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正文 第17节
[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第17节
原来是大雪的堆积冲淡了硫磺的味道,没有点燃的箭阵充其量只能让它们本能的避开硫磺的臭味。在满是血腥和尸臭的战场上,他们身上的血腥味混杂其中自燃躲过了阴兵的主意。但是因蛊而孕育、靠着凤凰血滋养长大的婴儿一出生,强烈的气息立即成了吸引了阴兵最强烈的气味。它们本能的知道,血!只要能得到这充满力量的鲜血,它们就能不再是行尸一般的阴兵,而能变成妖!
阴兵渐渐的将他们围困在中心,白玉堂刚把展昭放在飞龙背上抽出画影,却看到他对面的展昭忽然睁大了眼睛!
噗嗤
一声像布帛撕裂的声音。
一柄银亮的长剑,带着白玉堂心口的鲜血,滴落在雪地上。
一滴、两滴,很快鲜红色的血液连成一条线。
又是同样的一下,那把穿透他心口的长剑一下子被抽了出去,他的伤口立即喷出一股鲜血,他的口中也吐出一大口血,终于支撑不住一下跪倒在地。
转头一看,那个偷袭他的人,竟然是裹着一件白色斗篷,混在雪地里和阴兵中朝着他们靠近的蓝天凰!!
“玉堂、玉堂!!”看到白玉堂被重创,展昭不顾一切的跌下马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爬回来,把白玉堂抱在怀中。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玉堂、玉堂!!不要睡、不要闭上眼睛!不要离开我!!”
但是任展昭再怎么叫喊,他怀中的白玉堂也渐渐的闭上了眼睛,虽然他满是血沫子的嘴角还在翕动、身体也在抽搐着,心口中流出的血液顺着他胸前银色的虎头铠甲,一路蜿蜒着流淌下来。
心口中剑,除非地府不开、大罗金仙来救,否则根本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生还的可能。
展昭浑身剧烈颤抖、双眼布满血丝,他的眼眶炽热疼痛,狠狠的瞪着刺穿白玉堂的罪魁祸首,脸上一热,竟流出两行鲜红的血泪。
“展昭!白玉堂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只要你把孩子交给我,炼制出长生蛊,我就能救活他!”蓝天凰看着展昭怀中的婴儿,眼中尽是疯狂和贪婪。他朝着展昭伸出手,可以看出来,他随时会把婴儿抢走。
“做梦!就算我死了,也绝不会把孩子交给你!!”说完,展昭一把拿起白玉堂掉在地上的画影,将剑横在了孩子的身上。
“只要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这个孩子!然后引燃这四周的火箭,粉身碎骨!”
“你!把孩子交给我!”蓝天凰想上前去抢,但却忌惮展昭真的狗急跳墙,只能恨恨的盯着他。
展昭尽量的扶着白玉堂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身体,抱着孩子,在飞龙的帮助下慢慢的站了起来。
此时他身上所有的痛楚,仿佛都已经不存在,哀莫大于心死,他想不到在这个孩子刚刚降临,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分享这一刻的喜悦,命运竟然给了白玉堂这样一个结局。
没有在战场上轰轰烈烈的战死,也不能和自己白头偕老,而是就这样,如此的突然,他们甚至没能说上一个字,白玉堂就这样死了。
展昭不能忘记白玉堂最后看着自己,那不甘的一双眼睛。
难道他们真的如此艰难,在走过千山万水、经历过数次生离死别之后,仍旧要落得这样的结局?
若是这天给他的命运,那么他要诅咒这无情的苍天;若是大地上只有这么一条死路,那么他希望这大地震裂。
一步步的退后,但他身后除了仍旧支撑着他的飞龙,已经没有任何依靠。就算蓝天凰没有出现,其实他也曾想过受伤的飞龙带着他们两个人逃出这几十万阴兵包围的机会有多渺茫。
喀拉一声,忽然从白玉堂的怀里滚落一件东西。
那是已经油尽灯枯的宝莲灯。
蓝天凰扫了一眼,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神器,如今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他的眼前只有展昭怀里的孩子,那才是能助他得到永恒生命的希望!
两个人对峙着,雪地上白玉堂心口中流下的血还没有冷,渐渐的在雪地上蔓延开来,浸透宝莲灯青铜色的花瓣。
“给我、快把孩子给我!我能保证让你离开这里!”蓝天凰又上前逼近了一步,展昭已经退无可退,飞龙已经不得不用后蹄和欺到近前的阴兵搏斗。
谁来……谁能来救救他、救救他们的孩子……救救玉堂……?
展昭此时不断的向虚无的神祈祷着,忽然他注意到,被白玉堂鲜血浸透的宝莲灯,那层层叠叠的千百瓣莲花瓣中,竟在隐隐的流转着青白色的光芒!
脑海中,猛的响起一道清晰无比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那竟是他自己的声音!
求仁得仁,只要将你心口的血液再次注满宝莲灯芯,天魔劫火即将燃起,我能回应你所有的愿望!
他,能相信这个自己的声音吗?!
就在展昭犹豫的一瞬,蓝天凰忽然爆发,猛的扑过来就要抢他怀里的孩子!
展昭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他抱紧婴儿猛的就地一滚,躲开了蓝天凰的攻势,将地上已经明显散发出一片青白光辉的宝莲灯抱在怀中。
看到刚才还如死物一般的宝莲灯此时光华流转,蓝天凰也惊呆了。但是他看到展昭反手举起剑的动作,以为他真的狠心下毒手要杀了婴儿,猛的一下子又扑了过去!
但是展昭的剑尖并没有刺向怀中的孩子,而是一下子没入自己的心脏!
画影插进他的胸口后,又猛地一下子抽出来!
一蓬鲜红的血雨,哗啦一下喷在他怀中的宝莲灯和婴儿的身上。
骤然间,随着婴儿尖利的哭叫声响起的同时,原本只是淡淡的发着青白色光芒的宝莲灯忽然爆发出一阵炸裂般的白色光芒!
