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正文 第9节
[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第9节
“猫儿,我回来了……”温柔平静的话语仿佛片刻前的惊惧与恐慌只是心中产生的幻觉,从最初离别的夜晚,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已经消失,时间与分离的阻隔仿佛从未存在。此刻白玉堂脸上的微笑只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眼角淡淡的笑纹忽然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年少不识愁滋味的锦毛鼠,只是傲笑江湖的眼中不再轻狂,却多了几许淡漠。
将屋外竹竿上晾晒的衣物收下搭在肩上,走进略显阴暗的屋内仿佛未曾看到屋内不应有的凌乱,将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将散落在地的碎瓷、被单一一归位,手中的衣物简单的折好放进早已收拾完毕的包袱内。
缓慢的做着这一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改变他的初衷,所有的过去都只是浮光幻影。一切仍旧没有改变,在收拾完这一切之后,后面的小厨房里仍旧会散发出草药与鸡汤混合的香味,他的猫儿也仍旧躺在床上,微微的笑着看他手忙脚乱的把汤和药一起端进屋里,忙着吹凉这个却又顾不上那个。然后,小小的屋内就会响起展昭低沉的笑声
猫儿为什么要躺在床上?汤药,他什么时候受伤了吗?
他是去追缉凉州的江洋大盗中了天下奇毒排名第三的绝魂,还是为保护包大人,又一个人力敌数十刺客让自己身受重伤?
不对,不对,绝魂早已让他采回的天山雪莲逼的一乾二净,保护包大人那次最后自己及时赶到,才没让那些混蛋在黑林子里偷袭成功那,到底是为了什么,猫儿才会这样一直卧床不起,自己会这样为了保护他不再受伤不再总是挡在危险的前面?
眼前忽然一片红光蔓延那是猫儿的红衣,还是冲霄楼的火光?对了,冲霄楼,冲霄楼,不破冲霄人不还!!
可是,他为什么看到,襄阳王那个老匹夫的头,此刻正悬在午门的城墙上咧着嘴朝自己大笑?嘲笑自己得了盟书又怎样,杀了他襄阳王又怎样?他为天下人为大宋的皇帝保住了江山保住了百姓,可是,可是他却不能保护自己一直藏在心中抱在怀里的一个人!没有展昭的天下,没有展昭的江湖,那他何必还去穿那身厚重繁缛的官袍,做什么傲笑江湖的锦毛鼠?在失去展昭的那一天,他已经死了,他不再是白玉堂也不再是什么锦毛鼠,他不是,他不是!
那,他是什么?他,是谁?
白玉堂呆坐在床边,手里紧紧的抱着他几个时辰之前收拾好的那个包袱,里面装着的几本书、小吃和一些零零碎碎的玩意,早已被他的手揉得变了形。
对了,他是将军,将军,带领数万将士浴血沙场的将军!
耳边忽然响起隆隆的战鼓,旌旗已经被天边的血阳染红,战马早已备好,他的宝剑正在鞘中等待着用敌人的鲜血重铸长城的铜墙铁壁!
“将军!”
“呜呜!”
袁西经的叫喊和号角的呜鸣声同时在帐外响起,白玉堂紧上腰畔宝剑豁然立起掀开帐幕吱呀
响应他的,却是木门轴老旧的声音,门外一片刺目的猩红!
但是,却没有他的银色龙骑,没有大宋的千军万马也没有连天成林的猎猎旌旗,不见昔日随自己冲锋陷阵的熟悉面孔也没有阵天的战鼓,一切都在“吱呀”一声后消弥无踪,映在他眼中的猩红色,只是残阳投射在这片青黑色宫殿一角最后的余辉。
“玉堂……”
“猫儿!”展昭的声音忽然在小屋中响起,看着眼前鲜红色的院墙、青瓦发怔的白玉堂忽然飞箭似的冲进屋里。
“猫儿,猫儿!你在哪,在哪,回答我,回答我啊!”
狂乱的翻找着床下、柜子、里间,甚至连桌子下水盆里这些不可能藏人的地方也被他底朝天的翻了个个,自然,是没有展昭的任何踪影,有的只是整个房间犹如狂风过境般,凌乱不堪。
白玉堂呆呆的看着凌乱的小屋半晌,忽然急匆匆的扶起被他打翻的一切,重新把一件件被他抛在地上的东西整整齐齐的打包放好。
“我们要走了,走了,我要收拾好东西,收拾好……,不然猫儿回来看到这个样子,又该叨念我了……,猫儿,猫儿去哪了……?回来,昭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到我找不到你的地方……”
嘴里喃喃自语着连他自己也不再明白的话语,白玉堂就这样不断的打包好远行的行李,然后冲到院子里寻找呼唤他的大宋将领甚至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四鼠,然后,又像被惊吓到了似的,冲回屋子里砸乱一切,寻找再不在他生命中的展昭……
不知不觉,银月如勾,月上中天,惨淡的青白色月光透过窗棂,将坐在床沿上动也不动的白衣男子分割成一个个扭曲的方框。
小院角落里的鸣虫竟在后半夜里鸣叫起来,凄厉瘆人的嘶鸣声对白玉堂没有丝毫影响,只见他英俊的脸上一片迷惘,光洁的下巴早已布满青色的胡渣,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此时不知看向何处似笑非笑似明非明。而散落在他肩头的,竟是比他身上白衣更白,叫窗外银色月光也自叹弗如流霜般万道雪白长发……
第七章 再见,南侠
残阳如血,马汉捏着手中转了半日才好不容易在这番邦异地为公孙先生补齐的药品和一些杂物,总觉得这猩红色的夕阳让人步步催心,不由加快脚下的步伐。
跟在后边的王朝看他一直不说话,便也闷头跟着,行色匆匆的脚步终于在暮色中赶上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通向驿馆的马道已经隐没在城墙高大的阴影中,他们才踏上暗褐色的石板路,两个人眼角的余光却瞥到前面转角闪过两个熟悉的身影。
“公孙先……呜呜呜!”王朝才要出声,就被马汉及时扯住,剩下的半句话也闷在喉咙里变成了呜咽。
“闭嘴!你没看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吗?!”马汉一边责怪王朝的鲁莽,察看城墙外炊烟袅袅,城墙内巡逻的侍卫也都换班歇息去了,没人注意到这条不大的石板路,才拉上王朝快步朝不远处已经隐没在阴影中的两道身影跑去。
“包大人。”两人顺着墙根跑到,包拯看着二人手中的包裹和物品,只是了然的颔首,示意二人噤声后,率先走入宫墙间一条不起眼的小道,黑暗中行色匆匆,一身朝服官衣早已换成不易引人注意的青灰色布衣,而随侧的公孙策亦是同样打扮。
马汉心中总有疑问,但见包拯眉头紧蹙的模样似乎此行并非一般,只好压下心中想要脱口而出的疑惑,注意着让后面的王朝小心手中物品小心跟上,一边随时警觉着周围的情况。
几个人顺着寂静的道路一路前行,在来来回回都是青黑色的城墙和青瓦中,天色逐渐昏暗,唯一的光芒便是来自公孙策手中一盏昏黄朦胧的纸笼,微弱的光芒撒在被久经岁月磨砺得青石板上,泛出一种油亮的淡青色光芒。
横亘的城墙仿佛没有尽头,王朝只觉得手中的物品越来越重,开口想把最重的一箱药材分到马汉肩上,才一开口,马汉就主动停了下来。
“太好了,马汉你帮我拿一些,这些东西实在是……”王朝刚想放松一下,黑暗中却见马汉瞪他一眼,后半句话只能乖乖的吞回喉咙里。
走了许久,延绵不变的城墙已经消失,转出巷子口,豁然一片银色月光,苍白的月光下,一座土墙四合的小院子孤零零的立在衰草里。即使是春天的到来,也没能给这孤僻荒冷的地方带来多少绿色和生机。
“呼”的一下,公孙策把手中的纸灯笼灭了,一行人就这样静静的伫立在墙角边的黑暗里,看着月光下发白的土墙,等待着。
第一声虫鸣响起之后,等待的时光似乎没那么难熬,高低起伏的声音刚开始还能似阵阵乐声,但久听之后,来回只有那么两个音节的鸣叫反倒更像凄夜中的鬼哭之声,传到人的耳朵里,只剩下瘆人的寒意。
沙沙,沙沙,衣裙磨砺枯草之声。
来了!
