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正文 第10节
[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第10节
看清跌出来的人影竟是大辽国师,耶律宗真目中光芒暗下,黝黑的脸上明显不悦,再顾不上去宰杀倒在地上的宫女任她被同伴架下,只是不着痕迹将流血的虎口在黑色的锦袍内暗自一抹,两步上前,就要将倒在地上几乎滚成一团的查哈特扶起。
直到他近了跟前才看清,一向不可一世甚至连自己也要忌惮三分的国师大人,此时竟是如此狼狈。
头上七彩雉鸡的羽冠早已七零八落的耷拉在一旁,用金丝银线刺绣着异兽图腾的外袍撕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猩红色的内衣。几个琥珀的手镯在国师摔倒在地上的时候狠狠的磕破了,飞起的碎石木屑在高贵的国师身上留下无数细小的擦伤和灰尘土石。
还没有人来得及去顾及一下国师的窘境,尘雾消散后,他们只听到被轰开的墙壁后一阵呛咳,而后,一个穿着异国服饰的男子,捂着口鼻躲避仍旧不断落在身上的尘灰,踉跄着跌出露出一个黑洞洞大口子的墙壁。
【给我、给我给本国师杀了这两个刺客!!】倒在地上的查哈特狼狈不堪,但却仍是大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尚有烟尘滚滚的密道内,众侍卫立即抽出佩刀严阵以待。
沙沙沙沙
“咳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拖沓重物的脚步声,一个满身尘土和血污的人,逐渐自黑暗中出现。
突然而来的光线刺激得马汉一时睁不开双眼,当他穿过满地的碎石和残破而金碧辉煌的装饰品后,一屋子的人,大眼瞪着小眼,马汉,这个同样经历了无数次战斗,出生入死也极少皱一下眉头的汉子,呆了。
陌生的面孔,一群衣着华丽的宫女、大臣,围绕在他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炎王身边。熟悉的面孔,他惊讶的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王朝、张龙、赵虎,甚至一向冷静的公孙先生也一脸的难以置信。只有包大人,在他那张黝黑的脸上看不出更多的情绪,只有那双灼灼的眼睛,让马汉觉得自己就如同身处开封府青天红日的审判台下。
【刺客,抓刺客!】领头的侍卫长一声呼喝,立即有刀光剑影就朝这才出现在地道口的人砍杀过去。
白刃交错中的打斗声中,那个灰头土脸的刺客似乎被什么东西拖累着,明明比这些侍卫更胜一筹的身手却施展不开,仿佛是为了保护着什么东西,一味的防守着侍卫们的进攻却无法出剑,眨眼功夫身上就被招呼了好几个血口子,鲜血冲淡了灰烬,显露出他身上衣裳原本的颜色。
这个人,怎么会如此的眼熟?公孙策站在一旁看着这金銮宝殿中混乱的场面,越看心中越是震惊。
这个刺客的身手和他身上的衣服,越看就越是熟悉。当那刺客散乱在额前的长发被一刀白光斩断,而那刺客堪堪避过的一刹那,那个人,不正是开封府四大校尉之一的马汉!
看到来人竟是马汉,公孙策心中巨震。一向沉着冷静算无遗漏的目光中,竟逐渐出现惊惶的神色。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拳头掐进掌心一阵刺痛。他微微回头看一眼包拯,显然包拯也已经认出了刺客的真正身份,一张本就漆黑如墨的脸上更是黑的如雷公一般。
眼看马汉在十几名辽国侍卫的攻击下,寡不敌众逐渐吃力,身上不单挂了十数道血口子,脚步踉跄,格开那些无眼刀光的剑招也开始吃力起来。
心中焦急万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公孙策才要上前一步说出事情真相,却被包拯暗中扯住袍角,雷公脸上那双明察秋毫的双目此时亦透出迷惑与不安。眼前的形势实在于己不利,他们不但是只身在辽国皇宫腹地,眼前更有素以狠毒嗜杀闻名的辽国大王子和不知究竟遭遇如何的大辽国师,单就马汉从辽国皇宫密道中如此冲出的情形看来,事情绝不简单!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必须先明了事情经过,才能在险地中求胜而不能造成与他们此次出使大辽和谈任务相违背的任何结果!
被包拯制止后,公孙策心中虽然明白事关重大,但是眼看着马汉在侍卫的围剿中几次险些就要被一刀刺入要害,他如何能不焦急!不能动弹的公孙策只得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战团中的马汉,逐渐的,他看到马汉身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斗篷隆起了一大块,似乎里面藏着一个什么人!而这个被马汉背在背上的人,才正是马汉如此殊死保护的原因!
究竟是什么人,竟会在大辽的深宫之内,让马汉为了他如此拼命!
“住手!住手!!”
多年办案的直觉,公孙策猛然想到他们前几日在大辽深宫偏僻的一角遇上的白玉堂!想到那个曾经飞扬跋扈得就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锦毛鼠,如今正在他们入住的行宫一处不引人注意的房中因走火入魔昏睡不醒。白玉堂,虽然他行事乖张性情跋扈,但是自从他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从宋军大营连夜出走后,犯下将军临阵弃军逃离如此重罪的他,早已是大宋明文缉捕的要犯。但是,白玉堂忽然在远在万里之外的大辽深宫之内!他那满头不符合年龄的胜雪白发和一看就是心中严重受创导致内息不稳走火入魔的内伤,让人不由得又想起,当年在展昭的衣冠冢上,白玉堂独自守陵七天七夜终至双目悲戚出血泪的情景!
这一切,让公孙策心中已经隐隐预感到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要发生。
随着他一声大喝,训练有素的大辽侍卫不由得停下手中刀光,稍稍退后一步,那个一直在围攻中几乎就要支持不住的人终于得以暂时缓一口气,却忽然支撑不住的一下单膝跪地。他不得不用手中的宝剑支持着疲累和失血过多的身体。而那原本牢牢系在背上的斗篷,也早在打斗中松散开来,此时更是在拉扯之下,嘶啦一下整个被扯破在地,那个被马汉背在身后牢牢保护着的人,也终于现出他的身影。
“展!”
公孙策的惊呼被包拯用力一扯,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瞪大了一双眼睛,睁睁的看着开封府的校尉,看着曾经和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将近十年,看着那个铁骨铮铮的马汉,如今却跪在大宋最强的威胁,辽国近卫兵的长刀下!
