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先生与蛇 作者:九阙
正文 第16节
先生与蛇 作者:九阙
第16节
老夫去矣!
收信之日,早已是永别之时!
愿吾儿安好,往昔种种,该忘便忘,清风明月,和乐一生。
为父绝笔。
楚忘手一松,那信纸便飘飘悠悠地落了下去。
小忠一把接住那飘落的信纸,反反复复地瞅了好几遍,抬头好奇地问:“少爷,老爷都写些什么啊?神秘兮兮的,还嘱托我不许偷看。我本就是文盲,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还瞎嘱咐,真是脱了裤子放——”
他猛地止住声。
自家少爷的神情太可怕了,只一眼,便吓得他出不了声。
他缩了缩脖子,他都快要认不出自家少爷了。
楚忘一步一步走向薛铭:“我若不去呢?”
薛铭咽了口口水:“公子执意留北魏,陛下亦可封公子为北魏王。北魏成为大梁一省,而公子裂土封侯,亦是美事一桩。”
楚忘哈哈大笑,眼中却冰冷,鬼气森森:“好个如意算盘。”
他止住笑,忽然柔声说道:“历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亦有例外情况。”
薛铭惊恐:“公子,您……您说什么?”
楚忘慢条斯理地解释:“比如,以示决战之心——”
话音未落,他骤然抽出利剑。
鸾鉤剑剑身血红,剑光闪烁之间,像是一朵地狱红莲,倏然绽开在大殿中。
剑光一闪,人头落地。
楚忘垂下剑尖。
鲜血顺着血槽,缓缓滴落,无声无息。
楚小忠被溅了满脸满脑的鲜血,瞪大双眼,满脸惊恐。
“少……少……少少少爷。”他搁搁绊绊地说,“你杀杀杀杀——”
拓跋闳不知何时,回到大殿中,对着楚忘恭敬问道:“陛下,是否立刻发兵,掩杀梁国大军?”
“陛陛陛陛陛……下?”
楚忘笑了下,看了眼吓得结巴的小忠,道:“不,和谈。”
“少……少……少少少爷——”
楚忘转过身,看着小忠,淡淡道:“从今往后,孤是北魏皇帝,孤是拓跋忘。”
小忠瞪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那我,那我就是拓跋小忠,我还是跟着您,少爷。”
然后迫不及待地加上一句:“少爷,不,陛下,你可不能不要我!”
楚忘对他笑了一下,冷冰冰阴渗渗:“自然。”
此时大殿中的喧嚣声渐渐沉寂下去。
有太医躬身走来,跪在楚忘身旁:“启禀陛下,太上皇怕是……怕是回天无力。”
楚忘低笑一声:“便鸣丧钟吧。”
拓跋闳在一旁劝谏道:“太上皇还未驾崩,便鸣丧钟,怕是于理不合。”
楚忘披着煌煌灯光,眉目冷极艳极,对着拓跋闳问道:“孤虽新登为帝,亦望有所担当,卿欲有所担当否?”
拓跋闳抱拳,声如洪钟:“大丈夫在世,自然要有所担当!”
“好!”楚忘朗声道,“历来先皇未逝,哪有新帝登基之理?若丧钟未鸣,则孤位不稳,梁国存疑。如今战况紧急,国亦不可一日无君。但使丧钟长鸣,梁军懈怠轻敌,诱以和谈,取以兵攻!”
“陛下圣明!”
