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八生门 第一卷完结 作者:君子姝阳
正文 第15节
八生门 第一卷完结 作者:君子姝阳
第15节
三生葬地,葬前世,葬今生,葬来世,埋葬七情六欲,万丈红尘。
舍去红尘污垢肉体凡胎,放下执念可成佛。
什么三生葬地,原来是一座大门楼。
陆忘川看着眼前高耸巍峨的大仪门,并不十分庄严精美,只是两侧飞檐上各挂着一个红灯笼,右边写着‘三生’,左边写着‘葬地’,大仪门临空坐落在这虚无之境,门后依旧是虚无,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四周是永无止尽的黑暗,陆忘川站在大仪门前的黑暗之中,感知到除了踏入眼前这座通往三生葬地的大仪门,他似乎无处可去。
死一般寂静的大仪门忽然有了动静,门框内犹如静止的被风吹拂的湖面微微荡漾,像是无形之中有人挥笔写字,由上而下徐徐浮现几行大字——
三生葬在菩提下,十里葬地十里花,欲知前世密境,三生葬地走一遭。
陆忘川扫视一遍,抬起手中的断剑扔了进去。
断剑遁入水面般引起片刻晃动,然后不见踪影。
欲知前世秘镜,三生葬地走一遭……
陆忘川转身想要离开,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忘川君?”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周围却空无一人。
陆忘川问:“本人还是□□?”
魔君笑了笑:“你所想不错,我人就在三生葬地中,这是我的真识”
陆忘川扯了扯唇角:“你把我弄到这地方来,是想让我进去陪你吗?”
魔君道:“三生葬地的主人是三生老祖,我无权把你引到此处,是你想到这里,你就来了,如果你不想窥探被埋葬此地的前世,我引不了你,三生葬地由心而入”
“……鬼话连篇,我的前世葬在忘川河,不是三生葬地”
“我可没说你想找回的是谁的前世”
忽然涌来一阵厉风将陆忘川手脚缠住送往他身后的大仪门。
陆忘川连忙钉住双腿,和缠在四肢上的罡风反向拉扯。
这是准备强行逼迫了吗!
“五百年前你就该进来,还在挣扎什么!”
魔君的声音在他耳边加剧环绕,随之罡风更甚,像是要把他连根拔倒一样退向三生葬地。
就算他想一探前世秘镜,他也不愿就此被打入三生葬地做一个活死人!
陆忘川运用全身的真气和内力向前顶进,浑身的血肉被罡风吹裂般剧痛难忍,只要他在不就范,罡风将会吹散他的血肉,而他只能留下一具白骨。
“你让我进我就进了吗?你算什么东西!”
“是我替你入的三生葬地啊华阴兄,五百多年了,难道不该还我自由吗?!”
陆忘川双目猛然一震,华阴兄?他果然就是萧君子!
浑身罡风忽然被一道真气打散,挟持他的洪荒巨力豁然消失,陆忘川无力的跪坐在地上。
一袭白衣在浓郁的暗夜中旋然现身,段重殊手持折扇疾步走来。
“就算是一千年,你也只能待在这里!”
段重殊从未露出如此凶态,甩开折扇扫向大仪门,大仪门豁然消失。
大仪门消失,然而萧君子的真识并未消失,他伏在陆忘川耳边道:“别跟他走,他在监视你,并非保护你”
陆忘川磨了磨牙很想让他闭嘴,他当然看的出段重殊在他每次遇到危难的时候必然出手相助并非单纯的保护他,也不是监视,而是管制。
像是管训子女的大家长,平日小打小闹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稍微逾越礼法时则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干涉,甚至是惩罚训诫,原来这几年以来,他一直活在段重殊的管制之下,他如此事必亲恭的监视自己,到底在防着他什么?
想起几日前金水镇采莲湖的不辞而别,陆忘川此时才得知并非他放了自己自由,而是放养,他就像永远不得自由的风筝,就算飞的在高也被人紧紧牵着线,被约束,被限制,天高地阔海阔鱼深,他却像被关在铁笼中一样不得自由。
段重殊和九微派四位仙长一样,只是想找用秩序和框架紧紧将他束缚住,容不得他自由,更容不得他放肆。
“不跟我回蓬莱山,这里就是你想来的地方吗?”
段重殊走到他面前,一向寡淡平和的面孔上涌上几分怒气。
陆忘川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感激,而是有些异样的愤怒和委屈……
不跟你回蓬莱山?一个月之前你怎么不肯让我跟你走?现在我无容身无路可走了你却来问我,为什么不跟你回蓬莱山?!