气喘吁吁,浑身沾满了血渍和污泥,狼狈不堪。
而在马汉身后,那个原是裹得紧实的披风下,一个人,一个比背负着他的马汉更狼狈不止百倍的人,似乎他身下的马汉已无力承担他的体重,似乎他的双手再也没有力气维持自己的身形,缓慢的,僵硬着四肢,随着他手脚上仍旧拷着镣铐丁零当啷的碰撞声,滑落在地上。
侧躺着的展昭辛苦的大口喘气,仿佛每吸进呼出一口空气,都用尽了浑身力气的在颤抖着。身上没有得到任何救治的伤口仍旧留着红黑色的污血,手脚因为长时间的禁锢和酷刑,呈现出奇怪的形状。而缠绕在他身上凌乱的披风,勉强掩饰住与他枯瘦身形完全不相称的隆起的巨大腰腹。
被从暗牢的刑架上解救出来,穿过满是追兵的地道,一直到了刚才马汉和大殿上的近卫兵打斗期间,展昭的意识都是模糊的。
他微微睁着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一片模糊而混乱的光影,传到耳朵里的,除了兵器激烈碰撞的争鸣,就只有一种嗡嗡的耳鸣声。由于长时间被马汉背在背上,他怀着异胎的腹部受到严重的压迫,已经长到一定程度大小的胎儿在他腹腔内挤压着内脏,让他几次都几乎呕吐出来,但最后咳出来的却只有鲜血。
看着被近卫兵围在中央的两个人,大殿上所有的人都忽然静止了,一时间几可闻针落地,但是,包拯内心千回百转过后,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
【来人,还不把这两个刺客押起来!】言罢一挥手,殿上的辽兵不由自主的立即把瘫在地上的展昭和跪在地上的马汉架起,几把雪亮的钢刀就横在他们前方。
“大王子殿下,”包拯转过身一拱手,“看着二人装扮,绝不是普通刺客!请大王子让包拯审问,定会让这两个刺客将事实真相盘托而出,给大辽一个交代!”
难道,大人竟要牺牲展护卫和马汉?!公孙策震惊了,但是多年的办案生涯,让他不得不去分析此时包拯的真正意图。包大人,您究竟是为了暂时护住展护卫与马汉才要求接下审问犯人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还是真的,能为了您心中的大宋江山和百姓,要把视如己出的展护卫和为您出生入死多年的马汉,就此牺牲?
没有察觉到公孙策内心的惊涛骇浪,包拯只是用他一贯沉稳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一直没有做声的耶律宗真。
阴霾的眼睛在一身正气的包拯和被重重包围的两个刺客中间来回扫了几眼,嘴角勾出一抹几乎等同于虚无的微笑。剧烈的震动和噪音,让趴在马汉背上的男子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随即,抬起他被杂乱的黑色长发和血污掩盖的脸孔。
剑眉,斜飞入鬓,鼻峰,挺秀如山,薄薄的唇被紫黑色的污血浸染的妖异,一道自左眉骨横亘而下的伤痕当他张开双眸,仿佛山河无色,日月失辉。
这一个怎样的男子?
耶律宗真一瞬间,被这样惨白英俊的脸孔所震撼。随即,他第一个做出了仿佛此时此刻再应该不过的反应,他狂叫怒吼起来,殿外的士兵立即涌进了歌舞升平的大殿。金盔银枪,寒光映照着他们身上发出铮铮鸣响的铁衣,金殿内的所有人,立即处在丛刺的长枪包围之下。
变化徒生。
在耶律宗真就要挥手拿下闯入大殿内的两人时,墙上巨大的破洞内再次传出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片稀里哗啦的响动,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夹着密道内的阴风和一股更浓重的血腥味,卷进刺枪的包围之中。
【大王!!】众士兵看到突然出现的耶律图宏,为这状似疯狂披头散发满身鲜红发出浓烈腥臭的大王震惊不已。
【父王!】耶律宗真看到辽王的出现也吃了一惊,但是他仍旧没忘记闯入殿中的二人,一挥手,给士兵下达的命令就是杀无赦!
【杀了,给本王把这两个闯进王宫意图行刺的刺客给剁成肉酱!】狠戾的瞪视着伏在马汉身后的男子展昭!
要怪就怪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自从月前秘密押送展昭的囚车被劫后,他就失去了关于展昭的消息。派出密探四处搜查,找到一个当时奄奄一息的士兵。通过他的口中得知,劫走展昭的,竟然是白玉堂!他本想利用展昭身上的奇毒,但是眼下看来,比起真相未明的奇毒,直接杀了他取得的成效会更大!无论如何,他都要让那个所谓的包拯输的心服口服!
今天,就算冒着诛杀使节挑起两国战祸的后果,也要杀了展昭,拔除心中盘桓已久的尖刺!再说了,自上古以来,燕云之地本就是我大辽的国土,不过是你们宋贼!侵占他人家国,却竟然理所当然的对着它本来的所有者,索取税供,甚至,以所谓的保家卫国之名,屠杀我大辽军民!
耶律宗真面无表情的脸上悄然变幻的阴晴不定,都被看在了包拯的眼中!黝黑的脸上唯有一双洞察一切的双目黑白分明,但眼前的一切,他有太多的疑惑,太多需要向展护卫问出的担忧!无奈场上拼杀的士兵,与之周旋的马汉,辽国疯狂的大王和狼狈的国师,还有那个嗜血的炎王!都叫他不能言语,恨自己此时此刻竟不能做出任何的决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马汉带着展昭,一步步在辽国士兵的围攻中力不从心,看着他们的鲜血,撒溅在石青色的地面上,看着经由无数鲜血和战事换来的和谈,一步步的走向无可挽回的境地!
伏在马汉身后的展昭,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他身上的伤势却又如何!?就算马汉在大宋也算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一剑怎能匹敌千军辽国士兵手中冰冷的铁枪不断的在他们身上制造出或大或小的血口子。
啪啪啪!
几下击掌,立即有侍卫搬来几把沉重的金星紫檀雕花座椅,公孙策眼神一黯,这竟是他们几日前送给大辽缔结友好的礼物!