太过长久的等待过后,寒夜已经侵蚀得他们都有了睡意,但这声音的响起,让几个人精神为之一振。当那个伴着沙沙声的身影在对面墙角转出来的时候,荧荧月光下,一抹湖蓝色的身影,就像月下乘风而来的仙女。
看的出,那是一个美妙的女子,即使包裹在深蓝色的斗篷中,仍能感觉到她的裙裾摇摆,她的妩媚生姿。
一团黑色的影子在白月光下转了几下,发现了黑暗中的众人,包拯已经第一个迎了上去。
女子显然是与他们交情甚深,看到包拯的时候,压抑的思念终于止乎不住,只听到咽在喉间一声似悲还喜的嘤泣,她便朝包拯小步的奔了过来。
“包大人!”银铃般的嗓音,此时更因她的哀伤带上万种风情。
“公主!请公主见谅,包拯来迟了!”
“不,不,包大人,不迟,不迟!你接到我的密信后一路避开辽国耳目来见我,太好了,太好了!”熟悉的乡音,亲切如慈父的包拯面前,赵灵再压抑不住悲伤和愁绪,终于像个离家太久的小女儿,任自己的泪水打湿包拯肩头的衣杉。
“公主,请自重。”
赵灵啜泣声渐止,包拯轻轻推开这个伏在自己肩头哭泣的孩子,此刻她不是大宋的公主也不是辽国的太子妃,而是一个让人疼惜的小女子,一个曾经天真顽皮的叫他“伯伯”的晚辈。
赵灵哭泣后,已将满腔的愁绪和哀思在一个自己值得信任和托付思乡之情的人面前发泄出来,泪眼朦胧中看到包拯和公孙策眼中温柔的笑意,看到一旁注意着周围动静的王朝马汉二人,脸颊一热,薄薄的脂粉下泛起桃花般的绯红,让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挽起水袖不着痕迹的将眼角最后的一滴眼泪拭去,再看,她的脸已是冷静肃萧雍容华贵,前一刻还嘤嘤哭泣的女子深埋心间,此刻的她又找回了自己的身份,方才的哭泣不过是月下的幻梦,梦醒之后,依旧冷月清辉。
赵灵的哭泣终于停止,包拯看着她,一刻钟前那个记忆中有些调皮,甚至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是个女扮男妆巾帼少女的公主,如今,确确实实的,已经被这胡地的风沙洗练成一个能被称为大辽国王妃的坚强女子。
“公主,不知今夜密诏包拯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仍旧未改的称呼,让赵灵心中一暖。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包拯,一定早已知晓自己召唤他来绝不是为叙旧。因为如今以他们的身份,私下见面若是被人发现,对宋辽两国,绝对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关口。
赵灵冒着引起宋辽新一轮纷争的危险也要自己前来,到底……?
看着眼前赵灵变换不定的神色,苍白的脸色在胭脂的遮掩下透露出苦涩的悲哀,湔水秋瞳掩藏不住暗涌的泪水,包拯忽然想起出发前皇上交给自己的密令,不,不可能,不可能!
展昭已经死了,死了三年,死在冲霄楼的漫天箭雨遍地枪林和冲天的火海中!即使皇上确实接到密报有人已经见过与展昭几可认为是同一人的男子在宋辽交战的边境出现,但是,但是如果那是真的,皇上的命令,不,不,不可能!他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不能!
可是眼前的赵灵绝对不会说谎。想起赴辽之前皇上要他在确认展昭的生死虚实之后,依据形势自行了断。这“了断”二字,所说的究竟是何种深意,皇上到底有什么事还未告诉他的!难道这辽国的形式,其实皇上早已暗中知晓?这“形势”之下,又将会发生什么!
即使那人只是与展昭相似,他也愿那个人走的远远的,离开宋国,离开大辽,到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去!若那人真是展昭,他又该当如何,该当如何?!
他已经亏欠这个孩子太多,太多!从让他断了江湖路进入官场,那就已经是个错误!让这个忠心耿耿,不惜牺牲了一切只为实现平天下冤屈定四海安平的自由的鹰,被困在了皇城之中,被困在礼法之内,被迫放弃的和付出的一切,都已经让自己欠他太多,太多!
包拯的心,悬在高天悬崖之上。他已经预感到自己面对赵灵公主即将说出口的话的无力,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在这乍暖还寒时夜的逐渐僵硬冰冷!
只见赵灵亦是面含悲怆满目凄惶,她嫣红胭脂下毫无血色的朱唇,终于颤抖的,无奈的,悲伤的,动容的,说出了那句她已经暗藏在心中太久太久的话!
“包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展大哥!!”哽咽在喉间太久的话终于冲口而出,赵灵仿佛失去了一个支点,脚下一软就要坐倒在地,马汉及时看到抢上一步,终于没让她难看的任悲伤将自己淹没。
展昭?展昭!
“公主,你口中所说的,可是展昭!?”
包拯没有想到,这个名字在自己口中,在隔了一千多个日夜之后再次这样被自己叫出来,带给自己的,竟会是这样解脱一般的感觉!
“展护卫,公主殿下,方才您所说的,确实是展大哥?”包拯显是尚未反应过来,但平日里看似粗枝大叶的王朝却第一个冲上前去,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一副吃人的模样,险些就要扯着赵灵的衣袖问个明白。
所幸包拯平时严格的教训让他没有逾距,只是扑通一声在赵灵面前跪下,一时间眼中已聚集上一层水雾。
“是!我确信,那就是展大哥!前夜,我派侍女去给你们送密信,她为了避开宫中耳目走的是一条偏僻的小道,正遇上一群士兵架着一个昏迷的人朝着深宫去了!小环是追随了我十年的侍女,她在大宋的时候不止一次见过展大哥,对誉满天下的御猫展昭,她绝对不会认错人!
我派她冒险查探,想不到在这辽宫中,竟还会有如此荒废隐秘的冷宫!”
“王朝!起来!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快站起来,包大人,与我一起去救展大哥!”
“啊,啊……,是,是!”一下子又被赵灵忽的提溜起来,贵妃的威仪尽数从身上褪去,拉着包拯一行,赵灵小跑着向苍白月光下青石板的小道尽头跑去。
漆黑的暗夜中,除了几个人疾步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寂静得,让人心寒,心慌。
不过一会儿的小跑,已经让赵灵有些吃不消,苍白败落的小院已在眼前,猛地撞开那扇虚掩着的门扉,撒在院子里的明明是同样的月光,却让人有一种刺目的灼白,一种,带着流尽鲜血后的死一般的白色。
老旧的木门经不起赵灵急切下的大力推撞,包拯后脚跟着进到院子里的时候,两扇门板竟“碰”的一声险些就要砸到他的右脚。地面上扬起一层淡淡的浮尘,这门扇轰然倒地的声音,就像被这软绵绵的尘土给吸进去,过后,小院仍旧静谧得有些瘆人。
“展…展大哥……?”赵灵颤抖的声音,如蚊呐响起。饶是她方才在万般情急之下不顾后果的闯进来,现在这比死更寂静得恐怖,让她不由得缩起身子,躲到了包拯身后。
“公主,你的意思是,展护卫,他就在此处?!”包拯亦被这压抑的苍白与寂静摄住,放轻声音。他此番前来,可以说是冒了极大的危险。私见辽国王妃,私闯辽国深宫,但是这些却都比不过他渴望见到展昭、渴望弄清一切谜团的迫切心情!
“是……,是……,前阵子,丫鬟们在角落里议论一个膳房里新来的杂役,我听着,听着,实在太像白大哥的样子。展大哥在这里的话,那一个与他形影不离的人一定是白玉堂!”
