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翼资逝水,尊缘无常(上)
北垠州,在西寒国四州中居北。
这里四季如冬,大半日子都有落雪。
西寒国都永冬城,就座落在北垠州的南部。
永冬城内,靠东北的方向,有一座府第,占地极大。银砖霜瓦的围墙高伟壮阔,与城墙也没两样;不知根底的人见了这片府第,只怕要以为是另一座皇宫。
这就是安国王府。
王府里,楼阁重重,雕栏画壁,义山温池,美轮美奂。
在王府的西头,有一座黄色宫殿,与周围的银白建筑大相径庭。
这宫殿金光灿灿,形状像一座帐蓬,外悬“碧草连天”牌匾。园落里,一色的绿意盈然,也不知种的都是什么异植,在这北国寒地,竟然还能吐碧。
宫殿内,一位妇人正坐着刺绣,看上去心事重重。她走上几针,便不由自主地停下手,心神似乎飞到了远方。
这妇人是安国王沈维稷的正妃,也就是沈成的生母。
不久前,沈成与松针子一道去了坐望城,说是奉师命办差,具体做什么,却没有告诉她。
爱子第一次出远门,作为母亲,她虽然不舍,却也没有二话。马驹儿总要扬蹄奔向草原,雏鹰总要展翅飞入高天,她的成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依偎在她怀中的孩子。
沈成离开后,有一日晚上,她突然心生惊悸,难免要胡思乱想:别是成儿出了什么事?
此后几日,她始终坐立不宁,恨不能飞到坐望,亲眼看看爱子是否安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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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王妃本是那斯汗国的公主,封号“琪琪格”。
她从草原远嫁冰国,成了安国王的妻子,虽然身份仍然尊贵、地位依旧超然,但谁又愿意远离自己的家乡呢?
她性格看上去娴柔,骨子里却是草原儿女的英忍。挥别父汗时,她脸上只有喜气,把永别家园的不舍离情、对遥远异国的无知迷惘,都深深藏在了心底。
好在安国王不单是术道修为,连文才样貌也都是人中龙凤、一时无二,对她更是柔情似水、千依百顺。婚后夫妻感情很好,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
可惜世上没有完美,无论多么美好,也总会存在瑕疵。婚后多年,她始终没能替安国王府添上只男半女。
而且,如同当年她不得不远嫁西寒、安国王不得不迎娶她一样,安国王府又迎来了第二位女主人。
西寒自古一夫一妻。
安国王的侧妃名盈,姓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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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王妃的心中只有夫君,对权力并不热衷。
盈夫人则恰恰相反。
自从王府多了位侧妃,安国王妃可以感受到毫不遮掩的敌意,也看得很清楚,这女人可不是一个善类。
后来,安国王妃总算诞下麟儿。为人妇十余年方得子,她视如珍宝。小沈成健康活泼、聪慧可爱,安国王妃又一次感到了完美,以为这辈子再无它求。
可是没两年,盈夫人也生了儿子。
安国王妃感到那敌意更深了,而且不再只是针对她,还开始刺向爱子沈成。
论出身,安国王妃是那斯的正牌公主、大汗的掌上明珠,而盈夫人出自西寒皇族的旁支;论子嗣,沈成是安国王的长子、沈氏的长男;更何况,安国王也明显与正妃的感情更佳。
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安国王妃母子的地位都无需争议。
尤其是小沈成早慧,深得安国王的宠爱,启蒙术道时更显露出冰属的无上天赋。甚至于,在安国王之后,也被立为了西寒国的尊储,得到了倾力栽培。
如果沈成能顺利成长,将来就会继任国尊。到时不但沈成尊临西寒、安国王妃成为国母,就连她的祖国也能受益不浅。
奈何天意无常,沈成在术道上戛然而止,不但被废去了少尊,就连安国王也态度大变,不再宠爱他。沈成的处境越来越糟,性格也越来越深沉,不复小时候的童真开朗。
安国王妃自己不是修者,就只能母凭子贵、子贱母忧。因此这几年,她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现实这样残酷,让她束手无策。她从小长在汗庭,就算对权力再淡泊、对勾心斗脚再厌恶,政治上该有的敏感,却也少不到哪儿去。
她很清楚:安国王爵,那是西寒唯一世袭罔替的王爵;安国王又位高权重,身在西寒国权力漩涡的最深处;沈成是他的嫡长子,成年后很难置身朝外,而在尊储上被先立再废后,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将来,沈成手中的力量哪怕弱上几分,恐怕都无法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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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夜深人静,每当独处之时,安国王妃一想到爱子失去了安国王支持,自己又远在异国、朝野中并无强援,就感觉母子二人像是被旋风卷住的小羊,真是又忧又怕。
正因为这个原因,当听说沈成想转入器道府、铁松大师要收他做关门弟子时,她欣喜若狂:有这位器道巨擘撑腰,将来爱子再不济,也总能保全住性命!
而且铁松客主持器道府,位列三府三公,沈成拜他为师,几乎就等于安国王与铁松客携手、太保与器府结盟。从安国王府的角度讲,也是件合则利的大好事。
安国王妃就像是溺水者见到一根木柴,无论如何也要抓牢它。
谁知安国王却坚决不同意!
安国王妃苦苦哀求,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虽然在沈成拜师这件事上,没能打动丈夫,但总算得到他点头,让沈成转入了器道府。
其后,安国王妃为自己的这个坚持庆幸不已。爱子自从转入器道府后,慢慢地,小时候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有铁松客照拂,器道府中也没任何人敢欺凌他。
安国王妃在庆幸之余,更坚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让沈成正式拜师,坐实师徒间名份。
只是她从不肯做什么出格的事,除了哀求和眼泪,竟拿不出其它的法子。安国王却一直不松口,还绝无仅有地埋怨了她,说她是横加干预、徒然添乱。
这一拖,就是七年。
安国王妃无法理解丈夫:就算沈成不争气,没达到他的期望,但事已至此,替爱子的未来铺一下路,难道不是父母应该做的?难道他真地忍心不给长子一线生机?
不久前,安国王妃感到母子二人已来到了悬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