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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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君 作者:沦陷

    正文 第4节

    香君 作者:沦陷

    第4节

    沈湛接了籽,倾身将剩余的柑橘以及帕子放到桌上,直起腰的那一刻,向周遭的看客扫了一眼,前一刻还含情脉脉的秋水目瞬间锋利起来,几位方才多看了陆正则几眼的名媛,更是得了沈湛的格外关照。

    沈湛宣告完主权,手重新挽上陆正则的胳膊,将一个志骄意满,占有欲十足的二姨太演绎得淋漓尽致。

    赵三小姐坐在不远处,悄悄地向沈湛竖了个大拇指。

    因沈湛冒充了陆府的“二姨太”,所以散场的时候他留到了最后。临别时,赵三小姐对他道:“以后你有事或是空闲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通报的时候说是南郊别墅的我就明白了。”说完,她当着陆正则的面将沈湛拉到一边,悄声道,“舞会上我同你说的事,千万别让慎初知道了,他一定会跟我板面孔。”

    沈湛道:“您放心,我明白的。”

    陆正则跟着沈湛一道回了南郊的别墅,回去以后陆正则就将陆简明叫进书房,兄弟俩不知说了什么,翌日陆简明就被卷着铺盖走人了。临走时用一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懊悔表情看沈湛。

    陆简明搬走后,日子如旧,沈湛惦记着赵三小姐的话,心中纠结不已。原则上来讲,怀表是陆正则的私物,沈湛不该擅动,但赵三小姐的话让他心动了。陆正则不可能四处宣扬自己的念想,沈湛想报恩,就得先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最后,欲望战胜了原则。

    这日傍晚,陆正则回了别墅,沈湛准备好晚餐三人一同坐在餐桌前用餐。中途的时候,赵副官进来了,说是有紧急军务报告,两人就上书房去了。

    自从沈湛决定凭自己的记忆认出陆正则后,陆正则便不在别墅内佩戴怀表,平时都装在军装口袋中。沈湛谨慎地往二楼的书房看了一眼,压下心中的罪恶感,将手探入了军装口袋。

    怀表就在口袋中。

    沈湛掏出那只金色的怀表,“啪”地一声打开了,平淡无奇的表盘与表针,不平凡的是……表盖背后放着一张照片。

    第十六章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看材质似乎是张报纸,边缘已然模糊,照片上的面容却依然清晰。

    是位佳人。

    仙姿玉色,双瞳剪水,浑似姑射真人。

    纵是沈湛见惯了俊男美女,仍觉惊艳。一位能令陆正则珍藏多年的人物,自然不能是泛泛之辈。

    沈湛悄声朝正在餐桌前吃饭的端午招呼:“端午,你过来帮我瞧瞧,照片上的人你认不认得?”

    端午早就好奇沈湛在做什么了,闻言就跑到沈湛面前,往他手中的怀表上看。这一看,原本兴致勃勃的脸顿时僵住了。

    沈湛问:“怎么了?照片上的人你认得?”

    端午木然地点了点头。

    沈湛来了兴致:“是谁?”

    端午木着脸道:“师父。”

    沈湛无奈道:“我问你照片上的人是谁,不是让你叫我。”

    端午欲哭无泪地道:“我说照片上的人就是师父你啊……”

    “……”

    沈湛默了一会,难以置信地道:“你再说一遍,照片上的人是谁?”

    端午重复道:“照片上的人就是师父你!我记得很清楚,这张照片是登在《申报》上的,是师父你唯一一张穿着便服上的报纸。”

    端午道出的这件真相太惊人,如同在沈湛的脑海中投下一颗雷,“轰“地一声炸开了。

    一张贴身收藏数年的照片,个中代表的含义,饶是沈湛再迟钝,也该明白了。许多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何赵三小姐说只要他要是有心,陆正则这念想就能成。因为这份念想的根源就是他,只有他成全,这份念想才能成。

    沈湛心中正乱成一团,楼上传来了动静,他急忙将怀表重新塞回口袋,拉着端午回到餐桌前。

    赵副官报告完军务就离开了,陆正则回到餐桌前继续用餐。沈湛心里乱,时不时用自己觉得不着痕迹,实则火辣辣的眼神看陆正则。

    几分钟后,陆正则停箸望向沈湛:“怎么了?”

