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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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秦府时还未到早饭时分,秦嘉径自到了后花园,园中空无一人
秦嘉扛着锄头拎着水桶,一头窃喜回来得还不算晚,一头遥遥向梧桐摆手,示意他不必跟过来。
梧桐站在小瀑布那里:
“三爷,这样的活儿,还是让我来罢!”
秦嘉高声笑道:“‘我昔少年日,种松满东冈’。小梧桐,别看你叫梧桐——我种树那会儿,你还尿裤子呢!去,回去睡觉去!”
梧桐嘀嘀咕咕往回走,逢人便说:“我们三爷起大早买了棵树,现下正在花园里头挖坑呢……三爷说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再说“应雪轩”中。
吃罢了早饭,缨络忽然发起热来。珊瑚回了秦夫人,急急请了大夫来看。
大夫姓王,是个来老了的。隔着帐子诊了脉,说是着了凉,不甚要紧。开了一剂药去了。这里双花几个忙着煎药不提。
到了晚饭前后,热已退下。缨络自觉神好些,躺了一天只觉憋闷,便扶着双花在院中走了几步。
“应雪轩”与这府中别处所在不同,并无佳木名卉,倒是在院内栽了一架葡萄。院墙是一圈竹篱笆,上头攀满了各色喇叭花儿。每隔几栅栏,便立着一只红艳艳的蜻蜓。
葡萄尚未开花,嫩嫩的葡萄须子四处招摇。双花在架下石凳上铺了个藤垫,扶缨络坐了。缨络因道口渴,叫双花去取茶水来。
双花才走,竹篱上头数只蜻蜓同时飞起,在空中绕了几个圈子,飞远了。缨络正诧异,忽听外头有小孩子说话:
“你是谁啊?”
缨络循声看时,见竹篱空隙中露出半张孩儿脸——眼珠骨碌骨碌,好奇地看着自己。
缨络不禁微笑。那孩子见她和善,晃了晃头,转眼间便从栅门处跑了进来。
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画。身穿宝蓝细布小褂,头顶用红丝结着一竖起的小辫儿,辩上系着一颗莹润的明珠。
忽然墙外又有人叫喊:“哥哥,哥哥!”
“我在这里。”这孩子答应了一声。
璎珞惊讶地看见栅门内又跑进一个孩子——面貌穿戴,皆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她这才恍悟这乃是一对孪生子。
这对孩儿,正是秦嘉的两个侄子。
缨络虽不认得,却也瞧出这绝不是仆役之子,不是府中哥儿,便是来做客的。
前头进来的孩子是震哥儿,他跑到璎珞身边,高声道:“姐姐姐姐,你替我摘那朵花儿,那朵蓝的。”
缨络正好奇这两个孩子为何没有保姆跟随,便听一个温婉好听的声音道:
“震哥儿,又淘气了!”
一名窈窕女子少妇打扮,身着一袭水红长裙,含笑立在门边。
缨络抬眸看向她,她也正看缨络。
目光相接时两人各自愣了一愣,随后各自如常。
震哥儿旋身冲向来人,口中叫道:“三婶儿!”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云思。
双花此时正好端了茶来,一见李云思吓了一跳,踌躇了片刻,没奈何蹲身行礼,口称:“三!”
缨络心头一跳,便听李云思道:“这位是……”
双花方要说话,缨络将手一摆,敛容施礼道:
“苏缨络见过三。”
“苏缨络?你就是苏缨络?”云思静静说道。
缨络听她语气,似已知苏缨络是谁。情不自禁重又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云思淡然一笑,走过璎珞身边,在方才缨络所做的藤垫上坐了下来:
“既如此,你该叫我小姐,或是姑娘,不该称三***!”
缨络还未及回话,就听脚步声急急响起,秦嘉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撞了进来。
“云思,你……”
口中叫着云思,眼睛却上下打量缨络,见她神色平和,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云思从石凳上站起,瞟了秦嘉一眼,嗔怪道:“瞧你,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你干什么来了?”
