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7节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小贴士:页面上方临时书架会自动保存您本电脑上的阅读记录,无需注册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 作者:茶深

    正文 第7节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 作者:茶深

    第7节

    阿毓待我好,我也待他好,宠他个三十五十年,什么蹴鞠,什么游园,天王老子来了他都只认我一人。

    怕什么。

    第38章

    打定主意,我突然心静如一池潭水,天还没塌,现在和阿毓在一起的是我,只要我不说,这件事便不是也是,我一口咬定当初那人就是我,还有人来反驳不成。

    况且我二哥……本就是我轻狂了些,和阿毓成了如今这般,决不能把他也搅和进来,那样,我可就真是十恶不赦千古罪人了。

    阿毓到底喜欢谁,我不管,我就喜欢他。

    我这人,无什么大德大才,唯有一点,就是心宽,脸皮够厚。我爹恨铁不成钢,嫌我行事轻浮。如今想来,倒轻浮到底拉倒,这样荒唐的事,落到哪个老实人身上,都难免半生折磨,幸而阿毓遇见的是我啊。

    我和林文定把那玉盘捧回史馆,别说,那玉盘可真够沉的,我俩抬了一路,周围路过的大大小小宫人,一个劲地说恭喜,我都有点觉得是不是太招摇了。以后要悄悄和阿毓说说,有什么好处,让他私底下给我就成了,不然太引人注目,也省得林文定到处分我的好处。

    晚上我急吼吼去见阿毓,一来这一番契阔,不去看看他,我不放心,也怕他不放心。阿毓待我赤子之心,是因为他性情如此,可行事绝非这般。他平日心思深,只会自己藏着捂着,顾虑之处,也不一定会对我说。以后慢慢来吧,这才几天,我们日后相对,总会慢慢坦诚的。二来,我倒是不分东西南北扭头就跑了,郡王的事看宫里的形势像是处理清了,可也不知道阿毓怎么处理的,我难免要去问问。

    走在路上我满心思打好的算盘,谁知道一脚踏进紫宸殿,阿毓冲过来对我拦腰一搂,是安抚的话也忘了,郡王的事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温香软玉在怀,我总算知道古代那些昏君是怎么毁家亡国的了,色令智昏啊。

    入了夏,天气越发闷了起来,紫宸殿原本就有些地陷,此时就更是闷热潮湿了。阿毓枕在我的膝上,我给他打扇,听见外面轰隆隆云上一阵闷雷。阿毓略微抬起了头,道:“要下雨了。”

    一股穿堂风扑进纱帐里,我嗅到了泥土的湿气,道:“是啊,不知早上能不能停。”

    阿毓道:“若是早上不停,你去跟崔正要伞。”

    我说:“好。”

    本来想问阿毓的,难得看他这样适意的样子,我又怎么忍心扫他的兴,只盼外边大雨快落下来,能再清凉些。

    我本来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阿毓突然拧了拧身子,转过来看我:“衡之,你有什么心事?”

    我说:“没有啊,我哪有什么心事。”

    阿毓爬起来,按住我的手,说:“你有什么顾虑,告诉我,什么事我都能帮你办。”

    我心头揪了一下,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阿毓说话真好听,哪有那么简单,若是……若是我谋财害命呢?”

    阿毓眼睛都不眨,道:“你想要多少钱,我给你,你杀了人,我帮你毁尸灭迹。”

    我呼吸一滞:“本朝国法王子与庶民同罪,阿毓是皇上,更是不能公私不分吧?”

    阿毓摇摇头,垂着眼睛说:“你不同的。”他复而继续躺了回去,喃喃道,“其他人都可以,你就是不行。”

    我说:“阿毓真要当个昏君?”

    阿毓道:“衡之你看,我这个皇帝,当得多憋屈,多苦闷,若是连个人都留不住,苦日子不是白捱了?”

