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诱惑法则 作者:深海先生
正文 第13节
诱惑法则 作者:深海先生
第13节
约书亚!约书亚!
浑浑噩噩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喊着他的名字。
约书亚感到胸口被用力按压着,呕出来几大口水。他像一条搁浅的鱼类般翕张嘴唇,断断续续的喘息着,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阿尔瑟把濒死的男孩扶起来,试图掰开他紧抓着猎枪的那只手,但他的手指就像尸体一样僵硬无比,无论如何也掰不动。他只好将约书亚的胳膊连着那杆沉重的猎枪一并搭到了肩上,抱着他朝河岸上狂奔。
他冲进附近的一处镇子里,挨家挨户的求助,最终镇上的教堂为他敞开了大门,一位好心的老牧师充当了临时的医生。
他的情况怎么样?
阿尔瑟看着牧师将一块纱布覆上男孩肩胛骨处的枪伤,紧张地询问。
年迈的牧师擦了擦脸上的汗,摇摇头:愿上帝保佑。这孩子流了很多血,又溺了水,现在还发着高烧,很难说能不能挺过今晚的危险期,我现在去城里找个医生来。真可怕,他怎么会遭到枪击的?
阿尔瑟摇了摇头没回答,十分痛心地握住了约书亚的手。
注射了麻醉剂后,他才松开了猎枪,但手指仍然保持着抓握的姿势。
不明其中因由的阿尔瑟以为这是自卫本能,便安抚性地摸了摸约书亚的头。立刻,他的手腕被抓住了,男孩掌心的温度烫得恐怖,像烙铁一般烙在皮肤上,阿尔瑟用蘸了冷水的毛巾给他擦了擦后颈,听见一丝细若蚊鸣的呻吟。他弯下腰,凑近了约书亚的脸颊,试图听清。
爸爸…我没有…我没有…没有骗你……
阿尔瑟攥起拳头,手指骨节暴凸起来,发出咯咯的爆裂声。
戴黄手套的人:特指黑手党对其幕后支持者,尤其是那些支持他们的政府和司法要员的称呼。
第54章
这马真俊俏,谢谢你,爸爸。我很喜欢。
温暖的晨曦里,马背上的男孩扭过头,后颈弯曲出一道美好的曲线。
洛伦佐牵紧了缰绳,亦步亦趋地跟着:你喜欢就好。不过得小心点,这马看上去温顺,但以前是赛马,全速跑起来比轿车还要快。
是吗?我倒很想看看,我是不是驾驭得了它。
没来得及喝止,男孩一夹马腹,整个人如电似风地冲出去,缰绳从洛伦佐的手心里抽离的一瞬间,划出刀割一样火辣辣的痛感。
他抬眼望去,纵马疾驰的身影英姿飒爽,那头栗色卷发在风中凌乱的飞舞,像某种桀骜不驯的植物绽放开来。等他骑着一匹马追上去,小家伙就在前面挑衅的回过头,朝他大笑,笑容灿烂得惊心动魄。
洛伦佐一扬鞭子,加快速度将他追上了,伸手将他一把拽进了怀里。
他抱着他从马背上跳下来,两个人滚到开满郁金香与玫瑰的草地里。
约书亚轻笑着用手蒙住里他的眼睛,而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吻他。
嘴唇碰到的是一片冰冷的软物。
洛伦佐扯开他的双手,身下男孩的皮肤透着阴冷的死人色泽,碧绿的眼睛犹如一片沉寂无波的死海,分明死去多时了。
他的心脏挛缩般颤抖了一下,骤然睁开了双眼。
……
“这孩子很幸运,但没有完全渡过危险期,最好送到附近的医院去。”忙活了半个晚上的医生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背上医疗箱,却被一直沉默的年轻男人用枪顶住了后背,不由变了脸色。
“老天,阁下这是要干什么!”
“很抱歉,您现在还不能走。”阿尔瑟关上了门,低声威胁着。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像某种陷入困境的大型犬类在发狂前的嘶鸣,“直到他醒来前,您都不许离开这所教堂,我会付你双倍的报酬。”
说完,他将一卷湿透了的美钞塞进他的白色大衣口袋里。
阿尔瑟清楚,黑手党不能去普通平民去的医院,何况以约书亚这样的身份更会惹来不小的麻烦,一旦节外生枝,就等于把他扔在了没有遮蔽的大草原上,只会迅速招来洛伦佐与路易斯这样的猎食者的注意。
上了年纪的老医生吓得战战兢兢,不敢造次。
在见到男孩身上的枪伤与那个奇特的飞蛾刺青时,他便已隐约猜到了男孩与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一类人,眼下更确信了这个猜想。
天色已经亮了,窗外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大雾,无法看见对岸的景象,连附近的河岸也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一线轮廓,像墨水用尽的钢笔洇出来的一道痕迹,越远越淡,最后消失。一个未了的劫数。
阿尔瑟收回视线,盯着约书亚毫无血色的脸,不禁庆幸这天气如此糟糕。至少这意味着,短时间内洛伦佐的人无法顺利搜索河流沿岸了。
他当年没能保护维特,但还有机会成为约书亚的骑士,不是吗?