蓬莱山是神仙住的地方,我凭什么!
我的去留一向是由你做主,你把我送到九微派,你让我在那里受尽折辱,只是为了管训约束我,你又凭什么!
陆忘川竟有些后悔为什么方才没有老老实实的走进三生葬地,至少那是他所选择的,就算将付出生生世世的代价,他也是自由的,不是被命令,被引导,甚至被逼迫。那是他选择的自己的一条路,他的自由啊——
“你把我当作聂华阴了吗?师傅”
陆忘川露出一抹冷嘲的笑意,不知是嘲讽他,还是讽刺自己。
☆、三生葬地【二】
陆忘川露出一抹冷嘲的笑意,不知是嘲讽他,还是讽刺自己。
魔君再次在他耳边说,你若跟他走了,永远只能受他管制,不得自由,是你想要的吗?忘川君。
当然不是……
陆忘川把他甩在身后,朝着漫无边境的黑暗跑了过去。
看他多无情——
萧君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对段重殊说,看他多无情,你为他被困三生葬地五百年,送他洗净因果再世为人,避免他重蹈覆辙费尽苦心的为他规划前路,如今他却恨了你,恼了你,烦了你,是不是前世的聂华阴一样?是不是和聂华阴一样薄情?他看过前世镜,却依旧对你无动于衷……忘川君是魔,是铁石心肠的魔,你何不放手让他去?
段重殊挥散耳边作祟的一缕真识,望着陆忘川逐渐远去的背影面露一丝苦笑。
放手让他去?让他成魔?那他送他轮回的意义何在?
他可以放手让他成魔,但玄门之家神宗之位容不得魔道,成魔则天下诛,当年忘川河留书时他说,世上万人皆可死,唯不可无华阴耳,可至今他与三生老祖立下密约执掌山河密令,怎能除尽世人,只有保住他一人。
怎能纵他成魔,被天下诛。
陆忘川没头苍蝇一样乱跑,萧君子的真识一直追随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我帮你甩掉他”
萧君子说:“看到前面的一线亮光了吗?我让你跳你就跳……跳!”
陆忘川咬了咬牙,纵身跳进那一抹光亮之中。
全身陷入光亮之中时,肩膀忽然被人抓住,陆忘川反手一拉,没甩开段重殊的手,反而把他也拉了进来。
摔落在地上,陆忘川起身环顾一周,发现自己这算是故地重游了。
那颗粗实的大榕树下依旧坐着一具人骨,广袤无垠的草地上铺满青青细草,随微风翻起翠浪。
这里是不周境。
不用萧君子指引,陆忘川知道他该去什么地方。
段重殊随他进入不周境,这处他熟悉的心魔流放地。
陆忘川疾步走上山坡,冷不防被他拦住去路。
“现在出去还来得及,我劈开天幕……”
陆忘川轻描淡写的打断他,笑问:“那你呢?在等一百八十年吗?”
说罢再次甩开他:“你管我已经足够多了,师傅”
段重殊追上去扣住他的肩膀,道:“出去以后,我再也不会管你,更不会干涉你,你也不会再见到我,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陆忘川目光沉静的看着他:“我该不该去什么地方,为什么由你说了算,当时我死缠烂打要跟你走的时候你怎么不答应,现在我成了一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你倒是乐得接手,是可怜我吗?那天在金水镇采湖莲我已经和你永别了,你察觉不到吗?不也是没有回去找我,现在呢?现在我一旦踏入你们口中所谓的禁地,你反而出现阻止,你的确是在搭救我……但你的恩情我再也承受不起了”
当日在金水镇采莲湖上和他的分手其实是永别,陆忘川想制造一场与他之间轻描淡写,最不像永别的永别,也是容忍自己逃避一回他们之间身份不等带来的沉重,还有那些被埋葬的前世,被刻在三生石上的‘与华阴书’无一不再诉说,这个男人身边留不得,而他也是以乾坤秩序山河密令的执法人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但害他一日成魔,生生世世只能成魔的正是那些不知所谓的山河密令,乾坤秩法。
陆忘川容忍不了他们之间的不对等和对立,所以只有逃避。
金水镇一别,他已做好打算再次见他时,刨去所有往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只当他是执法人,而他是一个反叛者。
陆忘川从头到尾把他细细看了一边,笑说:“好的很,那套衣裳你也不在穿了”
说完转过身继续赶路,他要在永夜之前赶到永夜河。
段重殊依旧跟在他身后,不在是步步紧逼,而是远远跟在身后。
陆忘川一直攒紧的拳头是支撑他把方才那番话说出口的力量,此时话说完,浑身的劲儿一松,整个人都耸了。
心里一个声音在说,你怎么说这么可恶的话?当真再也不想见他了?!心里有气也不是这么发的,看你嘴贱!
