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先生与蛇 作者:九阙
正文 第9节
先生与蛇 作者:九阙
第9节
青锋做到他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吓,烫成这样?那北夷虐待你了?”然后又转头看看客栈四周环境,“又不像啊……对了,那北夷可是害惨了我。陛下震怒,差点拉我出去砍头了。我恳请戴罪立功,陛下这才饶我一命。对了,回去后,你可别忘给陛下吹吹枕边风,也好让我官复原职,最好是加官进爵……”
楚忘将头缩进了被窝中:“聒噪!滚……”
门口忽然有人探头探脑,被侍立的士兵一把擒住,压了进来。
青锋皱眉看着来人,问:“你是何人?”
那人提着个药箱,赶忙磕头:“草民是镇上的大夫,受人重金,前来诊治病人……”然后抬头看着楚忘:“是这位公子生病了吧。”
青锋奇道:“那人是不是八尺来高,相貌俊美,一双眸子,是紫色的?”
大夫赶忙回道:“正是正是!”
青锋转头,看缩成一团的楚忘道:“哟,没想到那北夷还颇是怜香惜玉,你小子艳福不浅。”
楚忘双目猩红地探出头:“滚你犊子!”
“看来这位公子上火得十分厉害,大夫,还不赶快替他诊脉。”
大夫畏畏缩缩地上前,执着楚忘的手腕捏了会儿,摸了摸山羊胡:“公子受惊过度,又着了风寒,再加上过度劳累,方高烧不退,待老夫开几副药方——”
楚忘缩回手:“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要洗澡。”
青锋不禁问:“这身体状况和洗澡有什么关系?”
大夫又摸摸山羊胡:“泡药浴亦能激发体内寒气,亦是上上之选。”
青锋受教良多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楚忘难受地扭了扭脖子,□难以启齿之处黏糊糊沾巴巴。
自己之所以发烧,完全是因为拓跋那个白痴只知道干,不知道清理。
切,他不屑地撇撇嘴,真是庸人找庸医。
热腾腾地洗过澡后,楚忘出了一身的汗,觉得身子清爽不少。懒洋洋地靠在枕上,跟青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青锋从袋子中倒出一把瓜子:“你尝尝,我特意从盛京带来的,上次你吃了还赞不绝口。”
楚忘抓过一把,边磕边道:“瞧得出来,你很爱瓜子。”
“我觉得磕瓜子聊天很能缓解气氛,塑造良好的氛围。哎,我听到些传言——”
“什么?”
青锋边说边探进头,压低声音,一脸阿婆相:“那北夷,竟是北魏王——”
楚忘亦压低声音,然后拖长:“是的——”
青锋惊讶一叹:“当真如此?!”
“当真。”
青锋捏紧满手瓜子,一锤床沿:“如此,便是输在他手上,我也是心服口服!你可知,我被人一招打倒后,受了多少人的嘲笑!”
“纵是那人是北魏王,被一招打昏,还是蛮……可笑的。”
青锋昂起头:“我那是被他偷袭!知道么,偷袭!若是正面交锋——”
楚忘嗤笑,笑声跟磕瓜子声一样清脆:“算了吧,他站在你身后老长一段时间了,还偷袭……”
青锋青了脸:“你莫要说出去——对了,我瞧你身子大好的模样,不如你再休息一天,我们后天便出发回盛京,如何?”
客栈门忽然被打开,有人白衣飘飘,跨将进来:“楚世子身子矜贵,得此恶疾,自然要多多休养,待得痊愈,回去也不迟。”
楚忘手一抖,手中的瓜子便洒落在了床上。
拓跋所言字字又响彻在耳边,他忽然间发现,有些难以面对萧定襄。
尴尬了片刻,他急急将洒在被褥上的瓜子又聚拢在掌心,对着萧定襄伸手,呵呵笑:“王爷,不如我们边磕瓜子边聊天?这瓜子,可是青统领特意从盛京带回来的。”
萧定襄忽而一笑,风骨卓然,一派清贵:“那日你被掳走时,亦留了满地瓜子……如此看来,你对瓜子,可谓真爱。”
楚忘依旧呵呵:“我觉得磕瓜子聊天很能缓解气氛,塑造良好的氛围——”
他忍了忍,终于把后头那句“我听到些传言”,给使劲憋了回去。
萧定襄走到楚忘面前,执了颗瓜子,清脆一磕,赞道:“倒是香。”
青锋咳了一声:“属下陋见,还是早日回去为佳……世子于北疆,再出变故,属下实在担当不起。”
萧定襄淡淡道:“我还以为青统领是忧心于所立的军令状,原来是担忧世子。兄弟情深,本王很是感动。”
楚忘插问:“什么军令状?”
