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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运来 卫风第5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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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运来 卫风 作者:未知

    福运来 卫风第51部分阅读

    福运来 卫风 作者:未知

    福运来 卫风第5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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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两场雨,天气一天冷似一天,重阳将近,花园里的菊花也成片成片的开放,金灿灿的惹人喜爱,当然,也被李誉的摧花小手给折了毁了不少。

    内府将应节的衣裳送来,阿福翻看了一下样子,微笑说:“有劳崔内官了。”

    “夫人千万不要客气。”

    他穿着件褐色的袍子,笑容谦卑。虽然保养的也好,可是眼角额上已经被岁月刻下了痕迹。先帝时候他就没能压过高内管成为内廷第一人。现在新皇帝又信重刘润,他仍然只能坐在第二把交椅上。

    看着他,阿福便要想起高内管。

    这人的离奇失踪和死亡,就像宫墙里所有的无头公案一样。

    阿福总觉得那人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死了。他能牢牢的做正官的位置,历经风浪而屹立不倒,自有他的本事和心计。

    也许,他是诈死逃脱了。

    阿福有些出神,杨夫人喊了她两声才回过神来。

    “有事?”

    “舅爷来了。”

    阿福精神一振:“快请他进来。”

    李誉在里屋已经听见,挪动小胖腿儿自己就出来了,嘴里嚷着“舅舅舅舅”,朱平贵大步迈进屋,一个锦绣粉团儿的小家伙儿就扑上来抱着腿了。

    “舅舅!”

    朱平贵乐的嘿嘿笑,把拎的口袋放下,把李誉抱了起来:“好小子,又胖了。抱着比上次压手。”

    都说外甥像舅,不过李誉长得可不像朱平贵——毕竟阿福和朱平贵可不同母。但是甥舅关系倒是挺好,朱平贵常带些小玩意儿来哄他开心。

    果然朱平贵在怀里掏掏,摸出个小泥哨来。他在嘴边吹了两声,哔哔的声音很是清脆,李誉咯咯笑,伸手给夺过来,可是他拿错了头,没把哨嘴儿对着口,噗噗的吹气,哨子自然不会响。

    朱平贵哈哈笑,逗了他一会儿,淑秀捧过茶来,他接过茶喝了两口,指指自己拎进来的那个口袋:“这是庄子上种的,这个先熟,今早刚收了,我就给带来了,知道你挂心这个。”

    庆和把口袋拎到阿福跟前来,一松袋口,里面一穗穗的玉米金灿灿满当当的煞是喜人。庆和眨巴两下眼:“这……这可真是好看,跟金子似的。夫人,这叫个什么名儿?这东西怎么个吃法儿?”

    “嗯,这个是玉米。”

    “名儿也好听。”屋里瑞云淑秀他们都凑过来看,瑞云说了句:“这个为啥叫个玉米?看这颜色,该叫金玉吧?夫人,这个能吃的是不是?”

    “是啊,人能吃,牲畜家禽也能吃,刮了粒的芯也还有用。”

    九十三 入冬 三

    玉米是老的,今天是来不及把玉米磨成面儿做吃的了,不过朱平贵说他在庄子上尝过一穗嫩的,掰下来不用扒外皮,直接填在灶底下,上面烧饭,下面的热灰也就把玉米烤熟了,等饭烧好,把玉米从灰里扒出来,一去皮,那股带着焦味儿的甜香特别诱人。

    “是啊,烤着吃是香,还能煮。其实玉米的杆还能制糖的。”

    朱平贵瞅着屋里旁人都没在近前,小声问:“妹子,你最近……进宫没有?”

    阿福时常进宫,但不知道他为什么冒出来这么句话来。

    “我在外头听说一些……嗳,算啦,都是些疯话。”

    “疯话也说说,当解闷吧。”

    阿福笑盈盈的,朱平贵也觉得那些话虽然无稽,但是外面隐隐地散步开来,小事也能变大事。

    “就是……有人在偷偷说,先帝去得……不明不白的。”

    阿福一怔,朱平贵急忙说:“你不要当回事儿,这种化年年有,先帝朝的时候,旁人不还都说先帝的闲话吗?”