“白玉堂!公主,你可是说,白将军也在此处!?”一直努力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的公孙策在听到白玉堂的名字后,终于失口出声。
他们的话,不觉间冲淡了小院中瘆人的寂静,被风一吹,赵灵竟才发现自己额角上不知何时有了几滴冷汗。
“是!”勇气,终于回到了这个坚强的女子身上。
“从丫鬟那里发现了白大哥后,我本想前去相认,但无奈那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我怎么也跟不上他的身影。只是发现,他总是在这一带就不见了。我心中焦急,但无奈我离开寝宫附近已是不易,直到昨日,得知包大人来到大辽,我……我实在是……”
“公主,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多年办案的经验,赵灵说话间言辞闪烁神色不安,她眼中深深的担忧和恐惧,没有能逃过包拯的眼睛。
“包大人,我、我……,我们进去你就明白了!”
马汉和王朝一直小心的警戒着周围的动静,尽管赵灵此前已经说明由于今夜皇宫中的守备和人员,为了迎接包拯洗尘都已调配到前殿,但是,他们仍旧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因为,他们的心,在预感到展昭仍然有可能活在人间之后,就再没有平静过。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无论为什么他们的展大哥会深入辽国皇宫身在敌阵,他们,选择相信他!相信那个总是站在前方让他们仰望的红色背影!
言语间,小屋的木门近在眼前,触手可及。让他们深感意外的是,虽然院落中早春的虫鸣已经重新响起,天上的月光只是白晃晃的不再把一切都映照出怕人的静谧和惨白,但是这小屋中,他们竟丝毫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安静得,太不寻常。而在这安静和不寻常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进几个人的鼻孔里,莫名的躁动和不安,让包拯太过心慌。
强压下心头揣测的种种,包拯示意赵灵退后,接到马汉和王朝确定四周没有任何巡逻的侍卫后,深吸一口气,就算是他当年第一次走进金銮殿,第一次力战庞太师的时候,他的心,都未曾如此刻般,悬于细丝,垂于泰山巨石之下。
没有任何阻挡,就像包拯无数次推开开封府书房那扇同样已经有不少年岁但保养得益的门一样,门轴发出轻微的声音后,应声而开,只有一个单间,屋内的一切,立刻落进了他们眼里。
屋内所有的一切,能砸坏的,不能砸坏的,都已经不复原样,甚至连石头砌成的床炕,都被不知何来的外力狠狠洞穿,暗色的火星从裸露的炭火中做最后的挣扎。
无数碎石碎木的残片躺在地上,纠缠在脏乱的棉絮和破布中,让人难以想象它们本来的面目。狼藉,蔓延地面的水让屋内潮湿阴冷,先行进入的包拯和赵灵,四只脚就踏在这散发出还没有凝固血腥味的水渍上。
窗板早已不知所踪,一方白色月光划地成牢,他们才发现,一个比这月光更惨白的白色影子,白衣,白发,雪亮的银剑,苍白的皮肤,整个人透明得几乎融化在这月光下,全身下竟无一丝气息起伏,形如鬼魅。
“啊!”赵灵一声尖叫向后倒去,公孙策及时上前一步,扶住她,也看到屋内孤魂一般的影子。
“白将军!”不愧为汴梁第一智将,一行六人中,只有他一直坚持着强迫让自己的头脑保持冷静,屋内白色如鬼的影子吓住了赵灵,让包拯踟蹰让马汉和王朝一向勇往直前此刻也不由咽下唾液,但是他却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除了展昭,行踪一直成谜的白玉堂!
“白玉堂!”如果说包拯此前还能让自己的头脑勉强的去思考一些东西,那么现在,他的脑袋里已经只剩下了一团糨糊,一团乱麻,一片,对所有他始料未及的一切的恐惧和对能够预见的结局的不能接受。
“白大哥?!”赵灵的声音打着抖,她不敢上前,这个此时此刻形容似鬼的人,真的是当年那个霸道潇洒风流不群的白玉堂?不,不是,这是鬼,一个徘徊在人间不愿离去的恶鬼!
“你究竟,是人是鬼!”马汉首先反应过来,他一把将包拯和赵灵护在后,“锵”的一声,随身的宝刀出鞘直指白色人影的背心,却见白色的人影虚了一下,他的剑势就扑到了空气里。
马汉的剑锋被格开后,一股巨大的真气荡得他的手腕收不住去势,眼看就要插进墙上的砖缝里,一道雪亮的剑光就要抹上他的脖子
“猫儿!!”
“匡铛”一声,斩铁破石的一口剑,忽然被白玉堂用力的甩在角落里,他的眼里忽然看见一片蓝,幽暗如深海的蓝,被黑夜来临前天空浸染的蓝,怀念的蓝,记忆中,只属于那个一笑春风的人的蓝!
“猫儿,你去哪里,去哪里!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白玉堂却没有注意到,他冲上前去紧紧拥在怀中的,竟不是展昭,只有那片同样来自往昔开封府里同样的蓝,一片再普通不过的蓝色布料而已,他抱着的,只是一件展昭身上那件从未改变过一模一样的布衣,一件已经有些岁月,主人却浆洗得干净的布衣,只是眼前穿着这一抹蓝色的不是他心爱的展昭,却是公孙策!
“白护卫,你看清楚,我不是展护卫,你醒醒,醒醒!”
无奈公孙策如何呼叫挣扎,白玉堂双臂仍旧铁钳似的已经将他勒的几近窒息,王朝的手也在拼命的掰着,但无奈白玉堂既听不到他们叫他的名字,也看不到眼前的人,他的眼里只剩下那片蓝色,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这片蓝再从自己眼前消逝!
“白玉堂!”
“白大哥,白大哥!”
无论是包拯的大喝,赵灵的哭叫,都进不了他的耳,入不到他的心,而公孙策,却已经被他勒得脸色从憋得紫红,到现在的青白,鼻息中的气,也已是出多进少。
白玉堂的样子,如地狱修罗
红色的是还在不断从他额角创口涌出的鲜血,紫黑色的斑纹是早已凝固在他眼角唇边脸颊的血污;花白的满头青丝,蓬乱的堆在他的头上,披在他的肩头,看的出来,很多地方都已经因为血污凝结后纠结在一起,甚至连顶上,也露出几块他癫狂时狠命救下头发后沾满鲜血的头皮;身上挂着的,真的还是他一贯穿着的白衣?背影中看不清的部分此时到了众人眼前,那是一堆残破的布片而已,勉强的挂在他身上,暴露出同样沾满血污的胸膛,那上面纵横交错的,已不知是他心痛难忍无处发泄时,划上去的剑痕或是抓痕。
白玉堂的样子,吓坏了赵灵,看在包拯眼中,既是心痛不忍,又是惶惑不安,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究竟错过了什么!展昭,白玉堂,昔日眼前心里两个如亲生的青年才俊、天之骄子,竟会如此落魄,竟会如此惨不忍睹!
看似百转千回,不过眨眼一瞬而已。
赵灵惊叫过后,马汉就已回过神来。公孙策在白玉堂的手下已经开始窒息,他用的力道实在太大,包大人一双洞察一切的双目,此时却愣愣的瞪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是震惊过度还是不知该如何处置白玉堂的脸上,黝黑的皮肤在肌肉的抽搐下抖动着。而王朝正试图却完全徒劳的扳着白玉堂是使上了十二分真气的手,如此情况,马汉不得不,当机立断
“噗”
发出微弱的声音,白玉堂软绵绵的滑到在地,马汉击中他的后颈,狰狞和赤红的双眼在白玉堂脸上消失,倒在地上,满身只有疲倦,蜷缩着,就像等待冬雪湮灭的秋蝉,单薄,苍白,随时都会被这冷酷的大地吞没。
“包大人,这”马汉将白玉堂背在背上,心中惊叹,他到底与展大哥发生了什么事,不似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白玉堂尚且如此,那不在此处的展大哥马汉心中一痛,对展昭的思念和担忧如潮涌而至,他发誓,不管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他一定,要将展大哥救出来!
小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几个人都看着包拯,等待着,等着他说出营救展昭的话,等待着他一如从前般威严铎定,胸有成竹。包拯眉头深锁,久久不能言语,就在他刚想开口时,远处传来辽人的角号辽远低沉的呜鸣,这是,招集大内禁军的号角。
“大人,想是皇宫内出事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再商议下一步的权宜之计 !”