展昭在这片光芒中,看到飞扑过来的蓝天凰,从衣角开始,他的头发、手脚直至整个人,竟然在这爆炸般的强烈白光中碎裂成一片粉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这片白光不但没有减弱下去,反而随着展昭心口的鲜血不断涌入灯芯,变得越来越炽烈,直到在这阴霾的暴风雪中就像一轮太阳升起,万丈白光冲破厚厚的云层直达天际。更将整个燎原海和太原城疆界都笼罩其中。
眼前明明应该刺眼得能灼伤人目的光芒,展昭却能清晰的看到,宝莲灯注满自己和白玉堂心尖的血液后,自他手中飞上半空,万千莲华从层叠的花瓣中溢出,像波纹般一圈又一圈的从半空中荡漾开去。这层层圆形的弧光过处,所有的阴尸都被洗净,重新变成了一具具尸体倒下来。太原城中发黑的土地和有毒的井水也在这纯净的光芒涤荡下回归天然。
天上的雪花早已被这光芒融化,云破天开,天色早已大亮。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裂开一道道缝隙,金色的阳光透过裂隙投射在这一片满目疮痍的战场上,黑云消散,天地刮起清明的风。
化开的雪花变成了闪烁着金光的急雨,哗啦啦的浇在瀚海平原的每一个角落。
灯魂幻影中,展昭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耀目的金色光芒。
原来人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真的能想起这一生中所有的时光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欢喜的、哀愁的、满足的……甚至一些熟悉而陌生的画面,也闪过他的脑海,在云端之上一片白雪皑皑的大地……比这场燎原海之战更惨烈的天地大战,一个和玉堂长得一模一样金瞳白发银甲的神仙、碎裂的玉虚宫、万千条牢不可破的天锁和唾骂天地的声音、遥远时空中的锥心之痛……这些,都是什么、他是谁、是谁……
天上所有的金色光芒都化作这场冬季的暴雨,在展昭的双眼终于闭上的一刻,咬破自己的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怀中婴儿的羊毛毯子里写下三个字,视线终于渐渐黑暗,神骏的飞龙衔起裹得一团小小的男婴,带着一身未干透的鲜血,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天上的宝莲灯在这一阵剧烈的光爆后,旋转着逐渐黯淡下来,很快就变成原来那个看起来一文不值的青铜灯盏,啪嗒一下,掉在展昭的掌心。
只是这只手,再也不能握紧宝莲灯,它的主人,终于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拥着怀中已经冰冷的尸体,永远的闭上了星子般的双眸。
这一场冬季迟来的暴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
当三个月后,当大宋朝廷终于派了官员来寻找完全失去联络的龙麟军和白玉堂的时候,看到的是已经被冰雪冻住的太原城和瀚海平原,还有满坑满谷几乎数不尽的白骨。
他们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他们要寻找的人和金色的虎符,但他们却找到了属于大辽前皇帝耶律宗真的铠甲和尸体,而此时,辽国最新的皇帝已经登基3个月。身为只有八分之一皇家血统、只有十岁大的耶律远继位之后,立即由摄政大臣代为发出了和大宋永远互不侵犯的和谈条约。
迟来的和平文书终于签订的时候,无论是大宋还是损失惨重的辽国,都早已处于风雨飘摇的时代。
崛起的西夏虎视眈眈,如一匹渴望鲜血已久的豺狼,毫不犹豫的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无论历史将会如何发展,英雄都早已不能见证它的残酷和惨烈。
燎原海上的故事,将很快就会变成传说。
而传说最后,终将变成
神话
俱往矣。
天地同悲。
第十四章白勿生(尾声)
群山如黛,炊烟如墨。
剑冷血热谁来试?
黛青色的群山静静的卧在微雨的天际线上,朦胧得就像天上的云、昆仑山上的玉虚神宫。
在一条从山间延伸出来的羊肠小道上,一个人正疾步的在行走。
究竟是谁,会在这早春二月空气还冰冷的很的时候,在这家家户户升起炊烟造饭的时候,还在匆匆的赶路?
待那个青灰色的身影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个背着一把通体透白三尺长剑、梳着发髻的年轻道士。
小道士眉目清俊,一身打着补丁的道袍已经浆洗得发白,却仍能看出来主人对他的爱护。
只见他走在这泥泞的山间小道上,一双乾坤靴却连一点泥星也没有,甚至,看不到被雨水浸湿的影子。而他没有打伞,头发和道袍却都是干的。一双眉毛斜飞入鬓如卧龙腾云,黑色的双目盈着淡淡的星光,鼻梁挺直薄唇紧抿,唇边甚至能看到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脸上却沉稳的惊人,看似随意的脚步却隐隐可见龙虎之势,从他身上能感觉到完全不像是他这年纪该有的修为。
很快,小道士来到了燃起炊烟的村庄路口上。
微雨时节的傍晚,小小的村庄路上本应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小道士却看到从村庄里,走出一头浑身漆黑的高壮水牛,上面坐着一个裹着大红肚兜,不过十来岁、梳着两根羊角辫的牧童。
“这位小哥,暮色昏鸦,小道斗胆借问一句,这时候出去放牧,是否会令家人担心?”
小道士拦下了雨中的牧童,一双黑沉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身形在暮雨中看似随意的站着,却暗暗合了八方六合的方位,一个看不到的锁妖阵缓缓自他脚下铺开。
“家人?哼!这位道长,我的每一个家人都已经死光了,你说还有人会担心我吗?”牧童看着年轻而英俊的道士,眼中完全没有孩童的天真,却显出怨毒的光芒。
“我那都是迫不得已桃山童子,我念在你只是伤人但并未开杀戒的份上,只要你肯回到昆仑墟下的地虚山打回原形重新修炼,我就饶你不死!”
“哈哈哈哈!!道长,我和我的家人只是为了生存,和那人吃畜生、猫吃老鼠鸟食蝼蚁有何区别!万物因果轮回都不过是这循环中的一节,你又何必固步自封,看不到天地间最自然的生存方法,还敢说什么’天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真是妄为修道之人!”
“休要狡辩!你们这一伙成精的桃山木,竟然放弃吸收天地灵气而选择食人精血、害人性命,只为贪图捷径妄想修道成仙,却堕入妖道,其罪当天诛!”
“呸!如今天下大乱、人间就是炼狱,地狱和人间不过一线之隔,你们人和人自相残杀,害死的性命比我们杀的人多得多了!我们害死的不过是一些贪图富贵、淫靡的恶徒,若是他们心中没有贪欲恶念,又怎会受我们的诱惑,他们都是咎由自取,我们只不过是在替天行道!”桃山童子见这小道一副年纪轻轻的模样,甚至还妄图用道法来感化自己,心中嗤笑,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放肆!人间的事,自有人去判断是非善恶,三界之中不得乱其纲常、违背天命,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竟还说什么替天行道,简直可笑!既然你冥顽不灵执迷不悟,我只能为民除害,将你打个形神俱灭!”说完,反手抽出背上的长剑,想不到这莹白剑鞘中所藏的不但不是什么绝世神兵,反而是一把锈迹斑斑就像废铁一样的残剑。
“哈哈哈哈!!”看见道士抽出来的不是看家的桃木剑,反而是这样一根破铜烂铁,桃山童子放肆的狂笑起来。
骤然间,它笑声未落,胯下骑着的耕牛却一下子融化,变成一大滩黑色的泥沼,而四周原本青山微雨黄昏的山村景象,竟被这黑暗的泥沼吸进去,天空和大地都瞬间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看着村庄沉入泥沼,道士俊挺的眉峰深深锁紧。他还是来迟了一步,这个桃山童子不是没有伤害这条村庄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已经把这条村庄所有的人命害了个干净!