    他们声音低,阿福点点头,没再和朱平贵说下去,茶点端上来,话就岔开了。

    她觉得这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虽然她现在算是全朝官宦人家的夫人女眷羡慕巴结的对象,可是阿福知道自己对政治没什么天分,不管旁人和她说什么,吹拉捧求五花八门的手段层出不穷,有的夫人说起话来特别诚恳,简直恨不得掏心掏肺,似乎和阿福真是三生有缘今生再会阿福的幸福就是她们的幸福一样,好话阿福就全听着,但是不管对方话气里或明示或暗示或恳求什么,她都绝不表态。

    一来二去还有人说成王夫人沉稳有城府。

    先帝去得是不明不白,民间总对皇室秘辛有着无穷的好奇心,越不让人说的话,背地里肯定有人说。

    李固天没黑时就回来了,这可是难得,他平时哪能回来这样早。李誉巴着他不肯松手,非要他讲故事不可,李固朝阿福求救,阿福笑吟吟的坐岸观火不肯施以援手,李固没办法,想破了脑袋,把圣人劝学说里的小故事照章照样背了一个,李誉睁得大大的眼睛,有听没有懂。李固从头讲到尾,他就记得了子曰,也,和哉。完全不像阿福讲的大灰狼与小猪的故事,又好听又有趣,关键是,他还能听懂!

    李誉失望的从他膝盖上爬下来,蹬蹬蹬跑了。李固大大松了口气,阿福递茶给他:“今天怎么回来得早啦?”

    李固笑着说:“啊?嫌我回来早了?那我明天还是晚点回来。”

    阿福看着屋里没人,伸手指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

    “听说今天朱兄来了?”

    “嗯,从庄上来,捎了新收的玉米。”

    阿福开始不知道这玉米和自己那世界的玉米是不是一回事,没敢跟李固把亩产说得太高,可是今天和朱平贵打听了,心里就有了底。她跟李固说玉米这东西一亩能产上上千斤,李固根本不怎么信。

    李固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腿上,阿福声音顿了一下。“真的,你别不当回事儿,正好庄上试种的熟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当面一称你就知道了。还有,玉米这东西不挑地,滩地山地都能种……”

    可是她自己都快没办法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了。李固的掌心热热的,阿福忍不住就走了神。

    可是李固的注意力倒是集中到这上头来了:“真的?”

    “嗯?”什么真的假的?阿福眨了好几下眼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到哪儿了:“对……我先前也不确定,才让哥哥在庄子上先试着种的。还特地分别在平地,山坡,还有河滩边儿分开种的……”

    李固又追问了两句,终于有了点真实感。阿福眼睁睁的看着喜色像一滴水洒在湖面,欢欣的神情像水波一样层层荡开,她心里也觉得甜蜜蜜的。

    阿福没有什么大志向,要说造福于民,不是不想,但是离她太遥远。她本质上就是个小女人,过好小日子就行了。但是她心上的这个人却是有大志向的,盛世无饥馁,能让更多人吃饱肚子。

    李固是为了能让更多人吃饱而兴奋,阿福的高兴却要分成两半,一半的确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吃饱,另一半是因为李固高兴。

    阿福希望他能轻松些,不用总为了这里的旱情那里的水患而彻夜不眠。

    阿福觉得李固当了摄政王之后,比当摄政王之前变化大得多。以前是多么舒展松快,像春水清风一样的书生模样,现在整个人……就像到了冬天的树,渐渐变得铁骨嶙峋了。

    阿福嘴上不说,可是暗里心疼。

    能给他帮上一点忙,哪怕只是一点点小忙,阿福也觉得成就感大得顶天。

    李固忽然把阿福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圈,阿福失声尖叫,给转的头晕目眩。瑞云和淑秀在回廊上逗李誉,听着屋里的动静急忙探头进来看,一瞧见屋里两个人正抱一起,嗖一声又把头缩了回去。

    要说瑞云和淑秀最大的好处,一个是细心,一个是能干,但是两个人共同的地方就是特别的有眼色。

    淑秀偷偷笑,又急忙用袖子掩住,可一看瑞云也在偷笑。

    庆和抱着李誉在院子里转圈圈儿,夕阳快落下去了,李誉咯咯笑,显然极喜欢这个游戏。

    瑞云看淑秀倚着栏杆发了会儿呆,轻轻推了她一把:“该传晚饭了,你去催一声吧。”

    淑秀回过头来,神气有些怔忡,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哪里不舒服么?”