这样想着,他发现男孩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似乎有醒过来的征兆。他急忙用毛巾擦了擦他仍然红得不正常的脸,轻唤了他几声。
凉水渗到皮肤上,使约书亚终于苏醒了过来。
阿尔瑟看见他睁开眼睛,眼神晦暗,似乎意识还深陷在混沌里。
他拿过那盏油灯,提到约书亚面前来,那对没有神采的眼眸的瞳孔这才微微收缩了几下,有了一点儿活人的反应。男孩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好像才察觉到自己并非身处梦魇。他虚弱地抖动着乌紫的嘴唇,手伸出去想抓住什么,像一根细弱的蔓藤。阿尔瑟握住了他的手。
“阿尔瑟……这是哪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
“好好休息,别问那么多。来,把这个喝了。”
像以前伺候这个小少爷一样,阿尔瑟把温热的水以及两片阿司匹林递到约书亚唇边,扶着他坐起身子,喂他服下。但男孩太虚弱了,连吞咽也十分困难,才喝了一口水就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弓着脊背,一下子牵动了背后的枪伤,使那里覆盖着的纱布上又洇出血来。
背部袭来的剧痛使昨夜的回忆一瞬间涌进约书亚的神经深处。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扶着墙下了床,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阿尔瑟吓了一大跳,急忙将他抱了起来,但约书亚挣扎着将他推开了,从床边的柜子上抢过了那把猎枪,东倒西歪地往门口冲。阿尔瑟一个箭步追上去,从后面将他紧紧挟制住了,大吼了一声:“你要去干什么!”
约书亚浑身无力地陷在他的臂膀中。他红着眼睛,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恍恍惚惚的胡言乱语:“我要回去……我要跟他解释清楚……”
“你疯了吗?”阿尔瑟把他的身体扳过来,牙关咯咯作响,“他想杀了你!他对你开枪了,约书亚!那个魔鬼不会放过欺骗他的人!”
“也许…也许不是他。”约书亚执拗地抗拒着他的力气,扭动手腕。
“我看见了……约书亚,亲眼看见了!那个时候我就在那里!”
阿尔瑟目呲欲裂地盯着他。
刹那间,仿佛浑身的骨头被什么打碎了,一根根抽去,男孩的身体崩塌般地软倒下去,将高大结实的男人几乎扑倒在地。他趔趄着半跪了下来,才稳住了身体,约书亚滑出了他的怀抱,整个人趴到地上。
低头窥见男孩那张极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倔强的表情,男人近乎爆裂的心脏一下子软了。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那是他看那个人对他做过的。约书亚的面具好像就裂开了,一颗眼泪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少爷,想哭就痛哭出来吧,在我面前不需要假装。”
约书亚垂下脖子,头抵着地面,像一只企图藏匿自己的鸵鸟那样,无声地张大了嘴。他没有发出一点儿哭声,哪怕一丝哽咽。但泪水前仆后继地从眼眶里挤了出来,汹涌地落到地面,像春季结束后蓄积已久的第一场暴雨。即使在幼时受到虐待时,他也不曾这么哭过。
……
为什么爱上一个人会如此疼痛?
如果早知道爱情是这样的一种凶器,一种毒药,会让人变得软弱,变得千疮百孔,不堪一击,他宁可从来……从来没有懂得过。
……
原来他已经陷得这么深。他这么爱他。
一股热流从鼻腔里冲出来,约书亚看见几滴鲜血淌到面前的地上。
他茫然地盯着那几滴血迹看了几秒,接着更多的流了下来,犹如开闸了的水龙头一般,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流鼻血。他本能地伸手捂住鼻子,血液便沾得满手都是,滚烫的头颅在这时也尖锐的疼痛起来。
“约书亚!”
阿尔瑟大惊失色地将他拖起来,迫使他仰着头,抓过毛巾去堵。
一旁医生也立即过来,两个人合力将他抱到床上。
约书亚蜷缩起来,抱住了头,抽搐般颤抖起来,鲜血沾得满身都是。
“疼…疼……给我止痛药!”
“这是怎么回事?”阿尔瑟心急如焚地揪住了医生的领子。
“有可能是高烧后的并发症,严重的也许是脑膜炎一类的,也有可能是子弹打中了神经影响到脑部,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什么,必须把他赶紧送医院去。”年迈的医生被凶神恶煞的男人吓住了,他哆哆嗦嗦从手提箱子里取出一盒吗啡药片,“我这儿有一点镇痛的……等等!”
约书亚从他手里抓过那瓶药片,倒了几片在手里,一口吞了下去。
“该死,这样会上瘾的!”