熵阳大殿深处传来“咚、咚、咚、咚”的鼓声,沉闷如雷却来自大地深处,震颤着一声声直击人心,就像带着黑色的空气从地狱蔓延上来,撞得人心惶惶,擂得人心惊肉跳。
带着昏迷不醒的白玉堂,一行人的脚程慢上许多。正当包拯思虑间担心赵灵的安全要让她先行离去的时候,不知何时已坠在队伍最后方的赵灵似劳累过度难以支持,正落在十几步开外,扶着墙沿缓缓地蹲伏在地。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王朝小跑过去,想扶起赵灵的时候,才发现她裹在斗篷下的一双手冷的像冰,额角上也缀着不少密密的冷汗,一张小脸苍白无助的在兀自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公主!”公孙策见赵灵蹲下,双手轻轻的按在斗篷下小腹之上,心中暗暗惊叫一声不妙糟了,他们竟然忘了来到这里之前就已接到赵灵有孕的国喜,只顾着担心白玉堂与展昭之事,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怀六甲的赵灵恐怕是这一路上的奔波和方才屋内被白玉堂一阵惊吓之后,已经动了胎气!
“公…公孙先生……”
赵灵看到公孙策抚上自己脉搏之后紧皱的眉头,知道自己方才在小屋中就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之事已隐瞒不住。但是,她不想离开,不想在此错过!
虽然方才自己已经知道白大哥安全了,自己终于为这两个欠他们太多的哥哥做了一点事情,可是,可是这样的白大哥只是让人更揪心,更难过!
堂堂一个大宋天国龙启护国将军为何竟会如此,竟会如此!那她的展大哥,她的展大哥……
赵灵拼命的告诉自己,既然白大哥在皇宫里,那么展大哥一定也在,一定也还好好的在某一个地方,等着大家找到他,等着包大人黑着脸对他骂也不是责也不是的心疼他又独自去面对危险,等着公孙先生了然的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品为他上药包扎,等着让自己捶着他的肩膀偷偷的把眼泪抹在他的袖子上,等着,等着白大哥看展大哥平平安安的样子后,又忍不住开始对他讽刺挖苦不停却抢过公孙先生手里的布条嫌谁也弄不好,然后轻手轻脚给展大哥包扎的样子……
这些,都是她珍藏在心中的宝藏,是她最珍贵美好的回忆,她不要,她不要让这些都真正的变成只能是在回忆中才存在的事情!所以她不顾危险的终于等到今日,等到包大人来了,等到终于找回了白大哥,只要再坚持一会、一会……
但无奈,小腹中隐隐的疼痛却已经变成一阵一阵的刺痛,不管她如何恳请哀求,包大人仍旧吩咐马汉速速将自己送回那座精美绝伦的牢笼。
“包大人……,你一定,一定要把展大哥救出来!”
“公主放心,展护卫于老夫如亲子,包拯定当不负公主所望,定会找到展护卫!”
“包……”赵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包拯打断。
“公主,辽宫中不知出了何事,似乎侍卫们已经开始戒严。公主,还是速速回到寝宫之中,一切,当以大局为重!”深深一鞠,无声的看着赵灵左手无意识下轻轻护着的腹部,一切,不言而喻。
察觉到包拯的目光,赵灵心中一窒,自己腹中的胎儿,不但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大辽皇室的第一个小皇子,是大宋于辽国和谈之上又一个更稳固的筹码,在将来的某一天,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大辽的皇帝!
面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马大哥,那就拜托你了!”
“公主,请小心!”
将背上的白玉堂交到王朝手中,马汉对包拯等人略一颔首,随即带着赵灵小心翼翼的跃上宫墙,向铜翎宫掠去。
看着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包拯终于松了一口气,若是赵灵有任何的闪失,就算他们几个人把脑袋全都留在辽国恐怕都不能解决的了,更遑论,去寻找仍然生存于世的几率几乎为零的展昭。
“包大人,我们,还要去寻找展护卫吗 ?”公孙策追随包拯多年,深知身为四大校尉之首的马汉稳重、沉着和临危不乱,公主交给他保护,想必大人心中也一定松了一口气。只是,公主口口声声所说的,会是真的吗?
展护卫若是真能活在人间,想到他们找到白玉堂时的样子,无论再怎么自欺欺人也好,恐怕现在展护卫,凶多吉少。
黑暗中看不清包拯的眼睛,公孙策等了很久,才在黑暗中等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带着白将军,以我们三人之力实为不利,辽国皇宫中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先将白将军带回驿馆,待马汉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但是,包大人,展大哥他”王朝的质问,被公孙策一个眼神制在喉间。压低声音,公孙策在他耳边语道:
“王朝,最担心展护卫的,莫过大人!但是我们不能自乱阵脚,造成无谓的牺牲!”
略一思索,王朝为自己方才的冲动后悔不已,扶好肩上的白玉堂,小跑两步,跟上前方包拯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背影。
尽管公孙策将声音压到最低,但是包拯还是听在耳里。他为公孙策的体慰,透露出满身的疲惫和对自己无力与天抗争的无奈深深痛苦。
展护卫,也许,此时此刻,不管他身在何方,也许,自己不要找到他,才是最好的只要想起袖中灼烧如火的小小锦囊,包拯就深深地后悔,错,错,错,自己已经一错再错,错在把那个如鹰的南侠带入这腥风血雨的官场,错在错在!
包拯心中忽然一阵剧烈的揪痛,他究竟要何去何从,如何是好!苍天,诸佛,谁能,谁能给他一个答案!
轰隆!!
天边一个雷鸣,似在回应包拯心中对天地鬼神无声的质问和呐喊,随即,雹子般的雨点在一声急似一声的地鼓中劈里啪啦漫天砸下。
第八章 旧时明月
“这天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就突然下起雨来了!”宫女手忙脚乱的关上窗户,却仍不免被豆大的雨点溅湿了袖子。
铜炉中温暖的炭火终于驱散赵灵身上的寒冷,夏雷阵阵,天河翻倒一般的暴雨预示着酷夏的来临。双手轻轻的揉搓着小腹感受其间新生命的脉动,这个,就是她的孩子。
方才的不适与疼痛已经消逝,似乎这应该是怀孕期间的阵痛而已。心中对展昭的牵挂,似乎终于随着这疼痛的消逝而有所慰藉。也许,真能得到上天的眷顾?孩子啊孩子,你是天佑福星,一定要保佑展大哥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不合时宜而至的暴雨,让黑夜中的一切更为模糊,深沉的宫殿里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已不能穿透厚重的雨幕,只能无力的维持着最后一点朦胧的光晕,明暗中,熵阳城巍峨的殿宇和嶙峋的青铜巨兽似乎已经融为一体变成黑夜中巨大的妖物,躲藏在黑暗中窥视着每一个不得不在这样漆黑的夜晚仍旧踏夜急行的人们。
在这雨幕和无边夜色的掩护下,马汉正小心谨慎的,缀在一个人后面。
直到公主在自己的视线中服药后恢复了红润的血色,马汉才敢放心离去。隐在铜翎宫的死角中,他正想掠上屋檐的时候,银亮的雨线反射出的白光,正好让他捕捉到铜柱后两个一闪而逝的身影。
殿下宫中的侍女?但为何在这深夜,行径如此鬼祟。想到赵灵来自大宋,一个异国的公主如今怀有皇室唯一可以继承大统的骨血,恐怕宫中想对她不利的人不在少数。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心中隐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许,不会那么简单。
马汉悄悄的撵上,前方的人影越发鬼祟,这寝宫附近不乏驻守军士,她们身为宫女却闪闪躲躲专挑无人小径,遇到迎面而来的巡逻队伍,甚至避至阴暗处!
如此诡秘,定有天大的阴谋!不敢怠慢,马汉将自己微弱的呼吸完全凭真气憋在体内,前方两个宫女不时回头张望的动作让他心中的疑云更甚,憋得几欲爆炸时,忽然两个宫女一闪瞬间不见了身影。
冷哼一声,马汉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想不到这大辽皇宫中,有的也不过是一群鬼鬼祟祟的鼠辈!
