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香君 作者:沦陷
正文 第1节
香君 作者:沦陷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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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君》作者:沦陷
【让人沦陷的文案】
大美人戏子攻vs禁欲军官受
一个全文只唱了一天戏的戏子攻
一个全文只处理了一天军务的军官受
讲述的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大美人,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终于找到了令自己满意的金主的故事。
本文采取责任制
攻负责美
受负责苏
作者负责每天花五百字形容攻宝的美
内容标签:年下 民国旧影 情有独钟
主角:沈湛、陆正则
第一章
沈湛藏在一张桌下,桌上的桌帏挡住了他的身形,他凝神听着台上的动静,待一道略沉的步伐踩到第三声的时候,悄悄撩开桌帏的一角,丹田提气,轻启薄唇,一道细腻的水磨腔从喉间溢出。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声音轻柔婉转,细腻软糯,唱的是《牡丹亭》中的寻梦一折。
桌帏外,沈湛的小徒弟端午站在台上,满头珠翠,穿着刺绣的对襟褙子,手执一柄金扇,启开的嘴唇分毫不差地对上了他的唱词。
一句落下,台下就响起了叫好声。
沈湛出身科班,学戏的时候,师父就告诫他,即使有一天成了名角,也不得欺场。彼时沈湛信誓旦旦地应下了,哪料到今日不但欺场,还帮着他的小徒弟假唱。
混成这样,沈湛也是不想的。
这几年,他带着小徒弟四处漂泊,靠的都是小徒弟唱戏得来的赏钱,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不久前,他的小徒弟“倒仓”了。
“倒仓”就是嗓子变声,干唱戏这行的,都得经过倒仓这道坎,有的人几个月就“倒”过来了,有的人“倒”不过来,嗓子就废了,从此只能改行。
端午倒仓后,嗓子就跟公鸭似的,戏是不能唱了。眼见兜里的钱越来越少,两人就要流落街头,沈湛动了亲自登台的念头。
端午听后,不知想到什么,吓得眼睛都红了,扯着沈湛的袖子道:“师父,你别上台,我心里害怕。”
端午平日里十分听话,涉及到这件事,就固执得要命。沈湛劝不动他,也晓得自己这张脸容易招惹是非,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小徒弟在台前装假把式,自己躲在暗地里唱。
端午跟着沈湛学了几年戏,得了沈湛七成的功夫,就能得个满堂彩,沈湛亲自出马,自然是非同凡响。不过唱了十余日,就在当地小有名气。
人怕出名猪怕壮,尤其是沈湛这样的,更怕唱出点名头。他赚了一些小钱后,就要带着小徒弟跑路,谁知在跑路的前一日,驻守在当地的谢师长听说他昆曲唱得好,叫他到府上唱一出戏,招待军部下来的参谋长。
沈湛平日带着小徒弟在茶馆里欺欺老百姓的场就算了,欺到当兵的头上,不是寻死么?
可又不能不唱。
不唱,得罪了当兵的,肯定得倒霉,唱了,露馅了,还是得倒霉,唯一的活路就是圆满地将场子糊弄过去。
沈湛挑了一出独角戏,带着小徒弟硬着头皮上了。两人此前配合了十几场,早已默契十足,再资深的票友都挑不出半点错来。
二人在台上唱,坐在台下的谢师长听了,还觉得自己这回找对人了。
这位谢师长年近五十,是驻守在当地的第八师师长,今日宴请的是新任命的陆军整理处参谋长。新任参谋长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少将军衔,下头带着第六师,现又负责整顿全军事宜。
谢师长是绿林出生,手底下的兵什么德行他最清楚,真整顿起来,肯定得伤筋动骨。可不让整顿又不行,这位参谋长不仅能力了得,背景更是硬,乃是陆总司令的长子。
别人的脸可以打,陆总司令的脸还是要给的。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谢师长打听了这位陆参谋长的喜好,知道他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唯一称得上爱好的就是听昆曲。
现今这年头,京剧兴起,昆剧没落,好角儿都唱京剧去了,想找个昆曲唱得好的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这位陆参谋长眼高于顶,那些红透半边天的角儿到了他跟前,都难落到一个“好”字。
谢师长正觉得难办,手底下的人就告诉他,前些日子镇上来了个唱昆曲的,叫做傻蛋儿,样貌平平,嗓子却是一等一的好,比起那些名角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师长一听,行啊,你叫回来试试。
端午刚上台的时候,谢师长心里是凉的,扮相勉强称得上是清秀,真能糊弄得了行家?可等端午一张口,谢师长就惊艳了!
