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希望跟随你”
〇〇八
蓝若起身,对一直候在外面的阿衡说:“阿衡,进来吧。给爷爷……换身衣服……你知道他五十年前的那件黑衣吗?”
“记得的,少爷。那身衣服……被老爷保管得很好,只是……他这些年从未穿过。”阿衡在何摩云身边跟了一辈子,主子什么好恶,他自然了如指掌。可现在少主要给主子换一身他似乎不太喜欢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蓝若知道阿衡心里的想法,“把那身衣服找出来,按原样,用最好的素色绫子做身一样的……要给爷爷换上的,是白色衣服。”
阿衡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少主这么做,是对主子的敬意吧。
“少爷,何家的规矩,少主继任,如何都要先回去家族面见长老……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不知道宗祠那里怎么样了。”
“你应该都知道的吧,”蓝若苦笑,“我不是何家后人,要做这个家主干什么……何况宗门已经式微……爷爷不也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去过……?”
“可是少爷!您总要接下主子的位置,不然……以后你就会被何家排除在外,无法插手何家内部的事宜,那样的话,那些事,便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我明白了。我就作为何芝如,接下这个位置。”
“少主人——”阿衡跪倒,他的眼睛里,是异样的神采。他双手举起一枚光泽黯淡的指环,隐隐地还能看到一抹银色,“这是家主的信物。”
蓝若指尖刚与指环相触时,原本黯然的指环忽然亮起柔和的光,像一个突然喘过气来的人,变得有些透明。旋即熄灭。
戴上指环,张开双臂,蓝若唤出水流般的气息,缠绕在手臂,它们在皮肤附近发出嘶嘶鸣声,一会就散开变成白雾,一缕缕绕在床榻前,何摩云的面颊开始泛起晶莹冰霜,他的身体渐渐被生长出的晶体覆盖,晶体慢慢变成一具棺材,把何摩云罩进去。
这个少年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他只是不想爷爷的身体继续被凡尘沾染。
……
回到自己房里,蓝若忽然想起什么。元若君留给自己的那只铜信筒。
从袖子里取出那只四指长短的精铜管,烛光下,它暗金色的表面,现出繁复的刻花纹样,旋开两个对爿,蓝若发现精铜管里面只有一个元书纸卷。
那上面是几个润泽的字迹:
“希望跟随你。”
房间里的重幔被风掀起,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夜色,只有月光黯淡。
有些不明所以,这个元若君……费尽心思给自己的东西,只是一行字而已吗?蓝若想不出个所以然,竟然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烛台的光晃动一下,蓝若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没有回应。
蓝若抄起桌上的一只紫毫笔。那支笔带着气旋刺进窗外的黑暗。
“我来见你的目的,就像那张纸上写的一样。”蓝若转身,听声音,那个红发少年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已经站在蓝若身后。蓝若转身,却看不到他。
蓝若这样看着对面的空气渐渐现形。
元若君。
现在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他一番。
元若君没有再扣上那顶奇怪的绒帽,他的红色的头发很密,鬓角的发丝,因为烛光的关系,泛着华丽的金红色。
蓝若看着他深邃的红瞳。
元若君像个哥哥一样看着蓝若的脸,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脚边早已开始有透明的晶体渐渐生出,在空气里开出冰花。那是蓝若的冰牢。
有一种镇定的防御样式,在任何时候都有效果。
那就是沉默。
“你对陌生人毫无防备,肯定会吃亏。”沉默时蓝若想起这句话,不管是爷爷还是记忆中那个人,都对自己说过这话。
“蓝若,收起牢笼吧。”
“我并不了解你;我知道,你似乎想要帮助我,但是怎么让我相信你?”
元若君取出一样东西:“我想交给你的还有这个。”
那是一块玉牌,上面錾刻着“蓝若”两个字。疏朗的刀功,复杂的纹饰,和梦境里见到的毫无二致。
“你怎么会有……”蓝若疑惑。
“有一个人把这个交给我。”
其实蓝若无论如何也无法怀疑对面的红发少年对自己有什么威胁不是因为元若君的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白玉牌,而是因为,元若君给自己的感觉。像是曾救过他的人。再者——要伤害自己的话,以他的能力早就动手了。
不等蓝若消去冰牢,说话间元若君已经从冰牢出来了,像是跨过门槛那样直接迈了出来。其实蓝若的冰牢根本就困不住他。
“为什么会说‘找到你了’这种话?”蓝若明白,多言无益,不如直入正题。
“因为那个把玉牌交给我的人。我答应他不惜一切地维护你,直到你做成那件事。”元若君的回答出人意料。
“什么人?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元若君说完伸了个懒腰,态度明显没刚才严肃,“蓝少爷,以后我就跟你混咯。”一边在榻上半躺下,毫不客气。
就这样让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了么……
“给你看看这个……”元若君似乎想起什么事,半眯着眼睛取出一个瓶子,里面蓝光熠熠。
蓝若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那是何摩云的神魂。
“说不定何先生可以复活……不,其实他没死。毕竟是‘半仙’。必要的时候可以和他交流。”元若君说完就闭上了眼睛。蓝若虽然还想追问,也不得不保持沉默。
一夜无眠。
天亮时,阿衡已经备好马车,宝蓝色缎面让人有些恍神。
“少主人,出发吧。老爷的遗体先停在宅子里;衣服的事情我已经托人去镇上交代成衣店了……”看到蓝若身后的元若君,阿衡有些惊讶,“这位是?”
“朋友。”其实蓝若心里还是有一些戒备,只是不好再向阿衡多做解释,“我们一道。”
元若君向阿衡作揖:“前辈。在下元若君。”
老管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请登车。”
马车里空间并不大,有张供四人对坐的小桌,把桌子收起,大概可以屈身躺下一人,四壁都是素色锦缎装饰,顶上有攒聚的海浪图样,八宝镶边,脚下铺着绒毯,蓝若坐下,倚在靠垫上。一夜没睡,现在精神也还算好。
雨中的驰道上,一位老人驾着马车,马车的八宝攒顶似乎不像它原有的样子,被打湿的流苏也只在雨幕中轻微摆动。
雨未停,马车已在山路上行驶许久。还算平坦。蓝若已有些倦意,却怎么也睡不着。很多事想问元若君,却只看他一路闭目养神,几乎像是睡着了。
“咯”。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崩断了似的,元若君突然睁开眼睛:“快下车!”一把推开蓝若,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以最短的时间出了马车,随即被元若君拉到路边,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毁了,木板被炸成齑粉。
“有人想杀你。”元若君轻声道。
蓝若呼吸尚未平稳。
“多加小心。我会在你身边。”
“阿衡呢?”蓝若看向路面,空无一物,如果不是地面的大坑,好像刚刚的爆炸从未发生,马车和阿衡,都不见了。
“我只管你一人而已。”
世界本来是无情的。
蓝若想不明白,爷爷在时,自己是受了多大的庇佑才没被人暗害?顾不上别的,没了阿衡,他不知道宗门的位置。
“现在如果回去,可能也不安全。”如果真有什么人要除掉自己,现在回去无疑是告诉对方自己还没有死。
“去欧阳家。三碗茶。”元若君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