另一个声音则说,就算在见能怎样,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现在把脸皮撕破了日后才好办事,你还妄图和他长久相伴地老天荒吗?!
那声音反驳道,那你的话说的也太薄情了,日后有你后悔的。
另一个声音又说,现在连路都没的走了,还管日后悔不悔吗!
也是,现在他连路都没的走了,还管日后悔不悔吗?
有那个‘日后’再说吧。
临近鬼谷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异样凄厉的鬼啸,还兼有打斗的声响。
陆忘川精神一振,连忙向前跑过去,站在坑边往里看,只见鬼谷中一只鬼魂都没有,那些声响都是从鬼谷上空投射的虚镜中传出。
鬼谷投射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他不久前刚刚离开的东风里,乱葬岗。
此时的东风里不知受过何种摧残,巷子里的凶尸像是被人生生撕裂一样尸首分离,甚至被撕成了碎肉块,满地的尸块蠕动,凝黑的血液将东风里的凶尸巷淹没,那情景令人作呕。
陆忘川白着脸去看被几只凶尸围困的一人,也正是他闯入东风里撕裂数百凶尸,使得东风里血流成河。
只是……那人竟是穆有才。
虚镜中的穆有才浑身浴血,遍体鳞伤,拖着和凶尸相差无几的身体和它们撕扯搏斗,右脚拖着一条断裂的脚链。
穆有才闯入东风里凶尸巷,身上被鬼爪抓出的伤口不计其数,血肉模糊,一条左臂险些被凶尸啃掉,筋骨断裂垂垂欲下,他犹如真正的凶尸一样把包围自己的几个凶尸的脑袋扭断,踏着它们的尸身一步步走向乱葬岗,破损不堪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倒下。
“……穆师兄?”
陆忘川不敢置信的看着镜像中那个比凶尸还要凶残的男子,他竟然是穆有才?
穆有才为什么会在东风里,他去乱葬岗又是为了什么?
段重殊在他身后道:“昨日穆家庄被灭门,是他作阵将穆家庄满门送与厉鬼口中,今日三方玄门已在乱葬岗将他截杀”
鬼谷虚镜似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一样,画面一闪,浮现三方玄门乱葬岗截杀的画面。
穆家庄是玄门世家,此次被血洗灭门非同小可,罪魁祸首穆有才更是罪不容诛,于是赫连家家长,朱雀宫道长,以及九微派仙长都赶到乱葬岗联手截杀穆有才。
陆忘川看到他拖着行尸走肉的身体走到乱葬岗,不理会三方玄门的训斥和攻击,而是席地而坐,盘腿打坐,将乱葬岗布为大封阵,阵中只有他和从阴火域涌出的群鬼,大封阵将三方玄门暂且隔绝在外,三方玄门在破解他布下的结界时,穆有才却在召集厉鬼。
“各位仙人饶命!”
从穆家庄一直跟着他到现在的穆瑾岚跪在地上朝三方玄门磕头求情:“表哥他没有将穆家庄灭门,是穆家庄主想要用我们献祭,是他们想要用我们献祭表哥才逆转血咒反抗的啊!你们为什么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为什么非要让他抵命?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穆瑾岚的额头已经磕的头破血流,哭着说:“你们看他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他不久之后就会死的!求求你们暂且放过他,求求你们!”
没人理会她,三方玄门都在着力破解穆有才布下的结界。
穆有才的大封阵封住乱葬岗,以自己为阵眼,将厉鬼召集在阵中,这无疑是自杀式行为,一旦阵成,他将会被厉鬼扑食,拉入阴火域。
三方玄门看出了他这一找死的打算,纷纷停下不再干涉他布阵,冷眼旁观等着他作茧自缚。
穆瑾岚试图跑过去阻止他:“表哥,不要!”