真真是一副金嗓子!
那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嘴里蹦出来,又软又糯,听得人像是吞了一只水磨糯米粉包出来的汤圆,香甜软糯,细腻圆润,叫人欲罢不能。
谢师长喜出望外,忍不住向边上坐的年轻军官确认:“陆参谋长,你觉得如何?”
年轻的军官一言不发,突然起身向台上走去。
谢师看不懂了,现下是什么情况?
谢师长看不懂,端午直接就懵了。他眼看着那位年轻的军官一步步上台,脚下的台步乱了,身段僵了,等那名年轻军官在他眼前站定,他嘴里是一个字都蹦不出了。
这样近的距离,就是师徒二人配合得再默契,都糊弄不了人了。
端午的两片唇瓣并在了一起,而软糯的清唱仍在继续,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年轻军官见状毫不意外,脚下一转,向声音的发源地走去,随后,躲在桌帏后的沈湛看到了一双黑得发亮的军靴。
他顺着黑亮的军靴往上看去,修长的大腿,劲廋的腰身,紧接着是一张格外英俊的面孔。
面孔的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被愚弄后的愤怒,也看不出逗趣的模样,只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紧紧地落在他身上,生了根似地。
这场面就很尴尬了。
沈湛唱不下去了。
年轻的军官盯着他看了一会,脱下手中的白手套,伸出了右手。
沈湛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年轻军官说了两个字:“起来。”
沈湛迟疑着伸出了手,年轻军官的目光顿时落到了他的手上。沈湛的脸很黑,一只手伸出来,却如同枝桠里生出来的玉兰花,洁白无瑕,仿佛凑近了闻,还能闻到玉兰花隐隐的芳香。
年轻军官握住他的手,略一施力,就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了。
沈湛在桌子底下藏了许久,乍然被人从地上拉起来,双腿酸痛,使不上力,脚一软又往地上倒去。年轻军官迅速用手箍住他的腰,将他紧紧地带进了怀里。
这场面……尴尬得无以复加了。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沈湛连忙推开男人,垂首道:“多谢长官。”
年轻军官点了点头,收回手,走回台下,示意:“继续。”
继续?
让谁继续?
是让端午继续,还是沈湛继续?
或是像方才那样,一个唱一个跳?
谢师长尚未弄明白这位陆参谋长的意思,沈湛就已经从端午手中取过金色的折扇,让端午先下去了。
端午心里又慌又乱,知道今日这场子自己是收拾不了了,只能从台上下去了。
沈湛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灰色长袍,乌黑浓密的长发用一根绳子系在脑后,手执金扇,走到台边,一折寻梦重新开场。
他并未扮相,面孔黑黝黝的,五官都看不大清楚,加上身量很长,跟戏中美丽温柔的杜丽娘大相径庭。台下的人一看,就知道站在台上的是一个大男人。
可等沈湛一动,向台中央走去的时候,整个人都跟先前截然不同了。
他仿佛换了一个灵魂,换了一个身体,身姿曼妙,步态轻盈,踱着碎步走到台中央,执着金扇往台下一扫,这一眼端庄而风情,兼顾全场,令人在心底产生一个错觉,他方才那一眼扫的人就是我。
而等他眼波流转,嘴角溢出笑意的时候,黝黑的面孔再也掩不住他的光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盈盈的水光,仿佛一江春水,倒映着岸边盛放的桃花,春色撩人。
正应了他口中的那句唱词:“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他不再是那个面色黝黑的男人,他就是那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杜丽娘!