    沈湛瞬间心如鹿撞,面上渐渐泛红,强自镇定道:“没事,吃饭。”

    当天晚上,沈湛一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虽然端午一早就提醒过他,陆正则可能对他存有别样的心思,但他未曾上心过。他心底里觉得,陆正则真对他有心思,同在一个屋檐下数月,怎么可能没半点逾越?就是再耐心的狼也该伸出利爪了。

    沈湛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倘若陆正则喜欢他就跟戏迷一样,那收藏他照片数年的事也不是不能解释。

    陆正则对他,究竟是何种喜欢呢?

    沈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晌,窗外突然下起暴雨,电闪雷鸣,隔着厚厚的窗帘都能看见亮如白昼的闪电以及轰隆隆的雷声。

    沈湛灵光一现,抱着枕头下床了。

    不久,陆正则的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屋内的人很快起身,打开了房门,沈湛抱着漂亮的绣花枕头站在门外,单薄的睡衣使得他瑟瑟发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虚:“那个……我怕打雷,我能跟你一块睡么?”

    陆正则未作犹豫就侧过身,让沈湛进屋了。沈湛来的时候就抱了一只枕头,床上只有一条被子,他理所当然地钻进了陆正则的被窝,被窝内残留着陆正则的余温,钻进去暖融融的。

    陆正则见沈湛躺好,关掉床头灯,掀开被子一同躺了进去。

    沈湛睡觉喜欢侧着睡,觉得冷时就会卷成一团,他面朝陆正则躺在床上,心里“砰砰”乱跳。今晚他使的这招叫“欲擒故纵”,倘若陆正则真对他有旁的心思,无论平时有多规矩,夜半三更总会情不自禁。一旦陆正则动了,就证明了他的猜想非虚,若是不动,既洗清了误会,又避免了尴尬,一举两得。

    沈湛心中既紧张又期待,难耐地翻了几个身,就在他又一次翻身背对陆正则的时候,对方突然出手了,侧身将手伸向了他。

    沈湛的心情用震惊不足以形容,他以为陆正则至少得等他“睡着了”才出手,轻薄的程度也就是亲亲小嘴摸摸小脸,谁料他明显还醒着,陆正则就出手了。倘若陆正则真要对他做点什么,他岂不是自投罗网,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他?

    沈湛双目紧闭,浑身僵硬,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却听一道声音在耳边道:“别怕。”紧接着,他的两只耳朵就被人捂住了。

    轰隆的雷声顿时被隔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沈湛:“……”

    他的一颗心提那么高,就这样被人轻轻放下了?

    沈湛难以置信地翻了个身面朝陆正则,陆正则只是随着他的动作调整了手的位置。

    一切回到了起点。

    陆正则究竟喜不喜欢他?

    沈湛被陆正则捂住了耳朵,不能随意翻身,一直纠结到外边的雷雨声都停了,才迷迷糊糊地要坠入梦乡。就在即将坠入梦乡的那一刻,陆正则轻轻地动了,他松开捂着沈湛耳朵的那只右手,以一种非常亲密的姿势搂住了沈湛的背。

    沈湛瞬间就清醒了,他感觉到陆正则在他身上微微施了一些力,将他仰面放在了床上,紧接着那只被他压在脑袋下的左手就抽离了。

    ……

    又想多了。

    沈湛等着陆正则躺好后继续睡,谁料陆正则并未立即离开,他撑在沈湛的上方,许久都没有动静。屋外的电闪雷鸣早已停了,屋内漆黑一片,即使离得再近,也只能隐约看个轮廓。沈湛感觉到陆正则的呼吸拂在脸上,痒痒的,却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沈湛忍不住想翻个身的时候,面颊突然被人轻轻地抚了一下。

    从面颊到鬓角,像是一条绢子从脸上扫过,称不上冒犯,却令沈湛怦然心动,耳尖红了,脸上也烧起来了。

    他从未被人这样触碰过脸,纵然在戏台上也没有,小心翼翼,却又万般柔情,再高明的角儿都演不出这样的手段。

    沈湛确认了一件事:陆正则喜欢他。

    陆正则的人品毋庸置疑,只要沈湛说个“不”字,就绝不会勉强。

    那沈湛呢?

    是该佯装不知,明确拒绝,亦或试着接受?