“我于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许诺十日之内必与世子你一同归京。”
萧定襄淡然一笑:“今日不过第三日,青统领果然能力出众,效率非凡。”
青锋攥了攥拳头,半晌回道:“王爷过奖,在下愧不敢当。”
萧定襄转而又对楚忘道:“世子久居盛京,定然不曾来过这北地。北疆辽阔,风姿独特,待世子身体大好,可有兴趣一游?”
青锋急道:“属下以为——”
萧定襄立马打断他的话:“青统领若有急事,自可先行回京,向陛下回禀。”
“此事实在不妥!留与不留,怕是不能由王爷一言而定。”
“本王不能定,”萧定襄卓然而立,广袖轻扫,“那便由世子自己决定如何?”
楚忘迷惘:“我……”
“青大统领,你且退下,本王要与世子好好谈谈这北疆风土,景致人情。”
青锋无奈,正欲退下,却不料被楚忘一把攥住了衣袖。
“我许久没见了青锋了,聊得正欢呐。”楚忘弯着眼睛笑,“王爷赶他走了,我与谁嗑瓜子聊天呐?”
萧定襄失笑:“许久不见?”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楚忘说着,气喘吁吁地强行拉着青锋坐下,脸色也开始发白。
他却强打精神,对着萧定襄笑:“王爷要不要也一起嗑瓜子聊天?”
萧定襄低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也好。”
楚忘以为他是应了,没想到对方又续道:“本王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叨扰了。世子注意身体,早点休息。”说着,便转身离开。
楚忘侧头,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愈行愈远。
直到几不可闻后,楚忘才拉着青锋袖口道:“他何时来的?”
青锋有些羞愧:“这……大概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
然后又急急道:“不过殿下轻功卓然,武艺高强,忽至门口,而我不觉,也是理所应当的。”
楚忘无奈:“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他亦来找我么?”
“陛下信任我,委我重任。自然是我一人之力,找到你的。”青锋急急揽过功劳,“你可要在陛下面前多说说好话。至于东莱王,是奉命上前线,大约是恰好经过这里。”
楚忘低下头,似在思索什么,然后又抬头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自是一路循着踪迹追过来——”他说着,猛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根发簪。玉簪是上好碧玉所做,但已然断成两截,“我追来途中所寻到的。这根簪子,可害得我跑了老远的冤枉路!”
楚忘骤然攥住他的手腕,盯住他:“你——”
攥笼的手指呈现出青白的颜色,松松紧紧,似乎很是紧张:“你——”
但他实在问不出口,“你”了半晌,终于懊恼地松了手,缩回杯中:“我要休息了,你莫要打扰我。”
青锋一愣,然后大怒:“喂——刚才是谁说要跟我唠嗑的?是谁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
楚忘在被窝里嗤了一声,鄙夷:“场面话你也信?锋子你果然是越来越可爱了。”
青锋捏紧了手中断簪,咬牙切齿:“忘仔!”
楚忘的声音闷闷传来:“你我情谊,我自然相信。”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颇是前言不搭后语,但青锋却骤然一惊。
他似有些羞惭,皱着眉一语不发。
半晌,他终于说:“那件事,不是东莱王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忽然间多了起来,撸主很感动~~有个爱吐槽的读者绝壁是撸主最大的幸福和动力~~~谢谢大家,么么~~~
交易
半晌,他终于说:“那件事,不是东莱王做的。”
青锋看着被中人一颤,他的心亦一抖。
他接着说:“你……莫要陷进去……”
他烦躁地将手中的断簪反反复复地摆弄,连瓜子都不磕了。
“陛下虽令我为统帅,但亦对全军下了皇令……杀北夷者,赏金万两,封侯拜爵……必要时候,便是伤了世子,也是无妨的。”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苦涩起来:“本来……那些箭矢是淬了毒的。我怕伤了你,便偷偷地将它们换了。我本不能说这些,但你——”
青锋实在说不下去了,他隔着被子,拍了拍对方背脊:“去与不去,你自己做主吧……我是外人,确实不能置喙。”
他又坐了会儿,看床上的人似乎并未动静,呼吸轻缓,似乎睡着了。
终于稍稍放下了心,叹一口气,起身走了。
他轻柔地打开门,然后又极轻地将门阖上,方转身下了楼梯。
没想到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有巨声传来。
青锋转头,只见楚忘一脚将房门踹开,披头散发,一阵风似的从自己身边掠过,噔噔噔地下了楼。
他急忙追了上去:“忘仔,你去哪里?多穿件衣服啊,你可是染了风寒啊!”