一曲唱罢,台下的人听得骨头都酥了,最先响起的一道掌声,居然是那名年轻军官发出来的,紧接着,众人像是被点醒了,叫好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沈湛谢场后入了后台,端午连忙迎上去,泫然欲泣地说:“师父,都是我不好,一定是我露馅了。”
沈湛安抚道:“别胡思乱想,这坎不是过去了么?”心里却想不明白,他跟端午之间的默契不是一两日了,怎么会露馅呢?
莫非……对方认得他的声音?
第二章
沈湛安抚端午说这道坎迈过去了,实则他自己也料不准谢师长会怎样处置他,直到宴会散了,管事的拿了五块大洋给他。
沈湛有些意外:“不是说的两块大洋?”
管事的道:“陆参谋长夸你唱得好,师长高兴,赏你的。”
沈湛一颗心落地了,接过银子道谢后,带着端午从后门走了。他心里头高兴,边走算计五个大洋的去处。
“有了这五个大洋,今年冬天就不愁了。回去后我买一斤肉,包小馄饨吃,明天不吃馒头了。”
端午虽然很想吃肉,但他觉得现在根本不是讨论吃的时候:“师父,我们赶紧收拾行李走吧,不然可能就走不了了,吃肉的事,等有了下个落的地方再说。”
沈湛应了一声,继续说猪肉的事,他说得兴致勃勃,没认真瞧眼前的路,直到走在他身边的端午住了脚步。
沈湛不解地问:“怎么了?”
端午如临大敌地看着前方。
沈湛顺着端午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汽车,一名身着戎装的男人站在汽车旁。男人见到沈湛,走近道:“您好,我是陆参谋长的副官赵青云,参谋长邀您明晚七点在德昌酒楼吃晚餐,傍晚六点会有专车到您的住处接您。”
沈湛打心底里是拒绝的,道:“我就是一唱戏的,陆参谋长为何要邀我吃晚餐?”
赵副官笑道:“参谋长喜好昆曲,先生又是这方面的翘楚,参谋长想与先生交流一番不稀奇。”
沈湛推脱不掉,只能暂时应下。
赵副官示意停在路边的小汽车开近,打开后车门道:“很晚了,参谋长嘱咐我送先生回家。”
“……”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湛默默在心里给这位赵副官以及他背后的陆参谋长盖了戳,再权衡了一番双方的实力,非常识时务地上车了。
一路无言,等到了师徒二人的临时住处,赵副官同沈湛道别后,让司机开走了。
沈湛带着端午进屋,端午立即用一双又凉又湿的手抓住他的手,面露急色道:“师父,我们赶紧跑吧,那参谋长肯定是看上你了!”
沈湛觉得端午用词不当,但又想不出恰当的词汇,就同意了。师徒二人把几件少得可怜的行李一收,打开门悄悄打量了一番外面的情形,趁着夜深无人逃之夭夭了。
沈湛带着小徒弟偷偷跑路不是一两次了,警惕性十足,跑了没多久就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附在端午耳边道:“别出声。”
端午一听就知道身后有情况,立即把脚步收敛了起来。
四周十分安静,沈湛听出了后面的脚步声,共有两道。恰好前面有几间民屋,他带着端午加快脚步,躲到了一间小屋后。过不了多时,那两道脚步声就跟近了,借着月色,沈湛看清了跟踪他的两个男人,一个大块头,一个小个子。
他在心里揣测这两个人的来路,应当不是那谢师长派来的,谢师长要收拾他早收拾了,犯不着给他五个大洋,再找人跟踪,莫非是那位陆参谋长?
沈湛正在心中揣测,跟踪他的大块头见不到他们的人影,问身边的小个子:“人呢?怎么不见了?”
小个子想了想,道:“这条路只有一个出口,到出口守着去。”说着,就要折回去。
真让他们折回去,沈湛和端午就被堵在里面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沈湛见身边有几块从墙上落下来的砖头,一块递给端午,一块操在自己手里,用口型说了一个字:“干!”