“传令下去,将梁国所有使臣,召于思政殿外。”
“遵命。”
此时已有内侍快步登上皇宫中的景阳楼,将钟敲响。
钟声清冽悠远,一声又一声,风一样掠过整个皇城上空。
丧钟起,帝王薨。
楚忘踏着钟声,一步一步向思政殿外走去。
有伶俐的侍从,执着皇袍,披在了楚忘身上。
夜色中,殿影憧憧,宫宇嵯峨,有士兵执着火把来来往往。
楚忘身着帝袍,衣袂在夜风中猎猎而舞。
很快,梁国使臣被士兵压到殿外。
有羽林军手挎长剑,大步而来,跪倒在楚忘面前:“启禀陛下,大梁使臣已尽数押到,共一十三人。”
楚忘按着剑,一步一步,走下玉阶。
火光下的眉眼,晦暗不明。
眼前的故国使臣被御林军反扣双臂,压制着跪在地上,一字排开。
他走到第一人面前,轻声道:“要么疯,要么死。”
那个使臣抬起头,眼中全是惊惧乞求,此时掺了点疑惑:“楚……不,陛下?”
楚忘拔剑而出,一剑而下。
那人叫也没叫出声,便人头落地。
楚忘走到第二人面前:“人皆惜命,况且我答应了他——”
他再一剑下去,鲜血四起。
楚忘走到第三人面前:“要长命百岁!”
再一剑。
第四个人。
“那么——我便疯吧!”
血红的火光下,血红的剑。
楚忘浴着血,戾气重重,杀气四溢。
染血凤眸,微微斜挑,菲薄唇角,似笑非笑。
他说一句,便杀一个人,再说一句,再杀一个人。
一步一杀,一句一命。
直骇得众人噤声,现场死寂,
眼见一十三个,已杀了十二个。
他走到最后一个人面前。
那个使臣已吓得浑身绵软,若不是身后士兵提着他,早已瘫软在地,
楚忘站在他面前,垂下眼看着他。
手中的鸾鉤剑尖微颤,似饮了血亢奋不已。
鲜血顺着血槽缓缓躺下,滴在地上,成了一洼。
那个使臣喃喃说着:“陛下饶命……饶命……”
然后身下有水渍缓缓渗出,流了一地。
竟是吓尿了。
楚忘嫌恶地看着他,缓缓开了口:“孤——”
那个使臣立马杀猪似得嚎了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我认识定国候,你小时候——你小时候我还抱过——”
楚忘一脚踹了过去,厉喝:“闭嘴!”
那人蜷缩在地上,滚了一地的血,一地的尿:“不要杀我,不杀我我就闭嘴,闭嘴……”
楚忘斜睥着他:“孤不杀你。”
那人果真闭了嘴,使劲磕头。
“回去告诉那对兄弟,和谈,可以。不过孤要一个人,亲自来和谈。”
那人抖着唇,看也不敢看楚忘,结巴着问:“谁……谁谁?
楚忘微微俯□,轻声道:“萧修北。”
“是是……是。”
“十日之后,北魏边城蕲州。如若不至,孤便带北魏大军,在盛京见他。”
“遵……遵遵命。”
“顺便告诉他,那天晚上,摘月宫的两个人,一个是北魏先帝,一个是大梁东莱王。”
楚忘直起身,稍稍舒展了眉,似乎心情很好,“滚吧。”
那人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39和谈
侍从们迅速将那些尸体拖下去,持了清水,开始清扫地面。
此时天边有晨光缓缓从东方渗出,像有火红的剑,一剑劈开了漆黑的苍穹。
哦,可不就像鸾鉤。
楚忘收剑入鞘,缓缓转身。
他的脸上蒙了层温柔的晨光,像是情深脉脉的泪晕,使他看起来柔和不少,甚至眉眼之间,给人以含情的错觉。
小忠缩在殿门口,哆嗦着唇,裤裆湿漉漉的,竟也是吓尿了。
楚忘皱眉看着他,轻斥:“没出息。”
小忠忽然大哭起来:“你是谁?你还我家少爷!你把少爷还给我!”
他哭着,一把向楚忘扑去,然后又想起他杀人不眨眼的模样,立马止住去势,孬种地跪在楚忘脚边,不敢碰他一下:“呜呜,你是谁……你把少爷还给……还给我……”
楚忘眉头皱得愈发深,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是我,你的少爷……你别再哭了。”
小忠仍旧是满脸鼻涕眼泪,闻言终于稍稍定了神:“我刚才忘了问,少爷,我们姓拓跋了,那老爷怎么办?”