案几和座椅摆好,一个简单的问案大堂立即在大殿中央布置完毕。原本表演鼓乐的宫人已经被全部遣退,而参加宴席的官员们则全都在两旁围成两道人墙。耶律宗真在主位落座,一身狼狈的国师查哈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换了一身行头,又趾高气昂的出现在大殿上,毫不客气的在主位右侧一屁股坐下。包拯也对众人略略施礼,一掀衣袍在主位左侧的位置落座,而公孙策仍旧青松似的挺立在包拯身后,一如,恍然回到那个青天红日的开封府尹,只是,刺客跪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个曾经一身红衣的展昭,是那个总是默默守卫着开封府安宁的青龙校尉。
眼前不断晃动的人影在展昭的瞳仁中只能留下皮影似的残像,一旁的马汉被近卫兵压制着,却仍旧没有放弃反抗。
不断挣扎的马汉显然激怒了压制着他的辽兵,只见那辽兵用手中的刀把朝着马汉脊椎骨的地方狠狠一捅,一旁的哭丧棒几下重击在他的膝窝处,马汉口中立时溢出些许白色的泡沫,整个人碰的一下趴倒在地,只能不甘的瞪着眼前的一切。
包拯面无表情的看着辽兵对着马汉施以重手,没有任何情绪闪烁的目光中,看到的究竟是大宋的明天,还是殿堂下摇摇欲坠的御猫。
眼前,尽是黑压压的人影和看不清的业障。
听不清包大人在和自己说些什么,更不明白他们在不断的争吵,是为了自己吗?如果是为了我,大人……,请您不要再为了我辛劳。自从决定跟着玉堂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背叛了您和开封府,背叛了我曾经用性命守护的青天红日。
玉堂……,你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已经不在人间?如果还在,你为何还不来找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我不怕死,只是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我们的孩子,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能够来到人世间,都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你总是一切为我,但是直到死过一次,我才发现,如果没有你,如果死亡一定要把我们分开,我竟会是那么的眷恋和不舍。
头昏眼花,展昭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轻了起来,身上蔓延的痛楚也正在渐渐消失。
一切如隔岸相望,展昭没有发现,他的身体正慢慢的滑到地上。
盘石冰冷,就像身上逐渐蔓延的寒意。
“大人,大人!展护卫挺不住了!”公孙策眼看着展昭再次失去意识,对着包拯耳语道。无奈心中万分焦急,却没有一点办法。
包大人正在争取将被押在殿下的马汉和展昭带回大宋,无论是从轻处罚也好从重处罚也罢,也许还能保得住一条性命。但是假若是落到这耶律宗真手里,恐怕只能落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言辞之间虽据理力争,但如若稍有不慎,他们一众丢了性命事小,如果让辽国找到撕毁盟书再次开战的借口,引得生灵涂炭,那他们将是天下的罪人!
包拯也看到展昭失去侍卫的挟持后,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一动不动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呼吸。而边上被牢牢制着的马汉,一双虎目中透出焦急之色,但是他亦明白自己这误打误撞给包大人带来的是天大的麻烦,尽管他很想冲上去把展昭给扶起来,但是却只能隐忍着一动不动。
耶律宗真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嘴角弯起不易觉察的笑意。他看看那边被几个宫人搀扶着,一副体力不支模样两只眼睛却不断在四处打量的查哈特,这个国师到底有什么阴谋?御医告诉过他,父王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他只要安心的等到明年,就一定能顺利的继承大统登上王座。只是这个国师比起他那个看起来与自己实力相当其实一无是处的皇弟更有成为他敌人的隐患!一日不除,就一日让他高枕难眠。
吞并天下,这个手中握有太多权力的国师就是他第一个必须铲除的对象!而今天,正是上天见证谁才是有资格拥有辽国大统之人的时刻!
至于大宋派来的那个什么包黑子,就让他们签署十年不犯大宋的合约,但是他绝不会轻易的拱手将合约书送上,新仇旧恨于公于私,只要把这个叫展昭的和那个大宋的护卫当成刺客,就算他不能直接发难,也绝对能从这纸合约书中得到不少的好处。到时候不用十年,他一定再次发兵,将大宋收为大辽的版图之下!
打定主意,耶律宗真正要招手让侍卫把那个展昭拖下去,再把展昭屈打成招,却又生变故!
第十章 熵阳变
“长生、长生我要长生!!”
耶律宗真听到了他父王的声音,就像地底凶兽的咆哮,击响空旷的殿顶。
“给我给我!!”依然疯狂的耶律图宏,擎着一把染满鲜血的长刀,挣脱搀扶着他的宫人,拼命朝着展昭砍去。
赤红的双目仿佛要滴血,他一眼就看到了瘫倒在大殿中央的展昭,鼻头翕动贪婪的嗅着空气中带着死亡气息的血腥气息。
“父王!”
耶律宗真看到自己父王完全失去神志疯狂的冲过来的一刹那,竟有些不知所措难道,父王和国师,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里,正在进行着一个阴谋!
【还不快来人!扶着大王!给我宣御医,摆驾回宫!】暗中指挥自己的亲信将辽王架住,很显然,在老辽王出现的一刹那,国师变得和死人一样灰白的脸色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包大人,您见笑了!父王年事已高偶有病痛,如今让您看到实在是皇家之内事。今日不能宴请不能继续,还请你们先回别苑休息,改日我们再共商国事!来人啊,带大宋使节回去”
“等等,炎王殿下。”包拯的声音不卑不亢,竟透着一股威严。
“辽王既然染病,包某也深感担忧。但是,方才你我商量之事,却实在是刻不容缓!既然你们已经认定殿下二人乃是刺客,那么,究竟要将他们如何处置还请大王子现在就给包拯一个答复!毕竟这关系到宋辽两国的和谈大事,还请大王子定夺!”
好一个包拯,果然和传闻的一样软硬不吃,不是个好对付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送进来!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包大人所言极是!大人对大宋子民的爱护,果然是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啊!既然如此,那么本王就和包大人做个约定,如何?”
“大王子请说!”
“三个时辰之内,若是我审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那么人就凭你带回去用大宋的律法惩治!”
“你!”包拯心下一惊,恐怕这耶律宗真是要用尽手段,对展昭施以极刑屈打成招!但是他最是清楚展昭的为人,哪怕就是千刀万剐酷刑加身,展昭也决不会说出一句有昧良心的话!而不管是招供还是不招供,就算人能被他带回大宋,可也只会落个谋刺辽国皇室处以极刑的下场!耶律宗真啊耶律宗真,你好狠!