师徒二人从未干过拍人砖头这种事,情况紧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当小个子和大块头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沈湛一马当先地冲出去将手中的砖头盖上大块头的后脑勺,端午紧随其后,将砖头往小个子的后脑勺上盖。
端午的动作比沈湛慢,失了先机,叫那小个子察觉躲了过去。至于大块头……沈湛手中的砖头的确是扎扎实实地盖上了他的后脑勺,可对方就跟没事人似地,转过身用一副吃惊的表情看着沈湛。
沈湛比他还要吃惊。
大块头大概猜到沈湛在吃惊什么,解释了一句:“大伙都叫俺铁头。”
沈湛;“……”
踢了块铁板。
他原想出其不意,将人打懵后带着端午跑路,结果一个都没砸成,这可怎么是好?
小个子见偷袭他们的是沈湛和他的徒弟,不待沈湛想好对策,就主动解释上了:“二位别误会,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第六师警卫营的卫兵,奉陆参谋长命令来保护二位的。”
保护?
只怕保护是假,监视是真吧?
果然,小个子接着就问:“这么晚了,二位是要上哪去?”
沈湛丢了手里的砖头,无视端午身后背的包裹,面不改色道:“散步。”
小个子也不揭穿,笑嘻嘻地说:“天气冷,二位要是散够了,就早点回去歇息。”
沈湛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只能回去睡觉。
他觉得自己跟那位陆参谋长五行相克,怎么走的每一步都被对方看穿,就连半夜会跑路这件事,都像是被对方料准了,专找了人在这逮他。
沈湛带端午回了住处,那两名卫兵就明目张胆地守在门口。沈湛心大,沾了枕头就睡了,留下端午一个辗转反侧。
夜幕散去,鸡鸣破晓。
倘若昨晚那桩事没出,沈湛就能带着小徒弟继续去茶馆唱戏,可当着众人的面被那位参谋长揭穿假唱的事,沈湛实在是厚不下这个脸皮再唱了。他带着端午到街上买了一斤肉和面粉,回住处包小馄饨吃。
傍晚六点,一辆汽车准时停在了沈湛的门外,沈湛带着端午一起出门,被带到一家酒楼。
陆参谋长的包厢定在二楼,沈湛原想带着端午一起进去,却有人将端午拦在了门外。
宴是鸿门宴,沈湛就给了端午一些零钱,让他自己去买东西吃。
端午有些担心:“师父,你一个人能行么?”
沈湛道:“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端午闻言,依然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
沈湛进了包厢,包厢内只有一名身穿便服的男子坐在沙发上整理文件,沈湛晓得这位参谋长姓陆,就上前叫了一声:“陆长官。”
与此同时,包厢内休息室的门打开了,从休息室内走出的男人听见这句话,同沙发上的男子一齐露出惊讶的神情。
沈湛心知不妙,脸上有点烧。
坐在沙发上的男子站起身,走到从休息室内走出的男人身边,加重称呼道:“参谋长,我先出去了。”
被男子称呼为“参谋长”的男人点了点头,男子就向门口走去,经过沈湛身边的时候,用一种“很好,你成功引起了长官注意”的眼神看着沈湛。
如果沈湛没有记错,这个声音是昨晚在谢师长后门堵他的赵副官。
第三章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沈湛站在原地不出声。
男人主动走近沈湛,道:“或许我需要重新自我介绍。”他向沈湛伸出右手,“本人姓陆,名正则,字慎初。”
沈湛伸出手,握上这位参谋长的手,道:“我叫驴蛋儿。”
话音刚落,沈湛就明显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僵住了,过了一会儿,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才松开他。
“我在上海听过沈先生唱戏。”
只一句话,就让沈湛觉得脸上有点疼。
沈湛姓沈,名湛,字信芳,艺名是香君,浑身上下都跟“驴蛋儿”三个字不搭界,“驴蛋儿”和“傻蛋儿”是他随口帮自己和端午扯的。
此时此刻,赫然被人叫出“沈先生”三个字,在沈湛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如若不是对方听过他的戏,怎么能轻易就戳穿了他和端午假唱的事呢?