“妖孽!受死!!”大喝一声,将手中的残剑一下子划破掌心,鲜红的血液立即泉涌而出。
桃山童子看到这道士竟然一上来就用上了赶尽杀绝的血葬大阵,不敢轻敌立即隐去身形,将自己完全融化到它制造出来的黑暗结界中。在这里,连光都无法逃脱,无论是任何人、妖、死物、活物,都逃不脱黑暗泥沼的深渊,只能被它吸收、融化蚕食成自己的一部分。
桃山童子以为自己已经吸食了一整条村几百个人的精血和魂魄,此时妖力大盛,根本就不把这个用一把残剑上来就使出几乎等于自毁的血葬大阵的小道士放在眼里。
因为这血葬大阵是道家伏魔降妖七十二绝技中排名第七的绝技,狠绝、决绝。若是施术之人道行不足,不但不能将血葬大阵吞食天地一切妖邪、腐蚀妖魔元神的功力发挥出来,反而会反噬到施术之人身上。控制和承受不住吸进血葬大阵中的妖力,便会落得一个流尽鲜血体爆而亡的下场。
红色和黑色的力量就像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巨大漩涡,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互相拉锯、吞噬,都想把对方完全吸进自己的体内。
眼看着黑色越来越浓,而红色越来越弱,那个原本还站着的英俊小道士已经苍白着脸色单膝跪倒在地,桃山童子终于忍不住胜利的喜悦,从浓如墨汁的黑暗中重新凝聚成人形,手中变换出一把剜心的匕首,猛的从一个黑色的漩涡中朝着小道士背后心口的位置狠狠的扎下去!
但是刀尖还没碰到小道士的一根汗毛,桃山童子的手忽然被一把抓住!
从手腕上传来的高热让它惊声尖叫起来!
因为它看到,在小道士抓着他手腕的掌心中,忽然窜起一股青白色的火焰,那竟然是可以烧尽三界中一切善恶的三昧宝莲真火!
原来血葬大阵不过是他的幌子,他是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放血,但那只是为了用自己的血作为祭品唤出三昧宝莲真火所争取的时间!
“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卑鄙的人类,你竟然欺骗我!!”
在桃山童子愤怒、凄厉的惨叫声中,刚才还一脸苍白虚弱的年轻道士如今浑身已被三昧宝莲真火包围,整个人不但没有丝毫弱势,反而显露出一种天神般的威严和冷酷。他英俊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刚才眼中劝说桃山童子归伏的慈悲和怜悯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冷漠,仿佛手中抓着的不是一个惊声尖叫诅咒唾骂他的食人妖魔,而只不过是一枝正在燃烧的树枝而已。
很快,在三昧宝莲真火的焚烧下,桃山童子不但整个人形被烧成尘埃,就连它的元神也一并被这火烧得不再存在于三界之中、五行之内,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桃山童子死后,四周的黑暗空间一下子坍塌下来,显出了这一片山谷原本的真实面目。
原本葱郁的一片青山小村,如今瓦破墙倾,杂草已经漫过了那些最早死去的人的白骨,而刚刚死去的人们尸体甚至还没有完全腐坏,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蛆虫正在烂透了的尸首间拱来拱去,绵绵的细雨逐渐变成了大雨,却掩饰和冲刷不去这里淤积的尸臭和盘桓不去的浓重妖气。
看着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山谷,年轻道士皱了皱眉头。若是放任不理,那么不久之后周围有一点灵识的精怪很快都会被妖气污染,堕入魔道变成害人性命的妖怪。
他刚想扬起手,却看到天边一朵和这灰沉天色完全不相称的白云正逆着风朝这里疾飞而来。
很快白云降下,原来也是两个道士,一个身着乾坤五行青衫纱,上面绣着玄色的北斗七星,白发白须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头;而另一个则是一脸凶相、留着络腮胡子,打扮的就像个江湖中人却背着不少道家降魔法宝和朱砂符咒的中年汉子。
这两个人,一个是如今道教茅山派第十二代掌门人鲲鹏道人,一个是游走在乱世中以降妖伏魔为己任的散修道人燕青山。他们一个是当世不二的茅山道术得道真人,一个是能令绝大多数妖魔闻风丧胆的游侠。
鲲鹏道人和燕青山早已听说这一带有大妖怪害人性命,方圆百里之内竟被这妖怪弄得人迹绝至。所以鲲鹏道人早就派了手下最得力的大弟子前来收服妖孽,但是十天半月过去却始终收不到消息,在三天前终于收到大弟子加急的求救信号后,得知此处的妖魔十分厉害,不敢托大才邀了燕青山一同前来。
但是当他们终于赶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虽然此处仍旧是妖气弥漫,但是却无法查探到那只妖魔的一点气息。
燕青山降下云头,看到下面露出真面目的村庄,开了法眼扫了一圈发现这里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打斗,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些充满妖魔气息的结界碎片。而妖魔却已经不在,反而下面站着一个二十来岁、英俊得有些过分的年轻道士。
“我说老牛鼻子!你的徒弟明明已经收拾了那家伙,你还找我来这里作甚!简直就是浪费时间白跑一趟,我那边皇帝还等着我去给他消灭皇城里最近害的人心惶惶的妖怪,你说你是不是该派你的得力门生去助我一臂之力!”
性格豪爽的燕青山看到眼前的道士,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鲲鹏道人的大弟子,但是他也听到过这个茅山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有天分的年轻道士的传言,所以见到同门就自来熟的他,就一下子过去揽住年轻道士的肩膀,冲着鲲鹏道人要起人来。
“敢问这位道长,师承何处?您用的血葬大阵是我道门中的禁术,这等损人害己的邪法,你又是从何得知的!”鲲鹏道人一通责问,立时听得燕青山一头雾水。
“等等、等等,老牛鼻子,这小子不是你的徒弟!?”燕青山赶紧放开人,又听到这年轻道士竟然会用道家明文禁止修炼、甚至只有掌门才能知道的禁术,立即退后七步,摆出七星伏魔阵戒备起来。
而年轻的道士和他们紧张的神情相比,确是一派轻松。
只见他完全没看到燕青山的七星伏魔阵法似的,竟然毫不在乎的转过身去,从草丛间捡起那把锈迹斑斑的残剑,撩起衣摆擦了一下上面的污渍,不但没有擦干净反而让他的衣摆和残剑都变得更脏了,转过身来对着两个年纪看起来是他好几倍的修道高手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反手一下归剑入鞘。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门人中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道士,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老牛鼻子,你的大徒弟不是二十多岁!?”