“若是审不出,那么大王子是否就能不再以此为借口拖延,立即签署两国的和平文书,十年不犯我大宋边境!”
展护卫难道苍天注定,要让你在我包拯手上,再死一次!苍天作证、谁可怜见,比起残忍狠绝的辽国王子,我也不过是一个为了大宋的子民和江山社稷,一次又一次把你推向火坑的凶手!
谁也没有发现,包拯广袖朝服下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的肉里,渗出鲜红的烙印。而他不动如山的身躯竟在微微的颤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眼中液体的溢出。
“但,若是审出刺客与你们串通一气谋害我辽国皇室,罪可当诛,到时候可不要怪我将座上宾押为阶下囚!”他就不相信,酷刑之下,有人能扛得住!这一局不管是输是赢,自己都将会是最后的赢家!
“好!”压抑低沉的声音,难掩心中的痛楚。
“大王子,带路!!”
夜已深。
无风无月。
让重门深锁的宫闱,今夜又暗了一重。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黝黯的走廊尽处传来。宫廷是个迂回复杂的地方,来者却仿佛早已参透熟悉,即使闭上眼睛,仍能清楚在多少步后退左拐,穿越中门后又要折往哪个方向,才能到达目的地。
幢幢中,形如已在此徘徊千年的幽灵。
宫闱深重。
啪、啪、啪
浮在空中,看着下面被不断鞭挞的残躯,原来他并没有从地底深处的地狱中出来,刽子手换了谁也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颇为不解,又饶有兴趣的看着,看着那道黑色丑陋扭曲的九尾皮鞭不断啪啪的打在他几乎赤裸的身上,为了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这货真价实的每一鞭子,他被扒得只剩下了一条短短的裤衩,而原本大概是浅色的贴身衣物早已被血浸透,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味。
被铜环和精钢锁在刑架上的身躯,随着鞭子的每一次落下就会抽搐的弹动一下,如果不是足尖和手指还在痉挛,恐怕已和鞭尸无异。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竟还能不去死?
展昭奇异的想着。
这么重的伤,这么多的血,只怕身体里的血液和体液都已经流尽了吧?可是却仍旧能从伤口看到飞溅出来鲜红的液体,看到蜿蜒顺着大腿根部淌下的浓稠液体。
也许流出来的已经不是血,而是他的三魂七魄,他的今生和前世,甚至更久远的罪和善。
他能听懂不大的房间里,每一个人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无论是窃窃私语的辽人,还是不忍卒睹的包大人、公孙先生,或是等待着他们踏入危险陷阱的耶律宗真。
此时无声,胜有声。
感觉不到痛苦,看着下面的人扔下鞭子,用更残酷的手段去折磨这具身体这些酷刑,他在大宋府内的天牢深处,也都一一见过。不管他们是要活生生的用水银将自己的人皮剥下来,还是拔去自己十根手指的指甲,甚至是用木桩捅入自己的肠道拉出内脏……,他都只能保持沉默。
沉默直到三炷香的时间过去,沉默直到包大人顺利拿到保大宋边境十年秋毫无犯的和平文书,沉默……直到地老天荒。
我是一个懦夫,玉堂。
我在地狱的尽头等你,玉堂,
我不会喝孟婆汤,玉堂。
玉堂……
“大王子,犯人又昏过去了!”
“给我打!用烙铁燎醒他!”耶律宗真已经有些气急败坏。这样铁骨铮铮的男人,他也不得不心生敬佩!如果他们不是敌人,也许这人能成为自己麾下的一员大将,也许他们有一天能共同策马天下、把酒言欢!只是可惜,他们已经生在这样的时代,他们已经是敌人!为了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他必须把这样一个英雄扼杀在自己手中!
“是!”
烧得通红的烙铁,散发出滚热的生铁臭味和炭火的烟熏味,打造成妖兽形状的前端通体透着红亮的火光,张牙舞爪的宣示着它的身上能将一切皮肉烧成焦炭的高温。
几乎离着展昭的皮肉还有三寸,就能闻到他身上的汗毛承受不住高温而烧焦的臭味,还有他的皮肤在炽烤下滋滋作响的声音。
包拯抓着椅边的骨节咯咯作响,苍白的好似展昭那张却无血色的面孔。如果这椅子不是千年沉香木雕成,如果不是包拯只是个不会武道的文官,那结实华美的雕花木椅恐怕已经被他掰裂。
公孙策的脸上更是早已淌下两行泪水,眼前的线香不知是何物所制,缓慢燃烧着,缓慢蚕食着他的心脏。他不忍心去看,但是却不得不去看!因为这是展昭正用他的生命,再一次维护他们的家国、他们身后千万百姓的时候!他命令自己睁大眼睛,清楚的记下,那具这些年月来消瘦得多的身躯上那一道道如同千沟万壑隆起的鞭痕,那压抑滚动在喉头的痛苦呻吟,都是为了他们、为了他们!
如果此时躺在驿站里的白玉堂看到这样的情形,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公孙策身上忽然滚过一阵寒流,恐怕他会砸了这座熵阳宫、杀尽每一个凌辱展昭的人甚至会,杀了让展昭如此不惜领死也要维护的包大人吧?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绿水无忧,因风皱面。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英雄一夜白头。
眼看着计时的线香已经燃到第二根的尽头,展昭却仍旧没有一丝软化的迹象,耶律宗真心中既是敬佩又是愤怒,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从他的手底下走过去!他正让行刑者把通红滚烫的烙铁印到展昭背上,角落里忽然走过来一个浑身黑衣的人,他认出来,那是他安插在父王和国师身边监察探子们的头子。
那黑衣人在耶律宗真背后一阵耳语,场内只闻炉火熊熊的风声,没人能听到黑衣人究竟向他禀告的任何只字词组。
但是真真切切听到每一个字的耶律宗真,饶是他身经百战不是善类,听到这样的诡异奇事冷酷的面上也不由得闪过一次诧异和震惊。仔细听过下属密探的报告后,他非常满意的挥退了探子。
想不到他大辽皇宫中,竟然还藏有如此让人震惊的秘辛!现在他等待已久的皇牌终于到手,他不用再有任何顾忌!今夜他就要血洗熵阳,坐上属于他的皇位!
“……包大人,有一事,不知你可知晓?”
