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正文 第1节
[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第1节
《神觞·御月》出书版《御月前传·恩将仇报》
有一种罪,先于犯罪而存在。
有人把这种生而即有的罪孽,称为……
【天罪】
而我,就背负着这种无可摆脱的天罪,
在满口声圣贤虚伪道理、口是心非的世界里,
……动辄,得咎。
……颠沛,流离。
五百年前
世间传说,在极天之地有玉山昆仑墟,其上有增城九重,其高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不死树、玉横,玉横之上浸浸黄水,黄水三周复其原,是为丹水,饮之不死。
这里从来都是世人追求长生不老的圣地,千百万年来,无数的凡人、妖怪都渴望能爬上这一座昆仑神山求得不死树上的朱果或是玉横上的赤水,只为求得长生不老、得道成仙。
天地间的……长生不老之地吗?
杨戬站在比昆仑山更高的虚空之上,远远的看着地上有一条黑色蚯蚓一样在雪地上蠕动的细线,一向冷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又催动云头又往前方目的地飞去。
昆仑之墟,穷极天际。
其实这里并没有什么琼楼玉宇、不老神树,有的只是恒古原来就没有融化过的积雪和无数守护着昆仑墟的开明兽。昆仑,并不是长生不老之地,它不过是人间通往天界的最后一道屏障,上面只有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凌,在顶峰浓雾中透着幽森的青色光芒。
他并没有驾云,而是靠着自身的神力乘着西风飞着,就算那身自从他当上这个位置就没有解下过的铠甲,在靠近顶峰的时候因寒冷而结了一层薄霜,他也不去理会就算是神,他的手脚在这极寒之地也冻得有些麻木,冻结的脸上只有没有表情的冷酷神情。
玉虚峰最寒冷的冰原上,伫立着一片寒冰凝结的柱子。空旷广漠的冰原光滑如镜,空无一物,静谧得仿佛时光都不会在这里流逝。
杨戬脚上的龙纹银丝靴踏在这片旷远的冰原上,发出空洞的金属撞击声。他的生命千万年来不曾改变,作为一个可以不老不死的神,他的时光是无限的。无论天地沧海桑田变换,也不会改变他斜飞而上的眉鬓、挺直坚韧的鼻梁和削薄无情的嘴唇。
抹黑的发髻点缀着几缕银丝,被九星玄天冠整齐的束在一起,一身用北海龙王褪麟打造的银色战甲和九天玄女采银河光芒织就的大氅他是天地间最英俊的神祗,也是执掌三界律法最冰冷无情的司法天神。
远远的,杨戬就能看到在那一根粗得像一根通天柱的冰柱上,缠满了金色的捆仙锁,高达五百丈的冰柱脚下,一个高不到一丈的白色神祗,被牢牢的捆在冰面上。
“杨戬!你这个卑鄙小人,还来这里做什么!”被捆着的神祗带着苍金色的白发垂到脚下,一双金色的瞳孔冒出愤怒的光芒,他不像杨戬般穿的一丝不苟活像庙里的泥塑,一身白衣和散落的发丝随性自然,比起杨戬来更像是一个云端上飘渺虚无的神仙。
杨戬听到辱骂自己的词语,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天上的神仙、人间的妖魔甚至是地狱里的鬼差,在背后谩骂诅咒他的声音没有一句能逃过他额头金色的天眼。但是,看到这些对自己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他的心早就在爬到这个位置的五百年后变得麻木不仁、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必须死了,不是吗?但为什么听到眼前的太白金星也如此辱骂自己,心里就像破了一个洞?
“我来告诉你,那只猴子已经被如来佛祖压在了五行山下,龙太子也已经被打回原形重新修炼。”
听到自己的声音仍旧如往常一般冰冷、空洞,杨戬心中的压力不自觉的少了许多。
“那我呢?司法天神,恐怕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把自己的妹妹压在华山下五百年,又把猴子送进五指山下,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我了!?”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太白金星心中却在庆幸,天界的人终究还是忌惮龙族的力量,所以并没有为难龙太子。重新修炼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他的元神在遥远的星辰中早就不知存在了多少亿年,时光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但若是被一动不动的压在一座大山下面,恐怕能把他逼疯。
杨戬并没有说话,而是尽力的挺直自己的脊背,好让他在这个连天界都不能太管束的远古神明面前不会显露出任何一分狼狈。
“太白金星……,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忤逆天命?你是上古的神祗,根本就不必”
“哟!杨戬,什么时候你也会说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话来了?像你这种没有心的神,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什么是这世界上值得自己用一切去交换的事?”
太白金星又是一阵冷嘲热讽,但是他看到杨戬泥塑一样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心中真的就为了杨戬的这句话奇怪起来。
虽然对这个冷冰冰的司法天神没有一点好感,但看着杨戬那张太过英俊的脸,总觉得他要是凭着这副皮囊早就能爬上比司法天神更高的位置。可他却整天冷冰冰的,对任何神仙和妖魔都是一副公事公办、不近人情的冷酷,根本就是活该招人讨厌。
“那你有在这个世界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交换的事?”
杨戬觉得自己真的疯了,因为心中的破洞深入他的神格深处,渐渐的竟淌出血来,所以他才会在这里说出这一些他永远也不会说出来的话?就算西王母和如来佛祖也不能窥探拥有天眼的他的灵魂,所以绝不会有人想到,冰冷无情的司法天神,心中早已千仓百孔。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套出我的话来,好棒打鸳鸯,就像你们对猴子和他师傅做的那样!?”
“棒打鸳鸯?唐僧是如来佛祖承载经书的容器、石猴是每五百年就要保护佛经轮回人世弘扬佛法的使者,我不过让他们各安天命各归其位。”
“看看你这副嘴脸,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我就是看不顺眼无心无情只知道长生的神仙!还不如做一个凡人,每天开开心心的,也比整天对着这天上无情的石头人好!所以我才帮那只猴子阻止他师傅被重新锻造、保留他这一世相爱的记忆和人格,怎么样,你有本事就找一座山把我也压进去!我倒要看看,星命会不会逆转!整天被困在这里做一颗棋子任玉帝和西王母那一对狗男女摆布,老子不想干了!!”一口气吼出来,太白金星忽然觉得轻松多了。不管杨戬是不是真的会把自己压进某一座大山底下,但他确实是早已无法忍受每一天重复着根本没有一点自己的神识、整天只能浑浑噩噩的在天上当一颗星命盘里的石头!