    沈湛心中乱成一团,不知折腾到何时才入睡,翌日早上理所当然地醒不来,是陆正则小心翼翼地挪他的手,他感觉到动静才醒了。

    沈湛睁开眼,睡意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陆正则道:“困就再睡会。”

    沈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动动腿准备伸个懒腰时,发觉自己腿就搭在陆正则的腿上,昨晚的记忆被唤醒。

    他看了陆正则一眼,迅速把自己的腿收了回来。

    陆正则获得自由后,起身换衣服。沈湛也准备起了,可他想起一件事,昨晚他是穿着睡衣来的,衣服都放在自己屋子,如今天气虽然渐渐回温,但夜里和清晨仍是十分寒冷,他抱着被子坐起身,有些舍不得离开暖和的被子回自己的屋子。

    陆正则穿好军装,见沈湛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就明白了,道:“我去取。”说完,转身出去了。

    沈湛看着陆正则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外头的传言,陆参谋长在南郊别墅养了个二姨太,宠到了骨子里什么的……除了他是男的,其余的竟一点错都没有。

    第十七章

    陆正则为沈湛取衣物时,正好撞见刚起床的端午。端午亲眼看着陆正则进了沈湛的房间,取了沈湛的衣物,再过一会,沈湛就穿着陆正则取的衣物从他房里出来了。

    端午的嘴里顿时能塞进一颗鹅蛋。

    沈湛今日起得晚了,就熬了一锅白粥,配一叠酱菜。他将白粥和酱菜端上桌后,神情自然地坐在陆正则对面吃早餐。

    陆正则用过早餐就出门了,他一走,沈湛立刻把碗筷往桌上一放,高深莫测地往客厅的沙发上一坐,半晌都不说话。

    端午见了早起的一幕,对沈湛与陆正则的关系产生了误会,在边上小心翼翼地道:“师父,如果你真不愿意,我们就跑吧。”

    沈湛蹙起眉头道:“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端午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沈湛:“……”

    他忽略脸上的隐隐作痛,纠正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在确认自己的想法后,沈湛叫了一名卫兵进屋道:“麻烦跑一趟陆府,问问少夫人,她几时有空,我想请她喝杯茶。”

    赵三小姐答复得很快,上午约人,下午就应约了。虽说是沈湛主动约的人,但真正见面了,他却有些难以启齿。

    赵三小姐主动问:“慎初的怀表你看了?”

    沈湛道:“看了。”

    赵三小姐问:“你心里是什么个想法?”

    沈湛道:“比起我的想法,更重要的事您的想法,我想知道,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赵三小姐笑道:“你和慎初的事情,怎么还来问我?”

    沈湛道:“您是慎初的夫人,我必须尊重的您的想法。”

    赵三小姐明白了:“原来你是在意这个。”

    两人坐的地方是茶楼的二楼包厢,卫兵守在门外,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赵三小姐却是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讲个秘密,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我和慎初不是真的的夫妻,我们是好朋友。”

    沈湛怔住了。

    赵三小姐认真道:“你和慎初的事情,原本我是不该插手的,可慎初的性子你也该知道些,这件事我不跟你挑明,他能在心里装上一辈子。你也别因此勉强自己,强摘的花不香,你要真对慎初没意思,这件事就当我没跟你讲过,你想怎么跟慎初处都行。”

    赵三小姐说完,也不撮合沈湛和陆正则,提着包走了。

    沈湛昨晚想了大半夜,加上今日的一个上午,一团乱麻的思绪早就理清了。他对陆正则……其实是有些心动的。

    陆正则对他太好了,有些好他知道,有些好他不知道,陆正则却从来不需要他知道。正是这份心意,令沈湛不得不正视这份感情,他想让陆正则如愿以偿。

    原本沈湛是顾忌赵三小姐的,他不能为了成全陆正则的心意,令别人痛苦。谁知峰回路转,陆正则与赵三小姐并非真正的夫妻,如此,沈湛就能放手去做了。

    当务之急,就是让陆正则明白,他可以对自己动手了!

    沈湛有心成全陆正则,却在如何让陆正则就范上,犯了难题。

    倘若沈湛主动提起,陆正则很有可能误会他是个随便的人,认为他与自己心中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形象违背,从而看轻他。可若是不主动提起,陆正则说不定真如赵三小姐所说,将念想一辈子藏在心底。

    沈湛经过一番慎重思考,决定用暧昧而不失矜持的方式暗示陆正则。

    献媚这种下等事,沈湛是决计不会做的,言语撩拨什么的,太轻薄,他不喜欢。两情相悦,眉目传情,才是上上之策。

    沈湛回到别墅,将陆正则前几日找裁缝给他制的新衣拿出来换上,再将自己的长发仔仔细细地打理了一遍。

    于是,等陆正则晚上回到别墅,见到的就是一身兰色长袍,恍如一株旷谷幽兰的沈湛。陆正则的第一个反应是……蹙眉。

    “你就穿这些?”