未曾近身就被结界弹开,穆瑾岚跌坐在地上心如死灰的看着他,能做的只有流泪。
穆有才一头乱发被厉风掀起,眉目上依旧平和寡淡,只是染上了万劫不复的血色。
他抬起险些被凶尸啃断的左臂,将绑在手腕上的一枚青铜铜钱咬在齿间,然后睁开血丝横布的双眼,一双总是呆板无神的双眼此时弥漫血污凶气。
大封阵终将阵成,八卦阵型陡然变成一团飓风将穆有才和阵中厉鬼团团围聚在内,黑煞飓风几番旋转将乱葬岗钻出了一个大窟窿,穆有才似乎被绞死在风中般化为无形。
风住尘熄,无论是风中的人还是厉鬼,都被送往地下十万三千丈下的阴火域。
那里有进无出,只有永无止尽的自相残杀,厉鬼相食,生人进入阴火域,只能成为厉鬼的饵食,在成为阴间一厉鬼。
亲眼目睹穆有才随大封阵自毁的穆瑾岚跌坐在地上呆了半晌,忽然哈哈笑了一声,疯癫了似的跳起来朝还未散去的三方玄门怪笑道:“我不走啦!我就在这里等表哥出来,你们想抓我的话随时来啊!”
说完提起群角往山坡下跑,痴傻笑声撒了一路:“你们改天再来吧,我要给表哥立个碑呢,他找不到回来的路可怎么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虚镜到此为止,鬼谷中一片静籁——
“……然后呢?”
陆忘川回头问他。
段重殊摇摇头,不至一词。
陆忘川目光迷茫的看他片刻,唇角一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穆瑾岚不是说,他是为了保命才逆血祭吗?为什么不能绕他一命,蝼蚁之命就不是命了吗?”
段重殊依旧保持沉默,面色淡漠。
“……你们都一样”
陆忘川如是说,然后几步飞窜出去,很快到达永夜河。
永夜河中的黑色河流似乎更稀薄了,而那把剑始终静静躺在河底。
陆忘川跳进河水中伸手去捞,和第一次拿这把剑时不同,这次竟一时难拿动它。
稍一用力,他把躺在河里的黑刃长剑拿了出来,剑柄出镌刻着两个篆字——封尘。
“陆忘川!”
段重殊追到河边,雪山一样常年冰寂的面容上终于浮现裂纹。
“把那把剑放下,放下!”
☆、三生葬地【三】
陆忘川置若罔闻的用袖子擦去剑刃上的水,这才发现厚重的剑身上刻满了他看不懂的上古符文。
萧君子的声音在他耳边悄然响起——煨血
陆忘川当即咬破指尖,往剑刃上滴了几滴血,血丝瞬间顺着符文从剑柄蜿蜒至剑锋,血光一闪,剑身忽然微微颤动,轻轻铮鸣。
陆忘川用力把住剑柄,它很快安抚下来,似是在永夜河中沉寂多时,终于觉醒一时难辨主人,煨了血后便再次认定了主。
好一把‘封尘’,陆忘川握着剑柄,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掌心向内府流淌,比他修道进阶时还要畅快。
萧君子道:物归原主,别被他抢了去。
随后真识自散。
陆忘川提着剑看向岸边,发现段重殊已褪去凡相,手持禅杖,额心浮现赤色佛莲。
“你要替天行道吗?”
陆忘川走上岸,笑问:“我只是得了一把剑,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师傅”
段重殊把禅杖顿在地上,赤手空拳的朝他走过去:“我只要你放下手里的剑”
“……我若不答应呢?”
说罢将剑锋一横挥扫一道剑气!
段重殊侧身避开这道剑气,身后草地被剑气割出一道峡谷。
没料到他会如此绝然的出手,段重殊迟迟才转头看着他问:“你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陆忘川忽然再次感觉到委屈和愤怒,比以往更要深刻,望着他低吼道:“准你们杀人,就不准我报仇了吗?!”
段重殊面露苦笑,迈动步子不紧不慢的朝他走过去:“为穆有才报仇吗?放下你手里的剑,我让你报仇”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一昧的阻止我。
陆忘川吼道:“说了多少次不要你管我!”
段重殊脚步一顿,立在原地,这句话真是久违了,本以为再也不会听到,没想到虽然物是人非,但——依稀是故人。
陆忘川咬了咬牙根,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我陆忘川今后是生是死,是仙是魔都与你无关”
此时,他将昔日聂华阴说过的话再次说出口,却是一种情义,两番辜负……
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我聂华阴今后是生是死,是仙是魔都与你再无瓜葛,倘若你再纠缠管训与我,犹如此衣!
“当初你救我一命,今日就算我无情无义,就此割袍断义!”
陆忘川将前襟一撩,手持封尘划过衣帛,一片破布在两人面前翻飞落地。
他抬起手背狠狠擦过眼角,提着剑转身欲行,才走了两步,胳膊再次被他抓住。
段重殊握着他的胳膊,唇角颤动了片刻,极其艰难似的说道:“把剑留下”
“……我不是聂华阴,不用你来管!”