“我没有办法把你压在任何一座山下面。你是最古老的神祗,是开天辟地之前就存在的星宿,三界五行之中没人能为难你。”原来这就是太白金星逆天的理由,那个曾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一件物都进不了他的眼里的古老神祗,竟然为了所谓的情爱,就杀了这么多的神仙,犯下滔天大罪。
犯下天条中最严重的弑神之罪。
“值得吗?只为了两个与你不相干的人。”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值得自己用一切代价去交换的事、保护的人。所以,他才在封神之后,用自己的七情六欲换来战神的力量,用无尽的、行尸走肉一般的永生,换来保护三圣母的机会。只要自己不死,只要自己永远在司法天神的位置上,哪怕妹妹犯下更严重的天条,他都能保住她的性命。他似乎能感受到太白金星所说的道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是自己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而太白金星竟然只为了两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就胆敢弑天。
“只要我觉得值得,那就值得!”说完这一句,太白金星再不理会杨戬,仰起头继续对着天空发起呆来。
只要我觉得值得……那就值得?
那么什么,才是你的“值得”?
三界中的一株凡花、九天外的龙太子、别人的爱情……这些都值得你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那么我呢……?如果有一天我也像猴子那样弑天杀神,你是不是也会为了我……
离开昆仑墟上的冰原,这一次,杨戬升起云头,祭出三尖两刃刀,他要去的是猴子的地盘花果山。把猴子被镇压的消息告诉他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已经五百年了,沉香,你还要我再等多少个五百年?恨我吧,把你对我的憎恨化成力量,等到你能承载起这一切命运的时候,我就会将这一把盘古凿给你,它曾经是盘古手中劈开混沌的神器,它一定能助你劈开华山,救出三圣母。
“啸天”
随着杨戬的呼唤,一匹大如狮子、通体漆黑颈部却在背部卷着银鬃的巨犬从云端的虚空中显出形体。
“这一次,也许就能行了。那个人,一定会帮沉香的。”抚摸着哮天犬的鬃毛,杨戬眼中显出几分迷离的神色。
“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还只不过是周国一个无名的武将,而他是天上派下来为武王统一天下的天神。那时候我好羡慕他,羡慕他的智慧、羡慕他的永生。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做神仙只有痛苦。因为就算你爱着一个人,也必须装作不爱,否则便会糟九雷轰顶形神均灭。但是我生来便是带着天罪的……我的出生便是罪。
你记住,我死了以后,莲儿她就没人保护了,你要代替我帮着沉香保护她,知道吗?”
“嗷呜”
发出低低的哀鸣,舔着杨戬的掌心。哮天犬并不是不能人言,它三千年前早就修成人形,在杨戬面前却只愿意永远保持着犬类的姿态。因为它知道杨戬的寂寞,知道杨戬冰冷的面具下是一颗只想着保护三圣母的身为哥哥的心。
只有这样的形态,杨戬才能拍着它的头对它说一些心事。它的主人从开始到最后,都不是什么天帝、西王母,从来都只有杨戬一人。
“去吧,莫要辜负了我的希望。跟了我几万年,你知道,再不去我就要生气了!”
“嗷嗷嗷”
在杨戬脚边转了三圈,踟蹰了好一阵,哮天犬才化形离去。四爪奔驰在天业丛云见,它口中衔着捆仙锁的钥匙。主人要他去救那个被锁在昆仑墟上的太白金星,让他代替猴子成为沉香的师傅,好早一天救出被压在华山下的妹妹。但是主人,你大可不必让我装成讨厌您、背叛您的样子啊!您折断的这条腿一点也不疼,真的!因为您给的凤凰血能让它在瞬间恢复……
要是连我也离开您身边,这天地间就真的再没有一个能听您说话的人了!
哮天犬在云端疾驰,它的心中撕裂一般的悲伤,为离开它唯一的主人。在看到玉虚冰原和被捆在上面的太白金星后,终于仰天发出一声悲戚的吠叫。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五百年后。
天地大战后,大地上满目疮痍的战场。
“太白金星!我求求你不要杀他!主人、主人他都是迫不得已的!”
“哮天犬!滚开!你竟然还在维护这个卑鄙小人!你知不知道,就是他害死了龙太子!还有那么多的人,就算拿他来偿命,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不、不!!龙太子的内丹在这里、在这里!”拼命护着倒在地上,已经神智涣散、狼狈不堪的杨戬,哮天犬赶紧拿出杨戬交给他的灵珠。
“什么!?他竟然”
看着地上,原本一身威武的银色铠甲如今一碎裂成无数碎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血迹斑斑、连额头上的天眼也在流血,完全已经失去抵抗力的杨戬,太白金星一时无法相信。
可当哮天犬告诉他,五百年前是杨戬让它去救了自己,这五百年间杨戬又是如何在暗中帮着他们逆天弑神,最后却落得被盘古凿劈裂神格,只因为他为了保护三圣母竟然用自己的神格为华山设下结界的种种事实,甚至连他们能顺利的为猴子找回记忆和重聚他那个天真的师傅的灵魂,也都是杨戬以权谋私毁了生死簿上的几页记录后,太白金星沉默了。
眼前的杨戬,显然已经没救了。
破损的银甲上满是猩红色的血迹……原来神仙也有热血,一双好看的眼睛眼睛早已没了,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他眼珠子破碎时爆出来的血液和浆液。挺直的鼻梁歪着,一张天界最英俊的脸此时滑稽得像画片上的丑角。四肢更是向奇异的角度软绵绵的扭曲着,恐怕连骨头都已经碎成了粉末。身上无数个还在出血的大洞。
虽然都已经伤成这样了,杨戬的脸上却仍是没有太多的表情,除了强自压抑的痛楚,他连一丝呻吟也没有,只是紧紧的咬着牙关,天眼也被猴子的那一棍子给捅瞎了,沉浸在真正无边的黑暗中默默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不是没有听到哮天犬对太白金星说出了所有的真相,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有一天和自己的亲人一起生活在华山脚下,他只要能像从前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然后看到瓦顶上升起的炊烟和迎接自己的笑脸……但是如今一切已经于事无补。这里只有太白金星,就算他说出去,又有谁会信呢?恐怕只有这个总是好管闲事、太容易相信别人的太白金星,才会相信哮天犬的话吧?