心下一惊,鼠辈,想到目前神志不明的白玉堂,马汉不由心中大叹,究竟是怎么样的打击变故,才会让这个自己虽不喜其办事乖戾张扬狠决,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胆量心智的锦毛鼠,变成了这番模样?
在方才宫女消失的角落里转过去,前方已经没有去路,一堵青石的宫墙高得望不到遥远彼方黑暗的天际,被雨水浸润后的青石覆满苔藓发出油亮的光满,黝黑坚硬。
莫非,自己看走了眼?
不,不会。
在大宋亦不乏这样的暗道机关,马汉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两个宫女确实是消失在这块似乎不能藏人的巨石后。借着黑石上微弱的磷光,抽出靴子里的短刀,不放过每一道有可能就是开启机关之处的石缝草根。
从上至下再由左及右,几乎已经把整块岩石敲过一遍,但就在马汉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忽然感觉足下一震,这地底下有古怪!
不顾自己一身衣袍沾满地上的泥泞和雨水,马汉伏在地上屏住呼吸凝神聚气,此刻他只恨自己为何武功如此不济,将全身的真气凝聚双耳,但捕捉到的却仍旧是淅淅沥沥打落地面的雨雾之声。
“不……”忽然一声微弱的呻吟,如游线般钻进马汉已经凝聚起十二分耳力的双耳中。
地牢!
这呻吟声竟能惊动地面的人,可见地牢中严刑拷打是何等残酷,才让受刑之人哀号至此是谁,会被这样秘密的关押在辽国的深宫密室之中,还遭受这样残酷的烈刑?
想到这下面关押的人有可能就是公主口中说着有可能还活在世间的展昭,马汉心中气血澎湃真气忽的一乱,支撑身侧的左手无意间滑到地面一块镶嵌密实的石板之上,但那结实无比的石板才在他手底下一过,瞬间就如蒸发一般凭空消失而去,马汉还没来得及惊叫,就已经感觉身子一沉,随即滚进一个漆黑无比的穴道之中。
漆黑的石道干爽通畅,人工开凿时为便于从滑道进入通道中甚至铺设兽皮,因此马汉虽然猝不及防之下摔进通道,但只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并未受伤。
“噗”,马汉发现自己摔在一个简陋的石室之中,滑道尽头缓冲的兽皮承载了他下坠的重量,粗糙开凿的四壁上燃烧着油脂和松明混合而成的火把,散发出些微刺鼻的气味和黑烟。
摔下来后,马汉立即抽出短刀架在身前抵挡洞中侍卫的攻击,但是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紧张的呼吸声和火花爆裂的劈啪之声。
似乎地牢中的人对这个隐秘的入口相当放心,并未设置守卫在岗,马汉闪到洞口窥探之下发现,外面连接的是一条长长的地道,向下不断延伸的石阶同样由两壁上用铁链连在一起的火把照明,再次确定前方没有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看守后,马汉顺着向下的石壁,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向下探去。
每越向下一步,马汉觉得自己就越像正一步步的,走向传说中住有十殿阎王的森罗地狱。
每隔五级台阶就有一对火把,将整个通道映照得灯火通明,但马汉行走其中却似完全感觉不到火焰该有的温度,似乎所有热量都被这地底幽森冰冷的空气和青黑色的石壁吸收,呼吸之间他竟然还能看到自己鼻翼下呵出一团薄薄的白色雾气,石壁上不断的有雨水渗入地下,手掌抚上,竟是冰寒刺骨,简直只有万年积雪的冰川才会有这样能把人骨头冻烂的水线!
马汉一面注意这螺旋下坠的通道前方随时会发生的变故,一边呵几口气以温暖被石壁上流水冻伤的手掌,本应不会有风的地下忽然就在他面前刮起一阵阴寒入骨的阴风,四壁烛火被刮得摇曳几灭,马汉被这突如其来的恶风刮得心中一颤忍不住回头看去,忽然身后的洞壁上一个扭曲的巨大黑影不断狰狞的变幻似乎就要朝他头上扑下,惊得他猛地抬手去挡,才发现这不过是自己的影子被烛火放大后又被阴风吹得烛火几灭,昏暗中在这静得瘆人的石道中才让人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才平复下被自己无端惊吓扑扑乱跳的心,阴风寒尾扫过后,那引导他找到这秘道的惨叫声,无比清晰的终于传入他的耳朵
一声声压抑的哀叫中伴随着物体刮搔金属刺耳的吱吱声,只令最铁血的硬汉也要全身寒毛倒竖毛骨悚然!而这熟悉无比的声音,不就正是展昭!!
惨叫混合着莫名的恐怖,马汉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和焦躁,将短刀和刀鞘中的鬼头刀都同时出鞘,再不顾奔跑时回荡在石道中的脚步声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施展轻功向下飞奔而去。
而在这座层层深埋地底的监牢之内,被掳走的展昭正经受着几乎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
“展昭,想不到你还真是一条硬汉!不过,这里没有人救得了你,还是顺从一些,我也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不……,你,休想得逞……”尽管已是气若游丝,展昭仍拼着最后的意志护住心脉丹田。小腹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昏过去,不管身上有多少毒虫在噬咬他的皮肤,不管身体里被放进了什么怪物在不断的掏挖着他损伤破裂的内脏,不管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就这样昏过去甚至是死了但是,他仍旧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坚持……
但是柔软的内脏,却并不能因为展昭坚强的意志,就能躲过这场残酷的浩劫。
“来人啊!给我灌,灌,灌!把剩下的药全部都给我灌进去,看他还能挺到什么时候!”老辽王终于也失去了耐性,想不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原武林人士,竟然能抵抗得住他配制的火鸩之毒,把这个上天赐给自己受孕的男子抓到这里已经过了六个时辰,明明已经胎息大动的人竟然还能单靠体内服食的各种珍药、内力和惊人的意志,保护着他体内吸饱血气和精气的药胎不流出体外。
从他开始利用鸩毒逼死这个男子,让他死后产子才能保证长生蛊的阴气达到最盛的时辰算起来,就还没有见过如此命硬的汉子!但是,无论这个人有多硬,也绝对斗不过他的鸩毒!看来自己还是太仁慈了,妄想能在保存母体生气的情况下得到长生蛊。但现在,就算是杀鸡取卵,冒着长生蛊药引尚未不能完全吸收母体精气的危险,他也要得到这个胎儿!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没有时间了!
就在他指挥药童给展昭灌下三倍剂量的引胎鸩毒时,昏暗的地宫中一扇铜制的小门无声的滑开,一个似从黑暗中滑出的幽灵,悄无声息接近正在痛苦挣扎的展昭和已经赤红了一双眼睛的老辽王耶律图宏。
【大王,夜深了,您还不休息,在这里做什么?】形如鬼魅的身影和飘忽的声音,地牢里燃烧的火把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温度,阴惨惨变成绿色的鬼火。
【国师!】
【……您既然还叫我一声国师,又为何抓了这人在此?】查哈特脸上的神鬼纹身在火光下扭曲着,仿佛在他脸上活了过来,不断变化出各种狰狞的面孔。
【难道在我大辽国土,本王做些什么,还需要国师过问吗?念在国师衷心耿耿,为本王炼制长生蛊,本王日后会好好封赏国师!你一定累了,歇息去吧,本王这里无需伺候!】
【你!】查哈特被耶律图宏的一番话堵得目瞪口呆。本以为耶律图宏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想不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头曾经称霸草原的狼王的实力!一想到他派人监视自己、甚至黄雀在后的抢走自己耗费无数心血才弄到的长生蛊,他的心中立时如百蚁噬心,恨不得把这个老不死的辽王碎尸万段!但是眼角瞟了一圈,这地牢狭窄,又都是辽王的亲信,就算自己蛊术了得,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要是误伤了那个长生蛊的容器更是得不偿失。查哈特眼珠子一转,强迫自己换上一张笑脸。
【大王!您有所不知,这长生蛊,乃是我为了大王您千秋万世,特意来献给您的!】
看着国师火光下满是巫符的妖异面孔,耶律图宏哪怕现在有些走火攻心,但神志仍是清醒的。他并没有让身边的禁卫放松对查哈特的护卫,而是亲自走到展昭身前,眼睛却紧紧的盯着查哈特,就像一头天鹰盯着地上狡猾的狐狸。
【既然国师有此诚意,那么就请国师为本王取出灵丹,等本王永享千年之后,国师就是大辽王朝开国盛世的功臣!】
看到耶律图宏的手指动了一下,查哈特立即感到什么尖锐冰冷的利器顶在自己的后腰上。
妈的!耶律图宏这只老狐狸!想当初自己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如果不是依靠着他的巫蛊和诅咒,他能顺利的从五个兄弟中把大辽的王位继承下来?想不到当年那个在病榻上发誓要得天下的五皇子,如今已经因为权力和欲望变得丧心病狂!好,既然你已经不再顾念我这个为你开国的功臣,可就不要再怪我翻脸无情!本来只是打算吃了长生蛊之后杀了你的儿子,让你还能有那么几年老死,但是现在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曾经宣誓效忠的主公!
