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诱惑法则 作者:深海先生
正文 第14节
诱惑法则 作者:深海先生
第14节
第57章
在货车驶出视野尽头后,洛伦佐还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他的眼前还徘徊着小家伙的背影,他看得出来他受了很重的伤,那不是从车子上摔下来造成的。而他对他做了什么?
一回想刚才的情形,洛伦佐的额角就涨得发痛。他摸了一下自己被咬破的嘴唇,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男孩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清晰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那分明是一种诀别的眼神。
即使羽翼折损,身负重伤,小匹诺曹也要飞离他所铸的巢穴了,很有可能一去不返了。他心想着,一种念头啃噬着心脏上的疮口。
不论这是否是一场骗局,他不能容忍这件事发生。哪怕是死——他亲手养大的男孩,也得由他动手,别人连一根毫毛也不许染指。
弗兰望着前方凝立的背影,握着枪的手在微微痉挛,他没有想到洛伦佐会有这种程度的反应,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继续骗过洛伦佐,但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还有洛伦佐的青睐。越靠近这个危险的男人,他就越狂热的仰慕他,像中毒一样。
洛伦佐是他渴望成为的那一类人,也是他想要拥有却不曾拥有的父亲与导师,以及情人。他不会任由约书亚牵走他的心,就像约书亚母亲的到来夺走了他的养父,博纳罗蒂家原本的大老爷卡尔巴特对他的宠爱那样重蹈覆辙——他从来不是什么远房表亲,只是一个弃儿而已。
他没有选择立刻离开,反而急切地冲上前去:“大人,怎么办?要我去把少爷抓回来吗?”
在注意到洛伦佐的眼神时,弗兰一阵胆寒。这个平日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似乎此刻正处在火山爆发的边缘,瞳底像燃烧着黑色的烈焰,他本能地退后了一步,但一只手已经像毒蛇般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拖了起来,弗兰攥住了他的手腕:“大,大人!”
男人盯着他,深蓝色的眸子里,瞳孔缩得很小:“他背后的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下的手?”
弗兰拼命地摇头,肩膀的剧痛使他的表情扭曲起来:“我发誓…不是!请您相信我!”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非常厌恶欺骗我的人。一旦被我发现,通常情况下,我会拔掉他们的舌头。”脖颈的力度无声地加大,皮革发出咯吱的响声,濒死的恐惧一寸一寸绞杀着弗兰的意志。
“告诉我,前一天夜里,你对他动了手吗?”
洛伦佐用食指骨节顶住青年的喉结,目光侵入他的眼底。
“没,没有。”弗兰的瞳孔已经扩得极大,令洛伦佐一时无法确定这是恐惧还是说谎。青年的脸色因窒息而变得通红,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揪住了对方的领带,就像约书亚刚才一样,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汩汩涌出来,“我对你忠心耿耿,爸爸!”
“别这么叫我。”洛伦佐眉头一蹙,松开了手。
“天哪,大人,弗兰少爷到底做了什么?”
“请您冷静一下,把事情查清楚再说!”
几个平时跟弗兰关系好的手下连忙上来给他求情。
死里逃生的弗兰后捂住脖子倒退了几步,大喘了几口气,半跪在了地上。但下一刻,他没有急于替自己辩护,或者表现的惊魂未定,而是匍匐在洛伦佐身下,用袖子擦了擦他鞋面上的沙尘,自下而上的望着他,漆黑的眼睛暗得没有一丝杂质:“爸爸,你的鞋脏了。”
洛伦佐眯起眼审视着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一下皱了的西服领子,手指掠过口袋附近的怀表链,心里沸腾的杀意平息了些。
诚然弗兰有些可疑,但他不愿错杀这个精明能干又的确称得上忠心耿耿的教子。他曾暗地里考验并且观察过弗兰一阵子,弗兰从没有像约书亚一样搞什么小动作,或者企图贪掉一分钱。
他决定用另一种方法试探他。
“起来吧。”
听见男人的语气缓和了些,弗兰才站起来。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必须得加倍努力稳固自己的地位才行。
为此,他得不择手段的杀掉约书亚。
“你既然受伤了,就不必开车了,让西拉斯来。弗兰,替我去芝加哥市政厅走一趟,今天是选举的重要日子,你知道该怎么办。”
准备坐上驾驶座前,弗兰听见车后座传来洛伦佐的命令,他的神经过敏地一跳,又听见驾驶座上的亚述尔问:“那么,您现在要去哪?”