不知道沉香和猴子有没有打上九天琼瑶,消灭了这禁锢着三界的天条?应该是有的吧?因为从他当上司法天神的那一刻起,他的神格、灵魂就已经和天条绑在一起。只要有人触犯天条,他的心就会如千针扎刺一般的疼痛,所以为了缓解这疼痛,他不得不去惩罚触犯天条的人、修补被触犯的天柱。但是他又怎么会甘心呢?司法天神无法毁灭天条……那么,就让他借着别人的手毁灭这天、毁灭自己吧!
“咳咳、咳咳……”
口中又咳出一口甜腥的血,能感觉到灵魂深处撕裂般的疼痛,意识渐渐地崩溃、涣散了,沉香他们一定已经毁灭到最后一根天柱了……那上面记载着他的天罪
凡神与人通婚者,诞下的子嗣即生而有罪,是为【天罪】。
天罪不可饶恕,除非形神俱灭、完全消失于三界之中回归混沌。
他自己,就是一个生而有罪的人!所以,就让我用我的心、我的情、我的所有一切来赎罪……只愿这世间再没有【天罪】。
“杨戬!杨戬、杨戬!该死的,你醒醒!!”
逐渐冰冷的身体,忽然被抱在一个炽热的怀抱里,是谁……?
太白金星,拥有黎明之光,照耀恒古的古老星宿。在第一眼看到这颗金色星芒时,自己就不能控制的被它吸引。但,他们一个是高天上恒古不变的存在,一个是满手血腥人命为了爬上这九霄碧落,背着太多罪孽的“人”……
杨戬原本已经如死水的心,忽然因这从来不敢奢望的温暖,剧烈的颤抖起来,紧紧的痛着、收缩着,口中又是“噗”的一下,喷出一口红中带金的血液,不偏不倚的正好喷在太白金星的脸上。
“主人、主人!你不要死、不要死啊!!!”扑过来的,却是哮天犬。因为他看到那一口血中有杨戬金色的精魄!杨戬的肉身显然已经承受不住破碎的神格,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灵魂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着。
“不要摇了!你这样他会死得更快!!”太白金星一把推开哮天犬,他更用力的抱紧杨戬,因为他看到杨戬在说着什么,但是只有微弱张合的口型,却没有声音。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光凭哮天犬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了?
但无论是杨戬的手下留情还是他将自己的三尖两刃刀归还成盘古的巨斧、让狐妖如此轻易的偷走,还是那朵保存了唐僧灵识的千轮白莲、哮天犬交给自己的那颗保存了龙太子和大多数死去的同伴灵识的宝珠杨戬,你这又是何苦!为了让我们去破坏天条、为了让你的妹妹真正的自由、为了你那个从未认过你的外甥,甚至是为了太多不相干的人和那只恨你入骨的猴子,值得吗?值得吗?!
“值得……”
仿佛是听到了太白金星心中的怒吼,杨戬破损的嘴角,努力牵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他甚至还想抬起手,但是无奈他的指尖正不断的化成千万点淡淡的荧光,消散。
“不、不要哭……”太白金星这一次看懂了杨戬的口型,可是,谁在哭?杨戬的眼窝就是两个血洞,里面流出来的只有赤红色的血液。
啪嗒、啪嗒
点点金色的水珠,滴落到杨戬眼眶的血洞中。
原来……原来竟是我在哭吗?
太白金星一抹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鼻头发酸,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忽然有一种想掀翻眼前山河的抓狂的念头。但他怀中是破碎不堪的杨戬,所以他只能忍着不跳起来,眼泪却没法忍住,滴滴答答的很快冲淡了杨戬脸上的血迹。
“太、太白金星……”杨戬的口型已经越来越难以辨认。
“我在、我在!!”抓着杨戬不断溃散的手,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高天冻原般的温度,太白金星此刻只觉得,他从来都以为天下间没有一样能事情能难住自己可是眼前,他若是想留住杨戬,除非能将天地逆转时光倒回。但是就算时光倒回,他们就不会犯下那些错误了吗?就会看到这个人冷酷的眼眸下是一颗怎样温柔、慈悲的心吗?
不,就算他是神,是星宿,就算穷尽西天如来之力,也无法倒回时光,追回过去。
“帮我、帮我……”
“什么、什么!我什么都帮你!杨戬,你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会把真相告诉他们的!”
“帮我……”杨戬的耳朵也逐渐听不清楚,嗡嗡的他只能听到太白金星在耳边大喊。他知道,自己要是不能把这句话说完,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帮用我的血……注满宝莲灯芯……,天地间它只听我的,沉香需、需要它……”
“宝莲灯的灯油、难道!!”
太白金星捡起一旁流光四溢的天地秘宝,这是天地初创时留下的宝物,传说它只能接受致仁的法力,只有真正的仁者能够催动,所以自从最后一只麒麟消失以后,天界便一直以凤凰血作为灯油最后一只凤凰也已经在三万年前寂灭,难道这些年来,一直是杨戬在用自己的血液点燃灯芯!?
“你、你太傻了!太傻了!!”
他念动口诀,却怎么也无法让宝莲灯绽开。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怀中的重量在逐渐消失、消失……杨戬身上的铠甲和衣服都已经掉在地上,大团大团的荧光就像银河灿烂的星芒般,照亮一切,朦胧里,他看到杨戬对自己虚花一笑,然后千万点荧光猛的一下子冲上天空,消失在风和云中。
“杨戬!杨戬!杨戬!!”
太白金星想不到,杨戬竟然就这样、就这样消失了!