    我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只以为阿毓从小就是这般,又不苟言笑,对这些事大概是视若平常了,原来他心底里,也还是觉得苦的。

    苦痛并不会因为习惯而减少,只是会变得缄口不提。

    我说:“紫宸殿原先据说甚好,只是后来地势有些陷落,我觉得还不如史馆敞亮些。阿毓不喜欢,何不再建一所寝宫,也住得舒服些?”

    阿毓道:“说得简单,我爷爷,父亲,哪一个不是忍过来的?我一无开疆扩土之功,二无承启盛世之德,哪有名头去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被那些文臣知道了,还不念死我?”

    我说:“那阿毓就不怕我的事,被他们知道了?”

    阿毓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办法。百忍成金,可是总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阿毓少年时,虽有雷霆手段,情事上却懵懵懂懂,金风玉露一相逢,也不知道他着了什么魔,心心念念到今日。

    若是他和我一样,儿时呼朋唤友,左右逢源,那些金风玉露,也不过是寻常,恐怕也没我二哥什么事,更没我什么事了。

    他翻过身,拿自己的掌心去比我的掌心,道:“若是没遇见你,苦闷不知少多少,你以为我不想吗?”

    情不知所起。

    我说:“……阿毓对我为什么这样执着?”

    阿毓说:“因为你是第一个,除了兄弟姊妹之外,对我笑的人。”

    不是其他人不会笑,只是没人敢在他面前笑。我二哥从小也有些呆,恐怕这时候都不知道当时自己眼前的那人贵为天子。

    他不知道,我知道。

    诶,我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

    我张了张嘴,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我做了阿毓不高兴的事情,阿毓要怎么办?”

    阿毓瞟了我一眼,道:“你做的让我不高兴的事情还少吗?”他轻轻叹气,“还有什么办法。你就算娶了永安,我也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啊。”

    永安公主那件事,如今回想,阿毓心里个中滋味,我都觉得心酸。

    他是真心的,连那个人的妻子都要善待,连那个人的孩子都要喜欢。

    “也不会都是苦日子……”我用扇子扇走一只雨前扑进来的蛾子,“阿毓不要心急,好日子在后头呢。”

    阿毓昏昏欲睡,任我断断续续扇着,轻声道:“我只是怕,天长地久有时尽……”

    我摸摸他的头,说:“不会的。”

    第39章

    惯例雨天请安会迟一点,我听说过去先皇那会儿,如若雨天太后宫那边还会传懿旨准今日不去请安之类的。如今的太后没传过这样的旨,阿毓还是照常得去。

    我提前一点儿跑出来,不敢去问崔公公要伞,随便到角门侍卫那里让他把伞借我。

    宫墙边海棠被雨打湿粉雪一样地下,软白的花瓣飘在水洼里,我撑伞走过,提心吊胆着别带着几片花瓣回去了,林文定那小子心思贼细,我们院里又没海棠,一会儿要说不清楚了。

    突然从宫墙尽头转出一个人,执着伞,远远朝我一拱手。我眯细眼睛看,竟然是陆昭明。

    细雨中陆昭明施施然走过来,微笑道:“衡之兄,多日不见。”

    从那日他在落凤楼提起永安,我和他便不大对付,虽说是雍王的朋友,可他行事作风都不是我那一挂,我觉得怪不自在的,恨不得躲着他走路。我笑道:“是啊,好巧,昭明兄这么早就进宫来了?”

    陆昭明笑笑,道:“太后娘娘说要见见在下堂弟年初进门的新妇,怕迟了雨势更大,所以干脆来早些候着。”

    我说:“那真是辛苦啊。”

    陆昭明挑挑眉,道:“衡之兄这又是哪里去啊?”