谁都没有注意到,查哈特掐紧的掌心中,逐渐流出一抹无色无味的黑水。
啪!狠狠的一个耳刮子把几乎失去意识的展昭打醒。
隐隐感觉到,持续抽痛着的小腹上,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地挤压着,仿佛要把他的内脏和肠子都穿破皮肤直接掏出来般。一阵阵作呕的感觉涌上来,喉咙间不知到底被灌进多少东西,徘徊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这就是朕的仙丹,仙丹……】耶律图宏痴迷的盯着展昭的小腹之处,一双已经布满蜡黄色浊液的眼珠子眨也不眨,仿佛已经穿透展昭薄薄的衣物和衣物之下的骨血经脉,看到那个在羊水中沉睡的异样胎儿。
辽国皇帝的手早已不复年轻时的强壮,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臂上筋肉因常年服食各种金石已经萎缩成一道道依附在骨骸上的残余,蜡黄的皮肤上,布满无数黝黑斑驳铜钱大小的水银斑。枯瘦坚韧的十指却似他对永生不灭的渴望,仍然有着不可思议的强劲。这样一双如枯树恶鬼的手接触到任何人身上,都将是那个人永生难忘的噩梦。
而正是这样一双手,正顺着展昭因为腹中胎儿成形已然隆起的腰腹,在不断的挤压,他刚才命人又给展昭喝了不少催产的药物,尽管这个胎儿还未长到最完满的时候,但仍旧是炼制长生蛊最佳的圣品!肉身已成,但是三魂七魄尚未从混沌中凝聚,只会变成一种最纯净的仙丹,帮助他完成千秋大业!
【来人,给我扒了他的裤子!】
一条原本就已浸透汗水、鲜血的长裤几下被撕成了碎片,展昭下体一凉,他立即在刑架上挣扎起来。
【把人按着!不要让他伤了肚子里的胎儿!】查哈特看着辽王已经完全沉浸在那股血腥的香气中,眼角斜瞄了几眼边上一直盯着自己的侍卫,他在寻找一个机会。
在鸩毒和催产药物的双重作用下,从腹中流出鲜红的血液顺着展昭撕裂的长衫下摆,滴答,滴答,滴落在黑色石头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微响,但更多的,却被早已干涸凝结在衣服下摆上道道紫黑色的血迹吸收干净,变成一大块一大块触目惊心的黑斑。
从被这些人带到这个地方,他的意识就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眼前的一切就像隔着一层薄纱,耳朵也像被塞进棉花,所有人说话呼喝的声音缥缈得犹如来自九霄云外,幢幢的人影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色雾气,如果不是四肢和内腹中不断传来一下又一下让人根本连昏迷都成为奢侈的剧痛,他恐怕都已经不能判断,自己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尚在人间还是身在鬼狱。
如坠梦中,却没有影响他铁一般的意志。只要他还没死,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也许这比他以往受过的任何一次伤痛都要漫长,在黑暗无边的痛苦中挣扎不出,但是他仍然心如明镜,身上的痛楚越是强烈,心中的信念灵台就越能浴火不灭。
这些人,不管是辽国的皇帝,还是旁门左道的妖邪国师,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他还没死,哪怕还有半口气在,任何人都不要妄想,从他身上把那个属于他和玉堂的骨血生生分离!
展昭的全部意志都用在对抗体内不断蚕食内力和精气的剧毒上,他害怕只要他心神有丝毫的松懈,身体里孕育的那个小小生命,就会随着身后难以言喻的耻部不断涌出的血水流出体外。
混沌中再也忍不住松开紧咬的牙关发出哀绝的惨叫,忽然之间,耶律图宏冰冷干枯的双手忽然用力的狠狠往展昭隐约能看出隆起的小腹上狠狠一压,另一只手竟然伸向他股间已经被血水和体液浸湿张开的穴口,妄图就这么生生的把他体内的胎儿就这么拽出来!骤然的剧痛逼得他的痛呼忽然变作一口倒吸的凉气狠狠的卡在喉间,展昭真气一岔,猛然一口污血兜头尽数喷在辽王阴狠的枯瘦面皮上。
【血,血,血!】
展昭一口喷出的血中竟带了无数残留在他喉咙口腔中的毒液,不少毒血被辽王吸入口中令他更为狂乱。一双本就已经瞪得赤红的双目此时已经几乎要脱出眼眶,无数的血丝让白色的眼球已经变成了恶鬼的赤红,细看期间,满布的血丝,竟如蚯蚓般在眼球上不断的蠕动,查哈特看到辽王如此,想是他平时服下的大量金石药物此时遇上带有鞥虫尸气又混合着剧烈毒液的污血,才导致神志狂乱,看得不由心中骇然,看辽王已经抽出一旁药童身侧的腰刀在空中挥舞,便悄悄地朝隐秘的暗门深处退去。
【杀,杀,杀!血,血,血,给我血!!】耶律图宏手起刀落,两个原本站在他身侧的药童立即倒在血泊之中。而他看到两具死尸身下蔓延地面的温热鲜血,竟伏下身用赤黑色的舌头在粗糙的地面上就这样舔食起来。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些人的血液里,并没有鸩毒令他神志混乱飘然欲仙的快感,也没有只属于鞥虫特有的甜美尸气。地面失去生命的尸体很快就变成了冰冷的肉块,耶律图宏满口滴淌着来不及吞咽的血液,狂笑着又向石室内其它的侍卫扑去。
【皇上,皇上!】
这一支专属于他的禁军原本就是从各个御林军及宫殿秘密训练后调派到这里的精锐,其中不乏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人在,他们见皇帝突然发狂但又不能抽出手中的弯刀抵抗,恐怕刀剑无眼伤了皇帝,只能在并不宽裕的空间中消极的躲闪抵抗。
炼丹房内的器皿巨鼎等物阻碍了众人的退路,很快,地面上青黑色的冰冷石块吸饱活人热血,凹凸不平处更是聚积起一滩滩暗褐色的血洼。
查哈特本已退到暗门前,室内的腥风血雨就由得它刮去,看来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地。想不到,不用等他动手,耶律图宏竟然就因为去吸食那些带着毒性的液体自己发起狂来。看着眼前的情形,恐怕辽王狂性大发之下已经谁都不认得,长生蛊就更不会有他的份了!只可惜,他没能等到借辽王之手把胎儿从那个男人体内取出来的一刻!但是不要紧,他为了长生蛊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等着这里的侍卫都被他们衷心侍奉的主子给砍了,那么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至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完全可以伪装成囚犯越狱、辽王被刺!
想到这里,查哈特不由可惜的看了一眼展昭,他方才在耶律图宏重创之下已经很久没有了声息的吊在木架子上。只要鞥虫依附的人体一死精气断绝,它便会在失去养分供应半刻钟内死亡。
糟了,现在这个人可还不能死!起码,要等到取出他体内的长生蛊!
哐啷!
一个装满火油的铜盏被辽王猛地掀翻在地,燃烧着的灼热火油飞溅到展昭的小腿上,裤子撕裂出裸露的皮肤被灼热的火焰一灼,意识陷入黑暗中的展昭猛然一个激灵,憋在胸腔的一口恶气混合着毒血喷在衣襟上,人又再次醒了过来。
这个男人,竟然还活着?!发现展昭没死,查哈特惊喜的拿起挂在墙上的钥匙,哈哈哈哈!看来自己长生不死的愿望,连老天都在帮他,都在帮他!