楚忘只着了件雪白的中衣,松松罩在身上,对青锋的呼声充耳不闻,只抓住一个侍立的士兵,问:“东莱王呢?”
士兵瞧了瞧他衣衫不整的模样,红着脸指了个方向:“刚才王爷往那里去了。”
楚忘赤着脚,又蹭蹭地跑了过去。
青锋从后头追上来,叱问:“你怎么不拦住他?!”
士兵脸更红了:“他可真好看……属下不好意思拦……”
青锋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没见过男人啊?!”
然后又急急地追上去。
刚转了个弯,便在路口看到了楚忘。
东莱王正站在他身前,摘□上大氅,披在楚忘身上。
两人皆眉眼精致,身材高挑修长。如此双双并肩而立,当真如兰芝玉树一般,将这北地荒僻小镇,衬得像江南柔绵之乡。
青锋默默看了半刻,便转身走了。
时节已近初夏,北地有东风,忽携柳絮而起,吹得两人袍角,飘飘摇摇,摇曳不定。
“我……我不想回去了。”楚忘开口道。
萧定襄垂首,看着对方光裸的脚:“决定了?”
楚忘点头,声音很是坚定果决:“决定了。”
那双脚白皙如玉,映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几乎现出略呈粉色的剔透来。
当真是贵胄公子,不知人间疾苦。
萧定襄轻笑一声:“便如此,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我将你庇护翼下,让你得以自由,而你——”他一笑,眉宇清贵,而眸间笃定狡黠,“此生再不回盛京,如何?”
楚忘微不可察地一颤:“可……可我父亲,住在盛京。我总不能……做个不肖子。”
萧定襄伸手,轻抚着楚忘散落的发,轻笑:“那最是简单,我将老侯爷接出来住,不就可以了?”
楚忘亦笑,笑容却苍白,苦涩无力:“我想知道……原因。”
萧定襄凑到他耳畔,低语:“我喜欢他……”
楚忘一愣。
这实在应该出乎意料的,但他却隐隐觉得,理所当然。
“我从小……便喜欢他。儿时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先是受着万千宠爱,再是受了万般冷遇。而他先是偷偷地对我好,后来便索性护着我,公之于众地对我好。”
楚忘垂首,静静地听着。心想,他原来是会对人好的。对啦,他喜欢他,自会对他好。
连自己这个……替身,平日里的待遇也是不错的。
萧定襄讲到这里,便失笑了:“因为我,他不知跟他母亲吵过了多少次……后来还将自己母后气倒了……可是忽有一日,他不理我了。”
楚忘沉默,然后开口,很是刻薄地问:“我永世不回盛京,他便会理你了么?”
萧定襄垂睫,轻叹:“楚忘啊楚忘,若你不是楚忘,我早就杀你千百回了。”
楚忘嗤笑一声:“东莱王还忌惮我的世子身份?”
萧定襄并不回答,反而伸手,拢了拢对方松散而凌乱的衣襟。
衣襟深处,垂着根红缔丝。红丝显然已经很有年头了,已经隐隐发暗,花纹是熟悉而陌生的样式。
萧定襄魔怔般伸手,抚上那根红丝,然后缓缓拉出来。
丝线尽头,坠着块白玉。
玉是上好的玉,温润剔透,似有光华,隐隐流淌。
他的手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白玉上头的山峦纹路,痴声赞道:“好玉!”
楚忘面无表情地回答:“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再喜欢,也不能送给你。”
说着,便毫不客气地想要将玉夺回。
但萧定襄的手纹丝不动,紧紧扣住那玉,将它翻过身来。
玉的背面,用着簪花小楷,刻着一个字:忘。
笔笔缠绵,娟秀无双。
萧定襄忽而大笑:“楚忘楚忘,当真是好名字!”
他终于松了手,抚掌而叹:“埋骨千候路,慷慨楚歌行,前尘与情殇,尽忘,尽忘。”
楚忘将白玉重新塞回衣襟里,整了整上衣:“倒是平生第一次,有人称赞我的名字。”
他说着,呵然一笑:“我当是老爹为了吉利方便,给我取的贱名。如今被你一解释,当真是好名字了。”
萧定襄含着笑,深深看了他一眼:“楚忘呵楚忘,不如忘了罢。”
楚忘将身上大氅摘下,反手扔给他,大步便向客栈走去:“不劳费心,自然会忘!”