秦嘉擦了擦汗道:“我……大嫂子叫我来寻他两个。”说着向两个孩子一指。震哥儿与霖哥儿早扑过去赖在他身上要吃的。
云思道:“那你就劳你送他们回去吧,我有些疲累,先回房了。”说着站起身来。
霖哥儿挥手跟她道别,她一霖哥儿的头:
“三婶儿问你,有句话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们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两个孩儿一起摇头。
云思微笑道:“让三叔给你们讲讲,啊!还有,这一位,你们可不能叫姐姐。该叫什么,也问三叔。”
说着出门去了。
震哥儿从秦嘉身上跳下来,高声叫嚷:“三叔快讲,快讲……”
双花见云思走远了,忙过来哄两个孩子道:“小少爷,跟我去屋里玩,好不好?”
千哄万哄将孩子带去了一边。
这里秦嘉忙问缨络:“她可曾难为你?”
缨络摇头:“没有。”
秦嘉隔篱瞧着云思的红裙冉冉去了,若有所思道:“这位李姑娘,我半点也猜不透她心里想些什么。”
缨络也正看着那红裙出神,闻言低声道:“我也瞧不透。”
秦嘉转过身来,目视缨络道:“我有一个计较,你看可行不可行?”
“什么计较?”
“我想,给你挪个地方住。”
缨络道:“你要把我挪到哪里去呢?”
秦嘉道:“我想了几天了——东山下梅林中,有处‘梅花别业’,是前朝一位宰相罢官后归隐的所在。如今子孙不长进,坐吃山空无力维持,有心转手。消息传出已有半年多时间,却终因价昂,无人问津。我想把这地方买下,你先去那里住几天。你看如何?”
缨络不待他说完便已面露喜色。
秦嘉的这个计较,说好听些该叫做“金屋藏娇”,说难听些,那便是“私蓄外宅”。这一做派早已有之,半点不稀罕。南宋大诗人陆游就曾瞒着母亲,将表妹唐婉置于别业,不时幽会。更留下一首千古名篇“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墙柳,云云。
缨络自离了归家院,日子过得便狼狈不堪,有如做贼。能有个居所无人管无人问凡事自作主张,于她便不啻是天堂。因此一听秦嘉如此说,便觉称心满意。
秦嘉一直留心她的神色,见她欣欣然一派天真欢喜,却不由心中难过。
缨络在他心中,高贵高洁,若依着世俗的想头,便是皇后娘娘也做得。可如今竟落得有个外宅栖身便这般高兴……秦嘉狠狠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他却哪里知道缨络的想头。
历代青楼中上等女子,自南齐苏小小,到唐李冶、薛涛、鱼幼薇,直至晚明秦淮八艳,个个张口能诗,提笔会画。所谓“色艺双绝”是也。
这自是因勾栏中要做文人墨客的生意,故老鸨肯不吝银钱,不怕费事,为姑娘请老师悉心教导。
也是缘于青楼女子比之良家闺秀,见过山见过水,次为广,眼界为宽。更兼终日与名流周旋——臧否人物,纵论时事——因此才写得出“羞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的非凡诗句。
这也正是为何从来名士常要向风尘中寻觅知己的道理。
缨络虽不能同上述人物相比,却也早就是登山临水交游唱酬惯了的。
身怀几分才思,心高骨气傲,闺训女德,全然不知,全然不理。即便是真能嫁给秦嘉为正妻,天上人间再无更称心之事——只怕日子长了偶尔也会有思念往日自由之身的时刻。更遑论如今是名不正言不顺,连“妾身”尚未分明的境遇……
自进秦府,她处处小心,时时忍气,早已忍得不耐烦,如今竟能得片刻清净,她已无暇再想今后。因此秦嘉一提此意,她当即不无应允。
“只是,这法子虽可行,却有两处疑难”,缨络说道:
“一是你哪里去弄这么多银子,二是老爷夫人怎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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