光瞧沈湛今日的光景,能有几人相信,他就是昔日红遍沪上的昆曲名角沈香君。昔日的沈湛,风光无限,只要是他挑梁的戏,不仅场场爆满,票价都比其他角儿贵五角。大大小小的堂会和舞会,以邀请到他为谈资,上海的报纸三五不时就能看到他的照片。
在花雅之争中衰落的昆曲,到了沈湛的口中,不用换汤不用换药,就重新焕发出了生机。就在众人以为“沈香君”三个字将红遍中国的时候,他折了。
他在上海混得有多风光,离开上海时就有多落魄。
时至今日,再被人提起昔年的事,沈湛除了脸上有点疼,倒没生出什么其他情绪。
陆正则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他请沈湛落座后,将菜单递给沈湛点菜。沈湛简单地点了两道菜,他又添了几道,吩咐下去后,问:“沈先生这几年过的可好?”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沈湛道:“尚可。”
陆正则道:“沈先生于昆曲方面的造诣实属难得,如沈先生有意重登舞台,陆某愿尽绵薄之力。”
这句话的分量就重了。
且不说沈湛跟对方非亲非故,就说他重新登台后可能带来的麻烦,也不是一位参谋长轻易能摆平的。
沈湛道:“多谢陆长官的美意,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这样说,陆正则就没有强求。
沈湛不是随意和陌生人交心的人,陆正则也不是健谈的人,一顿饭下来,多数时间都是沉默,两人竟都不觉得尴尬。
一顿饭后,陆正则准备离去,沈湛站在包厢里不动。
陆正则投以疑惑的目光,沈湛道:“陆长官先请,我还要在此地等我的徒弟。”
陆正则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道:“而今时局动荡,沈先生如能留在省内,陆某定当竭力维护,有需要可联络我的副官。”说完,转身离去。
沈湛在包厢内站了一会,等人走了卫兵也撤了,打开包厢门,指着餐桌上剩了大半的菜,对着侍应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麻烦打包。”
沈湛拎着一大袋剩菜下楼后,就见端午蹲在酒楼门口,哪也没去。他一手拎着饭菜,一手拎着端午,上了候在酒楼外的汽车。
等到了住处,将门一关,沈湛立即将打包的食物一份份摆上桌:“快来尝尝这道松鼠鳜鱼,味道可地道了,还有这道红烧兔肉,小兔兔那么可爱,吃起来却特别好吃。”
美食当头,端午立刻就把持不住了,他一边抓起一只兔腿啃,一边问沈湛:“师父,那个陆参谋长请你吃饭是为了什么事?”
沈湛如实道:“他说他听过我的戏,愿意帮我重新登台。”
端午一听,嘴里咀嚼的动作就停了,呆呆地看着沈湛:“这么说……他见过你的样子了?”
沈湛点头。
端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完了完了,我们这回肯定是跑不了了,那参谋长肯定是看上你了。”
沈湛看着端午,幽幽地叹了口气,颇有英雄所见略同的味道。
倘若沈湛脑子灵光,此时有个背景过硬的靠山愿意捧他,自当东山再起。可他偏偏就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否则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沈湛铁了心要跑,可门外每日都守着两个卫兵,有时是大块头和小个子,有时是别人,叫他想跑都跑不了。
沈湛苦思了几日,决定兵行险招!
陆正则派来的卫兵只是跟着沈湛,并不干涉他的自由,于是他带端午上布庄裁了两匹布,找裁缝店的人制成衣。
取成衣那日,沈湛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带着端午上了裁缝铺。
当日轮班的是大块头和小个子,两人见沈湛和端午进了裁缝铺,就在铺子对面等着。约莫过了十多分钟,从铺子里走出一名女子,穿着件棉布上衣,下身一条灰色长裙,乌黑的头发绑成一条麻花置在胸前,平凡无奇的打扮,却硬是令人移不开眼。
她生得太美了!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美。
小个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出尘脱俗的女子,就连电影里最漂亮的女明星都及不上她,像是九重天上落下的仙子,否则以凡间的水米,怎能养出这样天仙般的人物?
女子出了裁缝铺,扫了小个子和大块头一眼,往西街走去。
小个子盯着女子的背影,意犹未尽地说:“哎,铁头,这世上怎么能有女人长得那么好看?”