    我眼睛都不眨,说:“昭明兄可能有所不知,宫里有几株矮枇杷,也许是沉浸于天子之气,与外边的其它枇杷大为不同,个大味美,每每到了这个时节,宫人们都抢着偷偷用竹竿打枇杷来吃,我见昨天下雨,怕枇杷都落了地可惜,这不,捷足先登抢在他们之前先兜上几个吃吃,可不巧,若是早点遇到昭明兄,我还能留几个给你尝尝鲜。”

    陆昭明道:“在下倒是颇有兴趣,下次衡之兄去,可别忘了在下。”

    我说:“那是当然。”我巴不得快点跑路,连忙说,“哟,时候也不早了,我待会还赶着回去同林大人去给皇上请安,那就……”

    “诶,慢着,”陆昭明笑眯眯地伸出手抬了抬,拦住了我,道,“我还有些话,想要好好同宋大人聊一聊,那边有个偏僻的亭子,还请宋大人移步一叙。”

    我是一百个不情愿,可是自己来的也不怎么清白坦荡,心里有愧,底气不足,不敢光明正大推了他的邀,只能硬着头皮随他走到一处小凉亭,收了伞。

    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蒙蒙细雨中,陆昭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在指间把玩着,笑吟吟地看着我,道:“宋大人别急,这雨天,宫里诸项事宜,难免都会往后拖上一拖,也算是不成文的老规矩了,皇上是不会怪罪的。”

    我假笑道:“我出来的时候急,没同林大人打过招呼,我怕他起来不见我,要担惊受怕了。”

    陆昭明还是道:“那位林公子,我听闻人品才学都很是不一般,是懂机变之人,又在皇上身边当差,不过是半个时辰,不会出什么事的,衡之兄真是多虑了。”

    我实在不想同他绕来绕去纠缠不清,道:“昭明兄有什么话,还是尽快说吧,在下洗耳恭听。”

    陆昭明笑着在我身边踱了几步,用扇子敲敲下巴,做出个琢磨的姿态:“我只是有些好奇……宋大人也算是书香贵胄世家出身,怎么会连个枇杷都如此稀罕?还是说……”他靠近我,盯住了我的眼睛,目光亮得像是兵戈相击,微笑如利刃,“宋大人稀罕的不是枇杷,是紫宸殿前种的海棠?”

    我被震得背后都是冷汗,假笑道:“昭明兄这话好生奇怪,我怎么没听说紫宸殿有海棠,也是,昭明兄自幼出入皇宫,比我这般无所作为的见识多多了,紫宸殿的海棠开得果真很好吗?那下回我也要趁机去瞧瞧。”

    陆昭明歪歪头,道:“我只不过是问一声,衡之兄还真是健谈。”

    我说:“嗨,我这个人一向如此,话多聒噪,还请昭明兄不要见怪。”

    我把手背到身后,掩饰袖中的颤抖。

    陆耀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多少?谁告诉他的?

    我和他差不多等于素不相识,他不至于这么多花花肠子调侃我。

    陆耀绝对知道什么,他知道,而且胸有成竹心知肚明,却绕着弯子变着花样戏弄我,猫儿已经下爪了,他不打算现下立刻吃了我,却拿我寻开心一番。

    他来干什么?

    陆耀佯装讶异,道:“衡之兄可是身体不适?怎么流那么多汗?”

    我擦了擦汗,道:“入夏了,难免天热。”

    他在暗我在明,我拿他毫无办法,只能等着他出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怎么拿捏我。

    陆耀笑笑,轻声说:“衡之兄不必紧张,那事儿,只有我知道。”

    我也跟着笑:“昭明兄你这一番话可是把我搞糊涂了,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就几个小小的枇杷,皇上应该也不会怪罪于我吧?”

    陆耀道:“吃了枇杷不要紧,采了紫宸殿的海棠花,皇上不怪罪,太后那边……可不太好交代呀。”

    我悚然心惊,牙关都要咬起来,当初阿毓怎么跟太后为我求情的我还历历在目,当初也不过是开了甘泉宫这一桩事,说大也大,说小多少也能压下去,如今我的行事,如若被其他人知晓,可是杀头滚钉板都犹嫌不足。

    我说:“这,这又是怎么说,什么海棠,我怎么听不明白?”

    陆耀信步走了半圈,笑嘻嘻道:“既然衡之兄不打算跟我承认,那我就同衡之兄明说好了,”他凑到我耳边,悄声说,“衡之兄,昨夜是宿在了紫宸殿吧?”