青锋正站在大门口,见楚忘虎虎生风地走进来,揶揄:“几个时辰前还病得要死要活,现在竟活蹦乱跳了,果然是个祸害。”
楚忘停住脚步,笑问:“祸害遗千年——你是在祝我千岁千千岁么?我可不敢当,千岁在后头呢。”
青锋倒被他这幅模样唬了一跳,忍不住抬手去摸他额头:“烧糊涂了么?……”
楚忘拍掉他的手:“怎么,难道我该寻死觅活嚎啕不止?我楚忘纠纠男子汉,怎会做这些小女儿情态?”
青锋尴尬地收回手:“那你——”
“我不回盛京了。”楚忘说,转头看他,“永远不回去了。”
他说完,便将青锋甩下,快步上楼。
青锋追了两步,最后靠在楼梯扶手上,朝上头喊:“喂,你也太冲动了吧!你不回盛京我怎么办呐?!枕头风谁吹啊?”
楚忘的声音从楼上遥遥传来:“那就委屈你以身饲虎自给自足,爬上龙床取悦圣心吧。谁吹都不如自己吹靠谱——”
身边侍立的士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被青锋狠狠瞪了一眼,立马板正脸,咽了回去。
“楚公子天真烂漫,十分让人艳羡。”清朗的声音传来,是东莱王。
作者有话要说:嗯……越来越狗血了撸主这样打算的,忘仔变身之前情节为主,变身之后,肉为主~~嗯,撸主可以预见不久之后满屏的锁章了……
边疆
青锋躬身行礼后,肃然回道:“世子自诩为纠纠男子汉,若听了殿下的评语,当会大怒。”
萧定襄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笑道:“大怒的,怕不止楚世子一人吧。”
青锋看清他手中物什,脸色大变:“这是什么?”
“青统领何必明知故问。”萧定襄神色淡淡,舒闲雍容,挥手让众人退下。
众士兵鱼贯而出,偌大的客栈大厅,便只剩了他们两人。
萧定襄轻抚手中密函:“百里加急的文书,确切地说,是弹劾奏折。青统领眷恋旧谊,私换箭矢,害得皇宫密营十大高手皆尽覆灭,当真是功勋卓越。”
青锋苍白了脸,却强硬回道:“他们技不如人,以十对一尚被格杀,又有何话可说?”
“据闻北魏王可是受了伤的……若不是青统领一念之差,此时北魏大军该群龙失首,一溃千里了。”
青锋紧了紧手,只觉自己掌中黏腻,不知不觉中已出了一手的冷汗:“你待如何?”
萧定襄跨进一步,凤眼微挑,神色惑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青锋警觉:“什么交易?!”
萧定襄轻笑:“青统领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只是个无伤大雅,锦上添花的一个交易……”
凉风徐徐,高床暖被,楚忘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毕竟年纪轻,只一觉,身体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他伸了个懒腰,却见窗边桌上有一锦袋,锦袋下面,压了张信笺和一本书。
楚忘走过去,拿开锦袋,取出信笺,原是青锋写于他的。
上头寥寥几语,说是自己一早便出发了,见他睡得熟,就没打扰,天长日久,来日再见。还有此书,是他千里迢迢从盛京带来的,上次允诺带给他的先锋类书籍。
楚忘一笑,拿起锦囊。
锦囊沉甸甸的,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楚忘掂了掂,将它打开,却发现里头全是瓜子,香喷喷地挤在一起。
他忍不住从窗口探出头去,向南而望——那里是盛京的方向。
但见苍穹渺渺,山野漫漫,自是见不着南归的人,也见不着繁盛的京城的。
他心头暖暖的,痴痴忘了半晌。
他还年轻,活了不到二十载,但都是在盛京渡过的。
那里有他的亲人,有他的朋友,有他曾经喜欢的人,现在……喜欢的人。若是一生都无法回去,确实十分不舍。
那就……忘了吧。
楚忘一脚跨坐在窗户上,蓬头垢面地磕起了瓜子,一副地痞流氓相。
然后将那本书放置膝头。
书籍封面上是烫金的三个大字:生死刑。
杀气腾腾金光闪闪地烙印在上头。
楚忘边磕瓜子便好奇地翻开它。
只见扉页上写着:生死者,欲生欲死耶,亦□也。刑者,可怖生,可抑死,欲生而不能,欲死而不得……
什么玩意儿?!难道这是本刑书?