展昭意识朦胧中,感觉到竟有人在解捆缚自己四肢上的寒铁锁,是谁,他终于,得救了吗?
“玉…玉堂……”展昭的喉间就像有一把灼热的火在烧,实际上他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嘴唇微微的动了动,无声的呼唤着那个他此时最需要的人,也是天下间唯一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向他求救把自己交托出去的人的名字。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那个人,并不是白玉堂,但是他却无力去看清那个人究竟是敌是友。
【杀!杀!杀!】
在耶律图宏狂乱的砍杀中,最后一个侍卫终于也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该死的,这寒铁锁怎么这么难解?到底是哪个混蛋把这锁链系得这么紧忽然想起这个混蛋就是自己当初为了不让展昭有任何挣扎的余地才……,查哈特是又悔又恼,但也只能加紧手中的动作,这让他没能分出心神发现石室内的活人此时已经只剩下了三个。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此时的耶律图宏的双眼已经完全被赤红色的血丝覆盖,双目中有如走火入魔般淌下两道血泪,连最后的人性都已被杀戮的魔性淹没。在杀尽身边的侍卫后,唯一还站着的查哈特和被他架着的展昭自然成为他的攻击目标。
查哈特才把展昭解下,就听到背后一阵弯刀破空之声袭至后心命门。
当啷寒铁锁链与破空弯刀剧烈一击,金花四溅,饶是查哈特自持身上武功不弱,仍是被虽是垂暮老矣但发狂中精气暴起的辽王击得虎口剧痛。
铛铛铛铛!
眨眼工夫,两个人已交换不下数十杀招。耶律图宏因丧心病狂之下招式毫无章法全是靠蛮力拚杀,才让架着展昭沉重身躯的查哈特得以挡下步步紧逼要害的追魂夺命刀。
马汉听到底部石室中忽然响起无数人临死时才会发出的惨痛呼叫,心中一凉,不,不会的!
几乎是使出吃奶的气力一脚踢在洞壁上,带起风声,他终于翻入室内,满眼的血腥和尸体还没来得及看清,就看到一柄雪亮的刀光向一个人砍去,而那个人,正是展昭!
叮!马汉手中掷出匕首仿若惊鸿,恰恰打在耶律图宏的刀刃上,震偏刀锋救下展昭与查哈特二人。
“展大哥,展大哥!!”马汉见展昭似全无意识完全倚靠在一个身穿古怪道袍面目狰狞的巫师身上,再瞥一眼还滴淌鲜血和展昭脚上没有完全斩断的锁链立即明白了一切,才要抢上前去夺过展昭,背后却感觉一阵带着腥风的杀意直朝他背颈斩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挟持展大哥!”终究马汉武功不弱年轻力猛,再之他没有像查哈特般肩膀上还负着一个半昏迷的人,十几招下来,辽王纵是发狂但开始逐渐出现败迹。
查哈特趁二人缠斗之际终于解开展昭脚踝上拖曳在地的一截锁链,眼看人就要消失在黑暗的密道中。
“哪里走!!”马汉的心神一直放在展昭身上,无奈被这个老疯子缠得无法脱身只能飞起一脚蹬在一张条凳上,沉重的条凳就擦着查哈特惊慌的神情飞过,碰的一声,在密道门边的石柱上四分五裂。
【血、血、血!!!那个人是我的,我的长生不老丹!】辽王在条凳摔裂的巨响之下似乎醒悟过来,他放弃眼前与马汉的缠斗向查哈特消失的密道追去。
“展大哥,展大哥!”马汉抓起一只火把,追赶着也奔进黑暗的密道。
只是这密道蜿蜒漫长忽上忽下,地面只是为逃生之用开凿得坑洼不平,黑暗中不熟悉路况的马汉很快失去前方幽灵般的身影,奔到一处竟出现三条岔道,绵密的黑暗吸收了洞中回响的脚步声,急得他满身大汗喘息不已但又毫无办法,只得举着火把一条一条的道路逐一试探。
“公孙先生!”
“学生在。”
“白玉堂的伤势…如何?”包拯黝黑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焦急的语气却出卖他翻涌的内心。白玉堂不明原因的癫狂和他身上所受的伤,以白玉堂的武功修为,除了他自己,恐怕世间难找出几个能把他伤成这样的高手。
尽管他们一行人到达那个偏僻内院的时候只来得及找到已经神志癫狂的白玉堂,但一片狼藉的现场以及找到的属于两个人的衣物,都证明着展昭在这间小屋中曾经的存在。只是,当他们临走前发现屋后地面淌着的大片血水后,一切难以确定的扑朔迷离中添上了一抹凶险。
回忆小屋中混乱残破的打斗痕迹,再看看眼前的白玉堂,包拯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况,是否还能是那个不负王土青天的包龙图,心中一直怀着对那个孩子深深的愧疚,如今知道他还未死尚在人间,不管是什么原因还是背后有着什么惊天的阴谋等着自己,等着自己这个和谈使节背后数千万里的大宋疆土。脑海中又想起皇上对自己的嘱托和密令,再想想几乎还差一步就能救回的展昭,展昭,自己究竟该不该救他,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在这扑朔迷离与万般凶险中再一次见到那个豪气干云总是为他人着想从不为自己留一份余地的孩子……不知道自己一意任情况照这样发展,最后的结局
“大人,大人!”包拯一惊,才发现自己走神得厉害,方才公孙策所说的,竟未听进一字半句。但也不由在心中感激公孙策及时唤回自己,抬眼看看公孙策担忧的神色和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白玉堂,那一头墨色的青丝,此刻却已是白发。往昔自己记忆中胆敢挑战皇帝天威,完全不把一切世俗礼教放在眼中笑傲江湖的锦毛鼠,究竟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这样叱诧风云的人一夜白头?身陷危机的展昭,他和白玉堂,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辽国皇宫的深处?公主赵灵,为何她又会在这个时候找到自己,要自己相救于展昭和白玉堂?还有皇上在这一绝不适合和谈的时候派他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大辽皇帝的迟迟不肯接见,加上他早有耳闻的大辽炎王和嵬王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互相排挤对方。千万的思虑让他心中既是茫然又是释然,似乎能看到其中的玄机但一切交杂在一起又让人如雾里看花,总不能触到那真相关键的一点。
也罢也罢,自己终究是亏欠了展昭太多,太多。皇上能做出那样的密令,看来情况并不在自己十足的把握之中,就让一切顺其自然,该来的,就让它来到,最后的结局,有时候,往往却是太能出乎意料!想到这里,包拯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
公孙策看着包拯面上微薄的神色波动,忧色多于喜色。
他忧的是这一路行来,并不顺畅。虽说路上侍卫保护得当,并未出现什么刺客之辈,但是老天似乎并不帮忙,不但阴雨连绵,还让他们在进入大草原的时候遭遇了罕见的风暴,如不是恰巧遇到赶回熵阳城的耶律宗真一行,恐怕他们已没命走出这个看似美丽无垠但处处暗藏杀机的大草原。等到了熵阳,他们也只是被安排住在行馆之内一直得不到辽王的接见,之后又遇上赵灵公主的奇怪的要求,难道公主她不知道展护卫在她出嫁后不久,就已死在冲霄楼的大火中是了,公主确实不知,展护卫的牺牲是在公主出嫁一年之后的事。
远隔万里的和亲公主,一个小小护卫的牺牲恐怕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必要会让她知道。但是展护卫已死的事实却又不得不相信,那个让白玉堂独自不眠不休守了七天七夜的衣冠冢。直到,他确确实实的看到白玉堂确实就在这大辽深宫之内,才不得不相信。看白玉堂疯癫白头的模样,再想想当年猫鼠二人间相争相惜的种种,对于他们二人间会发生的事情,似乎早有准备的接受了,想必心细如发的包大人,恐怕也早已对这锦毛鼠与御猫之间的事情有了计较。
只是当年既然展昭已死,白玉堂悲然从军从此远离中原,也就心照不宣的对二人之事不再提起。但眼前发生的一切,恐怕其中隐藏的厉害,不是自己所能轻易参透的。看着包大人从接下这个任务起就一直不曾舒展的眉头,大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不说,不是时机未到,就是……,唉!心中暗叹一口气,跟在包大人身边这许多年,自己也看惯了那些污秽的争斗和人性的泯灭世间的黑暗。有的时候,并不是总能一切尽如人意,一切都能青天照丹心,所以他们这些跟在大人身后的人所承受的压力,恐怕是不及大人的十万分之一。而那微微的一点欣喜,就是看到回过神来的包大人眉间紧皱的纹路似有舒缓,心中叹气之后,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大人,白玉堂他的身上的都是些外伤,学生已包扎妥当,两三日后便无大碍。只是他神志癫狂,恐怕是所受刺激太大,伤心过度导致神志失常,学生眼下只能为他用银针暂时将身上淤积堵塞的血脉疏通。至于他醒来之后会如何,只有……,唉”这一次公孙策是确实的叹了一口气,为白玉堂的痴傻,也为让白玉堂伤心癫狂至此的展昭的命运,深深担忧。
“公孙先生,吉人自有天相。白玉堂和展护卫,他们一定”
“包大人!!”包拯一句话没有说完,外间却传来王朝大声地叫喊,紧接着,就看见他手里还端着白玉堂的药冲了进来,要不是公孙策眼疾手快的接稳,恐怕就要尽数洒在白玉堂的被子上。
“王朝,你怎么慌慌张张的,什么时候才能改好你这个毛病?”摇头笑着,公孙策不去理会王朝五大三粗的一个大个子涨得通红的脸,转过身把药自己的喂进白玉堂口中。
包拯亦是无奈的轻轻摇头,王朝,四大校尉中数他最冲动鲁莽,唉
“大人,外面来了两个辽国侍卫,说是来替他们的大王子传话。”
“哦?看来,耶律宗真已经等不及了!”包拯面上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他估计得没错,辽国王宫中确实正在发生着一些很重大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恐怕和多日来见不到辽王以致和谈全无进展,有着莫大的关系!