    沈湛心口不一道:“我不冷。”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陆正则直接对端午道:“上楼替你师父拿件衣服。”

    端午是个有孝心的,不仅拿了棉衣,还把棉裤一起拿下来了。沈湛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上棉衣棉裤,以圆滚滚的形象出现在餐桌前。

    残酷的现实并不能磨灭他的意志。

    用餐的时候,沈湛吃一口饭,瞅陆正则一眼,吃一口饭,瞅陆正则一眼。

    近来,沈湛为了记住陆正则的脸,一有机会就盯着陆正则看,次数多了,陆正则对沈湛的目光就习以为常了。沈湛瞅了陆正则半晌,对方愣是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沈湛耐不住了,故意轻咳两声,吸引了陆正则的目光。随后,他化身成了思凡逃下山的小尼姑,将陆正则当成那同逃下山的和尚,用一双盈盈如春水的双眸,欢喜又矜持地看着陆正则。

    按照戏文里发展,小尼姑与和尚经过简单的试探后,就是“男有心来女有心,哪怕山高水又深”。

    然而事实是……

    陆正则并未看出沈湛眼神里的戏,报以一笑后,继续用餐。

    沈湛的一口皓齿险些将筷子咬断。

    陆正则吃过晚餐后,会上书房处理公务或是看会书,沈湛跟着陆正则一起进了书房,抱了一只靠枕倚在沙发上看陆正则看书。

    作为朋友,陆正则无疑个是值得深交的对象,作为情人……沈湛朝着陆正则的方向无声地骂了一句:“木头。”

    “眉目传情”是不成了,只能用言语暗示了。

    沈湛捏着酥软的声音叫了一声:“慎初。”

    陆正则从书本里抬起头,沈湛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别看书了,我们来聊天啊。”

    陆正则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沈湛身边坐下,放松神情问:“聊什么?”

    沈湛道:“我讲我的事情给你听?”

    陆正则点头:“你说。”

    沈湛想了想如何开头后,道:“我爹是教书的,学问好,长得也好,是远近出名的美男子。我娘是小户千金,做饭特别好吃,最拿手的是小馄饨,每次她包小馄饨,我就能吃一大碗。”

    沈湛一提起吃,表情都生动起来了,陆正则看着他一副馋猫样,忍俊不禁。

    沈湛继续道:“我小的时候,我爹很疼我,说我是他心口割下来的一块肉。四岁的时候,我娘给我添了个弟弟,圆嘟嘟的像只小包子,我喜欢捏他的脸叫他小包子。弟弟出生以后,爹就渐渐不喜欢我了,他带着我和弟弟出门,弟弟总能在人群里准确地牵住他的手,可我好几次都跟着陌生人走了。八岁那年,爹得了重病,为了给他治病,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揭不开锅。我爹就说,卖掉一个孩子吧。”

    沈湛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笑着问陆正则:“你猜猜,被卖的那个是谁?”

    陆正则原本放松的神情已经消失了,他看着沈湛没有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

    沈湛不需要陆正则回答,他说了答案:“是我。我爹跟我娘讲,把老大卖了,养那么大也是一只白眼狼。”

    第十八章

    有些事,沈湛是可以理解的。

    家里揭不开锅,他是兄长,护着弟弟是应该的,何况他生得好看,价钱也能卖高些。可有些话,却化成了心中最尖锐的一根刺。

    沈湛道:“小时候我认不出我爹的样子,我娘就会跟我爹讲,孩子还小,等大了就好了。我一直都认为,只要我长大就好了。直到进了戏班子,挨了师父的打,我才知道,我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我是有病的。世人都喜欢我这幅漂亮的皮囊,却讨厌住在里边的人。他们觉得我自认不凡,目中无人,可我不知道怎么治,我天生就是这样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困惑又焦躁。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别人不一样,他一点都不想成为与众不同的人。

    陆正则一直安静地听着,等沈湛说完这番话,他伸手抚上沈湛的头,用拇指一下下抚摸他的发丝,像是安抚一头暴躁的小狮子。

    沈湛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所有感情的付出都是需要回报的,世上没有不求回报的感情,我愿意回报,可是没有人等我。”