    “没事儿,我这就去。”

    阿福怕跌倒,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李固脸埋在她胸前,只觉得馨香醉人,阿福说:“把我放下”,可他却一时舍不得松开。

    阿福怕再让人看见,小声说:“我还有正事要说呢,放我下来。”

    李固朝后挪半步,坐在椅上,阿福就被他抱在膝上,两个人还是没分开。

    “什么事?”

    阿福本来没什么正事,但是这会儿顺口就把朱平贵告诉她的话说出来了:“我哥哥说,外头有传言,说先帝去的不明白……”

    九十四 天欲雪 一

    欢快的气氛缓缓从屋里消散。

    阿福看着李固的神情,即使她不懂政治,也看出来,这件事似乎不像她和朱平贵以为的那样,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知道这些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吗?”

    阿福摇摇头:“今天哥哥也只是顺口提了一句,想必……说的人不少,不必刻意也能听得到一言半语的。”阿福轻声问:“有什么不妥吗?”

    “也许是我想多了。”

    能这样说,就说明他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想多了。

    有人散布谣言?是什么人?他们想借这谣言达到什么目的?

    阿福脑子里一瞬间全是宫变政变的字样在晃来晃去。

    李固笑笑,把话题又转回玉米:“过两天我们一起去庄上,记得找杆秤,我可要当面称称看那玉米一亩能产多少斤。唔,带儿子一块儿去,让他也看看庄稼收成,知道稼穑艰难,将来不至于变成个小纨绔。”

    他说得轻松,明明就是不欲阿福为这个担忧,阿福也就做出并不在意这个事的样子。

    晚上躺了下来,虽然白天疲累,可是一时睡不着,阿福静静躺着,听着身旁李固的呼吸渐渐匀净绵长。

    她侧过头看他。

    那些大事,她不懂。

    权力那种东西,阿福也不在乎。

    她只愿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哪怕没有什么钱财田产,她可以做绣活儿,开小铺子赚钱养家。

    但是世上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沾上了权势的边,只怕……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李固的睡颜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那样沉静平和。

    阿福朝他偎近了些。

    可这事儿到底还是存在心里,第二天早上起来,阿福和朱平贵说起来,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问他那些话从哪儿听来的,除了那几句还讲了些什么。

    朱平贵仔细回想了:“就是在路途上听人说的。在三桥停下来歇脚的时候,茶棚里人挺多,虽然听着这么几句,可没看见是什么人说的。嗯,有一人说了那两句,和他坐一桌的人,那什么人敢谋害皇帝……”

    “先前那人又怎么说?”

    “那人说,这还有什么好想的,端看什么人得了便宜,那肯定……”

    阿福觉得心里咯噔一声。

    什么人散布这些话?明明就是指向……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廊下吊的那只竹雁子拼命敲撞柱子,咯嗒咯嗒响的让人心烦意乱。

    “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

    阿福看看朱平贵。

    他们都不懂这些,但是,小人物也有他们的警觉。

    这是多历磨难,不得不学得谨慎圆滑。

    “哥不要担心,应该不会的。”

    阿福有些心神不宁,连二丫都看出来了,瑞云她们不敢问,二丫却没那么多顾虑:“夫人,你有什么心事?”

    阿福摸了一下她的头,二丫的辫子梳的光亮齐整,已经穿上了秋装。阿福回想当日自己进宫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这么高。一起进宫的那些小姑娘,姜杏儿和陈慧珍都已经不在,淑秀现在已经是个端庄秀丽的大姑娘,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隐隐的发酸,感慨无限。

    “没事。”

    二丫眨眨眼睛:“您老觉得我是小孩儿,我可不小了。夫人要是有什么烦扰事,说出来了,就算我们没法儿帮着出主意,可是说出来夫人心里也会好受点。”

    阿福心想,这事儿和别的事儿可不一样……而且,就凭她们这些内宅里的女子,能有什么主意?

    院子里朱平贵又被李誉缠上了:“舅舅,马,骑马马!”