陆忘川回身一剑向他斜挥过去!
不料段重殊竟然没躲,剑锋划过他的左肩,割破了他的□□,冒出狭长的血口。
陆忘川一愣,剑锋垂落时又被他空手握住。
段重殊握着他的利刃,面不改色淡淡道:“把剑留下,我送你出去”
陆忘川眼眶一热,陡然发怒道:“你不如跟我打一架!来啊!”
将剑锋一斜从他手中抢出,陆忘川紧握着封尘狼狈的想要落荒而逃。
“把那把剑留下!”
段重殊拿起禅杖打出一道天光阻断他的去路,飞身夺步落在他身前。
陆忘川不由分说的提剑便砍,锐不可挡的封尘在他手中被舞的乱七八糟,比砍柴的马刀还要凌乱三分。
他的剑法虽乱,但这把上古魔剑的威力却不容小觑,每一道剑气挥出去都教段重殊竖起禅杖去挡,兵刃相接擦出一片片火星。
段重殊只守不攻,被他手中的魔剑步步逼退,像是在包容一个对他拳打脚踢的幼童。
陆忘川却是憋了一腔怒火,穆有才被截杀是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道壁垒,这世上三个唯一和他情感相系的人此时或死不瞑目,或下落不明,都是那些丈量凡人生死的神宗干的,都是他们干的!
陆忘川把扶星剑法的快和乱发挥到极致,每一招每一式都绝非等闲之辈可抵挡的,而今全用来对付段重殊,是他曾预料到过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当真正和他交手时,他甚至无心惊觉自己是多么的不留余地,视他为死敌。
“我不是聂华阴,你也不是我的大师兄”
陆忘川用剑横扫劈开他的禅杖,怒吼:“你又凭什么管我!”
段重殊防守尚且只用了不足半成的功力,被他这不留余力的剑气震的禅杖微微颤动,脚步向后酿跄几步被一颗大树阻拦退路。
“……你看到了?”
陆忘川如鬼刹修罗般立在他面前,一袭黑衣杀气浓重:“看到了,就像当年你留不住聂华阴一样,如今你同样奈何不了我,除非你杀了我”
段重殊微微垂着眼眸,眼中像是盛了一面陈旧的铜镜,闻言勾了勾唇角,一字一句道:“我不会杀你,若你想要这把剑,不如先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
段重殊闭了闭眼,鼻间长吁一口气。
不敢?他从未觉得他不敢,尤其是如今。
陆忘川抬头看向茫茫天色,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真是可笑极了,就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球自以为羽翼丰满想要一走了之大展身手时,身后有人淳淳教导要他三思后行,然而大千世界已经容不下他的心了,只有逆天道而为才能立足,那么究竟如何摆脱这份不该有的牵绊呢?
只有,断的彻底,了的干净,伤口至深才无药可医。
扬起剑时,陆忘川是淡然的,甚至是麻木的,而当剑锋刺进他的胸膛的时候,他才被那抹血色刺痛了眼睛,随之胸口一阵闷痛,仿佛受伤的那个人是自己,而非段重殊。
三寸剑锋没入他的胸口,段重殊垂眸看了一眼胸膛溢出的血迹,缓缓抬眼看着他,说:“你走”
陆忘川握着剑柄却不敢妄动了,方才刺这一剑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怔怔的看着他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
菩提子和天魔子两位式神旋然现身,遥遥望着树下的一幕。
段重殊抬手握住剑刃,猛然把剑拔了出来,使了三分力道就从他手中把剑夺过去。
陆忘川大梦初醒般茫然的看着他提着那把剑走向两位式神。
菩提子和天魔子单膝跪倒在地上。
段重殊的掌心还在淌血,握剑走到菩提子面前,单手合十念了串佛号:“阿弥陀佛”
菩提子抬头看他一眼,闭上眼,已料后事。
段重殊举起剑时,陆忘川的目光随之颤了颤,他看到那把剑朝菩提子斜劈了下去,剑光穿透白衣少年的身体,随之化为一道白光。
那道白光缠绕在封尘剑刃上与剑身上的上古符纹相克,终究没入符文中,封住其中的魔气。
菩提子一死,大普提即将破封,十方封地其二将要坍塌。
段重殊用禅杖劈开天幕,把剑扔给陆忘川,目视前方一点虚无,道:“不周境将封,你走吧”
这把剑似乎比方才更沉重了,陆忘川抬头望了一眼即将愈合的天幕,滞留了片刻,在天光消失的一瞬间飞出不周境。
回到那边迷路的林子,桃花坞已经消失,柳思追也早已离去,此时夜色深沉,正是进入三生葬地之前的模样。
陆忘川靠在树上,把手中这把封尘剑举起来细细打量,只觉得上面的这些作古符文,让他越来越看不破了……
一个人牵着马渐渐走近,那人不断的喊:“陆前辈?前辈?”