    他的气息扑到我的耳边,像是蛇吐的信子,我感觉胃中翻涌,差点没站住摔下去。

    陆耀扶了我一把,意味深长道:“衡之兄,万事可要当心啊。”

    第40章

    我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赶紧甩开他的手,屁滚尿流退了好几步,陆耀手拢在袖中,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衡之兄,雨天路滑。”

    我深吸一口气,说:“不错,我正是在紫宸殿,皇上深夜召见确有其事,然而此等国家大计,皇上同起居郎说些什么,还轮不到陆公子可以过问吧?”

    陆耀展开扇子,低头像是漫不经心赏着扇面的花鸟,道:“宋大人这样信誓旦旦,不愧深得皇上信赖啊。”

    我后背一僵,原本想着,无论陆耀说什么,我打死不认便是。可如今,陆耀话说得云里雾里似是而非,我连他手里捏了几分都不知道。

    陆耀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替我表姐和姑母讨个公道。”

    猫儿雪亮的獠牙露出来了。

    陆耀站在这里,背后是皇后,太后,是整个陆家在朝野中的根据槃互。

    他拿出这番话,就算当场一刀砍死我,说出去也都算清君侧,我死有余辜。

    陆氏莫非也知道此事?

    亦或者,陆耀也不过只是陆氏在前朝的代理人?

    皇后身居后宫,看似不问世事,可四妃和四妃背后的外戚,又岂是省油的灯。能稳坐凤銮母仪天下,若是没有点深沉心思,恐怕连凤印都拿不稳。皇后有通天的手眼,我毫不怀疑。

    只是她既放纵四妃,又何以拿我开刀?

    只是因为我是个男子?

    然而她既不争宠,我是男是女又有何关系?我是男的岂不是更好了,连皇嗣都不会添,更少了后顾之忧。

    皇后隐忍不发到今日敲山震虎,到底意欲何为?

    陆耀低声说:“不过是请宋大人帮个忙。”

    我说:“我可是很忙的,恐怕帮不了陆公子的忙了。”

    陆耀笑笑,道:“我和令兄正好是同窗,如若宋大人不帮忙,我只好请令兄助我一臂之力了。”

    我假笑:“我哥现在在朝堂上混得也不如意,陆公子应该也知道吧,我家都被夺了官,怕是爱莫能助,陆公子的忙,还是找别人吧。”

    陆耀挑挑眉,道:“宋大人糊涂了?我的同窗,可不是宋辑啊。”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

    我二哥?怎么会是我二哥?

    我二哥交游甚少,人情债是绝没有欠下的,如何又招惹上陆耀?

    若是那事,怎么可能,那事天底下只有我一人知晓,连我二哥自己都蒙在鼓里,陆氏怎么会知道?

    我不只是心悸腿软,我还浑身发凉。

    他知道多少?

    我左右环顾四周,雨还未歇,滴在宫中的琉璃瓦上,叮叮当当,宫中人走路时常悄无声息,只余有寂静一片雨声。

    可是我在其中,却似乎听到萧萧放箭,刀锋出鞘的声音,杀气扑面而来。

    四面埋伏。

    陆耀的声音似乎隔着一片雨,听不真切:“宋大人,好好考虑考虑吧。”

    “考虑什么?”我强撑着自己一股气,怕声音一弱,让他得意忘形。

    陆耀优哉游哉地绕到我身后,道:“上书房有今早军机处吴大人的奏报,我呢,不太乐意让皇上看到,可惜在下卑不足道,近不得上书房半步,只有请宋大人代劳了。”他按了按我的肩膀,“交给宋大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如若我拿到了奏报,你要怎么对我?”

    陆耀笑了,道:“我嘛,闲人一个,不想管什么男欢女爱的破事儿,宋大人遂了我的心愿,我又怎么会难为宋大人?”

    我说:“我帮你做事,可也不能保证你以后不再拿这事害我。”

    陆耀打了个呵欠,道:“也是,那我就先进宫给太后请安了。”

    我芒刺在背,连忙说:“等等!”