啧……青锋的口味……
楚忘心里鄙夷,然后又翻开一页——
他猛地脸红,然后啪地一声将书重重合上。
果然先锋!果然重口!果然长世面!
楼下恰好有人路过,抬头张望一下,却是吹起了口哨。
刚吹了一口,便被客栈门口侍立的士兵给赶走了。
初夏未至,暖阳融融。
连风都和缓,带着柔柔情意。
楚忘红着脸,颇是不好意思地再次打开书,斜着眼看了起来。
刚看了一会,笃笃两声,有人敲了敲门。
楚忘赶忙将书合起来,一脸正直地问:“谁?”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萧定襄跨步进来,笑意吟吟:“是我。”
楚忘严肃着脸将书塞进衣领中,只是他只着了中衣,里头空荡荡的,书从衣襟里塞入,就贴着胸膛一路滑落下来,啪地一声掉在脚下。
萧定襄低头望去,只见书籍黑面金字,霸气万分,不由疑道:“生死刑,这是刑讯之书么?我倒是从没见过,真是孤陋寡闻了。”
楚忘赶忙将那本书捡起,擦了擦赶忙放入袖中:“稗官野史,不足一谈。”
萧定襄也不追问,只淡淡一笑:“青统领今早已走了。”
“嗯,我知道,他留了书信与我。”
萧定襄走近两步:“你留在这里,需有个名头为好。便在我帐下当幕僚,可否?”
楚忘卷着袖子,努力地让那本书稳当地蜷在袖中:“当然,当然。”
“世子梳洗一下,我们这就出发前往军营吧。”
萧定襄说完便离开了。
楚忘又将那书从袖中取出,哗啦啦翻了几页,又猛地合上。
此书颇为生猛,应当好好保存,来日细细琢磨。
倘若狗皇帝不依不饶,纠缠不休……自己就……
哼哼。
楚忘握紧手中书卷,踌躇满志。
抚冥是边疆重镇,梁国大军背倚抚冥,隔着于延河,与北魏军队对峙。
楚忘身为幕僚,衔至副将,理应陪伴大帅左右。但中帐议事时,楚忘只会嗑瓜子。萧定襄嫌他碍事,便打发他去监督士兵训练。
这理应是个闲职,不过是换个地方嗑瓜子而已。
但训练场上,虬髯大汉哈哈大笑:“好个唇红齿白的娘娘腔!”
楚忘自谓赳赳男子,怎能平白无故受此辱?
但对方人高马大,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楚忘徒自气得面红耳赤,狼狈而逃。
军营前头,便是于延河。
河水浩浩汤汤,缓缓流淌,呈现出一种浑厚的苍黄色。
河的那头,是北魏军营。
北魏尚黑,旗帜军帐皆是黑色。数十万的军队攒促在一起,一眼望去倒像是黑压压的乌云,从天边裹挟着青雷厉电,逼过来似的。
楚忘百无聊赖地沿着河岸走着,忽然看到岸边蹲着几个身影,显出点窈窕的姿态来,似乎在洗衣服。
楚忘以为自己眼花,在这北地战场上,哪会有女人?
他揉了揉眼,再走近几步——可不就是女人么?!
楚忘已然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女人了,照理说应该颇为激动。但那些女人糙得跟壮汉不相上下,以至于楚忘在感慨中十分得心如止水。
虽是春季,但女人的手浸在江水中,依旧冻得通红,糙得开裂。江风吹来,布裙被风掀起,露出光裸的大腿,沾着花花白白的肮脏痕迹,一览无余。
楚忘长到如今,看到的都是精致而美丽的女子,这样近乎邋遢的女壮汉——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他不禁又好奇地走进几步。
这——几乎是一群看不出是女人的女人了,干瘪而麻木,抬头看一眼楚忘,继续无动于衷地洗着衣服。
倒是有一个小女孩,傻愣愣地抬着头,看着楚忘,迟疑着问:“大哥哥?”
女孩竹竿似的,干瘦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挺让人心疼。
楚忘蹲□,笑着应:“哎。”
然后摸出那个锦袋,可惜袋子里只剩一点点的瓜子了。
楚忘将袋子大力扯开,对着小女孩问道:“来,要不要嗑瓜子?”