陆忘川有心应他一声,奈何喉咙像是灌了铁汁一样嘶痛沉重的让他开不了口。
赫连羡很快找到了他,趁着月色走到他面前:“前辈你果然在这里,呼——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咿?陆前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你你你你你哭了?!”
陆忘川很不自在的笑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你怎么来了”
“是两位穿白衣的公子找到我,说你在这儿,让我来接应你”
两位穿白衣的公子,说的应该是菩提子和天魔子。
陆忘川道:“我走不动了,借一借你的马”
赫连羡忙牵着马头让他上马。
陆忘川把自己衣裳前襟整个扯下来抱住封尘,上了马也不骑,而是向后仰躺在马背上,还躺的稳稳当当,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赫连羡牵着马走出林子,路上唠叨说大师姐跟随赫连家家长到乱葬岗截杀罪徒了,现在还没回来,江华去追唐鹤,也没回来,又问他去什么地方。
陆忘川枕着双手看着天上一簇簇的星辰发怔,等他问了好几遍才没精打采的说:“跟你走,收留我吗?”
赫连羡忙答应了,还说家长善才好客,一定欢迎他。
陆忘川却不再听的到他后面的话,看着漫天繁星,思绪也飘到了星辰之上,散作一场星光……
还是不久前吧,和他一起坐在山坡老树下看星星,他抓了一把星光吹散在他唇角眉睫,两三点星光还曾停在他的眉睫不肯离去,莹莹星光把他的眉宇晕染上一抹亮色,实在好看的很,然后他枕在他腿上睡了一夜,沙沙而下的落叶逐渐落了他们一身……
明明只是几天前,怎么现在回想起来,遥远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
这世上果真有的事只有了的干净,断的彻底,伤的至深才会无药可医。
如今了断彻底,无药可医,一直是他薄情,此时却又在流连。
谁又来感怀,此人可怜。
而非,此人可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两章,感觉我自己好牛逼啊,简直牛逼大发了!!!
快夸我!
☆、陆二牛【一】
兰陵赫连家是不与其他门派争抢排名的清高隐士之族,虽是玄门世家但却礼待下贤,与昔日尚存的穆家庄不同,赫连家并不过多注重家族血统,只要是德才出众的后生,皆可以拜进赫连家做个门徒客卿,有些个难得的人才还会被赫连家家长正式收为门生,传道授业,一视同仁。
因此,赫连家的名声一向在普通百姓口中是及其尊重的,是个门槛高也不高的名门望族,陆忘川就隐姓埋名欺上瞒下在赫连家待了三年之久……
初登青龙山即将拜见赫连家如今的掌家宗主时,他在脸上蒙了一块黑布,虽然没几个人见过恶名昭著的陆忘川长什么缺德样子,他依旧怕被人认出来,小心驶得万年船才是行走江湖一大神兵利器。
赫连羡不解的问他为什么把脸蒙起来,前辈这么青年才俊风流倜傥。
陆忘川先是琢磨了一翻自己浑身上下哪一点配得上‘青年才俊’四个大字,不过风流倜傥倒是真的,但说他青年才俊简直就是在他骂他。
陆前辈舔着一张厚颜无耻的厚脸皮装纯。
“哦,小时候被几条疯狗堵在巷子里咬过,就落下一个怕见生人的毛病,尤其是见不得大人物,见了就要打哆嗦尿裤子的”
此人自黑起来真是一把好手。
赫连羡虽然搞不懂为什么被狗咬了会怕生,还是充分的表达了对前辈这一不幸遭遇的同情,又说:“话说回来,前辈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陆忘川早就准备好了,说:“陆二牛”
赫连羡:????!!!!!!!
啥?!
陆忘川眼中立马糅合了带点小忧伤的眼神,惨兮兮的说:“我是乡下人,娘也没念过书,不认得几个字,就把我们家的传家宝给我当名字了,你别瞧不起为我的名字,你知道两头牛多贵重吗?春耕秋收全靠它……唉,你果然瞧不起我了”
赫连羡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那陆前辈你的字是什么?”