    他看着陆正则道:“你等等我,我可以做到的。”

    陆正则抚摸着沈湛发丝的手停了下来,原本尚能维持平静的双目终于泛起了涟漪,他道:“不妨,我会一直等你。”

    沈湛能清晰地感觉到流淌于自己血脉中的血液滚烫了起来,连同胸膛内跳动的心脏都失了频率,他一鼓作气,将手里的抱枕往边上一放,扑过去抱住陆正则,在他耳边道:“我愿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如此直白的暗示,就是块榆木,也该开窍了。

    陆正则伸出手,回抱住了沈湛。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陆正则愣是没有其他动作。

    沈湛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他看了眼窗外,今夜既不打雷也不下雨,只能推开陆正则道:“我去睡觉了?”

    陆正则道:“早点睡。”

    沈湛:“……”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都只有别人惦记他,他拒之门外的份,几时投怀送抱还被人拒之门外过?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和赵姐结婚前,谈过恋爱么?”

    陆正则道:“不曾。”

    沈湛表示:“看得出来。”但他觉得这不是迟钝的理由,略微得意道,“我也没有。”说完扬长而去。

    沈湛刚搬入别墅的时候,打的是在别墅过个冬,等春分以后决定是离省还是在省内另寻一处住所的主意。得知陆正则的心意后,他就将这两个主意抛之脑后了,他要跟着陆正则,自然是住在别墅里的。既然决定了要常居,他就得找些事做。

    端午倒仓期过了,嗓子恢复了清亮,沈湛准备带着他重新唱戏。然而昆曲式微,戏班都改行唱京剧了,想找个唱昆曲戏班子太难了。

    沈湛心里存了一个念头,他怕是以后都没机会带端午登台唱戏了,端午能靠的就只有他自己,他年纪尚小,人生还有那么一长段的路要走,真要挑这条注定崎岖的道路么?

    沈湛经过又一番的慎重思考后,对着端午道:“我给你找个师父,你转行学京戏吧?”

    端午只是问:“师父你转行么?”

    沈湛道:“我不转,就你一个人转。我答应了我师父,要将昆曲重新唱红,如今我食言了,哪里还有脸转行唱京戏呢?”

    端午立即道:“师父不转我也不转!”

    沈湛道:“听话,我还能害你不成?”

    端午道:“我就是不转!师父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唱戏的,我就是为了你才学唱戏的。”

    端午驴脾气上来了,沈湛也没法子。

    夜里,他跟陆正则一起在书房里的时候,脑子里就在烦恼这件事。平日里他一有机会就盯着陆正则看,突然有一日不看了,陆正则反倒不适应了,主动问:“有心事?”

    陆正则问起,沈湛就将事情说了,陆正则听后,道:“我来想办法。”

    陆正则说的是想办法,实则翌日就将问题解决了。他在城内找了一家由昆曲转行的戏班,让端午搭班唱昆曲,半月登台唱一次,沈湛有空则教戏班里的孩子唱昆曲。

    现如今昆曲虽是没落了,但京剧开蒙打基础用的就是昆曲,有了昆曲的底子,在台上唱京剧才能有样儿。

    沈湛尝到了有人撑腰的滋味,那感觉好,难怪那些角儿都喜欢有人捧。

    沈湛有了事做,也没忘记陆正则这颗榆木脑袋,他有心让陆正则开窍,却不知是何原因,陆正则近几日心情不佳,问起原因,只道是公事。

    沈湛套不出来,只能作罢。

    陆简明被赶出别墅后,人就搬回家住了,陆总司令在财政厅给他弄了份差事,一周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财政厅,但这阻挡不了他对沈湛的追求。

    这日,沈湛正准备带着端午上戏班报道,陆简明就冒出来了:“香君,你今天有没有空,我们到街上逛逛。”

    沈湛道:“我没有时间,也不喜欢逛街。”

    陆简明郁闷道:“你就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一样东西都不缺么?”

    沈湛道:“不缺。”

    陆简明道:“我有东西要买,你就当陪陪我不行么?我刚从法国留学回来,一个朋友都没有。”他博取好同心情,想起一件事,“过两天就是我哥生日了,你给他准备生日礼物了没?”

    沈湛顿时来了兴致:“你哥生日?是下周二么?”