瓜子的香气从袋口中缓缓腾起来,若有若无,勾人得很。
身侧洗衣的女人们缓缓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那袋子。
楚忘被那眼神顶得浑身发麻,僵笑着问:“要不要——一起来磕?”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袋子早已被人抢去,瓜子零落了一地。
女孩勉强从地上抢来了几颗,全塞进了嘴里,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楚忘。
楚忘遗憾地摊手:“啊……我也没了,下次再带点其他的零嘴给你吧。”
女孩小心翼翼地抬手,捏住楚忘衣角的一角,像捏着天边的一片云:“哥哥,你可……真好
看。”
触手丝绸柔滑,绵绵软软,可不就像是云么。
楚忘却有点心酸,摸摸女孩干枯的发:“小妹妹,你也很好看……”
这其实是昧心话,眼前的女孩,发育不良脸色蜡黄,都有些雌雄莫辨了。
女孩看看自己垂落肩上的发,再看看楚忘的,眼神发痴:“哥哥,你的发簪真好看……”
楚忘立马将发簪取下,任自己长发披落一身,然后将发簪替给她,豪气万千:“给。”
发簪是白玉雕成,温温润润,华贵内敛。
女孩拿着它,颇有点手足无措,像是那发簪极烫手似的。
“哥哥……”女孩羞涩地说,眼神中充满期待,“你的衣服……可真好看!”
楚忘愣了一下,很勉强地解开腰带,正要将衣服脱下来——远处忽然有喧嚣声传来。
男人粗豪的嗓子十分抢耳:“那些军妓真他妈地太倒胃口了——简直比兔子还不如!”
“烂泥似的腌臜在一处,干了一炮就不想干第二炮了!”
楚忘一惊,起身望去——这才发现附近的军帐确实是有异于寻常,径自攒促在一块,显出点
独居一隅的势头,兼之前头又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破旧衣物,显得凌乱肮脏。
原来,竟是妓营。
那么自己身边的女人——楚忘不由转首四顾了身边的女人,便是军妓了吧。
女孩依旧睁着大大的眼,十分崇拜依恋地看着楚忘——敞开的外袍。
仿佛几颗瓜子和一根玉簪,还有飘飘荡荡的绸制衣衫,已经将她整颗心整个魂都收买了。
那几个男人边说边从妓营中走出来,忽而看到了江边楚忘一行人,便直着眼动不了了。
楚忘在江边长身而立,很是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们。
心中想,他们这是看上哪个洗衣妇了。
一个虬髯大汉痴声道:“营中竟还有如此尤物……”
另一个边说边冲将过来:“是我先看见的,便是先归我!”
情夭
楚忘疑惑地四顾,心想这几个女人里头还有尤物?自己怎么没看到?
张望一番,一无所得,等他再抬起头,那几个男人已然扭打在一处。
楚忘毫无自觉,将外套脱下递给小女孩后,便想过去劝架。
都是营中兄弟,战场同袍,何必为了区区小事,伤了和气。
楚忘在心中打好了腹稿,信心满满地走了过去。
此时一人已技压群雄,正满身狼狈地爬将起来。刚巧楚忘伸手扶他一把,满面慈祥地咧嘴一笑。
在男人眼中,自是美人风骚脱衣,烟视媚行,主动勾引。
鼻血便唰地一下流将下来,话也说不全了:“姑……姑……姑娘,我,我……”
他伸手一擦鼻血,然后将手忙不迭地在衣袂处反复擦了好几遍,才搭上楚忘的手,使劲捏住:“我叫常……常胜,姑娘芳名?”
楚忘黑了脸:“你说什么?”
常胜呵呵憨笑:“姑娘声音真是好听,跟男人似的。”
其实几个士兵也陆续爬起来,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姑娘该是官家女子,充军为妓的吧。”
“姑娘莫怕,哥哥几个自会罩着你,定然不会让你没日没夜地接待军中兄弟,伤了性命!”
“姑娘应该刚来不久吧,以前可没见过你。莫非还是个雏?”
常胜依旧捏着楚忘的手,鼻血在呵呵的憨笑声中又流了下来,蜿蜒进了络腮胡中:“我是军中中尉,跟着我,定不让姑娘你吃亏!”
楚忘这才回过神来,恶心地狂甩手,无奈怎样也甩不脱:“混账,放手!你说谁是姑娘?!挖槽你这王八犊子!”
常胜抱小鸡一样一把搂过楚忘的腰:“美人儿……我们进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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