“惭愧!小徒李师子当年确实是我道门中最有天分的年轻人,但如今那早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现在已有四十多岁。就算修道之人能延缓衰老,但却绝不可能是眼前的这个小道士!”
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紧张得不行的鲲鹏道人和燕青山,年轻道士终于开口,实际上他担心的是,这天色已经太晚,若是这两个道士要找自己的麻烦和他打起来,不但会错过了晚饭时间更是会浪费他的力气。毕竟他虽然从来不与这群道门中人来往总是独自一人行动,但也没必要为了隐瞒身份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当然他暴露身份之后,恐怕会有另一种麻烦。
“我的俗家姓白,名勿生,诨号寻天道人!元初小子,一百多年不见,你竟连你的师傅也不记得了吗!”说完脸上丝毫不见刚才笑意,端正的脸庞中透着一种让人不能逼视的威严,一身陈旧的道服仿佛也隐隐透着流转的灵光。
“师傅!”叫了一声,鲲鹏道人才猛地发现,眼前的年轻人竟真的是自己百年前失踪的师傅!因为他幼年时初入道门,师傅给他起的法号就叫元初。但后来他从师傅身边离开,从一个散修道人真正的拜师入道后,便将法号改成了鲲鹏道人,所以这个最初的法号就只有他的师傅知道,也只有他的师傅敢用这样的口吻来称呼如今已是大宋国师、道教宗主的他。双手一撩衣摆就要跪下,却被白勿生双手一阻将他扶了起来。
“别跪别跪,元初,你如今已是道教三十六洞的掌门人了,可不能在人前失了身份!我这副样子你跪下来,还真是……”眼睛瞅了一眼已经惊得一脸难以置信的燕青山,又接下去:“可是会被外人笑话的!”说完就仰起脸,竟然用鼻孔对着燕青山哼了两声。
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和自己徒孙一样年纪的师傅,鲲鹏道人只好放弃了参拜。怎么当年那个从战乱中将自己捡回来还传授自己一身道术、在他眼中从来是慈祥、慈悲稳重的师傅,如今竟是这般心性。
虽然有些感慨,但他的态度已经从之前的戒备变成了谦恭。
“师傅,一百多年前您将道教的七星玄极印交给我后,就说是去云游四方了,而我当年多次找寻也没有得到您的消息,我以为……想不到如今竟在这里碰见您!”
“是啊!我还以为老牛鼻子活了一百多年修成这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就已经是个道教的老妖怪了,想不到还有更老的妖怪!还顶着一副欺世盗名的脸,真是不怕到时候别人看到你英俊脸孔下的真面目,会被你能夹死苍蝇的皱纹吓死!”燕青山恼怒于白勿生竟说自己是“外人”,所以他虽然不能上去揍这个看起来笑得一脸欠扁的道家“始祖”一拳,却忍不住在言语上刻薄起来。
“燕兄,不得无礼!师傅他是”
“元初,没事儿没事儿!想必是燕兄自己不修边幅看起来就和一个土匪没有两样,所以才羡慕你师傅长得英俊啊!哈哈哈哈!”说完,白勿生自顾哈哈大笑起来,但是鲲鹏道人和燕青山却没有笑。
他们一个为自己师傅的豪迈胸襟和没有摆驾子、根本没当自己是道教中只在道教历届掌门中流传的、传说中的寻天道人有些汗颜。另一个则是对这个老牛鼻子曾经多次提起的师尊既好奇又有些不爽,但刚才这起码活了上千年的师尊却称呼自己为“燕兄”,听得出来他口气中没有一点刻意,完全是自然而发随性而为,这种洒脱的胸怀和对自己不经意的侮辱和尊重,让他脸上出现了一种古怪而扭曲的表情。
看着燕青山一下子涨红、一下子泛青的脸,鲲鹏道人心中颇为同情这个和自己有忘年之交的豪爽游侠,但一瞬间却又想到了他大徒弟的下落,赶紧追问起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的大徒弟李师子确实是半个月前就赶到这里除妖伏魔,但是却因这桃山童子乃是天帝的下界之都、昆仑玉虚山上的一棵蟠桃树变成的妖魔,天生带有仙体最后却堕入魔道的桃山童子太过厉害,他打不过勉力逃走,三天前受了重伤逃到三百里外的蒲县。当时正好花光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的白勿生正为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发愁,他蹲在路边加上这一身破烂的道袍倒和乞丐的样子差不多,所以李师子竟然慈悲过了头的将自己身上用来疗伤买药的钱施舍给了路边的白勿生。
在如今妖魔横行、人心比妖魔更恐怖的年头,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这样的傻子了,所以才在听完李师子的经历后,来到此处山谷中收复了这一只就连鲲鹏道人和燕青山联手,都要从它手中吃个大亏才能得胜的桃山童子。
不要看他似乎轻松的就诛杀妖魔,那一把只有如来佛祖、其座下的孔雀大明王和大鹏金翅王才能号令,比起那只能烧尽肉身的三昧真火更上一层甚至可以直接烧毁一切三界神、佛、魔的元神的三昧宝莲真火,他竟能以血召唤,可见他除了长生不老,更有着惊天的来历。
只是鲲鹏道人虽然和白勿生相处了十年,却从来没有知道过他的师傅是从何而来、师承何处,为何竟能修得如此一身不老不死几乎就是半个神仙的样子。而他背在背上,锈迹斑斑甚至比不上一把菜刀好使的残剑,确实也就是一把毫无用处的残剑,不但不能降妖伏魔在关键时刻也起不了作用。但他师傅却对那把残剑从不离身,有一次他忍不住好奇趁着师傅上茅房的当口说要帮师傅保养残剑,才骗的来仔细看了。谁知道这残剑上根本没有任何一点他想象中的灵气,更不是什么隐藏了真面目的神兵利器,就真的只是一把残剑而已。
唯一能让他觉得有点奇怪的,就是这口剑本身似乎应是一把吹毛短发、削铁如泥的绝世好剑,但是上面却沾满了红褐色疑似血迹、怎么都抹不掉的污迹。而在剑柄上,则有两个被血污染得非常模糊的铭文。他费了半天劲才勉强认出来,似乎是用篆体刻下的“画影”二字。
“师傅,徒弟斗胆一问,为何您当年消失了这么久,如今又重现人间,还杀了当年你根本就不去理会的妖魔,这是为何?难道这个人间,会发生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劫数?”