    朱平贵把李誉抱了起来让他骑在脖子上,李誉无师自通的抓着他头发,嘴里还喊着:“驾驾,快快。”其他人在一旁看着,笑个不停。

    外面一副安乐情景,阿福却觉得心里隐隐浮起惶恐。

    这不知何处的风吹来的谣言,把玉米收获的喜悦全冲散了。李固说与她去城外的庄子看收成时,阿福竟然一时没回过神来:“看什么收成?”

    “玉米啊。”

    “啊……”阿福才想起来,可是:“你走得开?”

    “偷得浮生半日闲。”李固笑着说:“只可惜不能陪你在庄上住两天了。”

    阿福看了看天色:“今天没太阳,不知会不会有雨雪。”从早上刮的风就阴恻恻的,阿福把夹袄都穿上了。虽然说往年没有这么早下雪,可是看这天色可真说不准。要是真下雪,那路上就不好走了。

    “快去快回,应该没事。”

    车没有备好,阿福抱着儿子,李誉裹得像个小棉团儿,就露出粉嘟嘟的一张脸儿。难得出一次门,小家伙儿兴奋不已,阿福说了他几次,他还是要扒着车窗子朝外看,样样都新鲜好奇。

    李固说:“他难得出来一回,就让他看吧。”

    车马出了城走得便快了,天冷,路也硬,车子显得更颠了一些。颠来颠去,阿福就靠在了李固的肩膀上,李誉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拉着父亲,外面又是新奇的景致,小脸儿红扑扑的,咯咯笑个不停。韦素骑马在车外头,时时探头和李誉说话,哄着他叫叔叔。李誉光顾着看树看路看鸟,对他理也不理。韦素笑着一指停在树上的麻雀:“喊我声叔叔,我给你把那雀儿捉下来。”

    李誉果然上他的当,傻傻地喊:“叔叔。”

    韦素笑着合不拢嘴,阿福只想看他怎么捉鸟,可是没等韦素动手,那只麻雀许是被车队马蹄声惊动,拍着翅子支棱棱的飞了。

    韦素的笑容僵在脸上,李誉看鸟儿飞了,急得喊:“叔叔,叔叔,鸟鸟!”

    韦素郁闷之极:“鸟没了……”

    李誉小嘴一扁一扁,眼圈泛红,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不要紧不要紧,到庄子上我肯定给你捉鸟儿,要多么只捉多少只,哎,你可别哭!”

    他不提还好,他一说个哭字,李誉脸一皱,嘴一张,这就预备要放声嚎啕了。

    阿福把他搅过来,拿点心吸引他的注意力。李誉吃了两口点心,又揪起李固的玉佩把玩,把刚才的捉鸟事件忘到脑后,韦素在外头长长松了口气,瞅见阿福朝他丢白眼,急忙打马上前溜之大吉。

    车马走得快,到庄上的时候天还没过午,朱平贵已经召了庄丁佃户在地头等着,李固他们到了,朱平贵一边迎上来招呼,一边吩咐人收玉米。沉甸甸的一穗穗玉米被掰下来放在地头,渐渐成了一堆。李誉早忘了鸟儿的事,揪着玉米穗顶上的缨子揪得不亦乐乎。几亩地分别在不同的位置,最后报来的数,最少的那一亩,也产了五六百斤多,这时候一斤尚是十六两。阿福琢磨着,换成现代的算法,那也就上千斤了。虽然和现代那种能产一千公斤的亩产量不能相比,但这时候也没有化肥什么的,大概栽种方法也还待改进。

    朱平贵剥了一把玉米粒下来捧给李固,笑着说:“这跟金子似的,黄灿灿着实喜人。”

    李固虽然看不着,攥着一把玉米,只说:“好,好。”

    “就在庄子上用饭吧,已经都预备下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固阿福都比平时吃得多,连李誉也是胃口大开。山蘑,新挖的莲藕,没成王府中那样精食细脍,却别有种自然风味。

    九十四 天欲雪 二

    韦素脸上有点讪讪的,他应承了捉鸟,本想着庄上有地,麻雀多,逮那么几只还不是手到擒来?可是没成想,忙活半天硬是一只没捉到。阿福安慰他:“许是天不好,麻雀也找地方避雪去了。”