洛伦佐不住拨弄着手里怀表的盖子,最后“嘎达”一下关上。
“纽约。”
纽约郊区。
当细小的针尖刺入皮肉时,约书亚轻轻呻吟了一声,抓紧了床栏。
阿尔瑟盯着少年背后皮开肉绽的伤口:“该死,这一定会留疤的。”
约书亚扭过头,从镜子窥见自己的背,那个弹疤已经被撕裂了,惨不忍睹,纵使他不是爱美的女人,也不禁有点被吓到了。但至少这样像个真正的黑手党,而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了。这样想着,他自嘲地笑了笑,目光顺着滑向腰窝处的飞蛾,像被烫到似的挪开了眼。
洛伦佐的手似乎还放在那里,细致的在他皮肤上勾勒着。
温度,还有触感,那么真实,挥之不去。
温暖的光影里,同样是那只手,缓缓拉下墙上的帷幕,将那副曾在拍卖会上出现过的,描绘着他自己背影的油画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时,他屏着呼吸不敢细看,洛伦佐便一边捉着他的手,一笔一笔地涂上使颜料更持久的脂光油,一边温柔地亲吻他的耳根,从后边进入他,弄得他手发抖得几乎毁了那张画。耳边的低语还挥之不去。
“爸爸就想把你……像这样永远私藏起来。”
约书亚闭上眼睛,艰难地把自己从从回忆里拔离。
“把那里的皮干脆割掉吧。”他对医生喃喃。
医生缝好最好一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刺青。”他指了指后腰,将毯子掀起来,一对雪白的臀峰若隐若现,他却面无表情,“要是不敢的话,阿尔瑟,你来。”
阿尔瑟震愕地跟他对视了几秒,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后,他一把拉上毯子盖住他的腰:“我绝对不会帮你虐待自己的身体。如果你真的放下了他,又何必费劲干这种事!真是个幼稚得要命的家伙!”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看见约书亚恼羞成怒,只是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走到房间里的穿衣镜前。
毯子从少年赤裸的身体上骤然滑落,医生适时的退了出去,阿尔瑟侧过了身体,却忍不住斜眼窥看——即使是背对着他,他也能看出少年在短短几天内瘦了很多,蜿蜒而下的脊椎线上,一颗一颗的脊骨清晰可辨,有种形销骨立的,尖锐又颓废的美,看一眼就让人窒息。
他叹了口气,拾起睡袍走过去,但约书亚拿起了桌上的一把剃刀。
“你要干什么?”
阿尔瑟紧张地凑过去,却见他将剃刀举到了颈后,一刀,就将齐肩的头发割断了,然后顺着耳根,一下接一下地剃。等到地上落满了柔软的栗色发丝时,镜子里的少年已经拥有了一头极其利落的短发。耳朵被完全露出来,从侧面能看得见头皮,眉梢眼角漂亮却略显稚气的线条顷刻都被修饰得锋利起来,像一把刚刚打磨好的匕首。
他放下剃刀,抓过睡袍披到身上,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看着窗外渐渐散开的雾霾,若有所思。“这些头发用得上。我需要一具尸体,阿尔瑟。一具跟我很像的尸体。这附近有没有医院或者墓地?”
“你是想……”阿尔瑟替他拍掉肩上的碎发,明白了什么。
“只有这样才是绝对安全的。你听见他最后说什么了吗?他说他不会让我一走了之,我却偏要走给他看。”约书亚举起酒杯,递给了他一杯,勾起毫无血色的薄唇,“干杯,为了……我的涅槃重生。”
……
在车子驶入那条属于约书亚地盘的道路时,洛伦佐远远地就听见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着望见了那座废工业区内散发出的火光。
“大人,好像发生了爆炸。”亚述尔惊呼道,“我们最好别过去!”
一种梦境里出现过的,极度不祥的预感从胸中涌出来,洛伦佐眼神暗沉,盯着那团滚滚上升的浓烟:“加快速度,开进去。”
与上次他到来时截然不同,这座五脏俱全的小王国已然在熊熊烈焰中化为一片燃烧的炼狱,根本找不到任何入口,更别提要找到什么人。几辆样式眼熟的大货车横七竖八的倒在显眼的位置,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枪眼,周围的地上有十来具尸体,身上也有不少血淋淋的窟窿,似乎在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异常剧烈的枪战,接着引发了爆炸。
“我去找找少爷……大人!”
亚述尔没来得及劝阻,车门已经被打了开来。洛伦佐走下车去,径直走向几辆货车附近,一声不吭地逐个翻看那些尸体,他的动作僵硬迅速,近乎机械性。但若观察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与其说是毫无感情,不如说是接近了濒临疯狂的麻木,仿佛一个十足的精神病人。带着这种神态的人,即便是做出鞭尸这种举动,也不会有人感觉奇怪。
几个手下没敢吱声,都凑过去帮忙。
其中一个在察看一辆货车的后车厢时惊讶地发现了一具尸体,在观察了好一会后,他才战战兢兢地冲那站在尸堆里弯腰搜寻的男人身影发出了一声低呼:“大人,您过来看看,这,这好像是约书亚少爷……”
洛伦佐的身体震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那个方向,扯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地接近过去。整个货车的车厢都被炸烂了,到处是血,变了形的车座底下压着一具尸体,他残缺不全的身体趴在地上的一大片血泊之中,身上的病服被染成了污秽难辨的暗红色,缺了半边的头颅上依稀可见稀疏的栗色卷发。
而尸体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柄他送给他的猎枪。
“噼啪”地一下,货车上的后视镜被踩了个粉碎,男人越过废墟时,身体明显趔趄了一下,一尘不染的皮鞋一下子陷进了污秽的废墟里。
“大人,您小心点……这里有些漏油,随时都会爆炸!”