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鲲鹏道人,白勿生想着这徒弟修道修了一百多年,真的是已经没有了当年追在自己屁股后面整天东问西问对什么都好奇、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的顽童样子,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没有一点乐趣可言的严肃老头,心中不由感慨。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道号叫’寻天道人‘吗?”
“那不是你整天寻找长生不老、想得道成仙所以才给自己起的?!”豪迈的燕青山显然无法把这个一脸嬉笑、皮相长得太过好看、看起来就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和鲲鹏道人一样当成道教师尊来尊敬,反而口气中轻松得像是把他当成了同辈的兄弟。
对燕青山的“玩笑”没有回应,白勿生收起了嬉笑的神色。
“我在寻找’天命‘记得我出生的时候,是北宋末年。当年的我从小就没了父母,是一个道观里的道士把我捡回去养的,他说在一个天降大雨的冬夜里,一匹受伤的白马将我带到他的道观前,他半夜里听到外面有马声高亢哀鸣,出来一看,发现地上就是我。而那匹白马在朝他跪下点了三下头以后,就死了。
而当时我身上除了一张羊毛毯子和上面用鲜血写的’白勿生‘三个字,就只有身边这一把被血锈了的一口剑。
然后我一面寻找自己的身世、一面和道观中的其他人一起修习道法。道观里的老道始终不肯让我拜他为师,因为他说我不是一般人的孩子,在那样的冬夜中竟能活下来显然是个奇迹。因为那匹白马身上的马鞍是当年在太原城外和辽兵大战、最后全军覆没的大宋神兵龙麟军的装扮。而瀚海平原距离那一座小小的道观有三千里远,他说那匹白马能在如此重伤的情况下将我送到三千里外,显然也非凡马。
后来,我就渐渐的发现我不同常人的地方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的身世之谜。而这个人间乱世已经祸乱了一千五百多年,早已非一人之力所能扭转的乾坤,正所谓
粒沙窥世界,朵花藏乾坤。
所以我不愿卷入这因果之中。但最近我得到了它”白勿生从随身的背囊里掏出一盏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残旧的铜灯。
“我从它身上窥见一隅天机,要结束这妖魔乱世、将所有魔气洗净还人间一个只有人与人争斗、不再有妖魔横行的世间,必须让脱离轨道、失序的命星归位,才能带领天下的人荡涤魔气、除尽妖魔!”
在他拿出这一盏铜灯的时候,鲲鹏道人的眼睛已经直了!
因为修道只有十来年、可以算是后辈的燕青山不认识,但他却一眼就认出了这天地间的至宝!
铜灯泛青,莲花层层叠叠,上面镶嵌的七宝虽然已经失去了光泽变得和一般的石头模样,但这绝对不是赝品!
也许普通人看不到,但是他的道家修为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能看出灯芯中一直有一丝缠绕着的青白灵光若隐若现。
“这宝莲灯的灯油已经干枯了,我只能从其中残存的灵光得知,人间被黑暗笼罩乃是因指引黎明之光的太白金星不知所踪,而妖魔横行肆无忌惮乃是因执掌三界法度的司法天神也失去踪影。所以只有让太白金星和司法天神归位,人间才能重现光明、妖魔才能被镇压。”说完这一切,白勿生又恢复了嬉笑的样子,竟然还从怀里掏出一个李子啃了起来。
“师傅!就让徒弟随您去斩妖除魔、寻找将星”
“不,你如今是道教宗主,不能随便离开,必须坐镇在京城之中,那里是如今妖气最盛、最黑暗的地方,再说嘛我可受不了你这一副老头的样子叫我师傅还瞻前顾后毕恭毕敬的!”
“师傅!”想不到白勿生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鲲鹏道人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应,简直就是为难极了。
“得了得了!看在徒儿担心为师、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勉强接受这个燕大胡子,以后咱们就是一个组合的了!跟着我,保准你整天有打不完的妖怪除不完的魔!”
“喂!我可没答应过你!而且我那边还有几只妖怪……”被白勿生的一顿抢白说不出话来,燕青山瞪着一双牛眼吹着胡子,还真有些像贴在门板上的门神。
“赶紧的赶紧的!那就先去你那边了,说不定啊就能找到太白金星和司法天神的线索!走走走,我可是饿扁了!走咯!!”说完,白勿生也不等燕青山发出惊叫,竟使出缩地成寸,揪着他的领子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鲲鹏道人淋着雨,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师傅倏忽来去,还带走了燕青山。
忽然,在白勿生离去的方向,天空中青灰色的雨丝旋成几个漩涡,变成了九个散发出青白色光芒的劲瘦字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青白色的字体随着雨水掉入地面,浓重的妖气和尸气卷起。
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个了悟的微笑,高举手中拂尘,对着天空唱出超度逝者、往生轮回的般若波罗蜜经文。
神觞·御月第三卷 回天 [完]
神觞·御月·全文完结
附录一:名词解释
1本文中【】号内为契丹语。
2“夏耕之尸” 《山海经。大荒东经》说:小人国…,有神,人面兽身,名曰犁霝(旁加鬼字)之尸。尸乃…夏耕是夏朝最后一任帝王夏桀的部将,负责镇守章山,商汤伐桀时,被砍掉了头,夏耕的灵魂不死,逃到了巫山,成为夏耕尸。
3即身佛:即身佛又叫全身舍利,是真实存在的一种东西,有些高僧圆寂之后,他们的尸体并不会腐朽,而是自然风干成为木乃伊,这样的木乃伊就是即身佛。即使在潮湿的环境里即身佛仍然可以形成,并且在许多寺庙中都有保存。
4 十二个时辰:昼夜分为十二个时辰:子(zi)、丑(chou)、寅(y)、卯(ǎo)、辰()、巳(si)、午(wu)、未(wèi)、申(shēn)、酉(you)、戌(xu)、亥(hài)
5李白《战城南》全文
去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然。
烽火然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6 瀛州玉雨:梨花的别名,也有“晴雨”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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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觞·御月 番外集】(出书版)