    陆耀志得意满回头看我,道:“宋大人改变主意了?”

    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无知无觉快走到史馆前了,是伞也忘了,怎么回来的也记不得了,披着一身雨水。

    林文定起来,看到我,很是讶异。“宋兄,你去哪儿了?”

    我自顾不暇,恍若梦中,说:“没,没什么。”推开他往里走。不顾浑身湿透,脱力地倒在榻上,呆呆地望着房顶。

    我不能告诉阿毓,不是因为怕他猜忌我,而是怕他太在意我了。

    阿毓当时敢同太后起那么大的争执,如今就敢掀了陆家。

    可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陆家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动。后宫已是陆家的天下,前朝还不知道有多少利益勾结,郡王一案欲盖弥彰无功而返,谁都知道里面必有蹊跷,可是居然还能在阿毓的重重施压下瞒天过海,其中缘由,不是他们不把阿毓放在眼里,恐怕就是他们有自信不被揪出来。

    说句大不敬的,没有陆家,阿毓还做不做得了这个皇帝,都还是另一回事。

    先皇子嗣为何如此单薄,后宫妃嫔早年也有不少,怎么就生不出多几个儿子,想必也是仰赖陆家的好手腕。

    想想也是可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耍心机。

    我眨了眨眼,挺身坐起来,跟林文定说:“等等,我换件衣服,去紫宸殿吧。”

    我同阿毓自紫宸殿分别,还不到一个时辰,阿毓见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躲躲闪闪,我心里一团乱麻,不敢表露,对他笑了一下,阿毓立刻就别过头去。

    崔公公送我们到上书房,我站在阿毓的桌子前,手抖个不停。

    我不知道那个折子上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害了阿毓。如果那折子上的事情有关国祚,我又怎么敢以一人之私毁天下社稷。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阿毓没有这个自觉,我不能没有。

    可是谁又能帮我呢?

    一个王朝和一个人,不啻天渊。阿毓和我,也是这样的。

    背后突然传来阿毓的声音:“宋轻,你在做什么?”

    我手一抖,把折子拂了一地:“请皇上恕罪!”

    阿毓身后跟着林文定,看着我,歪了歪头,道:“掉了捡起来就是了,爱卿不必内疚。”

    我说:“是。”

    我袖中捏着那一册吴大人的奏折,顿了顿,松开了手。

    罢了。

    第41章

    我踉跄着站起来,收回手去,跟着林文定立在一旁。

    阿毓差点想上来扶我,在旁边踟蹰看了片刻,犹犹豫豫道:“你没事吧?”

    我点头唯唯诺诺:“微臣没事,谢皇上。”

    阿毓听了我这句话,有点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阿毓向来和臣子话不多,之前我还庆幸这个小皇帝不怎么会来事儿,少费许多笔墨,如今,更是庆幸阿毓心性内敛,方不把我立刻道破。

    林文定道:“宋大人,你脸色很不好,是今早淋了雨,身子还没好完全吗?”

    阿毓听罢,差点站起来,道:“我不是让你……”

    我连忙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并无大碍。”

    阿毓愣了一下,重新坐正了,道:“哦。”

    我不在这数日,都是林文定跟着阿毓,我提起笔,一时间不知道记些什么好。

    我没有傻到要把阿毓私底下这些事真的一一记下,即使林文定那样才高八斗,都有春秋笔法。这不怪他,他只是一心为了阿毓好。

    阿毓和我,便生活在那枯墨三千字里行间的阴翳里,不见天日。

    后人若是翻开这些纸张,也半点踪迹都寻不着。

    他们会怎么说阿毓和我呢?