    李誉早上起得早,大半天又是跑又是跳,小孩子精神不济,含着一口饭,头一点一点的垂下来,慢慢歪在阿福身边儿就睡着了。

    阿福只觉得好笑,把他抱了起来,朱平贵轻声说:“有收拾好的屋子,让他先睡一会儿。”

    阿福看看外面天色。天阴沉沉的,铅云低垂:“只怕近晚要有雨雪,赶不及回城。”

    “赶不及就住一夜吧,你整日就圈在府里头,庄子上也许久没来了。回来我跟王爷也说一声,你们晚上就住下吧。”

    “我倒是想住下,可是他的事情既多且杂。况且,要是雪大封路,三五天都回不去,岂不误事?”

    朱平贵摊了下手:“孩子困,大人也乏,这会儿赶回去,保不齐路上雨雪就落下了。”

    阿福想想也是,朱平贵命人收拾出来的正房恰是她从前住惯的屋子,阔别多日,进门以后只觉得处处都熟悉。李誉实在困极了,一挨到床,模糊的哼了两声,蹭蹭扭扭的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美美的埋头大睡。

    阿福轻轻拍了他两下,房门被推开,李固慢慢走过来。

    “外头好像下雪了。”

    阿福仔细听,果然可以听到细碎的沙沙声,李固的听力比一般人灵敏得多。

    “嗯,下的雪盐粒儿。”阿福叹口气:“看来今天是走不成啦。”

    李固倒不急:“这叫人不留客天留客,我们就住两天吧。”

    “来时候没想到这样冷,厚衣裳也没带来。还有替换的鞋袜,里衣,你常点的香,用的笔墨砚,各色都不齐备……”阿福扳着手指数:“淑秀她们也没跟来,这屋子也很久没升过火了,不知道地龙烟道通没通过,有没有扫过灰……说住是一声,可是住下来哪那么容易。”

    他们都是压低声音说话,李固挨着她坐下来:“吩咐一声,让人找一找,上回搬走时留在这儿没带走的东西和衣裳也还有,先找出来对付一下,反正又不是长住。”

    阿福自己数完手指,也笑了。

    是啊,富贵安逸惯了,变得娇气起来,什么都要讲究。从前破屋薄被瓦罐草席,日子也照样过得。

    “嗯,那你也靠一会儿吧,坐车也累了吧?”阿福把被子铺展开,李固摇头说:“你歇会儿吧,我和韦素去商议事情,这次收的玉米也要留种子,不能让人随便糟蹋了。”

    阿福坐了半天车,也觉得颠得腰背腿上骨头都隐隐的疼。这时候的车就算再精致,轮子也是硬木头的,骨碌碌的一路颠下来,大人孩子都吃不消。

    外面天阴沉沉的,还只是后半晌,却像是已经到了傍晚一样。瑞云替阿福拆下首饰,散开头发,阿福躺在儿子旁边,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觉得身边有什么东西在动,脸上微微发痒,头发发紧,阿福睁开眼,看到青色的帐顶,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李誉已经醒了,蹭着阿福揪着她的头发,很是自得其乐。阿福瞅着窗子上昏暗一片,还以为天没有亮。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在山庄,并不是在王府,这会儿也不是早上。外面风雪声正紧,山间的风声呼啸有如虎啸狼嚎。阿福搂着儿子,揉了揉眼,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唤了两声:“瑞云,瑞云?”

    听着外间有脚步声响,帘子一挑,瑞云端着灯走了进来,阿福问她:“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了。”

    阿福诧异:“睡了这么久?”

    瑞云倒了茶来,阿福先喂儿子喝水,自己也喝了两口,瑞云过来帮忙给李誉穿衣穿鞋,还取了一件青绸面儿的皮袍来:“这是舅爷拿过来的鹿皮袄子,新做的还没上身,给世子先将就穿穿。”

    阿福抖开看看,很明显原来是件大人的袄子改小的,再看瑞云难掩疲态,轻声问:“这是你赶着改小了的?”

    “也不难改。”

    屋里已经生了火,暖融融的,听着外头大风挟着雪花打在窗上瓦上门上飒飒的响成一片。阿福问:“王爷呢?”