番外颠沛流离·展昭篇
一路上走走停停,展昭身上的银钱终于只剩下最后的四个铜板。有道是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三文钱一大碗的阳春素面他还够买一碗。前方的路漫漫,水迢迢,这里不过是才出中原的一个小镇,距离大漠边关尚有数千里,天色昏暗倦鸟归巢,他的肚子在闻到一户人家烟囱里飘出的炊烟后,饥饿难耐的叫了起来。
“小二,一碗素面。”展昭的声音不大,只是恰好能让正奔过来跑过去的店小二听到。
当啷一声,展昭把三个铜板扔到那只油乎乎结了一层腻子还缺了一个口子的大瓷碗里,一碗冒着热气的素面也扔到了他的面前。参杂着玉米和高粱的面条呈现出一种杂粮特有的红褐色,上面吝色的耷拉着几根干巴巴的芽菜和几颗发黄的老葱,店小二看这个人吃的是最便宜的素面,位子也自发的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身粗布衣服勉强还能在尘土下看出原本的藏蓝色,遮挡了大半张脸的头巾外露出的长发上也结了不少尘土,心想这就是讨到了几文铜钱的乞丐来填饱自己的肚子,也不为难他,指指篷布下一大锅热气滚滚的杂骨汤,转身又忙活的招呼客人去了。
展昭从参差不齐的筷子筒里找出一双勉强能凑的齐的筷子,在袖子上擦擦,朝碗里浇上半勺汤水,便慢慢的就着桌子上的一小碟盐将就着吃起来,没有味道的面条和熬出浓浓油脂的汤水,才能入得了人的喉咙。
如今,他的身上只剩下了一文铜钱,但是,他不会被这样的境地难死,因为,他早已不是英雄。
五个月前从云南的药隐谷出来的时候,他就没有想到,自己,竟还能走到这里。
一人,三四两碎银,一身布衣,在药王冷嘲热讽的送别中,他终于踏出那个终日云雾缭绕的山谷,拜别他的再生恩人,还他一身完好筋骨和内力的古怪老人,而那仅有的碎银,便是他全身筋骨接好后为了恢复内力而吃下各种蛊毒怪虫,为蓝天凰作了将近一年的药人后,他才在出发前扔到自己没有什么行李的包裹上的。
在没有了路费的时候,他给别人做过长工,马夫,打过柴贩过山鹿肉,现在他已比那时好了太多,起码,他的身上还有一枚铜钱,这已经足够他在今天晚上或明天上午找到一份工作,挣到足够让他再走上一段路的银子。
山高水远,万里翻山越水,捏紧怀中无论何时都不曾离身的那一只精雕细琢的小巧白玉老鼠,玉堂,今生今世我还能不能,再看你一眼?
不知道自己在这一路上,还能,走多远?
关山万里路漫长,越迁山兮野茫茫,也许他再也活不到能看到白玉堂的日子,身上的蛊毒不时的侵蚀着他的心脉,他没有回开封府,也不再去想念远在江南梦中的故园,只是一路的打听着大宋和辽人的战况,听着百姓口中那个英明神武有若战神临世的神威将军,昨日又杀了多少敌人,今日,又有多少王侯将相的女儿托媒人把自己的画像不辞辛苦的一路送到边关的大宋军营……
玉堂,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剑还在,人已亡,想是那白耗子找到巨阙的时候,一定是已经气疯了吧?
但是,就算现在自己出现在他的面前,两个人将要面对的,不过是再一次生离死别的痛苦,玉堂现在已经是大宋不可缺少的镇国将军,百姓对他的口碑,朝廷对他的重用,没有了自己的将来,他一定会,过得更好吧?
将死之人,还能给他多少时间?
恨自己没能看到玉堂目光中与自己相同的情谊,等到失去以后才后悔莫及。但是一切已经随风而逝,他已经是个死人,如果玉堂现在过得很好,那他何必去打破这份宁静呢?
在时间的面前,天大的事,都不是大事。
等再过上几年,江湖上便不再有人提起当年盗三宝闹东京的鼠猫之争,自己从前的名号无论是江湖上的南侠也好御赐的御猫也罢,都是沧海一粟,若是能在史官的纪录中留下半点笔墨,恐怕也已经算是自己生命中的浓墨重彩了罢。
玉堂,忘了我,愿你已经,忘了我……
喝下碗里最后一口汤,展昭才想放下筷子,忽然眼前一花,一团黑影就朝着他坐的桌子直直的砸将过来。
直觉的伸出手去一带,那一团东西在自己身边的条凳上一放之后才看清,原来那是一个人,一个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被汤水菜肴浇了一身,衣裳也被扯破大半件的一个人,细一看去有点眼熟,原来是那个没有为难他什么的店小二。
展昭沉浸在思绪中没有注意,此时一抬头,小饭馆不大的门面不知何时已经闹作一团。
“救…救命啊大侠……”
那店小二被扔出店来,原本已做好摔个头破血流的准备,却被人一拉一带,现在已好好的坐在了条凳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他们的店家已经得救了。
被打得肿胀的双眼还没看清救下自己的是什么人,店小二就揪着那人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放手,他腰闪了没办法下跪,便一只手揪着展昭的袖子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不停的给展昭磕头,指望他把他们从那收账的恶人手里救出来。
推开一旁的店小二,展昭没说什么,只是拿起自己空了的面碗,朝就放在店门边上煨着杂骨汤的那口大锅走去。
才舀起半勺汤水要倒进碗里,忽然手上一震,面碗和着奶白色的汤水半空中就被打得飞了出去。
“去去去!哪来的臭要饭的,滚一边去,别碍着你爷爷我收账!”说完,打飞展昭手中的碗似乎还不够,端起一脚就朝滚热的汤锅往展昭站着的地方狠命踹去。
“大爷,住手,求求你住手啊!”一边的掌柜见那来胡搅蛮缠收取保护费的街头混混砸了自己的几张桌椅还嫌不够,现在眼看是要砸店,赶紧扑上去抱住了那恶霸的腰身。
“滚开!交这么点儿破保护费,老子哪有那空闲看着你!砸,给我把这老头的店砸了,看谁还敢欠你白爷爷我的保护费!!”说完,那自称白爷爷的混混又抡起一张椅子,就要朝店家的脑袋上砸去。
“白爷爷,也是你配叫得的吗?!”展昭本不愿多管闲事,现在这样的乱世之下,虽说边关有大宋镇国军镇守边关,但是由于宋辽边境早已战乱多年,靠近边境的小镇里可以说是人人自危,这样的街头霸王他早不知见过多少。以他现在的境况早不复当年行走江湖仗义四方的南侠,也不再是开封府里的带刀护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才眼角边上瞥到已经有人朝县衙的方向跑去,如此他实在不愿在这路途中多添烦恼,耽误他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的边关。但是就在他听到那个混混,竟然自称“白爷爷”的时候,一口怒火忽然从胸口里就这样冲上来,在他控制好这怒气之前却已经出手。
“喀嚓”
“啊,啊,啊,啊!!”折断的不仅是那混混手中的条凳,他的手腕也如条凳般喀嚓一声折断,他立即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给我杀了他!!”躲闪到同来的一群打手身后,十多个看上去虎背熊腰的混混立即挽起袖子抄上家伙,把展昭围在了中间。
“上,上,都给我上!!”