亚述尔神经紧绷的提醒道,但洛伦佐就像没听见一样,在那差不多只剩上半截的尸体前俯下身,将它一把从车子残骸间拖了出来,翻了个面。尸体脸已经破碎得面目全非,无法分辨了,但仍然看得出属于一个少年。洛伦佐盯着那张脸足足看了十几秒,用两根手指捏住尸体的下巴,将它的嘴掰了开来,摘下单片镜细细检查里面的牙齿。
单从背后看,他的举动就像一个冷静的法医,但当亚述尔这样精于谋杀的人来到洛伦佐旁边时,都被那种表情吓得几乎浑身颤栗。
良久,洛伦佐才抱着那具尸体站了起来。
第58章
“大人,交给我吧。”
亚述尔迎上去,大着胆子想要接过洛伦佐怀里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但对方看也没有看他,也丝毫没有假手于人的意思。
他像具行尸走肉般一语不发地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竟然身形一歪,一下子半跪倒在了满是碎玻璃渣的地上。但他却像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是将尸体搂得更紧了。零星血污沾到了男人极为俊美的脸上,使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狰狞,活像个被钉死在棺材里的吸血鬼。
亚述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从被还是少年的洛伦佐招入麾下起直至现在,他们两兄弟已经跟随在他身边十多年,看着他一步步从美第奇家族的一枚弃子成为只手遮天的博纳罗蒂家族的教父,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他们也没有一次见到过洛伦佐显露过类似此刻的这幅模样。
他原本以为约书亚仅仅是洛伦佐名正言顺的侵夺博纳罗蒂家财产的工具,哪怕洛伦佐再宠他,至多也只是拿他当个赏心悦目的小宠物,要说让这个犹如一只身藏剧毒的冷血动物的男人付诸真心,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这笑话眼下成了现实,显然才是最大的笑话。
“我知道,你在报复爸爸,你就是想让爸爸后悔,是不是?”
僵立了一会,亚述尔忽然听见一声嘶哑得几不可闻的嘲笑。
虽然是嘲笑,但语气里却藏着无限的悲痛与悔恨,像一条一路淌向冥府的河流般幽沉而压抑,穿过耳膜时让他通体发寒。
他胆战心惊地走到洛伦佐身边,看见他闭着眼睛,眉心极深的一道折痕不住地抖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流下泪来。假若真的如此,那真称得上是他生命里最惊悚的事情之一了。但即刻,洛伦佐又睁开了眼。
细小的血丝从眼底蔓延到眼睑上,在火光里晕染出一片深红,让他狭长的眼睛显得十分凄厉,被他注视时,亚述尔感到毛骨悚然。
“你相信他会这么死掉吗?”洛伦佐哑着嗓子幽幽地问。
亚述尔扫了一眼那柄猎枪,违心地摇了摇头,没敢回答实话。
“说出来!”男人突然厉声喝问。
“不,不觉得!约书亚少爷这么聪明,这尸体一点也不像他!”
“我也不相信。这小狐狸最会耍小把戏。”洛伦佐眯了眯眼,却攥住怀里尸体抓着猎枪的那只骨肉不全的手没松,齿关发出一串咯咯的响声,“你派人回趟那不勒斯,把我存在地窖里的一个小箱子送过来。”
那里珍藏着他的男孩成长的证据——几颗换下的乳牙,还有头发。
在全面验尸之前,他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相信,轻易地放过。
没能听他再叫一声爸爸,没能听他一句解释。洛伦佐想起那天晚上男孩举着那把猎枪时欲言又止的神态,一切都历历在目。他记得那时约书亚就快要哭了,可他一点也没有心软,只当他在装腔作态。但假如约书亚是真的着急想要跟他坦白什么呢?
而他却直接回决了一声“滚”。
是他亲手把他的男孩赶走的,当着他带回来的第三者的面。
洛伦佐浑身冷汗涔涔。
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小家伙真的爱他,那么他当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然而,现在思考这个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也许,彻底的失去了他的男孩了。
洛伦佐撑着地面站起来,被玻璃渣扎破的膝盖终于袭来了尖锐的疼痛。可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帮他止疼了。
他头一次觉得冷,那是一种比通体冰冷的血液还要刺骨的寒意,一直渗透到他阴鸷,险恶又孤僻的灵魂深处。他抱着尸体坐进了车里,嗅了一下露在大衣外面的栗色卷发,令他更加崩溃的是,那发丝上面真的有一股熟悉青涩的香味,即使是浓重的血腥气也无法掩盖掉。
他低下头又闻了几下,想确定自己并非是出现了幻觉。
记忆随着气味一瞬间就复苏过来。
“爸爸。你还痛不痛?”
那声音怯怯地问着,柔软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
“痛,爸爸痛得要命。”洛伦佐捧住尸体的头颅,手指勾曲,骨节泛白,青筋与血管几乎要从皮下挣脱出来,抖得异常厉害。颤抖从手指一直蔓延到手臂。眼皮上的血色混着汗液,汇成一线顺着脸颊流下。
“即使死了,你的骨骸也是属于我的。”他拈下一缕尸体头颅上的头发,瞳孔缩成针尖般的大小,“但这一次,我情愿你又是在骗我……”
在车子发动前,他抬起沾满血污的脸,对手下们吩咐:“把今夜这里发生的事彻查清楚,附近的人,全部抓起来,一个也不要漏掉。”
他绝不……绝不相信他的男孩就这么死了。
一定有什么蛛丝马迹存在。
……
“阿嚏!”