大块头不说话。
小个子纳闷地转过头,就见对方一副被黑白无常勾了魂模样,痴痴地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小个子往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正准备拍第二下,对方突然瞪大了眼睛,嘴都合不拢了。
小个子连忙回头,恰好看见女子转身,朝他们的方向回眸一笑。
这一笑,春回大地,百花盛开,美不胜收。
小个子也痴了。
就在此时,一名穿着裙子,头戴毡帽,手里提着一只藤编行李箱的小姑娘从裁缝店里出来,朝女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小个子和大块头压根没在意,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好半晌才回神。
两人又在门口等了小半个小时,久等不到沈湛和他的小徒弟,小个子觉得不对劲了,跟大块头说:“咱们进去看看。”
两人进了裁缝铺,铺子里就裁缝和他的学徒两个人,小个子问:“师傅,刚才进来取衣服的两个人呢?”
裁缝问:“哪两个人?”
小个子道:“就是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徒弟。”
裁缝笑了:“你说的是女扮男装的那个姑娘吧?”
小个子听不懂了:“什么女扮男装的姑娘?”
裁缝道:“你要找的那个男人,不是一个大姑娘扮的?”
小个子想起那个出尘脱俗的女子,怎么都跟他要保护的人搭不上边:“师傅你弄错人了,我问的是一个脸很黑的男人,不是那个漂亮的大姑娘。”
裁缝道:“怎么不是她?就是那大姑娘啊!她还问我借了盆水洗脸,那张黑脸一洗干净,好看得我都舍不得眨眼睛。”
小个子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女子的容貌身量,顿时知道事情不妙。
他赶紧推了大块头一把,道:“快去把人追回来!我回去报告营长加派人手!”
大块头虽然仍旧难以相信,但他也知道此刻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赶紧朝着沈湛消失的地方追去。
小个子火急火燎地赶到临时办公处,将事情的经过跟身兼第六师警卫营营长一职的赵副官一讲。赵副官气得不行,顾不上收拾他,就进屋报告去了。
陆正则听完沈湛金蝉脱壳的经过,沉默了一会,却道:“先找,确认安危,若真不愿留下……由他。”
沈湛出了裁缝铺,满袖春风地走在路上,勾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引得路人频频注目。端午连忙从后面追上去,摘下头上的毡帽,蹦起来往沈湛的脑袋上一扣,扣完还压了压帽檐,将沈湛的大半张脸都挡住了。
沈湛嘀咕:“我瞧不清路了。”
端午牵住他的手道:“师父你就委屈一会,我牵着你,我们赶紧找个地方把衣服换回来。”
端午找了个僻静的胡同,从行李箱里翻出一罐棕色的颜料,用两根指头沾了一些准备往沈湛脸上抹。
沈湛配合地弯下了腰,就在颜料即将抹上他的那一刻,突然从胡同转角冒出来几个男人,一人捂住沈湛的嘴,将他的双手反缚,一人将一块臭哄哄的布塞进他的嘴里,兜头套上了麻袋。
端午还未来得及叫一声,就被人如法炮制了。
沈湛被人绑了!
第四章
绑了沈湛的人名叫冯四,是当地土匪窝黑风寨的二当家。
昨晚上,冯四带着几名兄弟下山喝花酒,夜里就宿在了窑子里,今日睡到日上三竿,带着兄弟们准备回寨子,恰好撞见了从裁缝铺里出来的沈湛。冯四几时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当场就生了歹念,带着几名兄弟尾随,正愁找不到机会下手,就见端午牵着沈湛进了一条偏僻的胡同。
冯四当机立断,带着兄弟们上前绑了沈湛和他的小徒弟。
沈湛先是被扔进一只篮子里搬运了一会,随后换成马匹,一路颠簸。他的腹部顶在马背上,手脚朝地,被颠得眼冒金星,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能晕过去。
这场折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马匹停了下来,他被人像沙袋一样地抗在肩上,丢在一块地上,紧束的麻袋口也松了。
沈湛重见天日后见到的第一幅画面,就是一张獐头鼠目,猥琐至极的脸。面孔的主人此刻堆满了笑容,对坐在桌前啃鸡腿的一个光头男人道:“大当家的,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坐在桌前啃鸡腿的就是黑风寨的大当家的黑三,一个锃亮的光头,人如其名,黑。黑三见冯四扛着一只麻袋进来,还以为他下山截了一票,等麻袋里的人一露出来,黑三就惊了,手里的鸡腿也掉了。
“他娘的,你从哪弄来这么漂亮的一个妞儿?”