带着【天罪】,带着所有人对他的憎恨、带着囚困三界的天条,就这样寂灭于天地!
泣血般狂叫了三声他的名字,太白金星将自己的神识张开到极限,眨眼之间便搜索了地狱、阴司、琼瑶、归墟,甚至连他很久没有关注的群星深处也仔仔细细的找了一遍,却再也没法感受到杨戬一星半点的气息!
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太白金星抱着杨戬留下的、染满他血液和精魄的破碎盔甲,无声的痛哭起来。从开天辟地至今,他从未悲伤、从未流泪,但是今天他却流尽了一生的眼泪,因为他悲哀的发现,他恨杨戬,是因为那天在昆仑墟的冰原之上,杨戬如此孤单决绝的离开、杨戬看着自己黑沉压抑的眼眸,都狠狠的揪着自己的心,只因为自己被那个人如此的忽略,他明明记得杨戬封神后第一天在天帝玉虚宫的早朝上,时不时偷看自己,却总在自己转过头去时就会避开的目光!
原来那个时候,你已经是我星命中一道能改变一切的变数。
痛哭着,太白金星忽然发现,原本灯油几乎燃尽的宝莲灯,在浸透自己的眼泪后,竟然缓缓盛开!
不过巴掌大小的灯盘,却不断绽开出千万层层叠叠的金色花瓣!那里面还残留这一点杨戬的血液和精魄,混进自己的金色的泪水之后竟然被发动了!里面还残存着【仁】和法力……莫非,自己还有机会!?
马上擦干泪水,太白金星再次念动口诀,这一次,宝莲灯终于有了回应!
相传,传世宝灯,能实现所有的愿望。
“宝莲灯!我求求你,救他、救他!救救杨戬!”
宝莲灯在半空中剧烈的旋转着,金芒四溢,却没有任何动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若是不救他,我一定会活在永恒的后悔中!就连太上老君也炼不出后悔药!哪怕毁尽万世修行,我也不能让他就这样消失于三界!”
“他好歹也做了你几万年的主人,难道你不想救他吗?宝莲灯!!”
宝莲灯忽然一顿,随即又更高速的旋转起来。它溢出的光芒此时在半空中变成一个金色的光芒的漩涡,刹时间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被吸进去一般,就连风和云都渐渐卷入其中。
太白金星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他看着趴在地上已经被飓风刮得睁不开眼睛的哮天犬。
“啸天犬,我就要去寻找你的主人了!上穷九霄碧落、下至黄泉地狱,无论是过去、现在、将来,总有一天我能找到他!我命令你,守护宝莲灯,直到有一天交还到他的手中!!”
金光中,太白金星素白的长发逐渐被染成金色,他的身体也这和杨戬消失时那般,正在化成万点金芒!
只是这些金芒幻化后立即被宝莲灯释出的金色漩涡吸进去,很快,天灯中心炸出一道直冲九霄河汉的爆裂光柱。
就连位于归墟尽头、曾经刻着天条的废墟也被这穿透三界的光芒照亮。
爆闪过后,宝莲灯又恢复成一盏普通的青铜油灯模样,在天空中缓缓的摇晃了几下,便掉落在哮天犬的手中。
被光柱冲破的天空,随即下起滂沱骤雨。
哮天犬就这样跪在大雨之中,跪在杨戬的衣冠冢前,和天空一起恣意的奔放着脸上的泪水。
直到三天之后,云开雨竭,三界中便再也没有了宝莲灯的传承。
天条被毁,天地失序。
星宿坠落,苦海茫茫。
何处是岸?
其也无岸……
神觞番外·恩将仇报·完
《神觞·御月》出书版《第一卷·天诛》
【天机烧破鸳鸯锦,烘楼照壁红模糊。题记】
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展昭,你这是什么意思!!”
“哐啷!”
随着白玉堂的一声怒吼,桌面上几碟精致的小菜全被打翻在地,尚未完全冷却的菜汁犹散发着白色的蒸汽。
“白兄”展昭才一开口,却被白玉堂堵住了话头,连桌子上仅存的一小壶杏花陈酿,也被他扫到了地上。和接触地面迅速冷却的菜油残羹混在一起,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每次你一叫我‘白兄039;,就是要开口赶我走是不是?展昭啊展昭,你也未免太小看我白玉堂了!”
怒极反笑,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拿起唯一还留在桌子上的一杯酒,蹭的旋身把大半个屁股挤到展昭的椅子上,咕嘟一下把酒吞进喉咙里,嘴里喷出淡淡的杏花香和浓浓的酒气,熏的展昭差一点掉到地上。
“白兄你这是为何?两个人抢一张椅子,传出去不怕人笑话你堂堂锦毛鼠却是个斤斤计较的鼠辈?”
地上白的是嫩葱豆腐,黄的是酒糟鲈鱼,褐的是酱爆冬菇,红的是宫保鸡丁虽然他是一个大男人,但这几样小菜却都是那只挑食的大白耗子在自己手下的菜肴里赞不绝口的。平时他的伙食大都是在开封府的大灶和大伙随便吃吃,就只单这嘴尖舌头矜贵的耗子来的时候,自己才难得的重温以前独自闯江湖时练就的一手简单伙房本领。
哪知这耗子从那次起就嚷嚷上了,以后但凡每到开封府,那些个太白居啊龙凤酒楼的也都不去了,就光一个劲的逮着自己有空就把他往厨房里推。一来二去三来五往的次数一多了,连帮厨的昌婶都笑自己是开封府里皇城天子脚下养耗子的第一人。
只是如今,菜还是原来的味道,酒是自己从老家带回来的最后一坛,他心里,却像是灌满了盐咸的发苦,那是他做菜的时候翻了盐罐子,还是,不能流出来的眼泪都倒灌进去淹没了他的心。
“展昭,你看着我!你这猫儿,每次撒谎的时候就不敢看别人的眼睛,还真是一个坏习惯啊!”
白玉堂却不吃展昭这套,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白玉堂别的不敢说,但就是展昭,这只臭猫脱了裤子放的屁是香的还是臭的他五爷也知道个一清二楚!