约书亚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他望着远处渐渐变小的火势,心神不宁地甩掉了烟蒂,揉了揉鼻子,关上了舱窗。身后甲板传来了嘎吱嘎吱脚步声,一件长斗篷被披在了他的身上,几乎将他整个人罩住了。
“既然伤还没好,就别吹风,春天最容易着凉。”
“你怎么越来越像个老保姆一样,阿尔瑟?”他回过身,又点了一根烟,向面前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吐了口烟雾。
阿尔瑟顺手把烟从少年嘴上一把摘掉了:“别再抽了,你已经快抽掉整整一盒了。烟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
约书亚脸色不太好看,伸手去抢,阿尔瑟仗着身高把它举得老高,让他够不着,约书亚恐吓性地瞪了他一眼,但对方明显不为所动。
他勾住了他的脖子,睫毛一扇,趁阿尔瑟一个愣神,烟盒就被他抓到了手里。没容对方重新夺回去,约书亚将他推了开来,一勾头叼住烟盒里最后一根,用火柴点燃,咬着烟笑了笑:“没办法,我可不想去抽别的来止痛。不然呢,吗啡或者鸦片,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胡说什么。”阿尔瑟走到窗边坐下来,拿起一副扑克牌,“要是闲的无聊,我们可以来玩一局。”
“你打不赢我,现在我也没这种闲情逸致。”朦胧雾气里,少年坐下来,卧在靠窗的躺椅上,随手摸了一把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纽约和芝加哥是肯定没法回去了!”
“至少在船上待几个月,等身体养好了再说。有个地方我老早就想去闯闯,听说路易斯也是在那儿发的财,我想去摸摸他的老底。”
“哪个地方?”阿尔瑟意外地看向他。
那对碧绿的眼眸微微闪烁:“新泽西的大西洋城,我听说那可是一块遍地黄金的大宝地。我有一百万底金,还有一船的货要找买家,还愁在那里没有生意做吗?不过在那之前,我打算先当一阵子船长,去各地闯一闯,招兵买马,修生养息。”
约书亚的目光随着那团雾气飘出窗外,船已经远远开出了港口,驶向了宽阔的大海。连绵的夜雾背后,零星的光点在未知的远方闪耀着。
他忍住回眸看一眼纽约的冲动,一次也没有,如同他决心离开那个他生命最重要的男人,割断那甜美又剧毒的情愫。他深吸了一口属于新生的空气,将眼泪咽回去时,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绝对——绝对不要再狼狈不堪,再受制于人了。
在真正强大起来前,他不会再往回看了。
第59章
三年后。
1924年12月20日。
大西洋,公海。
一串划破寂静长夜的轮盘式枪扫射声过后,十几具尸体被挨个推进了海里。随着扑通扑通的一串水声,嗅到血腥味而来的鲨鱼围拢过来,凶猛的嘶咬着下沉的尸体,将海面霎时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站在船头的青年漠然俯视着底下惨烈的景象,将枪口对准了跪在面前的男人的头颅,咔咔地拨动转轮。
“你要是知道这是谁的货船,一定会后悔的!”
“我知道。是路易斯·博纳罗蒂的,一直以来都是他送货。那又怎么样?不管是谁的,我都一视同仁,一概要……吞进肚里。”
“砰”一声,子弹穿过头颅,尸体被青年轻轻一推,就坠进了海里。
蹬着皮靴的脚不紧不慢地越过鲜血淋漓的甲板,径直走向堆放在船舱里的战利品。青年回过头,手一扬,几十个人顷刻一拥而上,将货箱纷纷搬了起来,而他拔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随手扎破了一个酒桶,取过旁边一个酒杯,接了满满一杯血红的葡萄酒,高高举了起来。
他的嘴唇薄如锋芒,淬着杀戮过后的艳丽。
“cheers!”
三天后。
新泽西州,大西洋城。午夜。
海面上夜雾浓重,一丝风也没有,一场暴风雨似乎就快要到来了。
负责接货的文森等得略微有点焦躁不安了。
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揉了揉眼睛,不敢放松一丝警惕——不止因为这些货是值钱的烈酒烟草,更是因为这次前来售货的卖家大有来头。
那据说是一帮从西西里偷渡过来的黑手党,在这附近一带的公海上专干些打劫商船,绑架勒索的勾当,已经有一年多了。因为是在公海,美国的海上巡逻警队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如同真正的海盗一样,他们神出鬼没,行踪漂移不定,大多数时候也只在公海活动,因此被称作“幽灵党”。
至于他们的巢穴,也筑在公海域的几个岛屿上,在那里建立起了一个专供前来美国的偷渡客们落脚的据点,故而他们其中的很多人都成了幽灵党的成员,成功入境后则成为了幽灵党散布各地的爪牙,其中不乏许多不容小觑的亡命之徒,赏金杀手、黑帮分子、走私贩子,甚至还有落马的政客,据他所知,其中一位从墨西哥监狱出逃的重犯——墨西哥骷髅党的前任老大迪卡,如今就是幽灵党老大的参谋。
与他们接触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但如今政府没有一点将禁酒令解除的意思,反而盯得愈来愈紧,特别是近来开始拦截他们走私烈酒的运输渠道,而大西洋城这种地方对于私酒与烟草需求量都很大,靠自产总是供不应求,这帮西西里人手上却有大批货,于是他的老板,坐在大西洋城头号交椅上的汤姆逊先生也愿意铤而走险——尽管,真正铤而走险的并不是他的老板,而是站在这个码头上的倒霉蛋,他自己。
文森嗤笑着摇摇头,无奈地点燃了一根德国雪茄提神。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的海面,不多时,一阵风将夜雾吹散了些,由阿布西肯灯塔投射过来的光线勾勒出了不远处驶来的一艘船的轮廓。
它通体漆黑,船体上下一点灯光也无,就像是传说中的幽灵船般悄无声息的在雾气弥漫的舞台上登场,散发一种暗藏锋芒的肃杀之气。
文森举起手里的手电筒,朝前方晃了一晃,连续按亮了三次。
发出交易的暗号之后,他朝身后十来个抄着家伙的手下们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保持戒备。虽然他在跑腿干这种活方面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了,但这一次交易,也不得不格外谨慎小心一些。
船缓缓的,终于停靠在了码头。
缆绳被拴紧后,一架船梯被放了下来。
文森抬起头,看见甲板上黑压压的站了一排人影,辨不出谁是老大,那个与历史上的弗朗西斯·德雷克同名的海盗头子。
他站在那里没敢轻举妄动,压低了声音:“请德雷克先生下来说话。”