    陆简明道:“就是下周二,我今天约你就是想一起到街上看看,送什么礼物好。”

    沈湛正好在陆正则身上遇到了瓶颈,不知如何突破,想着陆简明跟陆正则是兄弟,指不定就能在陆简明身上找到突破口,便同意了。

    陆简明是个健谈的,不用沈湛套话,就在路上将陆正则抖了个底朝天,还是与沈湛有关的。

    话说陆正则与赵三小姐结婚已有三年多,膝下无一子半女,陆总司令着急了,时不时就唆使陆正则在外头找个小的。原本陆正则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谁知突然有一日就传来他在南郊养了位如花似玉的二姨太的消息。

    陆总司令乐了,就盼着南郊的二姨太争气,给老陆家开枝散叶。他万万想不到,南郊的二姨太是个带把的。

    陆简明说起这事,就笑不可抑,还有件令他十分得意的事。陆正则从小就是个出类拔萃,成绩斐然的主,然而从美国留学回来,拿却是肄业证书。陆简明尽管从小就不着调,去法国混了一圈,好歹拿了一张毕业证书回来。

    陆正则在美国念军校这件事沈湛是知道的,但他肄业的事,沈湛却不晓得。他惊讶道:“你哥怎么会肄业?”

    陆简明道:“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只听说临近毕业的时候突然从国外跑回来了,错过了毕业考试,究竟为什么跑回来,连我爸都不知道。”

    陆总司令都不知道的事,沈湛就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了。

    第十九章

    沈湛跟陆简明在百货商店逛了一圈,陆简明挑了一款手表,沈湛什么都没挑中。陆简明道:“你实在挑不中,就挑款领带。”

    沈湛突然道:“我不买了。”

    陆简明问:“为什么?你是不是手头有点紧?没关系,我有钱,你看中哪样,我买了以你的名义送。”

    沈湛道:“我已经想好要送什么了。”说完,转身往商店外走去。

    陆简明只能跟了上去,两人出了商店,正好遇见商店外两个小男孩在打闹。其中一个男孩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人,将男人手中的本子撞掉了,男人怒冲冲地骂了一句:“马鹿野郎!”

    是个日本人!

    两名男孩没听懂男人的话,却被他的表情吓住了,男人用蹩脚的中文说了两个字:“走开!”说完,捡起地上的本子,一边用目光打量四周,一边继续往本子上圈画。

    陆简明道:“你等我一会。”说完,不着痕迹地从日本人身后经过,扫了一眼他手中的本子,再回到沈湛身边。

    沈湛问:“他在做什么?”

    陆简明道:“像是在画图纸,我想个办法把他的本子弄过来。”

    沈湛道:“你别轻举妄动,一不小心就会惹上麻烦。”

    陆简明严肃道:“他在我家的地盘上做这些事情,我能不闻不问?”

    沈湛无法反驳。

    只要日本人想侵略,无论中国人如何小心翼翼,如何一再退让,他们都能生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沈湛道:“你等我一会,我有个法子避免冲突。”说着,重新进了商店。

    沈湛出门的时候,脸上抹了颜料,黑漆漆地看不出五官,可等他再从商店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恢复了容光。一袭青色长袍,遥看犹如一株翠竹,挺拔苍翠。

    沈湛走到日本人面前,力道恰好地往日本人身上一撞,就将他手中的本子撞到了地上。

    日本人一日内接连被撞两次,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就要动粗。可等他看清沈湛的容貌后,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沈湛带着愧色道:“对不起。”

    日本人硬是将满腔的怒气压了回去,道:“没关系。”

    沈湛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他走得很快,不待日本人反应过来,就消失在了转角。陆简明已经等在转角处,手中拿着日本人掉落在地的那本本子。

    两人粗粗地将本子翻阅了一遍,上面绘制着省垣的交通线路图。

    陆简明道:“拿回去给我哥看。”

    两人回到别墅,等陆正则回来就将本子拿出来给他看。陆正则看完以后,只是对陆简明道:“此事我已知晓,你先回去。”

    陆简明看了看陆正则的脸色,没说什么走了。

    陆简明走后,陆正则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盯着沈湛看,他的目光很平静,沈湛却感觉到了风平浪静下的暗藏汹涌。