    瑞云迟疑了一下:“王爷同韦詹事在一起。”

    阿福没睡醒,也没留心她刚才那一下迟疑。冬日睡午觉总是易睡长,起来又觉得不爽利。

    等抱着李誉下炕转了几个圈儿,这小子一心想看下雪,阿福怕他刚睡醒吹冷风会受寒,好说歹说哄了一会儿,又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让他在门口看看。

    门敞开半扇,外面已经是一片银白,阿福也没想这雪下得这般大,房上地下,远远近近都已经盖了厚厚的一层,怕没有两三寸深,李誉扒着门想出去,瑞云扯着他可不敢松手:“小祖宗,不能出去。”李誉身上是有皮袍,脚上的鞋也不当事,一脚下去准灌个满满当当。

    “这下子,明天就算雪停也回不了城了。”

    “回不去,就在庄上住两天,权当散心了。”瑞云笑着说:“二丫可高兴着呢,王府里可把她憋坏了,一下午这院儿窜那院儿的,连菜窖都去转了一转,简直像只活猴儿。幸好紫玫姐和杨夫人这趟都没来,不然肯定要狠狠的训她。”

    紫玫虽然嫁了人,外头都改口喊她周嫂子,可是瑞云还是习惯旧日称呼。

    阿福也是一样。

    屋里的炕烧得热烘烘的,李誉在上头乱抓乱爬,都已经出了汗。阿福把外头的袄替他脱下,对着灯看了两眼,瑞云的针线她当然认识,匆匆改出来的,说不上十分齐整,但是袍子原来的针线却做得细密紧实,皮子软,面子挺,着实是下了功夫花了心思的。这也不奇怪……阿福只是琢磨着,不知道朱平贵这件袄子是谁给做的,他素来节俭,想必不会买现成的,也不会到街上的衣坊去做。他这些日子在庄子上王府里来来往往,庄子上没有这样巧手的人,那该是府里头谁做的?

    她抬头想叫瑞云过来,却见平时沉静稳重的瑞云这会儿不知怎么着,坐立不安,在屋里来回走动了好几圈儿,还不时的转头朝前院的方向。

    在屋里头门窗紧闭看不到外头,她是在挂心什么事?

    “瑞云?”

    “啊?”

    阿福声音不大,瑞云吓了一跳似的,定了定神才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阿福本来想问她怎么了,话到嘴边又改了:“看看厨房,先张罗两样点心来给小世子。嗯,再叫二丫过来,风雪这么大,别在外头野跑了,小心着凉。”

    九十五 天欲雪 三

    阿福觉得山庄里气氛有些异样。

    安静得出奇……明明白天收玉米时,庄里不少人,庄丁,佃户,还有半大孩子跟进跟出的凑热闹,可是现在庄子里安静极了。

    李誉扯着阿福的袖子,看着二丫进了院门,她撑着一把大大的油纸伞,光顾着怀里的东西头上肩膀上都沾了雪。

    “你看你,怎么不让人帮忙?瑞云呢?”

    二丫笑盈盈的收了伞:“瑞云姐在厨房指点他们烧菜呢,怕他们做的不合王爷、夫人的口味。”

    这理由说的过去,可阿福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头。

    二丫从提盒里取出热腾腾香喷喷的芋头糕和鸡蛋羹,金黄的蛋羹上头洒着粉红的切碎的火腿粒,还滴了一点麻油,色香俱全,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阿福端起来,碗还烫手,拿勺子搅了两下,李誉乖乖坐在椅子里,让阿福喂他。

    “夫人,我来喂世子吧,您也吃一点儿。”

    阿福本来没胃口,不过芋头糕上头还有玫瑰丝拼的花,闻着也香,拿了一块掰成两半,咬一口,满嘴甜香。

    “这是谁做的?”

    “夫人喜欢吗?”二丫满脸是笑:“这是我做的。”

    “哟,你这段日子可没白花功夫,学了一身本事啊。”

    “紫玫姐和杨夫人都教了我好些。”二丫说:“我还在给世子做袄呢,袖口没收好,谁知道这天这么快就冷了,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早。”

    阿福只是微微一笑。

    门被推开,冷风卷进来,李固迈步进来。

    “王爷回来了。”

    阿福过去替他解开披风,手贴在他脸颊上试了一下,冰凉,不过好在手是热的。虽然神情疲倦,整个人却显得轻松。

    “怎么这么晚?”

