
    1008琢磨着要不要再劝劝唐如墨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毕竟人傻钱多还热情洋溢的土豪可不多见，结果就在这个当口，那位正主居然找上门来了。
    阿墨阿墨，你现在方便吗？通讯器将访客的话语一丝不差传到室内，连带着艾斯那张五官深邃的俊脸，也一并清清楚楚呈现在显示屏上。
    刚才有人说我不能进房间和你见面，这是为什么啊？
    我记得你有个光脑，不如我们互换一下联系方式吧？我刚买了个新的终端，加了好友就能随时随地聊天了，如果你遇上了什么问题，我都很乐意帮忙的！
    又或者可以挑个时间一起出去逛逛，仙女星这里似乎有不少新奇的东西，还有很多好吃的！
    喂喂，你那边信号怎么样？艾斯挥了挥手，又把脸靠近了屏幕，我可以看得见你，你看得见我吗，看见了不如吱个声？我先来吱！
    由于特殊房客的存在，通讯器预先设置了语言转换模式，所以不需要旁人翻译，唐如墨就能知道艾斯这连珠炮似的一连串到底说了什么。
    1008发誓，它从唐如墨的冰山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崩裂。
    那骤然浮现的情绪看起来像是厌烦，却又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掺杂其中，只是因为消失得过快，它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搞错了。
    实际上，1008的猜测多少切中了关键。
    唐如墨正在经历着一种相当陌生的茫然，虽不至于不知所措，但也搅动着心中波澜。
    在过去，除了如师如父的师父以外，他并没有特别亲近的对象。修行之路从古至今都是孤独寂寞的，在这末法时代则更是如此。他也曾与形形色色的人有过接触，但基本都是一面之缘或者点头之交，相互之间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像艾斯这般热情主动，在被自己冷眼相对之后依然笑得阳光灿烂，脸皮厚到难以形容的，唐如墨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这不妨碍他继续不给好脸色。
    碧色瞳孔的卷发男子还在外头锲而不舍。
    唐如墨有种直觉，如果自己此时挂断通讯，对方没过多久肯定又会换着理由找上门来。他朝光脑望了一眼，问：你能加好友？
    1008应声：是有这样的功能
    与此同时，外面的艾斯敏锐地注意到通讯器里传来的动静，双眼顿时迸射出熠熠光芒，笑得连虎牙都露了出来：很简单的，两秒就行！
    唐如墨：那就加吧。
    1008颇为惊奇，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与艾斯完成了好友认证。
    艾斯心满意足离开，唐如墨终于落得耳根清净，抬眼望向光脑：好友是可以删除的吧？
    果然。
    1008：可以的呢。
    唐如墨努力回想着须弥芥子中那部积尘许久的智能手机有什么功能，又问：那可以拉入黑名单吗？
    1008：也可以的。
    很好。唐如墨满意地点点头，说，等我们出发之后，你立刻把他拉进黑名单。
    1008：好的呢。
    土豪先生，为你默哀。
    8、不告而别
    LL079的内部崩裂已经完全停止，目前依然是安全系数达到宇宙平均水平的宜居行星。只不过还需要把转移出来的本土居民再送回去，等到所有的一波三折皆尘埃落定，雷霆舰队才终于踏上了归程。
    唐如墨自然也一同前往。
    虽然他原则上应该是受到重点监管的特殊对象，也是造成众人滞留在琉岚星系的主要原因，但因为唐如墨堪称温顺的配合态度，甚至在听说自己要被送去玫瑰星六号学院后也一副认命的样子，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于是那些怨念的声音逐渐被同情所取代。
    有的舰员还于心不忍，明里暗里给他更多照顾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颜值的加成尽管如此，他的自由还是受到极大限制，绝大部分时间都得待在舱室里，不能外出走动。
    对此，当事人倒没什么感觉。
    毕竟唐如墨性格清冷喜静，很少主动凑热闹，这样的环境反而更适合他。
    成为修行者之后，对时间的感官相对拉长了许多，即使是普通的静坐调息，元气在体内运行一周天，外界也可能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唐如墨不知道宇宙中的时间是如何计算，他从又一次的内视状态中回到现实，望向窗外一成不变的灰蒙光辉，问：还没到？
    1008回答：本次跃迁预计需要在星之轨中航行47小时58分06秒，现在刚刚过去25小时，暂时没有那么快到达跃迁出口。
    顿了顿，它提议道：不如吃点东西？
    唐如墨吃过星舰上的营养餐，或许各方面的元素能够补充得当，但是味道实在无法恭维。他既然已经辟谷，对这些食物又提不起兴趣，便直截了当否决：不用。
    舱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1008忍不住出声：我已经把艾斯拉进黑名单了，但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毕竟那人离开的时候可是欢天喜地的，转头发现自己被拉黑，只怕心里很不好受吧。
    唐如墨知道它肯定又自顾自切换模式了，不过也懒得再理会，毕竟是别人赠予的礼物，只要别太吵闹就行。
    而且拥有一个这样的光脑，在各种意义上都方便了很多，比如学习通用语，又比如了解一些基本的常识，以及即将去往的玫瑰星是个怎样的地方。
    玫瑰星啊？那可是个超级发达的地方，也是双螺旋星系的四大主星之一。1008非常轻易就被唐如墨转移了注意力，把星网百科上的信息念给他听，除了那个玫瑰星六号学院人人避之不及，玫瑰星可是全宇宙最宜居星球排行榜的前五名！
    唐如墨：哦。
    这样的冷淡反应让光脑有些泄气，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唐如墨问道：玫瑰星有没有像我这样的修行者？
    修行者？这可真是个模糊的用词，1008快速检索了一遍数据库，多项对比后得出一个最大可能，难道你指的是LL079行星本土神话传说中那些求仙问道、飞天遁地的能人异士？
    唐如墨：差不多。
    1008惊了：那不应该都是古人编撰的故事吗！按你的意思，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唐如墨：
    很好，看来应该是不知道了。
    1008确实没听说过在玫瑰星上有什么专门的修行者更确切的说，各行各业都可以有术业专攻的修行者，这是一个泛指的概念。但它想了想，还是说道：玫瑰星是重要的星际交通枢纽，经济文化荟萃之地，聚集了从宇宙各地而来的不同种族和各种人群，也许里面就有你要找的人呢？
    唐如墨不是非要找到什么同道中人，只是想寻得突破境界的契机，觉得有可能从其他修行者身上得到启发。
    光脑的话不无道理，而他也已决定要到玫瑰星六号学院去，于是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