包拯看着辽国王子阴霾的脸没有说话,狠毒如凶兽的残忍,他对严刑逼供的尺度掌握得太好,既不至于让受刑的人死去,却又只能活在人间地狱中。他还有什么新鲜的花样?!为了身后千万的大宋子民,在决定再一次放弃展昭的时候,他就已经让自己的心变成了鬼!如果展昭恨他,那么等他死去以后,会在下面还展昭一个公平恩怨!
看来包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这个叫展昭的男人的秘密,竟还毫不知情!
阴残一笑,耶律宗真再次开口:
“此人不但意图行刺我的父王,甚至还串通国师,卖身求荣,利用邪术企图谋害父王!”
“王子还请自重!子不语怪力乱神,没有证据,休要妄加罪责!”包拯的内心,却并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义正言辞、立场坚定。毕竟在他们眼中展昭是一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人,如今在这辽国熵阳皇城中和白玉堂一起神秘出现,本身就是一个让人不能忽略的疑点!这一刻,包拯没有发现,他六年前对展昭的深信不疑,此时却已经产生了无可挽回的裂痕,以致将来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伤害展昭的生命。
“如果没有证据,本王也不敢妄加责难!来人,去请父王过来和把国师带上来!”手中握着必胜的皇牌,耶律宗真对那个会使巫术的国师再无忌惮!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就不相信他的妖法还能胜过他们百人手中的钢刀!就算他再厉害,也绝不会料到他竟然就会在今夜突然篡位谋反!
他们都在道,这个狼子野心的炎王总有一天会虎毒食父,因为他们辽国崇尚的就是力量!过往弑兄夺位、弑父夺权的例子在辽国的历史上并不在少数。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准备的夜晚,即将地动山摇熵阳变色他不用准备,因为从得到兵权的那一刻起,上到他下到他麾下的每一个死士,都时刻的准备着只等待今夜的到来!
通红的烙铁被暂时撤下,包拯看着那仍在冒着青烟的线香和暂停遭受酷刑的展昭,没有说话。虽然不知道耶律宗真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是却让他的心里好过了一点。安静下来后,他听不到展昭还有没有呼吸,也许这样死去,才会是他的解脱。
“在你们的宋国,南疆有一支叫做苗人的民族,他们世代信奉巫蛊,崇拜蛊神。而我国国师,就是苗人,他精通巫蛊和邪术,迷惑我王,现在更祸乱宫廷,让那个叫展昭的男子修炼禁术再诓骗我父王那是可以得长生不老的仙丹,要毒害父王!”
“休要胡说!”包拯霍的一下站起来,他对辽国国师一事确实知晓,只是并不清楚个中详实,如今听到耶律宗真诬蔑展昭与辽国国师合谋祸害他们的大王,当然是无稽之谈!
看到包拯失去冷静,耶律宗真嘴角一笑,就算最后一根线香只余下最后的三分之一,他也不再着急,很快一切就都将掌握在他的手里。
胜券在握。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就有无数人奔跑杂乱的脚步声和宫人惊叫的声音传来。
“来人!怎么回事!?”还不等耶律宗真派人出去查看,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一团色彩美艳的东西穿破雕花门扇砸在地上。室内的众人刚看清那是一个外间伺候的宫女模样,那扇被撞破一个大洞的门扇忽的就倒在地上,发出更大的声音。随着门扇的倒下,他们也得以看清门外的情形。
一个浑身白色的幽灵,口中衔着一把寒光四射的白刃剑正挟持着辽国最尊贵的大王和满身狼狈的国师,就算身边团团围了无数的侍卫和宫女,也丝毫不知畏惧的一路闯进宫闱深处。
这个白衣白发如同罗刹附体的男人,耶律宗真竟然一时不能认出他的身份,只觉得那凌厉的武功和招式似曾相识。但站在他身后的包拯和公孙策,确实对这个人熟悉无比!
为什么他们离开前还昏迷不醒的白玉堂,此时竟然已经闯到了这里!
“拿下!给我拿下!你们这群废物,给我上、给我上!!”
“可是大王子,大王还在他们手上!!”
“……!!一并砍了!!”只犹豫了一眨眼的功夫,耶律宗真身边的死士立即会意,混进围攻如同恶鬼的白衣刺客的禁军中,手中的刀剑借着救人的幌子,一刀刀的就朝着惊惶不已的老辽王和查哈特砍去!
当当当当!
数招过后,白玉堂已发觉那些趁乱砍杀辽王和国师的侍卫,格挡了一阵,便把人质顺水推舟的一送,身形已经蹿进室内,一眼便看到刑架上已经不成人形的展昭。瞬间便觉得眼前一黑!刹那过后神智清明,他看向立在耶律宗真身后的包拯和公孙策,鹰目中显出怨毒的恨意,心在滴血。
他身上的内伤其实并没有好,此时他所能依靠的,只是刺在天灵盖上和百汇穴中的九根索命银针!
银针索命。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逼出人体最深的潜能,但被施针者若是心理不足后续乏力,反会气血翻腾不能控制突然暴增的内力,落得体爆而亡的下场。白玉堂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九根银针下活下来,他也没打算再活下去。
来来去去,人生不过大梦一场,而这梦里有他梦外所不能拥有的一切,他宁愿这场梦不复醒。
以死入梦,以死入长睡的美梦,以死逃避现实的噩梦。
原本就不大的偏殿和走廊上挤满了人,莫说是施展武功招式,就连转身都有些困难。白玉堂仗着灵动的轻功,在人群中左突右冲,却仍旧不能接近近在咫尺的展昭。
……逃不出去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当初展昭在冲霄楼里,面对铜墙铁壁的时候,也曾如此绝望?恨自己再不能回到他的身边。
原来英雄也有,末路日。
“咤!!”
一声爆吼,放着烙铁的滚烫铜炉,整个被白玉堂掀翻,滚烫的流火喷向人群,立即一片鬼哭狼嗥之声不绝于耳。
趁着辽国的侍卫都在哭爹喊娘的机会,白玉堂踏着火焰的通道,也不管足下的皮靴被烧烂翻卷,终于把展昭抱在怀中。
白玉堂!!
展昭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忽然犹如如旭日东升,这三个字响彻他的心扉,下一瞬猛的从云端坠落,身体一重,那些远在天边外的疼痛都一下子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也不再是一抹游魂,他的意识终于确确实实的回到了身体之中!