船头的探照灯“啪”地一声亮了,文森抬手遮住刺目的光线,听见一声轻笑从船舱里传了出来,接着是皮靴踱过甲板的冷质声响。
“交易时我从不下船。你要是害怕,可以让别的人上来。”
文森有点诧异。那声线听上去十分年轻,薄冰一般冷冽,像是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年轻人,与他想象中年逾四十的男人截然不同。
他凝目望去,看见几个穿着黑西服的人从船舱里抬出一个木箱,放到了甲板中央,随后,一个纤长的人影自那灯光外的黑暗里走了进来。
嗒,嗒……
随着一种节奏漫不经心的步伐,阴影从那人身上一寸一寸剥离,显露出他的身影。一件黑色挡风斗篷将他从头遮到了脚,只看得见手里柱着的一根顶部镶了翡翠的蛇头黄金手杖,在夜色中泛着幽冷的光泽。
文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走上了船梯。
当他来到了甲板之上,近距离的看清那个让人闻之色变的幽灵党头目的样貌时,不由大吃了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是一名少年。而且,是一名长得相当美貌的白人青年。
文森不想用“美貌”这个娘娘腔的形容词来描述德雷克,但事实上,这就是对方此刻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
尽管压得很低的帽檐与华贵的毛领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孔,却遮不住青年那精致的脸部线条,尖削的下巴,以及天鹅般的脖颈。他的肤色很白皙,那对隐在帽檐暗影下的眼眸是与手杖上的翡翠是近乎一致的冷碧色,透着一种暗藏锋芒的锐利,将他那天然散发出来的贵族公子的气质削弱了不少,从里至外的昭告着他是一个极不好惹的狠角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文森觉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盯着别人看是一种冒犯?”文森看见帽檐的阴影下,青年两片淡红的薄唇一动,冷冷地扬了起来。
站在他身边的高大男人动了一下手,那是个摸枪的动作。
“抱歉,德雷克先生。”文森头皮一麻,收回视线,“我能看看货吗?”
青年走到箱子边上,手一扬,一个东西就被抛了过来。文森伸手接住那沉甸甸的酒瓶,橙黄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晃动着,一看就是极好的品质,他熟练地用手指虎撬开了瓶盖,闻了一下,果然没错。
“白兰地,威士忌,葡萄酒,琴酒,朗姆酒,伏特加……”
少年绕着箱子走了一圈,用手杖逐个在不同包装的酒瓶上点过。
“各国的酒,应有尽有。请你转告汤姆逊先生,这一箱酒就当作我送他的见面礼,而其余几箱,我打算用来购买贵公司的股份,以此表达我愿长期和他做生意,结为盟友的诚意。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汤姆逊先生进行一次面谈。我愿意到岸上来,但前提是必须保密。”
文森瞠目结舌。他是识货的人,看得出来,这些酒都是上好的货,虽然无法卖给一般人,但只要运到夜总会那种地方去,就必然很受富人们的欢迎,而他们出的价钱自然也是非常可观的。
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光一箱酒大约的价值至少超过了十万美元。
这种诚意,着实让人很难拒绝。
文森清楚,德雷克不仅仅是在寻求盟友,更是在寻求一个足够安全的驻地,而政府势力鞭长莫及的大西洋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能够判断,如果以后有德雷克负责海上运输,汤姆逊先生等于如虎添翼,不需要再受限于原本向他们提供货物的路易斯——那个坐轮椅的废人总是命人把掺水的酒运到他们这儿来,而且时常依天气变化坐地起价,并且动不动就销声匿迹,简直像个西部牛仔,汤姆逊先生已对他这个盟友颇有微词,于是有意向与如今的芝加哥黑手党教皇洛伦佐·兰·美第奇合作,但显然德雷克来得更早,更及时。
“我会去立刻回去禀报汤姆逊先生,感谢您的厚礼。”文森走上前去,朝德雷克鞠了一躬,这是一种出于本能的举动,他是一个黑人,即使汤姆逊先生对他十分重用也不能改变黑人在当代美国的种族地位。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看见对方斗篷下动了动,竟然伸出了一只手,并且摘下那天鹅绒的手套,礼貌地将他的手握住了。
“也感谢您的到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您太客气了,德雷克先生。”文森不禁怔了怔,一瞬间甚至有点怀疑关于幽灵党非常凶残的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从德雷克的眼里,他能看出这个人一点也不在意什么种族歧视,是个真正能成大事的人物。
“明晚这个时候,我会再次到来,希望届时能看见汤姆逊先生本人。”
抽回手后,文森的脉搏有点发麻,忍不住偷瞄了两眼德雷克的手。他的手形异常漂亮,戴着一枚样式特殊的戒指,压根不像握枪杀人的那种,可就在刚才与对方握手时,他却能感觉到他手掌上一层的枪茧。
这鲜明的反差实在是给人非常矛盾的感受,以至于文森在离开码头之后,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如他所料,汤姆逊先生在收到那箱酒后十分愉悦,立即将与德雷克的合作的事纳入了计划之内,当晚就挂断了路易斯打来的电话,将给芝加哥黑手党教皇回电报的事情也暂时搁置在了一边。
得了丰厚的奖赏,文森心情愉快的哼着爵士小调,走到街上,贴着墙角撒尿时,他在墙上意外地发现了一张通缉令。
那是一年前就已被张贴在这儿的,悬赏数额高达五百万元美金。
他还记得与这张通缉令相关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全国皆知,报纸上说是芝加哥黑手党教皇的后院起火,被自己的继子盗走了一百万,那小少爷卷了钱远走高飞,自此以后不见踪影,纵然洛伦佐出了这么高的价码,表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没能找到人的下落。
他盯着那通缉令上的画像,终于知道,德雷克为什么眼熟了。
他居然是个在逃的通缉犯。
……
“你说什么,弗兰?别激动,说慢一点。”
“大人,我们运往大西洋城的货被打劫了,船上的人一个活口也没留,真不敢相信有人这么胆大包天,敢对您的船下手!”