阿尔瑟立即掐住他的下巴,手指压着他的舌头,想迫使他吐出来,但男孩和着满嘴的鲜血已经咽进了大半,被他挖出来的只是些碎末。
转瞬,药片就起了效果,约书亚的头一歪,又晕厥了过去。
午时,船晃晃悠悠地靠了岸。
仅穿着一件薄衬衫的金发男人跳进了齐腰深的冰冷河水里。
他掬起一捧水,草草洗了把脸,然后就神经质地凝立在水里,像一位修行的武士般一动不动,足足持续了几小时。雾气隐没了他的背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贸然打扰他。
洛伦佐如同置身在冰窖里,最后残余的一点酒劲也消退了。
剩下的,就是满身的冷汗。
他盯着河水的波流,止不住地回想着那个不详的梦。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不住地猜想这是不是一种预兆,更甚者,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诚然,昨夜在约书亚举着猎枪对他开火时,有那么一瞬,他动了杀念——他没法容忍这样的一个骗局——男孩看着他时那种羞涩又直白的眼神,那些青涩热烈的甜言蜜语,每一个吻,每一个拥抱,每一次缠绵,也许全是假的,而他竟然信了。于是他失控了,在酒精作用下,彻底的。但那杀念却是转瞬即逝。
他更多的是想让那小骗子活着,接受惩罚。他会夺走他全部的财产,将他囚禁起来,做为一个禁脔而存在,活得毫无尊严。
但前提是他活着。
如果他死了……
当他考虑到这一点时,想法就截然不同了。
如果约书亚·博纳罗蒂再也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个念头从昨夜开始,一直不断地在洛伦佐的脑子里徘徊着,几乎将他逼疯了。
“如果你背负着什么罪孽的话,我愿意成为你的共犯。”
男孩坚定地看着他,凑近了,亲吻了一下他的眼睑。
洛伦佐怔了一下。这时他看见雾气之中,一个不明浮物漂了过去。
他往河水深处走了几步,游上去,一把将那东西抓到了。
在看清那不是尸体,只是一团裹着水草的垃圾后,男人手背狰狞的青筋松弛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暂时肯定是没法找到约书亚少爷了。大人真的很奇怪,昨天明明一副要杀了少爷的模样,后来又亲自带着我们搜河,搜了一整夜,直到现在。好像很后悔似的……”双胞胎其一的亚述尔向自己的兄弟西拉斯抱怨道,对方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多嘴。
“你怎么知道他是后悔?我看大人冷静得很,是想赶尽杀绝差不多。”
“胡说!要是大人真想杀他,早在少爷逃进森林前就会被打死!”
说着,亚述尔望了一眼下游的方向,另一条船也回来了。
从工业区飘来的雾霾笼罩了整条芝加哥河,从上游蔓延到下游,能见度差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纵使有再多的人手,再多的船只,也无法沿岸搜寻到某一个人的下落,或者在河里打捞到他的尸体。
“大人,雾太大了,没能找到少爷!”
果然,一无所获。
等洛伦佐从河里上来时,所有人都被他的模样吓住了。
男人浑身湿漉漉的,脸色惨白,眼神幽暗得骇人,一头金发犹如水藻般纠缠在身体上,整个人像一具溺死的尸体从河水里爬了出来。
“还找吗,大人?”
他一语不发地摆了摆手,示意船队继续搜寻。
几头矫健的猎犬从甲板上冲下来,跑得最快的那只在临河的一颗大树下绕了两圈,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狂吠起来。
洛伦佐走过去,看见猎犬嘴里衔着一枚亮晶晶的东西。
他弯下腰去,拍了拍它的头,看见掌心里多了一枚子弹。
他眯起眼,反复看了几秒,确认这并不属于约书亚拿的那把猎枪。
第55章
当弗兰从医院回到博纳罗蒂家居所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但绵延芝加哥河沿岸的浓雾还未散去。这座享有风城美誉的城市似乎也在工业废料的污染中遭了殃。可这对于他而言,实在是绝佳的运气。
弗拉靠在车座上,看着窗外模糊的城景,缓慢地呼出一口烟圈,将抽完的雪茄随手扔了出去,像个真正的少爷一样。
他的心情异常好,但绝对算不上放松。
一日无法找到约书亚的尸体,他就一日不能放松警惕。
他要确保自己的地位能在约书亚离开后更加稳固,并且更上一层,能够享有更大的博纳罗蒂帝国的版图,为此,他必须让他的王进一步感受到他的忠心,更加欣赏他。他的野心不算太大,也不奢求太多,不需要他像宠爱约书亚一样,他没有那个小子可爱的外表与天然的诱惑力,他只要维持更安全的距离,做他最亲近的宠臣就已足够。
当然,假如能进一步,成为情人,那也是不错的选择。
诚然,做为一个从小就有恋父情结的同性恋,他怎么可能没有被洛伦佐这样富有魅力的成熟男人吸引呢?