“玉……堂……”
啪嗒
他没有听到白玉堂的回答,他已经被从刑架上放了下来,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白玉堂流泪的侧脸,和他身上烧焦的白衣、腥红的鲜血。
落在展昭脸上的泪点越来越密,他想伸手去抹,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动一根手指头也难上加难。
“我以为我又失去你了……”
“我刚想在地狱等你,却发现你尚在人间……”
“如果逃不出去,猫儿,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玉堂!你要干什么!!
展昭无力的想抓住白玉堂的衣袖,却发现自己被抱着猛的腾起又落下之后,辽王再一次落在白玉堂持剑的手中。
“放我们走!”一只手挟持着辽王,一只手扶着展昭,看都不看一眼脸色大变的包拯,白玉堂朝着殿外退去。
“你以为你们还能走吗?给我砍死他们!”步步紧逼,耶律宗真一双眼睛像要淌下血,“锵”,他索性抽出自己的佩刀。
长刀饮血,他舞起刀花,率先向白玉堂砍去,眼中早已容不下他的父王。
“逆子、逆子!你要干什么!!”辽王的癫症却在这时候好过来,他虽被一把银剑架在脖子上,但却丝毫不畏惧似的,如果不是颈子的肉上面确实已经见血,恐怕他就会冲过去和他的儿子论个高低,看看谁才是最后的成王败寇。
“不能杀,不能杀!!”一直被侍卫钳制着的查哈特此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挣开,一下子冲进包围圈中就想去抢白玉堂怀里的展昭。
只见他手起处,黑烟缭绕,凡是碰到这个黑烟的起先不会有任何感觉,但却会惊恐的发现黑烟过处,从皮肤到肌肉都迅速的溶化消失,蚀骨剜心的痛苦哀嚎立即响起一片。查哈特身边也立即化开一条通道,携着不知是何种恶蛊的黑雾仿似从远古而来的妖魔。
看到妖异的黑雾,耶律宗真也不敢靠近,指挥着一群侍卫退后,就让国师和那两个宋贼狗咬狗去吧!看得出来那个白发魔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退去的方向,只有高耸万丈的青铜城墙和外面浩瀚的熵阳河,除非他们有飞鸟的翅膀,否则不用想逃出去!
夜暮越来越深,从黑暗的角落中飞来不少肥硕的斑翅蛾子,一只只形如飞鸟。扑啦啦的振翅声让发现它们的侍卫又是一声惊叫。
原始的本能让蛾子扑向倾翻的火炉和地上扔在喷火的木炭,鳞翅烧焦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还有不少竟萦绕在查哈特身上的黑雾四方,许是受了毒雾妖异的阴气吸引,蛾子飞舞盘旋中,查哈特干枯泛黄如同百年僵尸的一双手贪婪的向展昭抓去。
“我的、长生蛊是我的,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没有资格!”
妈的,要是被这鬼东西一碰,他们岂不是也要和地上那些残破不堪打滚呻吟却无法死去的侍卫一样!权衡之下,白玉堂只好放弃护身符,将右手擒着的辽王直直的向查哈特砸过去!
虽说已是风烛残年,但却仍旧是个高大的老人,一百五十多斤的高大骨架子加上白玉堂一抡之力,合着没有千钧也有八百斤的力道一下子朝着查哈特飞将过去。
尽管身上包围着能蚕食一切活物的黑雾,但查哈特的武功终究只是平平,他哪里能闪过这一招泰山压顶,立即连人带着那一片黑雾被掼倒在地,两个形如恶鬼干尸的人体立即缠作一团。
被辽王撞上后,查哈特只听到腰侧陶罐轻微的破裂声,却如天雷轰顶。
只因他控制这黑雾的蛊母就养在这小小的容器中,蛊母不能见光,见光即死。
他干枯起皱的皮肤上已经能感觉到皮肤被腐蚀的刺痛,立即不顾一切的挣扎起来。但不管他抽出匕首去刺老辽王的身体还是左右翻滚,都不能摆脱辽王的四肢。原来这辽王被扔过来,癫症又被触发,查哈特身上常年炼蛊的怨毒阴气正是他所渴望的,所以不管查哈特如何对他,他只想吃下查哈特的肉饮尽他的血,他相信只要这样他就能得到不死的力量。
地上翻滚狂叫却又逐渐被缩小的黑雾包围的两具人体,就算是逐渐的缺了手脚、白花花泛青的肚肠都从被蚀破的肚皮中流出来,他们也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仍在狂乱的扭动着。
就连耶律宗真都被这恶心的一幕惊呆了,他看着侍卫不断的闪避着滚到脚边的肉团,看着地上蜿蜒淌出来的心肝肠肺,心中不由得为他这个前半生戎马征战、后半生显赫朝堂的父王觉得无限悲哀。
白玉堂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带着展昭已经攀到了青铜的宫墙上。夜里起了雾,打磨得精致的铜花墙头有些湿滑,但他仍站住了脚,天上黑云翻滚,下面看不到有多高多深的熵阳河白浪滔天。
风太大,他没有把握带着几乎不能动弹的展昭从这么高的宫墙上攀下去。
白玉堂掂量着自己的斤两,解下腰上缠着的皮带把展昭绑在身上这究竟是第几次,他们一心同体,同生共死?
就在白玉堂要翻身下去的时候,一个辽兵发现了他的举动,用契丹语高叫起来。
刷刷几声,他赶忙回身闪躲,立即数根飞箭就插在他跟前不过寸许之地。
白玉堂抬起头,猎猎寒风起,大风云飞扬。
刚才还在惨叫呼嚎的肉团,已经被黑雾消融得七零八落,大概是蛊母见光而死的缘故,那些黑雾也轻烟一样消融。地面上只残留下一大片没有完全融化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肉块和一大滩散发出腥臭的浓浆。
一群回过神来的侍卫已经把矛头重新指向立在铜墙顶上的二人。耶律宗真站在这群全副武装的军队后,一双鹰目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虽然他没能在他父王和查哈特死亡前查出他们口中呼喊的“长生蛊”究竟所为何物,但是绝对和眼前的男子有关。
不能放他们走!
试问这个世上,谁不渴望长生?千般道术,万种道法,终归只问一句:
可得长生否?
第十一章一生之盟
金弓射日,例无虚发。
耶律宗真从来都是最好的射手,此时他弯弓搭箭,乌金色的箭头寒光慑人。杀了那个白发男子,另一个,看来还有让他活着的价值!