“哦,是什么人?”
洛伦佐眯起眼,手里的钢笔一顿,在纸上洇出一点儿墨迹。
“一帮子海盗,就是近一年来在那一带很猖獗的幽灵党。我听到些风声,说那帮幽灵党的头子德雷克昨天出现在大西洋城的圣迭戈码头,把从我们手上劫来的货卖给了汤姆逊,真是嚣张到了一种极点!”
“知道了,我会亲自去大西洋城一趟。”洛伦佐眉头一挑。
如果不是不知道那艘船是他的,而非路易斯的,这么干就等于是在下战书。他本想通过这个方法把一年以来一直在躲避他的追杀的路易斯引出来,没想到,遇到了一个不长眼的拦路虎。
“那么,我随您一起去,爸爸。”弗兰殷切地自告奋勇,继而他压低声音,“……一直在外面跑腿,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您了。”
洛伦佐“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挂了电话。
“德雷克”。
钢笔在纸上点了一下,写下了这个名字,洛伦佐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有关幽灵党的印象,只想起几个月前的一篇新闻报道,幽灵党绑架了一位富商的儿子,勒索了三百万的赎金,之后人间蒸发,因为并非是在他的地盘,所以他并没有十分在意。但现在,情况可不太一样。
他有点心神不宁,一种特别的感觉从心间腐烂的裂缝里滋生出来。
批阅完最后几张账目表,男人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时近傍晚,空荡荡的屋子里很安静,酒液淙淙淌进杯中的声响与时钟的针摆声交织着,洛伦佐抬起眼皮,就能看见昏暗的霞光透过百叶窗细密的缝隙,洒在桌子对面那张色彩浓郁的油画上,使画上的人栩栩如生。
他站了起来。像每天都会做的那样,走到画的前方,用一根天鹅羽毛扎成的掸子配合时钟的节拍拂去上面的灰尘。嗒,嗒,嗒,嗒……
那对碧绿的眼眸好像眨了一下,少年扭着头的背影更侧过来了一些,羞涩地弯起了唇角:“爸爸……”
洛伦佐的心一颤,闭上眼睛,停止了这种饮鸩止渴似的自我催眠。
再睁开眼时,男孩的画像凝固在昏暗的光线里,没有一点变化。
倘若有人看见接下来的这一幕,定会觉得旖旎而诡异。阴暗的房间内,俊美的男人低下头,殷红的嘴唇落在画像的肩头,他的手指滑下去,落在那翩然欲飞的飞蛾上,轻柔地掠过,仿佛是在爱抚真人。
而后他的膝盖便抵住了墙壁,一只手留在画上,另一只手则探到身下。随着一下一下自淫的动作,喉结上下滑动,溢出压抑的粗喘。
“你到底去了哪里,约书亚?”
在释放出来的时候,男人嘶哑地吐息着,自言自语的质问。
然而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不可能得到。
他将画像翻到背面,一个暗室的门便在面前洞开,内里深幽寒冷,弥漫着干冰散发出的白雾,并且充斥一股浓郁的迷迭香的气味,用于掩盖那股令人不舒服的、属于死者的气息。在暗室中央的一个棺椁里,存放着那具与他的男孩极为相似的尸体。尽管,尸体上存在诸多疑点,但由于那个存着约书亚乳牙的箱子在运输过程中的丢失,三年漫长的时间里一无所获的搜寻,使他开始日益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他怀疑自己仅仅是在自欺欺人,那些不匹配的疑点都是虚假的心理暗示,约书亚是真的死了,他的尸体就在这里,而他只是不愿相信。
否则,怎么会一丁点……一丁点有关约书亚的消息都找不到呢?
洛伦佐放下唱片机上的刻针,在靡丽的歌剧乐中戴上橡胶手套,走到棺椁边上,开始又一次的验尸。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尽管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否定的,但这是他聊以慰藉的一种方式。
他天生便是个有别于正常人的偏执狂,固执的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多过情感,只要这样做,他便能以这绝对理性的结果来劝说自己。
劝说自己相信,约书亚还没死,他还会出现,会栽回他的手掌心里。
到那时,他会怎么做呢?