面巾下幽黑的双眸盯着藏在手下背后不停大叫的混混头子,展昭并不急着出手,而他刚才把条凳和人手腕一齐折断的手段快如闪电没有一个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所以尽管他们人数上占着上风手里还都抄着大刀棍棒,却也没有一个敢轻易的出手。
两边人马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一个低沉尖锐如生锈的刀剑挫在铁石上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
“白爷爷……?你说,你为什么叫白爷爷……?”展昭手上并没有兵器,双手也只是随意的在身侧垂着,但是他看出来这群混混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仗着年轻人多的狠劲才在这一带张扬跋扈,自己方才折断那头子的手腕似乎已经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他本应再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街头无赖教训一番,让他们都趴在地上之后就该离开,至于之后官府会如何处置也好,他都已经不想管,也不再是他能干涉的范围了。
但是,这个混混,这个该死的混混,他竟然说,他是白爷爷?自己一定是被下了魔咒昏了头,不然怎么会就为了这三个字,为了那个在自己心中早已无任何人能替代得了的人,就不受控制的出手折断了一个小混混的手腕?
声音不大,却把那混混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你……你……,你白爷爷我、我白荣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么,你……,你也想做白爷爷的手下吗!?”叫做白荣华的混混威风惯了,怎么会承认自己对眼前这个一身肮脏的土布衣服,面上包着个面巾连面目都看不清的人,第一次产生了打他出生以后就没有过的,在害怕之上,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所以,他仍旧强逞着口舌之快,但一双眼珠子却不敢离开展昭身上一瞬,就怕展昭下一刻扭断的不是他的手腕是他的脖子。白荣华……?多么,多么可笑……
一瞬间,展昭已经肯定了,这不过是一个乡绅里的地痞,恐怕,恐怕他连那个人的名号都没有荣幸听过,自己,又在这里介意什么呢?
也许换做白玉堂,一定会把这个也敢称自己一声白爷爷的无赖地痞给废了身上的零件,让他再不敢鱼肉百姓也不敢再用那个名号吧!
可笑,如今自己在这里做的事,不就是和当年锦毛鼠乖戾跋扈的作风一样吗?自己最不喜的便是玉堂这样乖戾的作风,总是对他的固执劝说不成就只能搬出官场的一套让玉堂就范,望他能收敛暴戾之气。但是,想当然锦毛鼠他是什么人物,肯定是不肯乖乖的被自己抓回大牢里,然后,他们就总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斗,可往往,不是斗着斗着因他们总是让着对方谁也打不赢收了手,就是打到了太白楼上,从兵器相斗变成了以酒相搏……
玉堂,玉堂,玉堂……,心中一震,这天上地下,只要自己心中明白玉堂就好,何必,去理会这市井上的泼皮闲人……
再看一眼那个浑身抖如筛子的混混,展昭忽然觉得一股疲倦涌上心头,不知如今玉堂在边关杀敌,每日血洗银枪,是不是,一切都好?
不愿再多理会这市井的泼皮,展昭叹自己稍稍沾上关于那人的一点事情就失了自制,包着面巾下没有人听到他这声叹息,都只看见这个本应该惩罚坏人救百姓与水火的英雄,就这么拍拍手,就要转身离去。
“什么啊,孬种!”突然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带起了群众的激愤。
“就是,没本事管闲事就不要强出头!这人走了算什么事,回过头来倒霉的还不是咱老百姓!”小男孩的母亲看展昭把头转向她的孩子,赶紧把小男孩护在怀里,但是口中也不断的大声嚷嚷着。
“没错,多管闲事的家伙!我们交点保护费也就好了,他这样一搞,将来倒霉我们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报复!”边上的小贩见他们期待的英雄变成了不敢出头的狗熊,纷纷叫骂起来。
“就是啊,狗熊,害人精!”
“学人家强出头,孬种!”
“啪!”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带头扔出了一个臭鸡蛋,正砸在展昭的额角上,一道腥臭的蛋黄顺着他的面巾滴落地面。
“砸,砸死这害人的东西!”人群里不知道谁又喊了这么一句,霎那间臭鸡蛋烂菜叶子什么的都被百姓们砸到展昭身上,似乎平日里被欺压的怒气一时间都朝他发泄出来。而展昭也不出声不还手,任那些肮脏污秽的东西砸到他身上百姓并没有错,错的是他们,错的是当今的当权者,错的是边关连年不断的烽火,错的是他再没有能力披上鲜红的官袍去保护这些无辜的善良百姓……
“哈哈哈哈,看你这下还逞什么大侠!兄弟们,给我上!”白荣华见展昭在老百姓的攻击下丝毫没有还手之意,误认为他是怕了自己的名号,召集一干手下,夹着刀枪棍棒,就要欺负展昭已是一身脏污从背后偷袭过来。
“啪!”又一个已经腐烂的西红柿砸在展昭的背上,但是他仍旧没有回头,只是一步一步坚定的迈着步伐,只愿能快点离开这里,这些都是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如果这些漫骂侮辱能减轻他们心中的积怨,那么就算让自己承受了,那又如何?
就在展昭默默地承受下那个烂西红柿的攻击后,忽觉背后刮起一道劲风这,绝不是那些鸡蛋和蔬菜能带得出的力道!