在下车前,弗兰摸了摸中指上那颗象征地位的戒指,像亲吻洛伦佐戴的那枚一样,低下头,用嘴唇虔诚的触碰了一下,微微弯起了唇角。
他由人搀扶着走进屋子的大门,被露比径直领到了洛伦佐的书房。洛伦佐坐在桌子后面,正在翻阅一沓电报,负责处理博纳罗蒂家在芝加哥的产业的几个副手站在一旁,向他汇报生意的账目。
一切如常。除了那个碍眼的小宠物不见了以外。
弗兰觉得神清气爽,他扶了扶眼镜,恭敬地走到洛伦佐面前,一只手捂着自己尚在疼痛的肩膀,默不作声地旁听着。
但洛伦佐挥了挥手,命令其他几个人出去了。
弗兰的心狂跳起来。他想起昨天的情景。从公司里出来,洛伦佐坐车回来时喝了不少酒,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他态度格外暧昧,尤其是后来他们俩在客厅里独处的时候,还允许他用手替他“服务”。如果不是约书亚那小子不识趣的话,他与洛伦佐的关系一定会更近一层。
门被轻轻地带上了,洛伦佐才放下电报,戒指在桌面上发出“叩”的一声,像击打在弗兰的神经上。他端起桌上盛着龙舌兰酒的高脚杯晃了一晃,啜了一口,才抬起眼皮:“噢,弗兰,你回来了。伤怎么样?”
弗兰的眼皮跳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当时距离很远。”
“是吗?过来,陪我喝一杯。”洛伦佐为他倒了杯酒。
弗兰有点紧张,但仍然顺从地走了过去。昨夜他已经找机会将身上的枪伤伪造成了猎枪伤——他观察过那把猎枪,是一把来复枪,如果从远距离射击,造成的伤势并不算太严重,跟手枪差不多,只是周围会多一些灼伤的痕迹,他轻而易举地在盥洗室里就制造出了那种伤痕。
当他走到桌子跟前时,洛伦佐示意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拿着两个酒杯坐到了他身边。弗兰受宠若惊,漆黑的眼睛大睁着,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连那典型的犹太血统的鼻子上的雀斑都活泼起来。
“很柔软吧,这张鹿皮是那小子猎的。”洛伦佐抚摸了一下沙发上铺的鹿皮地毯,“可惜不太完美,在最显眼的地方留了个瑕疵。”
弗兰的目光滑过去,聚在那块猎枪留下的弹孔处,即使他自认为伤痕仿造的非常逼真,也不由一阵心虚。
他下意识地接嘴道:“真可惜。不过我该庆幸他的枪法没那么好。”
洛伦佐的掌心拂过鹿皮上的毛,感觉约书亚似乎还趴在自己身下,他手把手地教他打猎的情景。他似乎还能嗅到男孩身上的气息,他的笑声还犹在耳畔,回忆起来就像一场美好而虚幻的梦。
为什么明明是一场骗局,他还能记得这么刻骨铭心呢?
他收回手,抬起弗兰的下巴,对方猝不及防地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又反应很快的握住了他的,低眉顺眼地笑了笑:“大人。
那只手滑下去,落到他的衬衫领口,弗兰僵了一下。
“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洛伦佐盯着他的眼睛,温和而不容置喙的下令。弗兰聪明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忍着并非假装的疼痛将扣子解了开来,露出包扎得很严实的肩膀。他的余光看见那修长优美的手落到他的肩头,一种被他所信仰的上帝——撒旦亲吻的兴奋感油然而生,令他几乎颤栗起来。
然而男人的动作并不暧昧,他捏住他覆盖在伤口上纱布边缘,将它连着绷带一起掀了起来,弗兰疼得打了个激灵。
呈现在洛伦佐面前的是一处典型的来复枪远程射击造成的伤势,除了已缝针了的弹疤附近有巴掌面积大的灼痕,与鹿皮上的如出一辙。要想确定到底是不是他送给约书亚的那把,只有看看中弹的伤口内部。
见对方眯着眼,指尖在那弹疤上徘徊,关节微微屈起,似乎有挖开伤口看看的意思,一瞬间弗兰被吓得牙关打架。
察觉到洛伦佐在怀疑自己,他决定先发制人:“大人,有件事我必须向您坦白,昨晚上……我和另一个人交火了……是除了少爷以外的另一个人。我猜那就是阿尔瑟,他们……应该是早有计划的。”
洛伦佐蹙了蹙眉,指尖在那里逗留了一秒,放下了纱布。
这个答案十分合理,能解释那颗子弹的出现。
再者,他一点也不怀疑阿尔瑟一直在附近游荡,像条闻到肉味的丧家之犬。那个家伙相当固执,对约书亚仿佛怀着某种执念。
假如确如弗兰所说,那么约书亚一定还活着。
紧绷到扭曲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洛伦佐拿起桌上的酒杯,慢慢地吞了一口醇烈的龙舌兰酒,试图缓解自己胸口那种撕裂般的感受。
早就计划好的?他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昨晚的情形。
约书亚用什么打开了他的那扇门?一把不明来源的钥匙。而约书亚是怎么弄到它的,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几个月以来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显然小匹诺曹已经深谙如何欺骗他,麻痹他了。
他一点一点的拉近他的距离,都被他锻造成了扎进他心口的利刃。
洛伦佐想着,指骨发紧,戒指压着玻璃酒杯,使之发出了一丝破裂的呻吟。血红色的酒液汩汩四溢,他盯着窗外久未散去的浓雾,目光仿佛要穿透它。弗兰偷窥着男人的侧脸,不敢吱声,他默不做声地连灌了几口酒,才壮起了胆子,将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对方手背上。
“爸爸……”
洛伦佐怔了一下,疑惑地审视着对方。
青年的眸子漾着波光,恳切而煽情:“真希望也能这么叫你。”
见洛伦佐神色复杂,一时没有动静,弗兰得寸进尺地朝他挨近过去,低下头,讨宠地去亲吻他沾满酒液的手背。
但没他来得及这么干,男人就把手抽离了。几滴酒液被溅在他质地极好的西裤上,弗兰的视线黏着那双长腿的线条爬上去,情不自禁地注意到了那蛰伏着的雄征轮廓。
“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弗兰。”
洛伦佐没有动怒,这于野心勃勃的青年而言就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站起来,而是按住男人的膝盖,把头埋了下去。