伸出手硬是把展昭的脸掰过来让两个人四只眼牢牢的对上,他一字一顿的说:
“展、小、猫,是不是那个包黑子又派了什么灭门血案要把江湖道上的兄弟得罪遍了才能完成的案子?”痞子似的调调,眼中却凌厉的透着只有展昭才明白的认真。
地上的那些残羹,怎比的上这关切的一眼?展昭心里顿时一阵酸楚,玉堂,你待我如此,你是天地间最懂我的人人生得一知音,生命中有了你的存在,我便了无遗憾!
只是这一次,这一次我真的只能把你推开。这腥风血雨不应该沾染上你雪白的衣袍,你没有义务担起应该由我承担的责任!
我不要你因为我踏进这污秽的官道步上也许没有明天的血路,玉堂,对不起!在这个时候,连这三个欠你太多太久的字我也没有能力说出口。若是这次展昭还有命回来,一定会应了你那晚上喝的烂泥般时对我说的那几句话。
你酒醒后忘了,但展昭却一直把你的真情切意藏在心中埋在记忆。只是这感情太过惊世骇俗,我今生也许只能负你!若是我没命回来,我一定会在奈何桥上一直等你,我要阎王许下我们来生能共结连理的姻缘。只要那月老不要再弄错对象,将失心的红线牵在了同为男子的你我身上……
心里的痛反而刺的展昭清明起来,他迎向白玉堂质问却满怀的目光,心下一横
“白玉堂,你休再胡闹!竟敢如此称呼包大人,冒犯朝廷命官该当廷杖之刑,你罪该当何自己知道!若是我禀告包大人,他定是秉公办理。这酒也喝了,菜也……吃了,你可以走了!”
“什么!?展昭你这只臭猫,居然敢对我’秉公办理‘!?你是不是疯了!”震惊的看着展昭一动不动的对着自己的黑瞳,这只猫,莫不是今天晚上得了失心疯?还是,真的对自己气上了,怪自己扫了他做的一桌酒菜?
“猫儿,你别开玩笑,别闹了,我和你赔不是还不行么?我从没和别人道过歉的,猫儿,对不起行了嘛……”软软的语气,触动展昭让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的,他几乎就想开口叫白玉堂留下,留下他和自己同生共死,留下他让自己有一个安心却会让自己变得软弱的依靠。
“开玩笑?白玉堂,你太抬举展某了。你帮开封府办的案子,展某记在心上,公孙先生也有个账册。到时候论功行赏,就算你不是公门中人,但也一定不会少了你的!这次到青城办的案子,不过是查对一些官银进出核对帐目,没什么能令你锦毛鼠意气风发侠肝义胆的地方,所以就不劳烦你大架跟随了!再说,你这一介平民无官无爵,总不能老让人看了我开封府笑话说我们无人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吧!”
玉堂,不要和我争,这青城不能去,不能去,我不能让你去!
“好啊,展昭!原来你一直把我当成这种贪图功利的小人!你爷爷的老子到底什么鼠目寸光对你看走了眼!你是开封府的能人是吧!好,你就自己去吧,白爷爷我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心都被只瞎眼猫给叼了!”白玉堂轻易的被挑起了怒火,他腾的退开窜到了三步开外,手里“啪”的一声轻响,掌心升起一缕轻烟,白瓷的酒杯已经化作了纷纷扬扬的粉末。
手里抓起挂在床头上的画影,转过身瞥了展昭一眼,嘴角抿得成了一条紧绷的线,再不说话猛的穿窗而去他这次气在头上也没拨开窗户上的木栓子,就直直的把他上次硬装上的白绢窗棂给撞穿了弄的是七零八落。
手心的白瓷粉末扎的他捏着画影的掌心毛躁不安,这只大傻猫一定又是接到了为难的任务。凭这几句话就想激走他白五爷,当他还是初见时那个毛头小伙吗?
臭猫的口不对心他可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时候,就要先顺着那只猫的意思,让他安心了,自己再悄悄的跟在后面。到时候就算他再横眉竖眼的和自己发脾气,那也事成局定,无话可说。
在深夜的汴梁飞奔,屋顶上青色的瓦片都在月光下泛出一种青白色的光芒,看上去就像秋天的霜降到了夏月夜。天空中一轮银白色的月不知为何今夜亮得刺眼,直把人拖在后面的影子都浓如永夜的黑暗。
没有惊动下人,白玉堂就着一路奔来的轻功翻过墙头,落在自己京城郊外一个隐秘的别院里。他没有再跳窗,而是推开门,轻声的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入眼一片纯净的雪白,是他白玉堂从上辈子就带来今生再脱不开的颜色。
随手把剑一扔就碰的倒在床铺上,脑子里却还想着展昭的事。
明天,一大早就得到开封府去。那只臭猫,一定以为今天晚上把自己气走了,明天一定天刚露白就会向包大人请辞上路,不能让他跑了。不然,等他下次再见到这只不会爱惜自己的傻猫时,一定是横着的自己搜集的那些个解毒圣药疗伤秘药的,恐怕就又要给这只猫当日常三餐吃了。
心疼的,当然不是这些个破草膏药,他心疼的是那只臭猫身上已经层迭在一起的疤痕!
那天晚上,自己一时兴起就拉了猫去灌了好多三十二年的女儿红。还醉言醉语的说什么,那个酒铺的老板坑了自己,说什么这酒都三十二年了,还怎可叫做女儿红?美人迟暮,这酒就应该改名叫美人红才对,这老板黑心,卖给自己的不是好酒……
弯弯的嘴角,让人心神迷乱的眉眼,他被酒迷得再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叫嚣着要找到出口的感情,就忽的贴上去咬住那双让自己渴望已久的唇瓣,终于尝到自己梦见了无数次的软玉生香。
后来再说了什么,自己倒在那猫床铺上时就再不记得。可是,展昭一定听到了自己的告白,但他第二天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难道那还是在做梦?