洛伦佐自己也不知道。时间越久,埋藏在他心里的情感就变得愈难以辨别。最初的心痛与悔恨过后,变成了疯狂的思念,最终发酵成了一种可怕的执念——他一定要找到那小子,让他付出欺骗他的代价,让他体会一下他这三年间的痛苦。他会狠狠的侵犯他,整日整夜,直到他彻底失去逃跑与反抗的意志,哭着向他求饶,认错,忏悔。
……
约书亚无端端地感到一阵背脊发凉。
他摸了摸黄金手杖上的蛇头,目光逗留在他的继父与昔日恋人送给他的那枚戒指上,又立即挪开了,抽了一沓扑克牌甩在桌面上。
“五十k。我赢了,迪卡。”
“真倒霉。”脸上有一道刀疤的长发男人撇了撇嘴,吐掉了嘴里的水烟,阿尔瑟满怀同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将自己的牌也放了出去。
“跟我们的老大打牌,没有一次是能赢过的,你就习惯点吧。”
迪卡轻哼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唉,当年还是老大时,我也是赌博的一把好手。可惜……”他拿起自己缺了三根手指的右手,咧了咧嘴,“运气不太好。遇到你们才算时来运转……”
“啊,不玩了,他们已经来了。”
约书亚抖掉袖口里的牌,站了起来。不远处,一群人正走上码头。他从容地披上斗篷,出了舱门,在手下的簇拥下,缓步走下了船梯。
汤姆逊望着那个从船上走下来的人影,略微有点诧异地看了一眼文森。文森点了点头:“是的,那个年轻人就是德雷克。”
黄金手杖轻点地面,少年徐徐走近,冲他不温不火地笑了一下,伸出了一只手:“您好,久闻大名,汤姆逊先生。”
第60章
大西洋泰姬大酒店里的一间豪华宴会厅里,巨大的枝形吊灯散发出的金色光芒将印度宫廷式的建筑内部照耀得流光溢彩,一桌人正谈笑风生。在座的大西洋城实际的政治首领汤姆逊以及他的左膀右臂,还有幽灵党的头领和他的几位副手,他们正在洽谈今后合作的事宜,因为双方都并非普通的生意人,表面和睦的气氛下又隐约有暗流涌动。
“货源是哪里,这种事汤姆逊先生就不必过问了吧?实际上,您也并不需要关心,维护海上的运输渠道是我的分内事。能够保证的是,我一定比其他人的船来得更快,价格也比您预估的要更便宜。”
“当然,我相信德雷克先生,早就听说您能在大西洋上能畅通无阻。”汤姆逊频频举杯,与德雷克合作是他从没想过却求之不的事。
毕竟不管是从加拿大、墨西哥或者罗马运酒过来,所耗时间都太长了,成本也不低,而德雷克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一点,至于对方是否是打劫得来的酒,这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无非,是要做好保密工作,多承担一些风险而已。但假若不敢冒险,他也不会在大西洋城拥有如今的地位。不过,让一个海盗头子入驻大西洋城,还是有待考虑。
“我这次前来,不仅仅是想跟您做生意。” 约书亚与他碰了一下杯子,“我想加盟您的集团,成为股东,并且有计划在未开发区买下一块地,建造出一块新的海滨商业区,不知汤姆逊先生是否同意?”
汤姆逊有点心动,在大西洋城靠近费城的西北区的确有一块极适合开发的土地,但负责人的并不是他,严格来说也不全是他的财产,而是属于他的集团里几个大股东之一的路易斯。但由于路易斯自身的原因,这块土地已经被搁置了两年,已经晾成了一片难看的废土。
可即使他想卖,也不得不顾虑一下路易斯。
路易斯不久前跟他通过电话,说他还会回来东山再起,尽管路易斯这两年一直在被追杀,混的已大不如前,但穷凶极恶,其多年打拼下来积累的势力的残余仍不可小觑。这时候,他是多么希望那该死的家伙在那场教堂血战中死在了博纳罗蒂家父子俩手里啊。
约书亚观察着对方变化莫测的神情,也不犹豫徘徊,微微一笑,单刀直入:“不如,就把西北区那块地卖给我怎么样?给我三个月时间,我让您看到卖给我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
说着,他令站在旁边的眼镜男人将一张计划表拿了出来,汤姆逊粗略看了一眼,那上面写着有关那块地的建造规划。
汤姆逊灰色的眼睛惊讶地亮了一瞬,简直怀疑对方听得见他的心声。
“假如汤姆逊先生是有什么棘手的难处的话,我乐意替您斡旋。但若是您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毕竟这是您的地盘。”约书亚适时地以退为进,“但能持有您集团的股份,是我始终能有理由入境的最佳借口,我并非美国公民,与您这样做生意是很冒险的事。”
“嗯,的确。”汤姆逊欣赏地审视着眼前的美少年。
与其说在请求,不如说是在谈判,但德雷克说话的语气不咄咄逼人,也没有一点威胁的意思,却让人能清楚的感受到那种魄力,和一种说不出的煽惑力。在他所接触过的人中,有一个大人物曾带给过他相类似的感觉,但更为强烈。他们具有牵着与他们谈话的人的鼻子走的能力,是天生的谈判高手,一副迷人的外表更是锦上添花。
譬如,他起先还在考虑是否让德雷克加盟,但在对方提了一个更过分的提议又退却后,他反倒觉得卖给德雷克股份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汤姆逊思索一番,不禁哑然失笑。他松了松领结:“那块地的事,我得一个人回来再做决定。不过股份的话……您想买多少?”