眼看耶律宗真就要射杀展昭和白玉堂,包拯恨自己竟不能找到任何一个阻止的理由。白玉堂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公孙先生为他把脉的时候,确认过他三天之内绝对不会醒来。可他不但醒了,还闯到了这个地方。看着他救走展昭的时候,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喜的是展昭逃过一劫,悲的是看着耶律宗真狼子野心之下,恐怕大辽就要变天,而事态却如他所料,已经完全不在自己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辽王已死,刚才众目睽睽之下,白玉堂怎么都能算杀死他的凶手。
逃避的闭上眼,包拯多希望自己也能闭上耳朵,却在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如清风拂过。
“住手!大王子住手!”
【王妃!】
【是大宋来的王妃……】
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但仍旧自动分开,一个绝不该出现的人影,闯入箭拔弩张的禁地。
“谁她到这里来的!带走!”
怒视着挡在箭矢前的赵灵,耶律宗真脸上只有杀气。
虽然他一向讨厌他那个自命多情、却总是事事喜欢冲在前头、毫无建树只知道建造宫殿宠爱嫔妃的皇弟和这个从大宋来和亲的公主,但是自己长久以来宠幸嫔妃无数却一直诞下的都是公主,所以赵灵腹中所怀的那个胎儿,就是扎在他心头一根的一根刺,一根让他满怀厌恶并不得不防的刺!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们不是你要杀的人!”
赵灵一路赶来,只觉得心口突突跳得厉害。
一个时辰之前,她到驿站去探望包拯,却被告知今夜大王子耶律宗真在熵阳宫中宴请大宋使节。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碰到了刚抓药回来的包拯身边的侍卫。细问之下,竟然得知白玉堂此时正重伤昏迷在此。
虽然她不喜这个当年总是以拿她取乐性子太过张狂的锦毛鼠,但如今多年过去,身在异乡,能见一见故人也总是好的。
第一眼,就被白玉堂那犹如八旬老妪的满头白发给震惊了。她想不明白,白玉堂到底遭遇了什么变故竟会变得如此落魄不堪,只是人一直昏迷不醒,她亦不便久留,刚要离开,就听得床沿“啪”的一声脆响。回头看去,却见从床上掉落一只通体如鲜血剔透的血玉猫儿。刚要过去捡起来,猛的发现,刚才还昏迷不醒的白玉堂竟已坐起身来,手里握着那只摔成两瓣的血玉红猫。
“翎妃?你怎么会在这里?”耶律宗真看着这个远自大宋和亲而来的公主。如果不是她,自己早就应该将嵬王的势力拔除得一乾二净!一山不容二虎,就算现在无害,但耶律重元毕竟是父皇亲自册封的嵬王,底下有不少暗自支持他的部落,更有些看自己不顺眼的兄弟暗暗和他结盟。想到这里,耶律宗真眼中狠戾的光芒更甚。
“我”赵灵在眼前这个以战功彪悍闻名的炎王眼前,一下子软了脚跟。她毕竟只是一个和亲的公主,这里已经是一片混乱,她想都没想,心中只挂牵着展昭的安危。可是她娇弱无力的双手,在炎王面前犹如螳臂挡车,能有何用?
她万万想不到,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白玉堂还让她帮着准备车马,混进宫门。
她利用王子妃的身份,让白玉堂顺利的混进了宫门。只是没想到,马车停下,附身在车下的白玉堂早就不见了踪影。
那时候,白玉堂只匆匆留下一句“猫儿出事了!”,就让她方寸大乱。
“什么!展大哥他”
“这只血玉灵猫碎裂,他的处境危险!赵灵,什么都不要问我!等把人救出来,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而在她等待的时候,在她等着和展大哥重聚问明一切的时候,事情已经变得不可收拾!直到侍女来告,才知道蛎龙殿这边已经出了事。幸好赶上了!
“这一定是个误会!包大人!您最是清楚,展昭和白玉堂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您不帮他们说一句话!”
面对赵灵的质问,包拯只能把所有的苦涩都吞进肚子里。此时此刻,他除了做一个旁观者,竟然无能为力,无力回天!到底是谁的错,到底这两个孩子做错了什么!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该相遇,不应相识。
看到包拯竟然移开了目光,赵灵只能直直的看着眼前的耶律宗真,希望他尚能顾及自己二皇子妃和大宋公主的身份,让事情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炎王殿下,他们绝不是坏人,他们是”
“他们杀了我父皇!”
什么!!
瞪大一双眼,顺着耶律宗真所指,看着地上令人作呕的尸体残块。如果不是代表皇家的服饰还残留着部分,实在难以想象那曾经是辽国的大王。
“不!!这一定是误会!误会!!”赵灵哭着,但她仍旧坚定的站在原地。任夜风将她的裙摆扬起,隆起的腹部更为凸显。
“够了,小麻雀。”白玉堂看着这个曾经视自己如洪水猛兽的小女孩,她的肩膀是那么的孱弱,她的身子在这狂风中几乎要被掀倒一般簌簌的颤抖。这么瘦小的身子,在这异国他乡,怎能让她扛起今夜的重负。
“人确实是我杀的!你好好回去做你的王妃!如果将来有一天还能再见,你永远是我白玉堂的好妹妹!”
“不!白玉堂,你们、你们!展大哥、展大哥!!”这时赵灵才看清,白玉堂怀中的展昭被包裹在一张大氅下,浑身是血,神志不清。
“展大哥!展大哥!你没事吧!你醒醒!!”
也许这么多年,也许就算她如今已经注定生是辽国的人,但是死后,她只愿做大宋的鬼。所以,她从来没有忘记,好多年以前,当她还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在御花园里对著书上那只蝴蝶风筝哭泣的时候,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大哥哥,如天上的星宿降临,为她拿下了树上的风筝,为她春风一笑。
“喂,你不要动他!猫儿现在”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展昭竟然在赵灵的哭泣声中,睁开眼睛。
“……听这声音,是赵灵公主?怎么哭了……”哪怕当年赵灵总是喜欢跟在他们二人身后嬉笑打闹,但是展昭却从未乱了规矩,一直称呼赵灵为公主殿下。
“展大哥!你醒了!你快告诉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他们你是无辜的!”