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就只能一直憋在心里。但就算是真的,那只猫也一定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吧!几次看展昭对着自己带着隐忍和痛苦的眼神,那只猫一定也是对自己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他们是太多人看在眼里的大侠,是江湖上只能做对事,要是做错一点就会被所谓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南侠和锦毛鼠!这样的告白,这样有违伦常的情,一定会毁了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展昭不愿点破,那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他们还是生死相交的知己,他们还是大宋最奇怪最津津乐道的朋友,他们,还是一只被猫抓住的锦毛鼠和一只被耗子偷了心的御猫。
也罢,这样一辈子就一辈子吧!那只猫为了自己连娶公主当驸马的机会都丢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说与不说都一样,只要他们能同生共死,人生足矣!
想到这,白玉堂终于满意的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踢了靴子翻身睡了,要是明天起不来,可就又叫那只展小猫给跑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展昭这次却不是等到天光出发,而是早早的收拾好了一切,趁月色初现如白日当天,踏月起程。
不想叫醒服侍自己的小厮,展昭自己找了抹布水桶,一点一点的把地上撒了一地的酒菜仔细的打扫干净,干净得,就像它们从来没有出现在那上面。
洗干净手,不经意的感觉到上面长年习武练剑磨出的老茧,也只有玉堂,会把这样的一双骨节粗大摸起来一点也不舒适的手揣在怀里,毫不介意的温暖他因不注意生了冻疮的指节。
打开柜子,把白玉堂送给他的熊皮手套、貂皮大氅,几本奇怪的西洋药书各种琉璃小猫白绢扇子甚至心血来潮搜集的玩具,名贵的普通的,都一一整理好码的整整齐齐。缓慢的,认真的,仿佛这些都是天下奇珍。
“咣咣咣咣”
“天干物躁,小心火烛”
打更人走过去,铜锣的声音越来越小,时间,到了。
只把放在层层衣物下的一只汉白玉老鼠系在腰间,看着那被白玉堂撞穿的窗户苦笑一下,吹灭房里的蜡烛,展昭带上房门走进浓浓夜色。
月光被飘过来的一片乌云遮了大半,开封府本应静悄悄的夜,却在包拯的房间里传出隐隐的说话声。
“展护卫,此去”多加小心,那几个字,忽然的就那么梗在了包拯的喉间。
小心,他又如何能小心!
黝黑的面孔此时已压抑的甚至斩自己的侄子时都没有的阴霾。展昭就和往常一样跪在他的面前,红衣似血面如冠玉。
但是那冲霄楼!
包拯刚正不阿的眼神充满痛苦,谁不知那冲霄楼是襄阳王座下的人间炼狱!多少江湖侠客曾经夜探,换来的却是第二天悬尸城门曝晒三日的结局!
那冲霄楼,闯不得!
可是今夜,他就要派那个从十八岁起,就把生命交托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在公堂上他们有着最信任公理和正义,朝堂下,他们的感情如良师益友,甚至,他一向是把展昭视如己出,如今却
“大人,展昭此去定不辱命,定会破那冲霄楼将那盟书取回!”看着堂上包拯几近凄然的神色,展昭的心却如月照遍一片清明。他已舍下一切,他的今生注定对不起一个人但有的事,却必须有人来完成!
襄阳王,皇上密旨暗查已久的心腹大患,让包大人多少次彻夜难眠,将来会为苍生黎民带来血光战祸的元凶!此人若是不除,那他青锋三尺所维护的这片太平,岂不是悬在发丝上的笑谈!?什么儿女情长个人私心在这大义面前,都不过风中落叶,最终都将化为尘土回归参天大树。
展昭原本就从未弯折的腰背此刻更是挺如劲松,烛火映照下,他漆黑的双眸几似闪出无限星辉。
看着展昭绝然的神情,包拯只能在心中深深的叹口气,只望他能在这百尺危楼中平安归来。忽然展昭巨阙穗子上的白玉寒光一闪,他想到了一个人!
白衣胜雪剑光如画,正是那盗三宝闹东京的锦毛鼠白玉堂!
“展护卫,你可知白少侠如今何在?”包拯的语气中,竟带着些许的期盼。若是有那本领通天的锦毛鼠在,那此次冲霄楼夺盟书也许就能有惊无险!
听到这三个字,展昭笔挺的身子却瞬间微晃了一下,但很快就如投石入海,再无波澜。
锦毛鼠,白玉堂。
大人问他白少侠如今身在何处,可是却叫他怎么能回答,如何回答?
那只飞扬跋扈总爱月夜攀高饮酒的白耗子,如今身在何处他却如何能知?这人,刚刚才被自己气走。就算白玉堂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变着法子跟在自己后面,但他一定没想到的就是,他前脚才走,自己就已经立即出发。
世人只道他们猫鼠之争从盗三宝闹东京到一起助太子还朝甚至破了不少无人能决的大案,两个人从最初的意气用事少年相斗到如今的共处三年惺惺相惜,实是江湖中一大传奇逸事。却不知,他们二人这三年来的种种相处。
想当年那陷空岛通天窟中的气死猫,自己先是惊怒一番,却在吃了那顿色香味俱全的全鱼宴后,已经是变成了好奇和一种莫名的温暖,弥漫心间。是问有谁,能对自己讨厌的人甚至是敌人,只为气他就煞费苦心的弄这么多花样?