    陆耀要我死,也绝不会以这种摆不上台面的理由,他是个体面人,不像我,万般都觉得无所谓。

    不知后来人如何记我。

    或者,索性我已经不存在。

    因为我的存在,对于阿毓来说,就像是沉疴复发一场,半点好处都没有。小孩子出天花,如若活得下来,便一世都不会再染上,这件事其实也无甚差别,阿毓挺得过去,他就会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帝王。

    我突然觉得先皇,先先皇,或者说阿毓的老祖宗们,恐怕每个也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样永远英明神武,永远慧眼如炬,也许,也有个把人疲惫不堪,厌倦至极。

    阿毓也要成为一代明君,不管他愿不愿意,那些册子上无数的老老少少,都还仿佛睁着眼睛,目光炯炯,看着他。

    在那样的注视下,谁都不敢松懈半分。

    原先我觉得我错在被陆耀抓住了把柄,想来想去,原来原本就是错的,只是我想着将错就错,半生顺风顺水惯了,却忘了世上本就大多事最后事与愿违,得不偿失。古人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有谁能永远事事顺意呢。

    然而这是最后了。

    我正出着神,崔公公突然掀帘进来,道:“皇上,谨妃的哥哥求见。”

    阿毓低头写字,只随意道:“不见。”

    崔公公略有些为难,道:“皇上……”

    阿毓道:“我说不见就是不见。”

    崔公公犹豫了片刻,答了一声:“是。”又出去了。

    阿毓冷落晋王,无非是郡王那件事,晋王这些年,一直规规矩矩的,除了女儿在后宫略有些跋扈,倒是比其他世家老实许多,我心头一紧,怕是阿毓顾此失彼,涨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郡王的事情,我原以为,多半是巧合,加上别有用心的人推波助澜,被奸人利用,才会把一件命案,办成一团乱麻,彼此牵扯不清的悬案。如今想来,其中莫非也有陆家从中作梗,暗中插手?

    我脊背发凉,渗出一身冷汗,晋王府,亲王府,宋家,哪一个不是当初先皇托孤的铜山铁壁忠义之家?

    我放下册子,跪在阿毓面前,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阿毓放下笔,皱了皱眉,按下性子道:“爱卿何出此言?”

    “我,我……”我支支吾吾,脑门子冒了一层汗,“晋、晋王是……”我忐忑到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尖。“晋王也算是世世代代为朝廷尽忠,未有一时松懈,还请皇上,切莫冷落了他们,寒了忠臣的心……”

    阿毓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皱着眉,哼了一声,道:“难道恭献亲王就不尽忠吗?”

    我的心揪了一下:“就是这么个理儿……”

    阿毓道:“爱卿既然知道这个理,那也应该知道,赏功罚罪,杀一儆百的道理。”

    我宋家本身就牵扯其中,对阿毓说什么,都仿佛不太合适,不知道的,还以为晋王府和宋家勾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互相包庇。说陆家的阴谋,就更不合适。

    漫说这一切,不过是我捕风捉影无凭无据,单是陆耀拿捏我这一点,即使阿毓真的信了我去收拾陆耀,陆耀也大可以当即反咬我一口说我狗急跳墙要杀人灭口。我毫无办法。

    可是什么都不对阿毓说,我万分做不到。

    我是引颈待戮,阿毓如何能无知无觉?

    如果我和阿毓之间没有秘密就好了。

    我恨陆耀欺上瞒下讳莫如深,而我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我也骗了阿毓。

    阿毓关切地看着我,道:“爱卿怎么了?且不要顾虑说出来。”

    我道:“微臣,微臣没事。”

    仿佛是肺里胀满了气,提住了,一时间又无声叹掉,我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嫌自己活得够左支右绌,窝囊极了,可是也毫无办法。

    阿毓看着我道:“若是你家的事,小惩大诫,既往不咎,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爱卿大可以放心。”

    我灰心丧气,道:“谢皇上。”

    陆耀的事情要如何解决,我一点章法也没有。我带不回吴大人的奏折,他必定要我吃不了兜着走。陆耀可不是阿毓,阿毓还能用撒泼耍赖囫囵过去,陆耀那小子是个人精,定叫我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我心急如焚,却不能表现出来。

    我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成了阿毓身边的细作,害了阿毓,也害了大靖。

    我一阵恍惚出神,待到阿毓都要回紫宸殿了都毫无知觉。

    阿毓从我身边走过,目光朝前没有看我,低声说:“我不知道和我一起,你是不是不开心?”