    李固挥了一下手,二丫知机的把李誉抱到西屋去。李固握着阿福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怎么?分开这么会儿,就想我了?”

    阿福往那边看一眼,二丫已经出去了,门帘还在来回摇晃着。

    “谁想你了……”

    阿福的注意力可没被他给岔开,坐了下来之后又紧着问了一句:“你和韦素到底商议什么事情去了?你是不是又有事瞒着我?”

    李固的掌心热热的,阿福等了一会儿,听到他说了句:“今天庄上捉了两拨刺客。”

    阿福身子抖了一下。

    “两拨?”

    “嗯,下午先让我们乘的车驶出去,还没走到三桥就遇着一拨刺客。他们只当我们是在车中,因为这边早有防备,所以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他们制住了。还有一拨潜进了庄里,只可惜这一拨没有捉到活口。”

    “是什么人派他们来的?”

    “你猜呢?”

    阿福茫然的摇摇头,又想起件事来:“和京城流传的谣言有关吗?”

    李固露出赞许的笑意:“大有关联。”

    阿福还是猜不出来。

    “若是没意外,这会儿那幕后主使之人应该也已经落网,说不定今天你就能见到。”

    阿福手心出了汗,潮热热的,不那么舒服。

    她睡这么一觉,李固和韦素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情。

    瑞云在外面说:“王爷,夫人,饭摆在哪里?”

    “端进来吧。”

    饭菜做得的确可口,吃到嘴里却觉得味同嚼蜡。

    日子才安静了没多久,又冒出来了刺客。

    “菜怎么样?”

    阿福心不在焉:“挺好的。”

    “你不是不喜欢加醋的么?”

    阿福回过神,才发觉嘴里是一股酸味儿,可她连自己刚吃了什么都不知道。

    李固柔声安慰:“你不用担心,来时已经有了万全的安排,不会有事的。”

    这世上哪有万全的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阿福才想起来问:“你早知道今天会有刺客?你……我们今天出城就是你的诱敌之策吗?你,要是儿子……”

    她不怕死,可是,儿子却不能有事!

    李固怎么能把儿子也用来做诱饵呢?

    “你别多想,我怎么能置你们于险地。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来看玉米么?我调了京城新卫营在山庄四周护卫,别说是来刺客,就是再来几千蛮人,也伤不到你和儿子一根头发。”

    阿福心里还是觉得别扭。

    李固轻声解释劝哄,道理她明白。

    但感情上总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二丫把李誉抱了过来,两人在一旁玩套圈儿的游戏,把缠彩竹线圈儿一个个按大小套成一串,反反复复,玩得兴高采烈。一个竹圈儿落地弹了一下,朝着门边一路滚过去。二丫过去捡拾。

    外头风雪正紧,风声呼啸着,听的人心惊肉跳,阿福心里存着事,再也无心进食,饭桌撤了沏上茶来。阿福端起杯,看着茶叶在水里沉浮不定,心里始终不能安定。

    李固的手伸过来,握着她一只手。

    阿福转头看看他,不出声。

    外面的风声里,响起别的声音。

    雪积得厚了,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这响声起先是轻微的,后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是一个人,是好些人。

    阿福有点坐不住,但是李固还是稳稳坐着。

    庆和掀帘子进来,躬下身说:“王爷,夫人,韦詹事回来了。”

    李固站了起来,庆和站到一旁将门帘打起。

    院子里一片昏暗,灯笼的光只能照亮门前一小块地方。

    阿福拿起斗篷替李固披上,她只能看见院子里站了不少人,他们的面目却都瞧不清楚。

    她跟着李固走到门外,手扶着他——她说不清到底是李固需要她的扶持,还是她需要李固给她勇气与支撑。

    风吹在脸上身上,阿福一点儿没觉得冷。

    韦素站在前头,他穿着一身劲装,罩着软甲。他身后的几人阿福认出有几个是王府侍卫,有几个却极陌生。

    韦素默不作声,他挥了一下手,身后站的人朝前迈步,阿福才看清他们之间挟持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瘦小,院子里又暗,阿福刚才没有看到他。

    那人垂着的头慢慢抬起来,虽然阿福和他并不熟悉,又是在这样昏天黑夜的风雪中,却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这是……这不是邺皇子吗?