    沈湛差不多能猜到陆正则这几日为何心情不佳,陆正则方才说地图的事情他已知晓,就说明日本人绘制地图的行为……已被政府默许。

    陆正则凝视了沈湛良久,开口道:“有件事必须告知你,新任特务机关长名叫田中司郎。你清楚,自己有多引人注目。”说罢,他将目光停留在沈湛的一头长发上。

    如此招眼的一张脸,如此鲜明的特点,一经提起,不作他想。

    田中司郎。

    这名字太熟悉了,四年前,正是这个名字逼得沈湛落魄离开上海,再也登不了台。四年后,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沈湛终于知道,自己今日做的事有多危险。

    陆正则见沈湛不出声,缓和了神色,宽慰道:“别担心,万事有我。”

    沈湛看着陆正则,突然笑了:“嗯,我不怕,有你在。”

    当年单枪匹马他都不曾怕过,何况如今多了个陆正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务之急是让木头开窍。

    沈湛问:“你后天生日,回别墅么?”

    陆正则略微意外沈湛知道他生日的事,道:“晚餐定在家中庆祝。”

    沈湛追问:“那晚餐过后呢,你还回别墅么?”

    话是这样问,但他双目晶晶地盯着陆正则,分明是不给陆正则说“不会”的机会。陆正则只好道:“会很晚。”

    沈湛道:“没关系,我等你。”

    田中司郎一事似乎对沈湛没太大影响,但改变了陆正则的生活重心。原先陆正则住陆府的时间居多,现转换为南郊别墅,因此别墅外的卫兵数量增多了。

    沈湛能明白陆正则的心意,日本人尚未同陆总司令翻脸,有陆正则明镇着,田中司郎即使发现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陆正则生日那天,回别墅已是夜里九点多,沈湛在厨房煮了一碗阳春面,再在上头盖了一只荷包蛋。

    看似清汤寡水的阳春面,实则味都在这清汤里,汤上飘的金色油花是用猪油熬出来的葱油,葱香浓郁,吃在嘴里清清爽爽的。

    沈湛道:“你吃过晚饭了,吃几口意思意思就好了。”

    陆正则应是应了,却连碗里的汤水都喝完了。

    吃过了面,沈湛便要唱戏给陆正则听,庆贺他生日。沈湛尚未扮相,需要花时辰,陆正则便取了本书在客厅看。一个小时后,沈湛扮相完毕,步入客厅的那一刻,整个客厅都亮堂起来。

    沈湛身着嫩绿色的闺门帔,立领处绣着精致的玉兰花,满头珠翠,将满园春色都携在了身上。

    陆正则的目光从落在沈湛身上那一刻起,便移不开了。

    沈湛今日挑的是《牡丹亭》中的《寻梦》一折,正是两人重逢时沈湛唱的那一折。彼时沈湛并未扮相,面孔黑黝黝的,如今将真正的胭脂水粉往脸上一抹,真真是光彩照人,人间殊色。

    《寻梦》一折是带着情色意味的,是杜丽娘在花园中寻找与柳梦梅在梦中云雨巫山的戏,唱词十分香艳。然而这种香艳由昆曲来演绎,是雅致的,含蓄的。当沈湛挑着一双凤眸,用细腻的水磨腔对陆正则唱出:“他倚太湖石,立著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时,满园春色关不住,仿佛真有位梅卿立在他面前,将他玉山推倒,强他欢会。

    唱得是活色生香,听得人骨头的酥了。

    一曲唱罢,沈湛行至陆正则面前,将漂亮的脸儿往他面前一送,近在咫尺地道:“我好多年没上戏妆,手艺都生疏了,你给我看看,我画得好不好。”

    沈湛勒了头,眉梢和眼角都是上扬的,盯着陆正则的目光带着一把小勾子,能勾魂摄魄。

    陆正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湛道:“好。”

    沈湛漾起笑意:“我是不是还没送你生日礼物?我现在送你一件。”说着,他贴过去,在陆正则的面孔上落下一个香吻,随后用玉指戳着陆正则面上留下的那道红唇印,呢喃软语道,“开窍哩,木头。”

    第二十章

    沈湛的香吻落下,陆正则便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沈湛。

    沈湛难得见陆正则失态,心中觉得有趣,故意将脸埋进陆正则的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膛,依偎着贴了一会后,道:“你心跳得好快。”

    这句话如同给木偶上了发条,陆正则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了一句“夜深了,早点睡”,便疾步朝楼上走去。

    沈湛看着陆正则仓猝离去的背影,忍俊不禁。他趴在沙发的靠背上,把玩着手中的金扇,朝着陆正则背影酥声道:“陆郎,好梦。”

    看陆正则的态度,显然是听懂沈湛暗示了。沈湛满心以为,翌日再见,两人的关系就能突飞猛进,然而事实是……

    翌日沈湛再见陆正则,一切如旧,除了对方有意无意地避开与他的对视,以及夜里回了陆府。

    陆正则在躲他。

    沈湛不明白,陆正则为何要躲着他,难道陆正则不喜欢他?