    第42章

    “我没想到宋大人竟是如此懦弱无能之辈。”陆耀端着一盏茶,不喝,只隔着袅袅热气看着我。

    我束手束脚地站着,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道:“那是陆公子高看了,我这点志气,做不成大事。”

    陆耀挑眉一笑,道:“我之前以为,宋大人是知轻重缓急的人。”

    我道:“那是陆公子瞎了眼。”

    陆耀听了我这话,也不恼,甚至还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宋大人何必自谦,宋大人可是办成了世上众人,都办不成的大事。”

    我身子一抖,道:“没有这样的事儿。”

    陆耀笑笑,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丢在桌面上。

    我定睛一看,那封皮颇为眼熟,那不就是那日陆耀要我去偷的军机处吴大人的奏折吗?我猛地抬头看他:“你……!”

    陆耀低头拂了拂茶盖,道:“一个奏折而已,举手之劳,宋大人也不肯相帮。”他凑近看我,“这让我怎么帮你?”

    我躲开他的视线,道:“陆公子好大的胆子。”

    陆耀伸手一抬,道:“宋大人不好奇怎样的折子,我要费尽心机去拿吗?”

    我咽了咽唾沫,我的确很好奇,而且还很揪心。阿毓案上的折子,说拿就拿了,这是怎样的憋屈?那可是上书房,是皇上的案牍!

    阿毓的皇位坐得不大稳,我是知道的,但是也没想到竟然会到下边的人能够这样瞒天过海的地步。这是怎样的胆大妄为,怎样的倒行逆施?

    我说:“陆公子要反了?不怕我告诉皇上?”

    陆耀摇了摇扇子,道:“折子写了什么,宋大人且看看,我不介意。”

    我抓起桌子上的奏折,展开匆匆扫过,竟是一封普通的问安折子。

    我抬头:“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陆耀道:“意思就是,宋大人不做的事情,自然有人帮我做,而宋大人,就不会有那么好过了。”

    我说:“林书衡?”

    陆耀但笑不语。

    我脑子纷纷乱,可是还是有一点清明的,八成不是林文定。两个起居官,怎么看我都比较像是那个容易卖国求荣的,我都撬不动,还能撬得了林文定?林文定不比我,身后是太傅,家世清清白白,哪有那么多尾巴让人抓。

    陆耀无非是在说自己前朝有人罢了。

    我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道:“陆公子在试探我?”

    陆耀道:“无非是想交个朋友,既然宋公子不想交这个朋友,就休怪我无情了。”

    我说:“你要干吗?”

    陆耀道:“宋大人铁骨铮铮,可曾想过身后的家人,我记得宋老大人的身体不是很好,最近门庭寥落又颇为伤神,仲光兄仕途坎坷,嫂子腹中的孩儿还未出世,如果现下龙颜大怒,真不知道宋家要怎么过下去啊。”

    我道:“陆大人想拉拢我?”

    陆耀道:“我相信宋大人一定听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陆家有多大的势力,我不敢想,他们能拿到上书房的折子,还能知道紫宸殿发生的一切。

    我爹我娘我哥怎么办?

    阿毓怎么办?

    我没想到我只是个区区的起居郎,最后却会攒出这么一个天大的麻烦。

    如果当初,我爹没把我塞到皇上的上书房,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也许我二哥还在山西好好当他的父母官,再过几年,擢到京城,入阁,一门三翰林,坦荡光明。

    也许……

    我此生,再也不会遇见阿毓了。

    我会平凡地结婚生子,在宋家混吃等死,仗着父兄的荫庇,做一个胸无大志吃穿不愁的二世祖。

    也许很多年后,他们谈起当今圣上,我还能漫不经心想起他十来岁的时候在千菊宴上冷若冰霜,怪不好相处的。

    这样万事也不过一场花好月圆而已。

    这是我想要的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陆耀,你他妈给我滚蛋!”