    早先在宫中,阿福对瑞夫人和邺皇子都不熟识,尤其是邺皇子,只在大宴时见过一面。或许是多病的缘故,他远比同年纪的少年瘦小得多,脸色苍白,眼睛在脸上像两个黑洞,看得人莫名的心悸。

    李固转过头,轻声说:“你先进屋去。”

    瑞云过来扶着阿福回屋里。暖烘烘的热气熏得眼睛有片刻的模糊。阿福坐了下来,眼睛还是想朝外看。

    门帘已经放下,她看不到什么。

    而且,院子里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呼呼的刮着,让人觉得心悬在空中,没着没落。

    九十六 风波平

    瑞云端了一杯茶放在阿福面前。

    不愧是最有专业素养宫规教条下培养出来的,即使在这种心神大乱的时候,端茶,倒茶,动作还是一丝不错。

    只要不看茶几光亮的漆面上溅出来那几滴水……嗯……阿福这会儿自己心里也乱。

    “夫人,刚才那……真是邺皇子啊?”瑞云一向以口风严密只进不出闻名,可是这会儿也忍不住了。

    李誉玩得累了,靠着他那只小老虎睡得又香又沉。阿福替他拨了一下额上的头发:“是吧?我也只见过一次,可是他们总不会弄错人的。”

    “不是说……已经死了吗?”

    “可也没见尸啊。”人民把在战乱里失踪和死亡划了等号。就像哲皇子和宣夫人,李馨想收尸都没处收,在城破的那天夜里死去,尸身被马蹄践踏得早就找不着,最后建墓时不是过两座衣冠冢。有不下五十个宫人和侍卫看到他们的确死了。

    而瑞夫人和邺皇子……是在乱中失踪,由朝廷宣布他们已死。

    不过很明显,他们没死,起码,邺皇子没有死。瑞夫人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也许吧。

    这种死而复生的事情还是少几件吧,不然真会把人折腾发疯。

    “夫人,要不,您先睡吧?”

    王爷今天夜里大概都不能睡了。

    阿福靠在椅子里,摇了摇头。

    睡的着才怪。

    瑞云拿了一床薄毯过来替她盖上,又将炭盆搬了一个过来。

    “你去睡吧。”

    瑞云笑了:“哪有主子不睡,丫鬟先去睡的道理?这趟淑秀她们都没跟来,就我一个在主子跟前献殷勤,您可别想把我打发走。”

    阿福笑笑,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府里人不多,我留来留去把你们都留成老姑娘了。”

    “老姑娘有什么不好的。”瑞云笑笑:“像杨夫人那样,管着我们一院子的人,有什么不好的?”

    阿福没出声,没嫁人的姑娘都和嫁人这话题有仇一样。没一个未嫁的姑娘能在人前说嫁人太好了我太想嫁人了这样的话,一说起这个,不是要脸红,避开,就是要说自己绝对不想嫁人。

    阿福觉得稍微轻松了一点儿。

    外面那些你死我活,充斥权力,阴谋,大概还有暴力和死亡的一切……

    阿福以为自己睡不着,可是她靠在软热的那把大椅子里头,很快睡着了。

    她觉得身上暖烘烘的,头枕在李固一只手臂上,而自己的手臂上则枕着儿子李誉的小脑袋,三个人紧紧挨在一起,阿福觉得很热,热得都出了汗。

    因为李固忙,阿福怕儿子晚上把尿喝水吵闹会让他睡不好,所以李誉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和他们夫妻两个一起睡了。

    天还没亮。

    手臂有点麻……

    不过李固的手臂想必更麻,阿福觉得自己的脑袋肯定比儿子的小脑袋重多了,所以李固的手臂——都该压得没知觉了吧?

    她只记得自己在椅子上就睡着了,衣裳都没脱。

    她怎么睡到床上来的?

    外面的风雪还没停,阿福听着外头的风声,还有雪片打在窗子上簌簌的轻响,忽然觉得他们这张床,像一条小小的船,有船篷的船,用最结实的木头造的,在海上飘荡,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李固,她,还有儿子。风雨吹不进来,他们温暖而安全。

    阿福这会儿完全没去想那些让人不安,不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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