楚忘低笑一声,往殿里走去:“人各有归途,他去找他的妻儿了。”
“什……什么意思?”
“便是这个意思。”
楚忘走进思政殿,大殿肃穆,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其间。
他似乎踌躇了下,方缓缓走入后殿。
正殿为北魏帝王处理政事的场所,而后殿之中,备有床榻,权当是宵衣旰食的帝王临时寝宫。
后殿中,已有药味弥漫开来,数个太医围作一起,正喁喁私语着,见到楚忘到来,纷纷跪下,三呼万岁。
楚忘示意免礼,一步一步往大殿深处走去。
宫殿尽头,是一个床榻,床榻之上,无声无息地躺着一个人。
楚忘走到床前,终于鼓起勇气,垂目看去。
那人阖着眼,面色虽是死人白,却带着安详,嘴角亦微微勾起,像是在笑。
“如何?”楚忘轻问,声音很低,像是唯恐惊醒梦中人。
有太医正给拓跋烨施针,闻言收起针,道:“太上皇脉象时有时无,呼吸衰竭,毒入心脉,其实早就明明应该……不知为何,却一直吊着一口气。”
那一群互相探讨的太医闻言,便推出一人,向楚忘道:“陛下,臣等在此讨论之后,得一结论。太上皇体内,一阴一阳,有两股剧毒。新毒入体,却与旧毒相冲。新毒霸道,原应见血封侯,恰时这旧毒,救了太上皇的命。”
楚忘侧首,目光不知飘向何处,半晌问:“能活么?”
众太医闻言一齐跪下:“臣等亦不能保证。但太上皇洪福齐天——”
楚忘打断他们,冷冷再问一遍:“能活么?”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人回答道:“怕是……难。”
楚忘笑一声:“难什么,活了赏金万两,死了通通陪葬,简单得很。”
众人冷汗涔涔,唯唯诺诺。
“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想办法活命?”
太医磕头称是,又围在一起,讨论着药方。
楚忘坐在床侧,垂目看着对方。
然后俯□,将额靠在对方颈间。
对方身躯冰冷,呼吸微弱,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像极了一具死尸。
“你……不要死。”楚忘喃喃说,“活过来罢……求你了。”
他在世上的亲人……只有两人了。
一个,已成仇雠;一个,奄奄一息……
他若死了,自己便真是,孤家寡人了。
“陛下。”有侍从在楚忘耳边轻声唤,“陛下,该早朝了。”
楚忘抬头,眼神尚带些迷茫:“早朝?……”
侍从轻声道:“让奴才替陛下更衣。”
楚忘站起来,再看一眼床上静静躺着的人,说:“好。”
北魏以凤为图腾,尚赤。
帝袍亦是朱红色。
楚忘穿上帝袍,冕旒下的脸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他腰佩鸾鉤,冕旒垂珠,一步一步踏上丹陛,坐于皇位之上。
左丞相拓跋律站在他身侧,手持诏书,朗声道:“天佑二十二年夏,六月壬午朔,告祀天地于乾明殿。其祝文曰:嗣天子臣忘,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厚土皇地祇昔我……”
清朗有力的声音,读着诏书上力透纸背的字,响彻在大殿上。
此时天地已明,灿烂艳丽的朝霞铺在大殿的玉石地面上,璀璨不已。
有孤鹭扑朔朔地从殿外的天空中飞过,翅膀托着红霞,转瞬而逝。
“帝心永惟,相佑祭毕!”拓跋律念完最后一句,叩首在地,道:“吾皇万岁。”
大殿中文武百官皆叩拜于地,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岁。”
众人的声音回旋在大殿中,萦绕不散。
楚忘蓦然之间,便想起拓跋烨的话,我拓跋一族,向来早夭的多,活过知天命的,寥寥无几……
而吾皇万岁,岂不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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