陆忘川在心里翻个白眼,心说名字都起的这么贱了你还来问字,真是没情商。
咳了一声说:“狗蛋”
赫连羡头上的汗流了一斤多,忽然就后悔了问他的字,还不如二牛呢,起码不是句粗话。
就这样,姓陆名二牛,字狗蛋的陆公子在赫连家招摇撞骗白吃白喝的住了下来,因为他救过赫连羡和几位赫连家弟子的命,所以赫连家第五代宗主,赫连启光对他很是礼遇。
赫连家的宽厚仁义在这位年轻的宗主身上都看的到,不仅没嫌弃乡下来的狗蛋先生,反而为表谢意,拉着他要结拜。
陆忘川当时一听差点先给他跪下,大哥你饶了我吧,在下不才是个欺师灭祖罪不容诛之徒,你要是跟我拜了天地,阿呸!拜了皇天后土做义兄弟的话,我陆二牛可是要早雷劈的,你们家宗祠神龛中供奉的先人也会跳出来踹我的,此事万万不可,不可。
万般情急只好说自己天煞孤星恶狼作阵,不仅克死了爹娘,要是以后成了亲更是会克妻眷,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孤家寡人孤苦一生的准备了,实在不敢和人拜把子再把人给克死。
宽厚仁义的赫连启光无奈之下只好把这事按下去了,又给他一座上好的庭院,派了好几个侍女。
陆忘川再次回绝他的好意,又说他喜静,而且正在给娘守孝,五年没守满不敢享受金屏软榻,天知道他娘已经死了七年了。
于是赫连启光以他所愿,把赫连家最僻静悠远,鸟不拉屎的一间三个人进去就得脚碰脚的小院子给他住了,名字还挺雅致,叫梨风小筑,名字来源于院中几棵梨树,到了开花的时节倒是梨花满园,香甜弥漫,嗯……也招来了很多蚊虫。
陆忘川个粗陋之辈也只看的到地上天上飞的爬的蚊虫,于是物尽其用拿蚊子练剑,时常地面上淌了一地针鼻儿大的死蚊子,都被他的剑气扫死了,久而久之他的院子里竟没有了蚊子,快被屠杀灭门的蚊子逼着这个瘟神,纷纷逃命去也。
江华曾提着酒坛来找他的时候,他正用剑气扫地,把死蚊子扫出院子,尸骸满地实在不好看。
白毛老鼠精比他还蔫坏,当时就拉着他回到他的住处,斜挑着丹凤眼似笑非笑道:“快,杀死它们!我看好你啊二牛兄!”
陆忘川:……
“二牛你个狗蛋!”
自从洛雨棠死后,他压在性子深处的粗俗鄙陋尽数被这个老鼠精逼出来了,说起粗话来比背仙咒口诀还溜索。
“啊啊啊,对,狗蛋兄,快动手吧狗蛋兄”
陆忘川刷刷刷几道剑气扫出去,不仅杀死了蚊子,还毁了他的院子。
江华摸着下巴眯眼想了想,不禁没暴躁,反而笑呵呵的又把他拉到江红菱的住处,大言不惭道二牛兄不好意思白吃白住这么多年,特来帮着除蚊虫,茅房里面干不干净啊,交给二牛兄吧!
毁了白老鼠的院子,总不能毁了江红菱的院子,于是陆忘川被他拉着开始了赫连家一日游,义工除蚊虫。
从没那么丢人现眼过,说起来都是泪!
陆忘川觉得江华此人真是坏透了没救了,就为了给他的破院子报仇,让他演了一天的猴戏!