转到外间,果然看到两个打扮一看就能猜到定是大王子身边心腹的带刀侍卫。
“包大人,我们炎王有请,在熵阳宫设下国宴,还请包大人按时光临!”两个辽国侍卫眼中含着不屑,似乎并不把包拯这个来自天朝大宋的官员看得多重,但礼节上也没有半点疏失,让人只能把一口火气憋在胸中。
“好,有劳两位。既然炎王相邀,包拯定是欣然前往!只是不知这熵阳宫在何处?还请两位带路。”微微一揖包拯还以礼数,两个侍卫看他耳珠圆润面方额广,一张漆黑的脸上额前一奇异弯月,双目正气浩然不怒自威,竟让他们在心中一凛,不愧是声名远传大辽的包龙图!当下亦不敢怠慢,恭敬的领着包拯一行向熵阳宫前去。
包拯身后跟随着公孙策,身旁护卫自然少不了张龙赵虎,而王朝奇怪马汉为何去了许久也没回来,也许他是在护送赵灵公主之后为了湮灭踪迹才迟了回来吧!所以,也并未多想,当然,在他离开前厅顺手带上房门的时候也没能看到,原本刚喝下公孙先生安神定气散应该沉睡不醒的白玉堂,却猛然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第九章 天涯一边
公孙策进来看到眼前阵仗的时候就想到了鸿门宴,只可惜坐在这里的不是当年的楚霸王项羽,也不是一代英杰汉王刘邦。坐在这里的,是辽国最有望在将来继承大统的炎王和包大人,起舞的也不是项庄和他手中光寒四起的宝剑,只不过,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宫女而已。
平缓的歌舞,彬彬有礼的敬酒,辽国特有的瓜果和粗犷的烤全羊,温暖的室内火影摇曳歌舞曼妙却依旧,剑拔弩张。
包拯和耶律宗真在主座上已经谈了一会,丝竹知乐加之座位隔得太远,他们的谈话自己听的并不真切。公孙策又看了看坐在离自己更远的张龙他们,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熵阳宫是王城中向西而立的最高殿宇,其中装饰的高大青铜立柱却巍然而立,上面雕刻着的兽头鳞纹被一层层青色的薄纱遮掩着看不真切,与天边金红色的落日遥遥相对,青铜的殿宇此时就像镀上一层金粉。那随着室内热气晃动的布幔阴影后更是一片浓重的黑暗,鼓罄声中,隐隐的夹杂着让人不安的金属撞击声。
包大人和炎王,到底谈了些什么?
包拯的脸色在明亮的火光下,却变得越发黑暗。黝黑的瞳孔盯着眼前一盘精致的紫晶葡萄,思绪却为方才炎王的一番话,翻腾汹涌。
胡琴呜咽,缓慢起舞的姿态越发悲凉,就在包拯心绪紧绷到顶点的时候,忽然“嘣”的一声脆响,胡琴的琴弦竟不堪琴手弹出的琴音,猛然绷断,舞动的宫娥原本就因炎王一向残忍的手段而紧张不已,此时琴音忽断,立刻变得不知所措,一个个维持着起舞的姿态定在不大的熵阳宫内,弹断琴弦的乐师也吓得簌簌发抖,已经整个人趴在地上,就等待着耶律宗真的一段鞭子,或是逐出宫廷,或是,血溅五步。
【呜…呜呜……】细如蚊呐的呜咽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在忽然寂静下来的大殿中,异常刺耳。
耶律宗真墨黑的浓眉已经皱了起来,一个娇小的舞姬僵硬的杵在花团锦簇的地毯中央,手里沉重的锦球让她踮着的一只脚尖无法保持平衡,慑于耶律宗真的威怒却只敢动也不动的保持着这个动作,只是紧紧皱着秀美的眉头,但不能自制的还是从唇瓣中泄露出丝丝痛苦的颤音。
【啊…啊…、啊…啊…,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宫女终于经受不住,啪的一声摔在地毯上,也不敢去揉撞得通红的手肘就这么趴在地上发着抖,身上系着的银铃随着她的抖动发出清脆的颤音。平日里这动人的声音此时听在她的耳中只犹如地狱的颤音,但她却没办法控制自己抖个不停的身体,只能咬牙忍着满腔的泪珠,等着死亡的降临。
“来人啊,把她给本座拖下去!!”
【不,不要啊,不要!大王子,求求您放了我,放了我】听到这犹如死亡的宣判,瑟缩的宫女因求生的本能终于忍不住大声求救,凄厉的哭叫声让包拯眉头深锁,但却不能开口为宫女赦罪,直把一张黝黑的脸忍得似地狱阎王。
“好啊,你们是不是都反了,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见一旁的士兵因宫女哀戚的哭嚎一时呆愣,耶律宗真这些时日本就不爽利的心情竟在此时一口气爆发开来,只见他顺手抽出腰间九龙金甲宝岛腾地一下子从宴席上站起来,神色狠戾,几步迈到舞池中就要让宫女血溅金殿!
“大王子!”实在于心不忍,不管自己身为一介为民请命的官员还是大宋使节,他怎么能任人就在自己青天之名前滥杀无辜?此时他终于再坐不住,亦站起身来,眼看耶律宗真的刀光就要落下,眼看他的疾呼已成化影,却只道瞬息之间,风云突变
砰!!
一声巨响,距离耶律宗真左侧不远的宫墙忽然生生的破了个大洞,横飞而致的青铜兽头灯将他手中的精钢宝刀震得脱离了掌控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闪光,“噌”的一声牢牢的钉在了房梁上。而耶律宗真也被震得虎口崩裂,一蓬血雾随着炸裂而开的碎石撒满金殿百花怒放的波斯地毯。
“什么人!!”
硝石和油灯炸开的烟雾还没有消失,立在大殿中的耶律宗真一声虎吼震得殿顶横梁上的积灰簌簌的朝下落。
随着他的大吼,炸裂开黑漆漆的大洞里忽然砰的一声跌出一团金色的事物,众人挥去眼前烟尘才看清楚,这忽然从墙上大洞里跌到金殿上的人,竟然就是那个从不离辽王身侧的国师!
“国师,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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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