洛伦佐搭在腿上的手略微一紧,他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然后拿起了另一个酒杯。他咽了一口酒,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雾气,伸手抓住了伺候自己的青年的头发,五指张开,嵌进了他浓密柔软的发间。
“爸爸……我爱你。”他听见约书亚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地说。
胸口像塌陷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亟待什么来填补。洛伦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喉结滚动着,他一把按紧了身下的青年的头,在他口里狠狠顶送了起来。
深夜。
静谧的医院里响起一阵嘈杂而混乱的声响。
阿尔瑟猛然从病房外的椅子上惊醒过来,看见一个女护士从对面的那扇门里出来,手里还拿着装药片的小杯子,疑惑地盯着他:“先生,您刚才送进来的病人去哪了?从他去上洗手间到现在已经…先生!”
阿尔瑟夺过她手里的杯子,朝洗手间里冲去。他推开每一扇门,但都没有找到约书亚的踪影,最后一个小隔间的窗户被人撬开了,那里还残留着一溜儿血迹,血迹下面,则是一串输血用的器具。
他的心坠到了谷底,踹开窗子跳了下去,闯进浓重的夜雾里。
……
一切都笼罩在噩梦般的灰色雾霾里。
约书亚昏昏沉沉地踽踽独行。或许不能称之为行走,他就像个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只是凭着一丝本能往前方乱闯。他分辨不出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路,只是像个疯子一样见到人就抓着对方问路。
几个路人被他孤魂野鬼的模样吓着,远远的逃开了,只有一个给他指了路。约书亚顺着那方向走,就到了热闹些的大街上,周围的房屋有了光亮,像是酒馆一类的地带,三五成群的混混聚在街边笑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约书亚不陌生的气味,烈酒味,烟味,女人的脂粉香气,还有一股隐约的血腥气,在夜里发酵成了危险的气息。
即使神智不清,他仍然像个落单的幼兽般本能地想要远离这片区域,拖着病体,加快了脚步。直觉告诉他,这是属于一个帮派的猎场。
但不幸运的是,他已经被注意到了。
发现了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几个“巡逻兵”本能地围了上去。
在接近雾气里的那个身影后,他们意外地发现这竟然是个受伤的孩子。他们一时无法确定对方的性别,他低着头,凌乱的刘海挡住了脸,一件大码病号服像个宽敞的麻袋一样遮住了他瘦削的身型,令人不得不注意的是,他的衣摆处还沾染着斑斑驳驳的血迹。
约书亚没有理会他们,一语不发的往前走。
“嘿,你是打哪来的?”
“过来讨饭的吧?这可不是小屁孩来玩的地方。”
几个人垫着手里的铁棍,围着他,像群秃鹫,发出不怀好意的傑傑怪笑。一个人抓住约书亚的胳膊,被他猛地甩了开来,他撞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人伸手去拽他的衣领,将他乱糟糟的刘海扒了起来。
“哈,是个漂亮的小娘们!”一个人啧了一声,吹起了口哨。
约书亚阴鸷地瞥了他一眼,把他推开来,踉跄着往前走。
“不对,这是个男孩吧?可是长得真可爱啊,陪我们玩玩怎么样?”一个人像堵墙一样横在他面前,用铁管撩他的下巴。
约书亚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那里盯着那魁梧的男人看了几秒,突然将那钢管抓住了,然后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已经把它握在了手里,劈头盖脸地照着男人的颅骨砸了下去。刹那间,惨叫声伴随着浓稠的鲜血溅在男孩脸上,他的眼睛甚至没有眨一下,只是一脚将面前跪倒下去的男人踹开来,举起铁管,回过身朝背后扑过来的人一下又一下地挥打下去。
痛苦好像从血管里爆发出来,让约书亚拥有了无穷的力气,那浑身浴血,歇斯底里的模样将几个人都不禁骇住了。他们虽然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简直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狠劲。
他们退开了一个圈,犹如秃鹫们忌惮着濒死却仍然凶猛的困兽。
“离我远点。有多远,滚多远。”
约书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淬了口唾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节。
“我不怕死……也不介意多几个人给我陪葬。”
他拖着铁管,步履蹒跚地往包围圈外退,管身跟地面擦出一阵阵刺耳的噪音,几个都被打伤了的人蠢蠢欲动,但都没敢马上出手。就凭刚才打人的狠劲,就令他们足以判断,这少年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看他要去哪,走出一段距离,约书亚才感觉到身上的疼痛,他砸破了三个人的脑袋,但身上也挨了不少下,也许断了几根肋骨,也许背后的伤口又裂了,但他已经判断不出来了。
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拄着手里的武器才能勉强稳住身体。
那种无穷的力气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约书亚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光线在视网膜里揉成了杂乱的一团,但他嗅到了一股诱人的气味。
犹如饥肠辘辘的盲人闻到了美味,他摸索着朝气味来源走去,撞进了一扇门里。引着他走进去的老板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语言,里面的人或躺着,或坐着,或聚在一块,都拿着烟枪吞云吐雾,身边环绕着妓女。约书亚走进那烟雾里,立刻感觉身体就不痛了。
第56章
“起来,该付钱了!嘿!嘿!”