冯四道:“上午在镇上看到的,前两月夫人不是没了,我就想着弄个新的回来,让大当家的高兴高兴。”
实则冯四心里压根不是这么想的,难得见到这么漂亮的妞儿,他当然想独占,然而他心里清楚,黑风寨的老大是谁,与其为了个女人跟大当家的翻脸,不如作个顺水人情。
黑三自沈湛从麻袋里钻出来起,眼珠都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他起身走到沈湛面前,色眯眯地就要伸手摸沈湛的脸。
沈湛头昏脑涨,胃里直犯恶心,看见那只刚啃完鸡腿,满是油腻的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厌恶地瞪了黑三一眼,将脸撇了过去。
黑三非但不生气,反而骨头都酥了,觉得美人就是美人,就是瞪人都好看得紧。
黑三心里对沈湛满意得不得了,面上却严肃地跟冯四讲:“老四啊,寨子里的规矩你应该清楚。不准吃窝边草,不准强奸妇女,发现了就要抓起来枪毙。我身为黑风寨的寨主,你这样不是叫我知法犯法?以后你叫兄弟们怎么对我服气?”
干土匪这行也是有组织纪律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准强奸、调戏、虐待妇女。
冯四连忙叫屈:“大当家的您可误会我了,这哪是窝边草啊?镇上有这么漂亮的妞儿,咱能不知道?这妞一定是外乡来的,不能算作窝边草。再说了,您这能算是强奸妇女?咱们是把她请来做压寨夫人,让她享清福的。哪个兄弟敢说您个不字,我冯四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人绑了,借口也有了。
黑三听见这话,自然是顺坡而下。
“既然这样,兄弟的美意我就收下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今天就把喜事办了,把兄弟们叫到一起热闹热闹!”
沈湛从麻袋里放出来的时候,端午也一道被放出来,他一看见沈湛就靠过去抱住了他,同时用阶级敌人的目光瞪黑三。
黑三觉得这小姑娘长得不漂亮,还乱瞪人,心里不痛快极了,跟冯四讲:“老四啊,这小的就赏你了,赶紧带回家去。”
冯四闻言,上前就要把端午从沈湛身边拉走。
端午急了,紧紧抓着沈湛喊道:“师父!我不要跟你分开!”他正在变声期,声音又粗又哑,黑三和冯四听了都觉得吃惊。
沈湛连忙扯开冯四抓着端午的手,怒道:“不准碰他!”
黑三听见沈湛出声,又糯又酥,即使生着气,都是那样动听,故意道:“老四,干嘛呢,赶紧呀?”
冯四加重了拖拽端午的力道,沈湛哪里是土匪的对手,眼见端午就要被拽走,他破罐子破摔道:“你们再动他试试!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黑三乐了:“哦?你倒是说说你是谁?不是我的压寨夫人么?”
沈湛无视黑三的口头轻薄,道:“近日第八师来了位陆军参谋长,这件事你们应该晓得。”
黑三面上的笑意收了起来,盯着沈湛问:“这位参谋长跟你是什么关系?”
沈湛面不改色道:“我是他的二姨太,我来镇上就是来找他的。要让我家爷知道你们把我绑来了,你觉得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黑三闻言面色一变,眼神像刀一样地落在冯四的身上,冯四连忙道:“大当家的,这件事是我没考虑周全,我看见她穿得普通,就以为……”
沈湛见报陆正则的名字管用,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狐假虎威道:“你们要是识相,就赶紧放了我,我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若不然……”他入戏了,嘴角一勾,傲气横生,“你们看我的长相,就知道我家爷有多宠我。”
沈湛说得煞有其事,黑三也不是好糊弄的,道:“你说你是陆参谋长的二姨太,有什么证据?”