十三岁,就被迫离家闯荡江湖。在终于寻到那杀了自己家人的恶贼手刃仇人后,却也重伤眼看亦要魂归西天。却幸得一小庙中方丈施以青丹妙手回春救了自己一条小命。当年那方丈似乎看出自己年少气盛又是因家仇而入江湖浑身唳气。便劝自己研习佛道修习心经,切不要因仇恨而误入邪道。
虽然对那方丈所言很是不屑,但无奈重伤也只能整日卧床。从当初的不屑一顾到后来终体会到老方丈的用心良苦,终于在方丈淳淳不倦的教导下,明了世间恩仇因果,明白了善恶报应,明白了做人,就应该俯仰无愧于天地,只有志在四方心报家国为黎民苍生,才是真正男儿。
三年后,救他身、教诲他心的老方丈时至年老逝去,他才依老方丈遗言,烧了破败小庙将他葬在青山绿水间,带着那把意外在坍塌的佛像中发现的古剑,再入江湖。
还记得那个时候,过了许多年,江湖还是那个熟悉的江湖,但却又让他觉得陌生,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在江湖中,江湖却没有我的故事……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那身蓝衣和重剑巨阙,在他未曾留意间已成了他闯荡四方的标志,而江湖上的人,也送了他一个雅号南侠。
然后,就是十七岁安平镇遇见夜盗白银的雪衣少年;十八岁,随偶然相救的包拯进入朝廷麾下的六扇门,为保一方平安,为护青天正义,为佑黎民百姓,他南侠展昭,也成了江湖唾弃的朝廷鹰犬。
这许多年来,他经历的一切和付出的一切,已经让他彻悟了江湖的腥风血雨和公门的勾心斗角。这些,早已让他少年老成,磨去了昔日凌厉的锋刃,虽然失去的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江湖南侠展昭,但江山却多了一个金銮殿前触怒不惊波澜山色不改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就在他以为,他就会这样一辈子的时候,那抹冲天而怒的白,却是那么张扬的闯入了他的世界。
他是该感谢那耀武楼三献艺的御赐封御猫呢,还是怪这苍天命运弄人在他再不为万物触动的时候,赐给他这个让他在此后无数个夜晚辗转思念的因由。
那些他以为多少年前就已经失去的温暖,相知,相惜,却让一个会在他满身疲惫伤痛后为他在房中点一盏心灯的人重新找回,变成在这三年里让他不能自拔的温暖和眷恋。
发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后,向来百折不挠万难不退的展昭南侠,却毫不犹豫的退却了。
他退回那个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世界里,深藏起那对一豆黄灯的眷恋和看向那抹白影再无法掩饰的依恋,埋藏那不容于世的感情和他的血性他的一切。
不用任何理由,他和白玉堂,这辈子,只能是朋友,只能是兄弟!
拉回思绪,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他要把他保护在任何人任何事也不能伤害到他的地方!
“包大人,属下不知。”平静的语调,掩藏那万千心事和心念电转间的百转千回。
展昭的目光如雪,他没有逃避包拯直视的灼灼之意。
他明白包大人完全是为了他好,是希望玉堂能助他一起破那冲霄之楼。可是,此去万般凶险,且不说那白老鼠其实武功确实稍逊色于己,就是两个南侠展昭,他也不敢说就能顺利取回盟书!
他怎么能,怎么能让玉堂去涉这注定无回之险。
把白玉堂气走,也算是自己唯一的私心。也罢,也罢,纵使今生不复见,但愿今生的五百次回眸,还能修得来世的擦肩而过……
“大人的意思,属下明白。可是那锦毛鼠白玉堂,他这些年来他虽出入开封府与属下办案,但他始终不是我公门中人。且他虽武艺高强却总有争强好胜之心,恐怕会坏了这不能有任何闪失之事!此次行动为皇上密旨,实在不应牵连无辜百姓。”每一个字,都让包拯不能反驳,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他盘石不移的决心。
罢了罢了包拯在心中深深叹息,都说那锦毛鼠的脾气又臭又硬,却没有人知道这南侠展昭温润如玉,却在骨子里也继承了那玉的不摧之傲。
用力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不再迷惘,如果命运偏是要如此,也好,那就苦了那孩子和自己一起担这不为世人所知却也定要有人承担和付出的代价,做那大宋基垫下的万世江山盘石。
复再睁开双目,文曲星君星芒似在包拯身上猛的迸射出锐利的锋芒
“开封府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听令!”
“属下在!”
两个人的声音,均是金石相击铿锵无铸。
展昭的神情,更是像已经凝固在空气中的玉石面具,冷硬,决绝。
“本府命你,速去将那冲霄楼内襄阳王密谋造反的盟书速速取回,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
再无多余的话语,他们已然在心中话别。
展昭知道此去十死无生,在起身前猛的向包大人和开封那红日青天咚咚咚的就是三个掷地有声的响头,叩拜完毕提起那重剑巨阙,竟无意中用了那个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此时却害怕想起的人的习惯,厚底的黑色官靴只在窗棂上留下半个淡漠的足印,轻灵胜燕的身影房檐上几个起落,便消融在浓浓的黑暗中。
而包拯那撑起一片青天的肩膀,却在那道人影消失后,居然就那样垮了下来。
这次,他没有做错,没有做错威胁朝廷社稷的奸王要除,百姓的战乱要避免,这都是他的职责,职责……
可是……,眉宇间难平的愁苦,却让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这么多年来挑起重担的肩膀,此时终显露出深深的疲惫。
第二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三年后。
西风万里含悲笳,瀚海不见回头客。回头望,转头空,轻唱百响胡不归……
银甲白龙驹,任肩上的狐裘在朔雪中飞扬翻腾,白玉堂的身影,仿佛已融进这塞外的漫天飞雪中。
坐骑蹄下,辎重营的车撵压碎冰雪翻出深黑色的冻土,一条不宽却是由无数兵士用鲜血换来的车道向远方延伸。
古语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车队押运的,便是大宋边关十五万大军的入冬粮饷,其要中之重决不能失,让白玉堂不得不亲自带队护送。这几天,探子来报外辽亦是囤积粮草积蓄军力,看来,这场消耗了宋辽两国三年时间和大量人力物力的持久战役,决战在即。
远远的雪峰上,还能看到蜿蜒的粮车形成一条天宇的细细黑线,正在缓慢的向一个山谷中的隘口攀爬。
只要过了这个天险就到了宋军扎营的燕云平原,那里有副将袁西经的接虎豹骑接应,才是到了放心的地方。而眼下,却是到了那最险要的隘口,随时都会有埋伏的辽兵。
带着亲卫龙麟军在方圆百里巡视一遍后,却完全没有发现辽军的蛛丝马迹,难道是自己错估了?抬头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湛蓝色天空,这蓝,太飘渺,太轻佻,虽美丽却不足以醉人……
猫儿,我正在这接近天的高原上看着你,你有没有看到苍天下芸芸众生中这渺小的一个我?