    我没遇见阿毓之前,也许就是想要这样的一生,遇见他之后,红尘万丈都黯然失色。

    陆耀饱读诗书,接触的都是些文人雅士,没想到我出口就这么粗鲁,愣了一下,摇摇扇子,才缓过神色说:“宋大人不要后悔。”

    我说:“我怕什么,你有种让皇上来砍我的头啊!”

    我自知底气不足,却只能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鲁莽气,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我希望别人能放过我,却心知这不可能。

    陆耀似笑非笑:“我所做的,都是为宋大人好,宋大人这样不领情,叫我好为难。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我说:“不明白,滚。”

    古人云为情所困,说情多必伤,我之前不懂,如今懂了。

    你喜欢一个人,就会寸步难行,你对他不光有爱,还有责任。

    我对阿毓,是宁可他杀了我,也没有后悔的。

    我算是看透了,陆耀说的话故作玄虚,你都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可万不能给他拿捏,他拿捏你一次,就能拿捏你一万次。我若是真的能被策反,阿毓身边还剩下多少人?

    阿毓知道了,要有多伤心?

    陆耀道:“既然宋兄一意孤行,那在下就不要强求了。”

    我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陆耀笑笑:“我也只不过是,给皇上送了个蹴鞠,讲了个小故事而已。”

    我遍体生寒,他是来真的。

    陆耀走了,我端起茶杯,手抖得不行,根本端不住,叮叮直响,茶水已经冷了,喝下去只有苦味。我扶着桌子,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收缩,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阿毓现在知道真相了吗?

    第43章

    不光是阿毓,太后知道了吗?

    我不敢想阿毓,可是不得不想如何应对太后。陆氏要杀我,现在先折了阿毓护我的羽翼,阿毓不一定会保我。

    阿毓保不保我,他都栽在这上面了。新君若是不能肆无忌惮,斩草除根,便只有做傀儡的份。更何况陆家盘踞前朝后宫多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阿毓的弱点是我,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见天日的浓疮烂疤,不能彻底剜去,就只会五脏六腑跟着统统烂掉,无力回天。

    错上加错。

    陆耀这一计,一石二鸟,不可谓不狠辣。

    阿毓动弹不得,我难道也跟着坐以待毙吗?

    我要去见阿毓,说个清楚。不管他爱不爱我,不管他到底喜欢谁,不管他现在,对我是爱是恨,一并都要说个清楚。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陆家做了杀人的刀,献佛的花。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突然松了一口气,多日来压在心头阴云密布喘不过气的晦暗之事,被人摆在台面上,却刹那间觉得轻松。

    不知道那些被押到断头台前的犯人是否也是我这样的心情。

    明知道自己逃不过一劫,惶惶不可终日,然而死字摆到眼前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轻飘飘的。

    这么些天左右踟蹰,摇摆不定,呕心沥血,费尽心机,原来到头来照样是徒劳无功,得不偿失。我常笑戏文里多少善恶皆有报,多少沉冤昭雪都是说书人一面之词,可如今不就是吗?

    我骗阿毓的,他要讨回来,我做错的,眼看报应就到了,投机取巧也不得。

    难怪我爹言传身教,要我们循规蹈矩,通达世情,宠辱不惊,原是早就知悉苟且偷生不过是这般下场。我还嫌他老人家迂腐,如今看来,倒是我自己狂妄。

    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没人拦我,也没人来捉我,说不定太后还没知晓,说不定,阿毓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杀我。

    我转进上书房,突然两把剑横在了我面前,我抬头,压着心绪问侍卫:“皇上不见人?”

    在屋外候着的小太监见了是我,连忙匆匆跑过来,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道:“宋大人请回吧。”

    我佯作迷茫,道:“今日为何不能进上书房?”

    小太监还是笑着,道:“皇上说了,谁都可以见,就您,”他摇摇头,“不见。”

    阿毓果真是知道了。

    不见我,已经是他最轻最轻的怨恨了。阿毓故作倨傲,色厉内荏,我知道他的心肠是极软的,看不得别人哭泣求饶,这样的好心肠,也被我一并利用了。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