一个人重重地拍打着约书亚的脸,将他拍醒了过来。
他撑开眼皮,迷迷瞪瞪地环顾了周围一圈,看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以后,他顿时僵了一瞬,然后立刻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烟管的老板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押到柜台前,将那杆烟枪甩到他眼皮底下,操着一口不清楚的英语恶声恶气地骂道:“您还没有付钱呢!您要是敢抽霸王烟,我只好通知这里管事的人了!”
约书亚将那杆鸦片烟枪一把抓起来甩到了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红着眼睛喃喃:“我抽了多少?”
“给你闻个味,没付钱你还想抽多少?怎么,嫌不够过瘾吗?”
“滚开!”约书亚捂住口鼻,抵抗着那种往鼻腔里窜的气味,“我有钱,我会付你钱……让我打个电话。”
话筒被递到手里,约书亚的手指放在拨盘上,微微发抖。
他想打电话给洛伦佐,但手指悬在那里片刻,最终没有拨出那个可以找到他的号码。他不想这么狼狈,这么不堪,毫无尊严的站在他面前,像只被厌弃的老鼠,被洛伦佐毫不留情的一脚碾死。
拨出了另一个号码后,很快就接通了,他冷静地下了命令,便走到门口等待他的人来接他。他看着附近那些靠墙蹲着的烟鬼,枯槁的身体,茫然无神的脸,像屠宰场里一只一只被挂在铁钩上放血的牲畜。
他通体发冷,浑身颤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他听说鸦片烟的可怕,这种舶来品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的意志,他只能祈祷自己抽的没有多到能让人上瘾的地步。假如他上了瘾……
约书亚不敢想。
他怔怔地失神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看见一队人马从街的尽头走了过来,牵着猎犬,像是在搜寻什么。他认出那是洛伦佐的手下,整个人就像被水泥凝固住了。那股急于解释的冲劲还在骨子里躁动,但冷却了一晚上,机会临到眼前他却有些迟疑了。
那个宠溺他,保护他,说爱他的男人已经消失了,从昨夜以后,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冷酷的刽子手,一个心狠手辣的黑手党头目。
约书亚蹲下来,跟那些瘾君子一样低下头,但猎犬却狂吠起来。
几个人一下子发现了蹲在烟馆门前的男孩,一时间面面相觑。他们几乎都认不出他是个那个高傲又娇贵的小少爷了,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浑身是血,凌乱的头发纠结成了一团,像个被赶出来的流浪汉。
“约书亚少爷!”
一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约书亚头晕目眩,蹲着没动,他没看见,其中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队伍,走进了街角的电话亭里。
……
阿尔瑟远远地听见了犬吠声。
他一脚踩住刹车,朝那条街方向拐过去,开了一小截路,就看见一群人架着一个人朝芝加哥河的方向走,即使雾气里能见度不高,他依然能判断出那是约书亚,而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对角的那个电话亭里的人影。军人出身的男人敏锐地看出了他打算做什么,立即掏出了枪。
“砰”地一声,电话亭的外壁炸了开来,约书亚还未反应过来,周围的几个人就被逐个爆了头,其余几个人纷纷四散躲避,朝不远处的一辆车开火,约书亚立即躲到附近的一块广告牌后,但没有人朝他射击。
“约书亚,是我!”
听见是阿尔瑟的声音,在车子朝他开来时,约书亚抓住了他伸下来的手,一跃而上。转眼间,他们就驶出了这座芝加哥郊外的小镇,开上了前往纽约的一条近道。
“你到哪里去了,约书亚?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有死心?如果我不是我赶到的及时,你已经被电话亭里那个家伙打死了!”