我曾经说过,完成你所有的愿望,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现在,这个愿望已经快要完成,而你离开我的日子,已经和我拥有你的日子一样多了。你,知道吗……?
他白银飞龙的头盔上不见平常盔甲所配的大红璎珞,却有一抹深蓝缨子随风碎扬。自从三年前那一夜以后,红色,就成了他生命中禁忌的颜色。
冲霄楼的冲天火光中,只见展昭带着猩红色的血焰和火焰,还有那一本,浸透他鲜血的盟书出现时,白玉堂以为他已经崩溃了。
可是,他并没有崩溃。
仿佛事前约好一般,他在那片看不到间隙的箭雨中,稳稳的接到了那展昭自坚不可摧的冲霄楼中抢出来的一张薄纸。
然后,他就看到展昭的背上插满惊心的箭翎,对他幻出一个虚幻般的微笑,直直的似那断了翅膀的燕儿般摔落密密匝匝的长枪丛林中那擦过指尖的温度烫似刑堂烙铁。第二天,送到开封府的,就只剩下了血迹斑斑的巨阙,还有那早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面目的一袭长衣。
熟悉的刺痛忽然从四肢百骸猛然撞到心间,白玉堂深远如炬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迷惘。为什么,为什么他从开始到现在,竟然能这么冷酷?
就连一直疼着他护着他的干娘和大嫂都忍不住的动了真火,他却完全没有一滴眼泪。
张龙和赵虎这两个一向铁骨铮铮的汉子已经在猫儿的衣冠冢前哭成了泪人,王朝马汉虽未到泣不成声的地步,却也和包大人、公孙先生在一旁泪撒新坟。
看着他们,就像是一场事不关己的台上戏剧。
一个月以后,包拯因擒灭襄阳王,终入阁称相,离开开封府衙真正成为大宋不可动摇的基石。
而他的猫儿,则因破冲霄楼功绩千古,被追封御前一品带刀侍卫总领,赐黄金五千白银十万。
可是,这些又还有什么用?那清减的猫,生前已是节俭如斯,死后,恐怕更不会在意这些身外黄白。在包大人的请求下,这笔厚重的封赏,便快马加鞭的送到了每年必闹水患的黄河。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轮回无数个甲子变换,他白玉堂,从了军,从最末尾的步兵到今日的龙启将军,万里塞外飞雪,身前是对我国土虎视眈眈的大辽犯难;身后是边疆近在咫尺的大宋江山和黎民百姓;身边,是无数出生入死浴血沙场征战的同伴。只有头顶上,还是那一片从未改变的亘古青天。
夹杂着碎冰渣子的风渐渐减弱,长年征战的经验,让他对前方那片太过雪白的雪原生出警惕。
幽咽的呜鸣声,飘忽的传入他凝起十二分神智和内力的耳中糟了!是辽军的狼兵!
手中的八尺银枪震出嗡鸣,白玉堂猛的一提缰绳,龙驹前踢腾起一人多高,左手向辎重营的方向高高扬起
“龙麟军听令,立即全速回击!”喝罢龙驹四蹄踏地,转眼已在白雪上掠出三丈有余。
身披九龙刺甲的龙麟军就像黑色的洪水,迅速的在马蹄扬起的雪尘中急驰而去。
一致的漆黑铁甲和比普通长枪更长上尺多的九尺长矛,便是叫辽军闻之丧胆宋国百姓听之心安的黑甲龙骑。
蹄声隆隆甲胄相击,他却只听到腰上所悬宝剑发出的鸣动。
白玉堂也和其它的骑兵一样配着两把战剑,只是那却不是世间凡铁。一把古拙沉重一把轻灵雪白,正是开封众人想随同猫儿衣冠入冢却被他硬是抢下来的巨阙和他的雪剑画影。
两把剑,一个沉着一个灵动,相交之声恰似五羽商音,高山知流水,画影应巨阙。
阴山大峡谷隘口外,袁西经坐下的枣红色大马不停的刨着蹄下的冰雪,喷出的热气显示出它此刻的躁动不安。
约定时辰已过,却仍迟迟不见辎重营的车撵,难道真如白将军所说,辽军为了袭击我军此次粮草车队而派出了精锐大军?
但前方山谷凹陷处却是风平浪静丝毫不见金石交击的打斗之声亦,疑云从心头升起,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故不成?
心中担心,正所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辽军这次督战的将领耶律宗真又是出了名的阴狠计策,袁西经不再犹豫,带着麾下虎豹骑众将向险要的山谷奔去。
果然,当他带着队伍冲进山谷的时候,眼前薄薄的白雪已经几乎被两军撕杀的鲜血尽数染成红色。
山谷中的状况,虽不似大军压境那般令人窒息却更盛那雄兵凶险
原本排成一条长龙的几千重辎营车,此时已经完全没了队形挤在山谷中乱成一片。
堆起上百捆粮草足有三人多高的粮车全由当地堪比小象的盘蹄牦牛牵引,方能在这酷寒之地越万里山途。那些有此神力的牦牛自是神武钢猛,在大宋境内是几难再寻比它们更凶猛强劲的兽类。
但时下,这些黝黑的长毛兽却十几头一小群的挤在粮车边发出不安的低吼,圆盘似的巨蹄刨着足下已然混成泥黄色的雪花。
野原巨兽尚且如此,那些只是肉体凡胎的锐步营士兵虽说没有一个是怯懦之人,此时却也已经吓得不轻只因为,整座山谷已经被狼群包围。辽国训练的狼兵均来自塞外风沙侵蚀的不毛之地,颈上倒立的鬃毛如钢针一般,均赤目森齿,是以异常凶猛贪婪。
人立而起的狼兵就像嗜血的恶魔,已经有不少士兵葬身在那森森白牙下,两只前爪上套着精钢倒钩,任何甲胄都难在这钢猛的一抓之下幸存。
牛群的躁动,狼兵的低吼和士兵沉重的呼吸声会聚成大地的闷响,就像隆隆的雷声翻滚在山谷中荡的人神魂几裂。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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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