接着那只朝他打过来,但看在眼里却慢入蜗牛的暗器拿在手中一看,不过是一枚打造得并不精良的荆铁。
终归自己,还是要出手的
看到已经冲到近前的十几个人,展昭甩开挂在头顶上的白菜叶子,顺手抄起一边柴担上半截断枝,没有人看到他怎么出手的,等有人看到展昭已经站在那群小混混背后十步之遥的时候,那些地痞已经倒在了地上,每个人的裤带都被挑断了,两只手掌上都有一个一寸见方的血洞,他们,就都躺在自己流出来的血滩子里哀号不已。
“英雄,英雄啊!对不起,我们,我们错怪你了!”一旁的百姓惊醒过来,才想向展昭道谢,后面就传来一个不耐烦地声音,正给展昭身上擦拭的妇女也被推搡到了边上。
“干什么干什么!谁又报案谁又报案!真是的,老子才坐下,这还让不让人消停了!”随着一声大吼,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捕头带着两个捕快挤进人群中。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熟悉的声音促使展昭回过头,络腮胡子下熟悉的脸映入眼底,竟然是曾经在自己手下当职的王贲。
再说到那王贲,见到眼前的场面登时心中大惊。
这白荣华是县太爷的侄子,平时横行乡里,只要没有闹出人命或是强抢民女的激起民愤,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过去了。但是看现下这阵仗,恐怕是他们在欺压百姓的时候有哪个江湖人士出了头,把他们都打成了残废。
看着在地上翻滚的白荣华,王贲实在是想就这样将他拿入大牢秋后问斩,但是,但是
“唉!”无奈的深深叹一口气,吩咐一名手下把仍旧杀猪一般嚎叫不已的白荣华扶起来,带着另一个捕快,就要上来拿人。
王贲朝蒙着面巾的展昭一拱手:
“这位朋友,蒙您仗义出手,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场自然也有官场的规矩。您伤的是县太爷的侄子,他们就算做点小恶也罪不至此,您一出手就废了他们的一双手,未免太重了!还请您合作,借一步跟我们回县衙去,大家都好说话!”说完,朝展昭亮出手中拿人的铁索,只看的展昭一愣。
自古,民不与官斗。
官场里自己已经没有了那片维护青天的宝剑,原来江湖,自己也再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展昭不想为难王贲,但他此时却也是绝不可能随他一起回去的。
眼前的形势,是个人看到都会明白,若是他随捕头回去了,下场只能是屈打成招然后关进大牢里,有本事、有能耐的就可以趁天黑逃了,要是没本事的,就只能一直关在那阴冷黑暗的牢房里,直到某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犯了死罪,被拉出去半夜里一斩,做个无名的替死鬼。
展昭深知这官场里的黑暗,却也不愿为难王贲,毕竟他在自己手下的时候,是个敢拼敢当的好汉,在这里,只不过是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罢了!
展昭默默的看着递到眼前的铁锁,正想着如何脱身的时候,斜刺里忽然就冲过来那么一个人,他扬起手却发现,竟是那个第一个对他恶语相向的小男孩。
“放开叔叔,他是好人!”一个小小的孩子,尚且知道什么才是人间正道。
“小辉,回来”他的母亲想抱回无知的稚子,但却吃了一步,抓上铁锁的小辉已经被另一个捕快大手一挥摔了出去,眼看要砸到豆腐摊子上的石磨上。
展昭心中一惊,想不到竟有此变,伸出手去险些救不回小男孩的性命,却躲不过王贲趁此时机抓过来的铁爪,把小男孩护在身后的同时,他面上的布巾被王贲的铁抓手掀到了地上,四周,立时响起一片冰凉的抽气声
面巾下,是一张怎样的脸,体无完肤。一大片烧伤的痕迹毁去了这个人原本的模样,只有高挺的鼻梁和幽深的双眸,让人勉强猜测着这个人从前的样子。
“你”王贲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捕快率先叫了出来:
“这,这不是被通缉的要犯胡大禄吗!?快,快抓人啊! ”喊完,那个小捕快就抽出鬼头刀冲了过来。
“当!!”展昭运起真气,用手中的半截树枝硬是接下这分量十足的一刀,气劲相交震出珵鸣之声。
“你是江洋大盗?!来人啊,来人!!”一瞬间,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十几个捕快,团团的将展昭围困在中央。
围在一起看热闹的老百姓,终于从被展昭形如恶鬼的脸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胆小的就已经开始收拾摊子赶紧走一步的避难,胆子大点的,仍旧围在边上,他们眼中的感激崇拜已经变成了仇恨,对江洋大盗的仇恨,臭鸡蛋变成一颗颗尖锐的石头,坚硬的棱角打在身上,造成许多不大不小的疼痛,一边还要闪躲捕快的夹击,只守不攻的僵持的功夫里,展昭的额角上被袭击而至的势头猛的一砸,一道鲜红色温热的液体留下来,模糊进他的眼里。
奇怪,这个张大禄怎么不似通缉文书中所述,是个杀人如麻亡命天涯的残暴之徒,反倒处处只守不攻,甚至连百姓砸到他身上的石头也只是尽力闪避,实在避不开才挑到无人处。
还有,这个人武功的路数,看起来,怎么会如此熟悉?
看起来实在是,实在是
“等等,停下,你们都给我停下!”
难道他真的,真的是那个人!?自己还没有调到他手下当职的时候,就听到过不少关于南侠的传说,直到他努力的进了禁军护卫里,直到他调配到那个人手下。只是被封御猫之名的展昭,虽说是宫里的四品带刀护卫,却被暂时调配开封府,宫里没有大的祭祀典礼,他便不会回来当值。
但是就是那仅有的几次接触当中,这个威震耀武楼的四品带刀护卫,就是自己憧憬的偶像,自己只希望也能像他那般穿着一身大内侍卫人人一致的红色官服,却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挽弓骑射,神骏飞扬,展颜一笑,如沐春风……有一次自己甚至蒙他所救,在展昭挑开刺客疾射过来的一片牛毛毒针的时候,自己只能看着那个人入云轻功云岭鸿雀般俄身影和手中斩铁断石的宝剑发出一片让刺客丧胆失神的雪亮银光。
直到传来展昭葬身冲霄楼的消息,自己才对这官场心灰意冷绝了希望,主动要求调回了家乡,做了一个普通的县衙捕头。
所以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认错。意识到也许那个人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展昭的时候,王贲就已经让属下住了手。
“展”王贲的“大人”二字还未出口,就被脱身闪到身前的展昭举起手刀朝颈后用力一劈,人立马晕了过去。
“这、这贼人害了王大人,正法,快将他就地正法!!”副捕头还没闹清怎么回事,以为王贲已拿下通缉大盗才命令众人住手,但一看不对那贼人竟然向王大人下了毒手,忙又命令捕快们将十恶不赦的恶贼就地正法。
“王贲,对不住你,展昭今生已死,认不出我,对你才是最好的!”在心中默念一句,想是王贲不过瞬间闪念,醒来也会忘记这花火一样的念头,再看一眼周围仍旧将他当作是江洋大盗的百姓和重新扑将过来的捕快,大手一扬将沾满污物脏得不成样子的斗篷掀起兜头罩在冲在最前方的几个捕快身上,看准人群中的一个空隙提气飞纵,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在洒满血红色余光的几大片高墙青瓦之后,那片让天地间血红一片的残阳暮色之中。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