车开得极快,路面颠簸。约书亚感到头晕,鼻腔里还残留着劣质鸦片的味道,他有点想吐,扒着车窗,干呕起来。阿尔瑟瞥了一眼他的样子,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事事迁就对方,而是猛地踩了一脚油门。
“狗屎!”约书亚骂了一声,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他晕乎乎的呕了一阵,还没重新坐稳,便看见前方的十字路口处,那条通往芝加哥方向的的横路上驶来了几辆车。最前面的是那俩黑色长款的凯迪拉克轿车,他再熟悉不过了。阿尔瑟也在第一时间认了出来,他面不改色地低下头,紧张地扫了一眼约书亚。
约书亚贴紧椅背,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手指甲抠进了掌心里。
车轮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尖锐的噪音,他们几乎贴着那辆凯迪拉克飞速地开了过去,但约书亚下意识地扭过了脸,望向对面的车窗。
瞥见后视镜里一闪而过的脸,弗兰双手一抖。
洛伦佐敏锐地回过身去,捕捉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侧影,额角青筋突突跳了跳。
瞥见背后往芝加哥郊区方向开的那辆车拐了个弯,阿尔瑟猛踩了一脚油门,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枪:“约书亚,你的那把猎枪座椅底下。”
约书亚点了点头,艰难地弯下腰把它握在了手里,掂了掂枪膛,里边至少还有五发子弹。后视镜里,凯迪拉克紧追上来,像只彪悍的黑豹扑向他们这辆疑似从报废的车厂里偷出来的货车,很快就挨近了车尾。约书亚咬了咬牙,内心挣扎了一下,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
他转过身,将猎枪从椅背架到窗外,借着靠背的掩护,瞄准凯迪拉克的车轮就开了一枪。
“砰”地一声,火光四溅,凯迪拉克的后视镜被打了个粉碎。
洛伦佐当即变了脸色,他一把将驾驶座上的手下推了开来,亲自上阵,一只手握住方向盘,一只手拔出枪,眯起眼瞄准货车的后轮,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枪。弗兰惊诧地,他不知道那个小子到存在竟然让洛伦佐重视到这种地步,不仅紧追不舍,竟然还打算亲自动手。
“你跟他待在一起这么久,枪法退步成这样?”阿尔瑟伸出手补了一枪,凯迪拉克一个急转开到它们正后方,闪避开来。
车体一阵剧烈的摇晃,约书亚抓住椅背,透过瞄准镜望过去,一眼看见驾驶座上男人的脸,手指不禁颤抖了一下。
“开枪,约书亚!他们在我们的死角!”
约书亚一眨眼,照着车头连开几枪,打出一片弹坑。
挡风玻璃霎时间碎裂开来,弗兰猫下腰,腾出一只手朝着前方开了火,洛伦佐的眼睛眨也不眨,一脚踩紧了油门,凯迪拉克咆哮着,以最大速度咬了上去。阿尔瑟急打方向盘,车尾仍然狠狠挨了一下。
约书亚差点从车坐上摔下去,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了一股属于亡命之徒的悲愤感,以及同归于尽的狂意。他本能的窜到了车后座上,用枪头瞄准了他的继父——他的恋人,或许并不算。
“我也爱你,小家伙。”温柔的话语犹在耳畔。
但那男人此刻冷酷地盯着他,枪口举起来,与他针锋相对着。
约书亚的眼睛充血,枪头压低,朝着前轮扣动了扳机,但凯迪拉克极快地晃到了另一侧,紧贴着他们,猛地撞了一下,又是一下,约书亚感觉他们的车像暴风雨中的船只般震荡着,见阿尔瑟措手不及地操控着方向盘,空不出手开枪,他一脚踹开了车门,跳到了凯迪拉克上。
“约书亚!”阿尔瑟大惊失色地吼了一声。
“你先走!这是我和他的事,该有个了结!”
货车尖锐的嘶鸣着,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轨迹,车头挡住了凯迪拉克,洛伦佐立即猛踩一脚刹车,调转方向,两车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火花,约书亚从车盖上一下子滚了下去。
发现驾驶座上的男人安然无恙地打开了车门,走了下来,凯迪拉克后所有跟随的车辆也随之停下,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约书亚趴在地上,头嗡嗡作响。背后的伤口似乎撕裂了,汗水混合着粘稠的血液沿着脊柱流下来。他不想这么狼狈,用胳膊肘强撑着身体,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动作无比迟缓。
皮鞋碾过路面砂石的细碎声响逐渐清晰,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抓住那把猎枪,枪杆却被一脚踩住了。
继而他的下巴被男人另一只脚的皮鞋尖抵住了,被迫仰起头来。
洛伦佐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垂着眼皮,像看着一只卑贱的蝼蚁,随时都可以抬脚将他碾死。约书亚盯着他,撑着地面,直起了腰身,背后的枪伤顷刻袭来一丝锥心的疼痛,但远不及心口那样难以忍受。
“我一直以为你做的一些事只是小孩子玩闹,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扫了一眼不远处伏在货车后的人影,弯下腰,枪口顶住了男孩的眉心,幽幽地说,“原来你真的是早就计划好的。”
“真不走运。”约书亚生硬扯了扯嘴角。
他难受得想哭,但眼泪在中枪的那一晚就流尽了。
神智不清的时候,他拼了命的也想去跟他解释,哪怕他要杀他,但此刻面对这样的洛伦佐,那些话全堵在喉口,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清楚的意识到,对方并不会相信他。约书亚扫了一眼走到洛伦佐背后的青年——况且,即使他死了,也并不是不可被取代的。
“是够不走运的,凭这样就想赢我,未免也太幼稚了点。”
洛伦佐审视着蓬头垢面的男孩身上暗褐色的血迹,瞳孔缩了缩,将他一把从地上拖了起来,扯开了他的领口。显然那并不是他身上的。
他们的距离被拉得很近,那股熟悉而蛊惑的气味扑面而来,约书亚凝视着那对阴寒的蓝眼睛,他想念在接吻前它们会变成海水般温柔的颜色,镜片下坠着的宝石闪烁着,像映在水面上的一颗星辰,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期望男人还会用宠溺的眼神看他,然后吻他。
“爸爸……”他张了张,还想说点什么。
挽回一切,仅仅是幻想与奢望吗?