顺着赵灵的话,展昭和拥着他的白玉堂对视一眼。虽然不明白确切的事情经过,但是白玉堂眼中的释然和决然,他却十分明白。
“玉堂……”
“小麻雀!你还是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察觉到展昭的意思,白玉堂抓着赵灵的手臂,轻轻一送,把人推离这漩涡的中心。
看着白玉堂竟放走自己的救命稻草,耶律宗真有些惊讶,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不管他们所图为何,眼下手里没有了人质,他便大可不再客气!
“你们把二皇子妃带回去!弓箭手,准备放箭!”
本就无意离去的赵灵,听到耶律宗真竟要乱箭将二人射死,明白现在已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忽然一个飞身,再次阻住他弯弓射箭的手。
“二太子妃,您快回来!这要让小的如何跟嵬王交代!”侍奉她的丫鬟已经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一个劲的哭泣着。就在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冲过去把翎妃拉回来的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充满愤怒的大喝。
“灵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回来!”
围困着的侍卫分开一条通道,大辽的嵬王,终于在这危急的时刻赶了回来。
耶律重元听闻大哥在蛎龙殿这边出了事,匆匆赶来,想不到竟看到眼前令他震惊的一切。就算不愿和大哥争夺王位,明白耶律宗真是一个对权势志在必得的人,有时候,更想除去他这个兄弟。既然无意争雄,他就尽量避开宫内纷乱的争斗。但是,今天,眼前,在他刚刚为父皇祈福之后,看到的是什么?
是地上尸骨无存惨死的父皇!
是为了一个异邦男子、为了一个被大哥通缉射杀的逃犯以身犯险的赵灵!
想起自己见到这只百灵鸟就毫不犹豫爱上她的那一刻,想起自己在铜翎宫中为她种的百花园,想起那些千里迢迢从宋境运来的亭台楼阁,他心中的怒火和妒火燃烧了理智。
【来人!给我把翎妃送回寝宫,把这两个乱党杀了!】
“不要!耶律重元,看在你我夫妻一场,求求你放他们走!他们不是刺客,不是!求求你、我求求你!”
“白玉堂!你快把展大哥带走!带走!带他走!!”赵灵扶着宫墙,心中的焦虑让她忘了腹部的不适。此时耶律重元就是她眼中唯一的希望。
“一口一个展大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可是他并没有赵灵希望的宽宏大量,嫉妒让他蒙蔽了眼睛,甚至看不到赵灵眼中的痛苦。耶律重元看到赵灵不依不饶,他心中的杀意达到了顶点。
原来他的灵儿一直对他以礼相待,根本不是什么举案齐眉,竟是心里面一直有一个野男人!!
灵儿啊,灵儿!
你何曾为我,露出这样担心与痴恋交杂的目光?你何时让我,如此的停驻心中?在你的眼中,金宇流光的铜翎宫,不过是一座华丽无匹的牢笼,在你的心中,牵挂的永远只有你们大宋,还有那个该死的展昭!
不要以为,在赵灵偷着派人联络这个寄居在王宫角落的男子时,他完全被蒙在鼓里!
几乎玉碎宫倾的大殿,他本就厌恶的大哥,已经状似癫狂失去人性的父王,狼狈不堪却仍惺惺作态的国师,还有他那个只知道宠幸大宋公主的皇弟!
“放箭、放箭给我放箭!!”
就在耶律重元拖住赵灵的同时,耶律宗真抓住机会,立即让手下放出飞蝗般的剑雨,将白玉堂和展昭又逼退三尺,如今他们的脚下就是十丈高的巍峨城墙和奔腾咆哮的阿氓河。连续的暴雨让这条流经草原的生命之河补足了水分,此时看起来浊浪翻滚,就像一条会吞噬一切的死亡之河。
“不要!不!!”
赵灵不能阻止耶律重元手中的金弓,更不能阻止侍卫手中千千万万的箭矢。所以她只能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挡在展昭面前,成为他的盾牌。
她知道耶律重元是为了自己看着展大哥的目光,燃起妒火。但是,自己又能如何呢?她不能控制自己的目光,追逐着刀光剑影中那个仿佛已经没了气息的身影。
看着他们被步步紧逼,直到退无可退,赵灵早已掐破了自己的掌心,殷红色的血珠顺着她手腕上的琉璃镯子蜿蜒滴落,如同她的心在滴血,她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下腹隐隐传来的钝痛。
耶律重元看着赵灵扑向即将万箭齐发的死亡地带,惊怒交加。
【停下、你们都给我停下!】
【不准停,给我把他们射下来!】
【耶律宗真,你是不是疯了!灵儿还在上面!】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兄弟,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你当真不顾情面!?】
【皇弟,你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为了一个女人!你看看,惨死的父皇、国师!还有我大辽千千万万的将士!难道你竟然还为了一个大宋的女人,而要置这一切于不顾吗!皇弟,我看错你了!】言罢,炎王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看来就算我想放过你,天却不让我放过这个机会!扫平一切障碍,得到这个皇位,不久之后,我将成为天下的霸主!
看到他的眼神不对,耶律重元拔出手中宝刀。
【谁敢动翎妃!】一双虎目中喷出怒火,在场的士兵都面无表情的盯着,让耶律重元的心中不断打鼓。难道大哥的势力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如此庞大,连这些城内的护卫军都已经成了他的心腹!
漆黑如墨的天际,隐隐滚动着沉闷的雷声,似乎才刚停歇的暴雨又将归来。蛎龙殿位于熵阳城最北面,是一座可以将整个熵阳城内尽收眼底的最高城郭。
火光冉冉,耶律重元能感觉到一滴滴的冷汗从自己的背上滑落。
赵灵知道耶律重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看着眼前为了自己而兄弟反目的人,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她终于知道,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爱上了这男人,习惯了他粗犷的温柔。
“辽狗!我们不需要你来救!滚开!”就在这时,白玉堂看准了时机,掌风一推,将赵灵送进耶律重元怀中。
“不要、我不走、我不走!放开我,放过他们、放过他们!!”赵灵挣扎着,激烈的哭喊着,但她怎么也挣不脱耶律重元的怀抱。
【放箭!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放箭!】
“不!!!”
这个娇弱柔软的女子,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直直的朝着对展昭心口射出致命一箭的耶律宗真狠狠撞过去。
金弓陨落,美人玉碎。
仿佛过了很久,却又似乎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耶律宗真武者的自觉让他抽出刀,砍向袭向自己的敌人。
赵灵捂着疼痛沉重的腹部,带着她再不能出世的孩子,陨落他乡。
嚓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