沈湛道:“你需要什么证据?”
黑三眼珠一转,道:“你写封信给陆参谋长,就说你在来的路上盘缠被人偷了,是黑风寨收留了你,让他派人来接你。”
沈湛原想借陆正则的名头躲过去,谁知黑三逼他上梁山。虽然陆正则此前是说过有事可以联络他的副官,但沈湛千方百计地带着徒弟跑了,再送上门去请人家相助,脸上真是火辣辣地疼。
此时别无他法,沈湛只好问黑三讨了纸笔,给陆正则写信。
沈湛写信的时候,黑三就站在身后盯着他,沈湛不便说明情况,装作自己真的是陆参谋长的二姨太,说些什么“与君别后,日日思念,夜寝不寐”的话,再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请他派人来接。
信末的落款是香君,信封上写的是慎初亲启。
第五章
沈湛写完信,黑三即刻叫人送下山去。黑三拿不准沈湛的身份,暂时不敢动他,叫人带去上一任压寨夫人的房里歇息。
黑三的人下山后,先是打听了陆参谋长的住处,随后就将信送了过去。陆正则在镇上有个两层楼的临时住处,楼外守着卫兵,黑三的手下刚靠近,卫兵就逮住他问:“干什么的?”
黑三的手下道:“我是参谋长家里派来的,二姨太有急事让我送封信给参谋长,让他见信后就回复。”
两名卫兵面面相觑,师长家里啥时候多了位二姨太?他们咋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卫兵不太确定二姨太的真假,就从黑三的人手里接过信,送进了小楼。
陆正则的所有信件、公文,都会在赵副官手里过一遍,分了轻重缓急,再送到他面前。卫兵送信进去的时候,赵副官正为了沈湛的事发愁。
人必须得找,却不得张扬,这无疑增加了寻找的难度。
赵副官已经跟邻镇打了招呼,加强关口的盘查,可一点消息都没有。倘若明日再没有消息,他就不得不从人是被绑走的方向下手了。赵副官觉得,就沈湛洗完脸的模样,被人卖去青楼做了花魁,他都不会太诧异。
赵副官正愁着,手底下的卫兵就送来一封信,说是师长家里的二姨太送来的。他看都不看就将信团成一团丢进了纸篓,没好气地骂:“师长就娶了一位夫人,哪里来的二姨太?你今天出门没带脑子?”
卫兵被赵副官骂得灰头土脸,灰溜溜地回站岗的地方,对着黑三的手下也没好气:“赶紧滚,我们师长根本就没有二姨太!”
黑三的手下得了回复,回到山寨将卫兵的话跟黑三一说,黑三当场就恼了:“他娘的,连老子都敢耍!”
他怒气冲冲地来到沈湛屋前,将门一脚踹开。
沈湛已经梳洗完毕,准备带着端午睡了,见黑三破门而入,问:“怎么了?”
黑三原本是想进来收拾沈湛一顿的,可一见到沈湛这张脸……气莫名就消了一半。他骂道:“他娘的,你耍老子,姓陆的根本就没有二姨太!”
黑三怒冲冲地进来时,沈湛心中就有了预感,他平静道:“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前几日他出门的时候,我跟他使性子了,想来他是故意这样说,叫我长些记性。”
黑三冷笑一声:“还想蒙老子?老子告诉你!就算你真是姓陆那小子的二姨太,老子也要把你抢来做压寨夫人!明天就是我俩的大喜日子,你好好准备!”
黑三搁完狠话,倒是没难为沈湛,走了。
屋内又剩下沈湛和端午两人,端午哭丧着脸道:“师父,那位陆参谋长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沈湛道:“不肯给人甜头,又要占人便宜,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端午问:“那我们怎么办?”
沈湛表示:“我也不知道。”
沈湛是两人的主心骨,沈湛都不知道怎么办,端午就更不知道了,他焉了吧唧地把脑袋往桌上一搁,道:“早知道就不跑了,至少那位参谋长比较斯文,人还英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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