他期待地望着对方。
而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手套散发出一股冷硬的皮革气味。洛伦佐抚摩着他的嘴唇——那张满口谎言的嘴,向他吹了口气。
“这招对于我已经没用了,小匹诺曹。”
约书亚的心彻底沉到了深谷。他大笑起来,吊着脖子,张开双臂,颇有些大无畏的姿态:“是啊,你赢了,我输了,就这么简单。愿赌服输,不就是死吗?还是……爸爸想在杀掉我之前,再干我一次?”
洛伦佐的脸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微启薄唇:“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约书亚自顾自的贴上来,亲吻他的喉结,下巴,那么热切,那么急躁,就像深爱着他一样。洛伦佐情不自禁地的抱住了他,颀长的手指几乎嵌进男孩的肩胛骨。但立刻,他又一手掐住男孩纤细的脖子,将他粗暴地从怀里扯开。约书亚却用双手揪住男人的领带,逼得他前倾了身体,又昂起头吻住了他的嘴,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抿着一口对方的鲜血,约书亚擦了擦嘴,贪婪又绝望的咽了下去。这个距离下,洛伦佐能看清他碧绿的眸子有点湿润,睫毛蕴着一丝雾气,但一眨眼,转瞬就消失了,他好像哭了,脸上又挂着一丝笑容。
“这是我最后一次吻你,爸爸。”
洛伦佐的心脏停滞了一瞬。
“下一次见面,我绝不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你眼前。”
“如果你要杀了我,趁现在还来得及。也只有现在。因为我会变强。”
阿尔瑟聚精会神地瞄准着不远处,看见约书亚弯下腰,捡起了那把猎枪,而洛伦佐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只是雕像般地站在那里。
他不敢开火,几十把枪口都对着他们,一秒钟就会被打成筛子。
约书亚却视若无睹地转过身,拎起枪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来,洛伦佐盯着他的背影,发现有血迹慢慢地从他肩胛骨处渗透出来,越来越多,男孩的脚步也明显地虚浮起来,东倒西歪。阿尔瑟扛起一块掉落下来的车门残骸,充当盾牌,从车身后跳出来,向约书亚冲了过去。
“小心,大人!”弗兰拔枪挡在了面前,瞄准了两个相交的人影。
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一只修长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拧折了骨头。弗兰惊恐地退到了一边,看见洛伦佐的脸色都白了。
“滚开!”阿尔瑟举枪指着男人的头颅,“你再靠近一步试试!”
“那么在那之前约书亚也会死。”洛伦佐威胁着。他比了个手势,身后的枪全部对准了两人,他脚下也没停,不紧不慢一步一步逼近过去。
“把他交给我。”
阿尔瑟抱住怀里人,约书亚攥住了他的肩膀,虚弱地摇了摇头。
“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拜托你了,阿尔瑟。”
他要他回去做什么呢?折磨他,囚禁他,报复他吗?
而他到现在为止,还深爱着这个男人,面对他,只会让他无比脆弱。
声音很小,但洛伦佐还是听见了。他看着两人相互依偎,并肩后退的姿态,只觉得无比扎眼。心口的裂痕像烂开了,越烂越大,以至于他连那素来优雅镇静的姿态都无法维持下去,整个人暴躁起来。
“我再说一遍,把他交给我。”洛伦佐嘶着嗓子,近乎是在低吼。他下意识地加大了步伐,却看见这时从纽约的方向驶来了几辆大货车。
几十个戴着帽子的少年、青年从车上跳下来,气势汹汹地抄着枪支,聚了过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将孤立无援的两人围住了。
“永远……永远不会让你再碰到他。”盯着被人墙隔离开来的那个身影,阿尔瑟恶狠狠的赌咒着,把男孩抱了起来,退进了车里。
“我以为你们能这样一走了之吗,约书亚?我不会放过你。”
洛伦佐盯着他们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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