    这怎么可能。

    赵三小姐的提示,陆正则贴身携带的怀表,以及沈湛的亲身试探,种种迹象都证明陆正则是喜欢他的。既然如此,为何要躲着他呢?

    沈湛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得出一个结论。

    害羞。

    陆正则肯定是害羞了!

    思慕多年的心上人突然回应自己,不知所措,唯恐唐突佳人,踌躇躲避,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指望陆正则主动跨出第一步,怕是行不通了。

    沈湛决定主动出击。

    第三天夜里,陆正则回了别墅,两人吃过晚餐,一同进了书房,沈湛道:“慎初,你过来,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陆正则看了沈湛一眼,在他身边坐下了。

    沈湛开门见山道:“我前几日说的话,你听明白了么?”

    陆正则沉默了会,对上沈湛的目光,道:“你不必如此,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

    沈湛明白了,陆正则怕他只是为了报恩,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才躲着他。沈湛伸手过去握住陆正则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不止是报恩,我心里对你也是有感觉的。”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的情意都明朗了。

    沈湛以为这回怎么着都该成了,谁知陆正则顿了一下,竟将手抽了回去,沉声道:“抱歉。”

    沈湛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陆正则道:“国难当头,我无暇顾及个人情感。”

    沈湛荒谬地笑了:“难道要打仗了,日子就不过了?你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我,你喜欢我!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敢不敢掏出你的怀表,让我看看里边装着谁的照片。”

    沈湛的话令陆正则错愕,但他很快将情绪压了下去,依然是那句话:“我很抱歉。”

    沈湛恼了,他从未向人吐露过心意,头一次吐露便被人拒,还是个不能称之为理由的理由。

    “陆慎初!”

    陆正则站起身,避开沈湛的目光,道:“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说罢,转身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沈湛一人,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面颊火烧火燎得疼,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几巴掌。

    原以为是两情相悦的戏码,谁料竟是他一人的独角戏。此时再回想,陆正则从一开始就已表明,“陆某有惜花之情,断无采撷之意”,偏他自作多情。

    沈湛心中恼陆正则,又恨自己动了凡心,翌日早上钻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哪里还管什么做早餐,喝他的凉水去!

    端午见过了往日的时辰,沈湛还不起床,便敲门进屋了。一进屋就见床上的被子卷成一团茧状,枕头下鼓起了一块。端午上前挪开枕头,沈湛的面孔顿时露了出来,这一露可不得了,只见沈湛面容憔悴,头发乱蓬蓬的,睁开的一双眼睛又湿又红。

    端午急了,探上沈湛的额头问:“师父你不舒服么?”一探之下却发觉温度正常。

    沈湛哑着嗓子开口了:“端午,我们走吧。”

    这是沈湛想了一夜得出的结果。

    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未如此难堪过,怕是在台上破了嗓,叫人用倒彩轰下去都不会比这更难堪。他是没脸再在这住下去了,陆正则既然不肯接受他,那他也不要承陆正则这份情了。

    端午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见沈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还当陆正则禽兽,霸上硬上弓了。当即表态:“不管师父你去哪里,我都是跟着你的。”

    沈湛得了端午的话,心里好受了些。

    他是打定主意要走了,但不能随随便便就撂担子。端午今晚有一场戏,票都卖出去了,定是要唱完这场再走的。陆正则虽然对他无情,但平白在别人家中住了小半年,一顿散伙饭是必须的。还有赵三小姐,当年失态紧急,他不辞而别还情有可原,这回再不辞而别,那就说不过去了。

    沈湛在被窝赖到陆正则出门才起来,吃过早餐带着端午去了戏班。今晚是端午搭班后唱的第一场戏,定的是《长生殿》中的《小宴》一折,端午演杨贵妃,戏班里的一名生角演唐明皇。

    排戏中途休息的时候,一名旦角坐到端午身边,小声地问了一句:“大军这几天就要开拔了,你家那位也去剿红军么?”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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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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