嗯,以后得躲着他。
赫连家一日除蚊虫后没几天后,陆忘川果然躲远了,躲了足足十一天,并非是刻意躲江华去了,而是他算出自己即将进阶,又修的是把魔剑,无疑会招来天劫,于是远远避开赫连家到了一处掩人耳目的深山老林中受天雷。
封尘中的魔气被三年前段重殊用菩提子仙灵封印,封的住了煞气和魔气,但这把上古神剑的洪荒之力依旧存在,被封魔气,也正是陆忘川以这把剑修道为何没有堕入魔道,反而还修炼出一副仙躯的原因。
剑修五十年或百年甚至更久才会进阶,也是因了这把剑,他遭雷劈遭的这么久……也这么狠。
天雷足有三十二道,劈在他身上每一下都几乎教他行销骨损,灰飞烟灭,三十二道天雷他咬牙扛了下来,天劫过后,他成了剑灵,虽说里剑神剑圣还有十万八千丈,也算是同辈中及其难得的了,毕竟并非人人都是当年的段重殊。
陆忘川拖着破破烂烂的身子找了一处山洞疗伤,接上了筋骨后返回赫连家,并且盘算是时候再次下山了,他在赫连家隐姓埋名待了三年,三年前欺师灭祖的九微派孽徒陆忘川也早死了,是时候跳出去给仙长们添添堵了…
他找过楚华年,只是去的太晚,他赶去时流放充军的队伍早已留在了柔水一带,并且是长留,都死了,无论是官差,还是晋王府中男丁,躺在深山老林中尸骨早已寒透,却无人收尸,据当地人所言,这支流放的队伍遭遇山中猛兽袭击,那天晚上山上的动静真是吓死人,第二天村民上山一看,死了一地的人,有的还被啃的尸骨不全,太惨了……
陆忘川站在开疆拓土一世荣光,死后却落得了个尸首分离刨筋露骨的下场的晋王爷身边,他是楚华年口中那个死脑筋老古董,总催他回家成亲传承香火的爹,如今他长长久久的躺在异乡的野林中,死不瞑目。
他把晋王爷的肢体找齐,从简葬了他,翻遍死人堆却没有找到楚华年,或许在那几堆零星的碎骨中,也未可知。
楚师兄……
当时他看着那堆白骨时,心中异常的平静,静的诡异,看了许久,肠胃中渐渐开始翻滚,恶心,想吐,似乎把那些白骨啃食的是他一样,五脏六腑像被一根搅屎棍搅动,恶心的他想吐。
对赫连启光说要他要守孝五年,其实也不错,却不是为了她娘,而是为了楚华年,和洛雨棠,以及,被打入阴火域的穆有才。
也许五年不够,但是足够他去祭奠了,他还是活人,还要做活人该做的事。
他还回了一趟东风里,穆瑾岚还守在那里,就在乱葬岗山坡上,为穆有才立了一块墓碑。
穆瑾岚已经痴傻了,昔日高傲漂亮的穆家庄大小姐的模样早已不见,现在的穆瑾岚一头蓬乱的头发,着一身布衣像是村野妇人。
陆忘川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只坐在穆有才碑前吹一支紫色的萧,不知萧是从哪来的,她也吹的呕哑召喳实在难听,而她却欢欢喜喜的吹了一曲又一曲。
自由东风里以来,一直由穆家庄镇压封锁其中凶尸厉鬼,现在穆瑾岚守在东风里不肯离去,也算是她逃不开的宿命。
陆忘川蹲在穆有才碑前听了她几支箫声,起身离去时,穆瑾岚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你是谁呀”
穆瑾岚坐在地上笑嘻嘻的望着他说:“你莫以为我傻呢,我知道你是谁”
陆忘川颇为吃力的对她笑了笑:“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穆瑾岚撅着嘴唇望着天边想了许久,神色如一个幼童般迷惘无知,久久才哈哈一笑:“我是穆夫人”
说着露出女儿家的娇憨羞涩,捧着双颊吃吃笑道:“我是表哥的妻子,我是穆夫人,嘻嘻嘻嘻嘻嘻”
说罢脸色一僵,再次跌入迷惘:“表哥在哪里呢…他怎么还不回来,我并不是真的讨厌他的啊,明明是他不理我,他不理我才上玉昆山修法,什么时候回来?……表哥什么时候回来娶我,我们有婚约的,他不能赖账……”
陆忘川慢慢蹲在她身边,想说,你跟我走吧,话到嘴边又强咽了下去,跟他走?他算什么东西。
穆瑾岚又望着他痴痴傻笑:“我知道你是谁呢,你是忘川,是忘川吗?”
“……你怎么知道”
穆瑾岚捧着手中紫色玉萧,欢快的说:“表哥叫过你的名字,一直在找你呢,忘川,忘川在哪儿?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一直在念你的名字,好气人呢”
陆忘川听后,只是无言,又默默陪了她半晌,天色将晚时离开了东风里。
离开时道:“我走了,穆夫人”
穆瑾岚听了这话好开心,连连朝他挥手。
一觉睡到大晌午,又梦到了这些事,陆忘川套了一件黑袍子简单洗漱完出门散散心。
赫连家他住了三年,却是鲜少踏出他住的小院子,幸而他这里最僻静,依山傍水景色也是最好,放眼整座青龙山,春景这里无二。
皑皑积雪什么时候化的他都没留意,一转眼又是一载春来。
陆忘川拔一根草根叼在嘴里,懒懒散散的向前踱着步子。
不远处清水凌凌的小河边围了几个孩子,穿着白衣紫褂,赫连家的衣裳,都是赫连家族谱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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