约书亚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饮下一杯酒,将一粒骰子掷进旁边的大轮盘,拿出一摞筹码,唇角一勾:“三千块,我押红色。”
转盘在转过几圈后停了下来:“红色10点。”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逢赌必赢。就这个数……乘以十万吧。”
汤姆逊“啪啪”地鼓了鼓掌,举起酒杯。
“欢迎您的加入……让我们共同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当约书亚从宴会厅里出来时,已经接近了平常的黎明时分。
但天气变了,黑压压的阴云笼罩了天际,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这个时候,如果船要离港,是很不安全的。
约书亚没有拒绝汤姆逊的盛情挽留,就在希尔顿酒店下了榻。
等到走出电梯,离开众人的视线后,阿尔瑟才注意到一直保持着清醒姿态的约书亚露出了真实的醉态,步伐有点虚浮。没容迪卡插手,阿尔瑟连忙将他扶住,送进了汤姆逊为他安排好的总统大套房里,将半醉半醒的人直接抱进了浴室里。浴缸里已被人放满了热水。
“你喝得果然有点多了,刚才却装得很厉害嘛。真是逞强。”阿尔瑟把人放到浴池边的台阶上,犹豫了一下,解开他的衬衣纽扣。
“不逞强怎么行,难道要我在汤姆逊先生和自己的手下面前醉倒吗?”
约书亚懒洋洋地回答,仰起纤细的脖子,任对方将自己的上衣脱掉了,然后背过身,褪去了裤子,完全坦露出光洁白皙的裸体。他用脚尖试了试温度,整个人一点一点慢慢浸入热水里,赤裸的背影在朦胧水雾里美得有些失真,纵使那些斑斑驳驳的伤疤也不能影响分毫,若说唯一碍眼的,就是肩胛骨附近那个撕裂过的弹痕了。
“呆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帮我擦擦背?”约书亚缩了一下肩膀。
拿着沐浴液和海绵伏下身时,阿尔瑟忘记了呼吸,即使他与约书亚朝夕相对,看着他的模样在三年间渐渐褪去男孩的稚嫩,也始终无法减少在看见他的裸躯时的那种悸动。他越长大,就越迷人,不止是外表,而是从内而外透出的,被磨砺出来锋芒毕露的美感。
“怎么样,打算之后就驻扎在大西洋城了?”阿尔瑟用蘸水的毛巾拂过少年绯红的脸颊,看见他粘连在一起的睫毛,有种吻下去的冲动。
但他不会那么做,除非经过约书亚的允许。三年的时间,他们比以前的关系更坚固,密切,但界线也更分明。他们是主仆,朋友,兄弟,家人,但绝不是情人——尽管很像,甚至连迪卡也认为他们是这种关系,他们却从未发生过什么实质性的亲密接触。
经过三年前那件事以后,约书亚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了,从身到心。他极少流露真情实感,也从不提及那个人,仿佛将那段过去完全忘记了。阿尔瑟知道,他是绝对不愿再去面对了。这次来到美国,约书亚也没有一丁点打算去找那个人的意思。
于是他可以等——等约书亚能够接纳他的那一天。他有足够的时间。
“不,和以前一样,只是一个据地。我不想把自己限制在哪里,留有余地全身而退,这样才是安全的。毕竟,我们做的是非法生意,指不定哪一天,就大祸临头了。”约书亚醉意朦胧的倚靠着池壁,碧绿的眼眸望进虚无缥缈的雾气里,薄唇微张,把空中的一个泡泡吹破了,“你说,不是吗?”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重新踏上美国的陆地。
他们第一年坐船去了墨西哥,在那个非法势力与意大利同样猖獗的地方,他干老本行挣了很多钱,也积聚了一帮愿意死心塌地追随他的手下,但为此,他也受了不少伤,流过不少血,有几次在街头火拼中险先就送了命,还蹲了将近三个月的监狱。
当然,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伤口而已。
——所谓脱胎换骨,必是建立在疮疤之上的。
约书亚恍恍惚惚,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阿尔瑟用浴巾裹住怀里的人,将他放到床上。青年卷曲的发丝湿淋淋的,鬓发纠缠,浑身沾满了水汽,像一条搁浅的美人鱼。他神志不清地半闭着眼,不像白日在众人前的样子,有股妖娆又冷艳的风情。
这幅样子,除了他根本没有人可以见得到。
但见到了又能怎样?
阿尔瑟抽掉浴巾,看见那紧致优美的双腿,下身硬得发痛。
有无数次,他就想像那个魔鬼一样趁人之危,拉开约书亚的大腿,把他占有。但他不是洛伦佐,约书亚也不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孩子。
像今天这样的距离,也是罕有的机会。
“今晚需要我陪你吗?”阿尔瑟低下头,在他耳边问。他捏住他的双肩,想要搂一下他,但一只湿凉的手将他的手腕骤然握住了。
“……不。”约书亚眨了眨眼,盯着他,但目光迷离。这只是一种本能的戒备。他这样的身份,经历火拼与暗杀多了,难免会有条件反射,阿尔瑟并不感到意外地撑起了身,从床上下来,给他盖上了被子。
约书亚翻了个身,将自己的头蒙进了被子里。
第61章
深冬的午夜格外寒冷,两个守城警卫坐在火炉边,昏昏欲睡。他们不是虔诚的基督徒,脚边散落着几个空的啤酒瓶,已经畅饮了一番。
但当一阵车声由远及近,刺目的车灯光线仍然将他们惊醒过来。在看清那是好几辆轿车以后,两个人提着枪迎了上去:“是什么人?”
开车的一名年轻人打开了窗户,扔出一张纸:“从芝加哥来的,洛伦佐·兰·美第奇,麻烦知会一下汤姆逊先生,这是通行证。”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