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八生门 第一卷完结 作者:君子姝阳
正文 第18节
八生门 第一卷完结 作者:君子姝阳
第18节
白天的箫声是将‘镇魂’曲的音律反转才可御魂,那么他如常吹奏,也许能定住这些鬼兵。
江华赌对了。
唐鹤稍稍抬头面向笛音传来的方向,五指附在琴弦上,一时没有动静。
陆忘川趁机提剑奔向石窟,扬剑横扫一道剑气袭向唐鹤!
势不可挡的剑气少了鬼兵的拦截,如万军齐发的利箭般呼啸而出。
唐鹤迟迟才拨出一串琴音去挡,奈何晚了一步只卸了他两分剑气,其余的剑气尽数打到他身上,飞起又摔落在一地的土渣中。
“陆狗蛋!”
江华愤然收笛,踏空飞下:“你敢伤他我放鬼吃了你!”
陆忘川本欲再挥一剑,走入石窟却停下了,不是因为受了江华的威胁,而是他看到了唐鹤的右肩琵琶骨中穿着一把钉魂锁,地狱中死魂带的刑具,他曾在洛雨棠身上看到过……
江华想过去扶起他,却见他将柳琴倒竖怀中拨出一道琴声逼退了江华。
江华停住脚步,目光骤然变的幽深。
“他五感被封”
陆忘川听到他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沉静调子说:“连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听不到,看不见,说不了,看到他肩上的钉魂锁了吗?他现在受人控制,做任何事都情非所愿”
陆忘川看他一眼,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
欠了那么多人情,还一个可好?
此时天魔子走过鬼兵群赶到石窟,指间捻着蓄势待发的佛珠。
陆忘川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脚步一转,把江华和唐鹤挡在身后,说:“带他走吧,我挡不了多久”
天魔子面色淡漠的看着他,佛珠在指间转动。
江华回头看了看,然后跑到唐鹤身边把他搀起来。
陆忘川那一剑让唐鹤深受重伤,他抱着琴支撑着站起身,推开江华的手。
江华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磨着牙根说:“跟我走”
唐鹤一走,鬼兵随之消失。
一对一是君子之风,自然不是陆忘川的风格,有帮手为什么不用,况且对手还这么棘手。
“师兄,过来帮忙!”
☆、路漫漫修其远【一】
第二十七章:
天魔子是段重殊的护持式神,法力自然不容小觑,陆忘川并非敌不过他,奈何楚华年有些拖后腿,平头百姓都不愿伤的他更别说对大法师的式神痛下杀手了,纵然陆忘川如何的薄情混蛋,到底不是狼心狗肺之徒,用手中封印了菩提子的封尘剑步步逼退他时也有所保留。
天魔子虽法力高深,但陆忘川和封尘剑已修得人剑合一的境界,再者封尘剑是被封印魔力的上古神剑,在陆忘川手中被唤醒来自了远古洪荒的巨力,也就难免不敌他。
唐鹤的离开同样带走了三里庄的暗夜结界,碧空如洗百里灿阳的半空中摔下一位白衣少年。
天魔子被他剑柄打中心口,自高空坠落地面,受了内伤一时难以起身。
一道黑色身影如猎鹰般飞落在他身边,陆忘川提着剑,剑锋寒光粼粼。
“……我师兄只是个不成气候的魔,人我要带走,对不住了”
陆忘川想用剑画一个捆身咒暂且困住他,好抽身离去,但是封尘剑却在他手中不停使唤了。
剑身华光一闪,封尘剑犹如被定住般在他掌心纹丝不动,像是有人在冥冥之中和他展开一场拉锯战,双方势均力敌。
他看着剑身上浮现的作古篆文,字里行间中灵光流淌,仙气徜徉。
这是,菩提子……
天魔子趁他分神的瞬间,甩出手中的佛珠。
佛珠离手便分为两段,随之无限延长,一段迅速的如附着生长的藤曼般将陆忘川瞬间捆锁,另一段则是冲楚华年而去。
这开过光的佛珠法力非常,陆忘川极力绷紧双臂想把它扯断,奈何这神器远比捆魔锁还厉害,越挣扎便箍的越紧,直要渗进血肉里一样。
“你要杀便杀了,捆起来又是做什么?”
天魔子捂着心口站起身,又向他双手合十行礼道:“陆公子助魔修,也请随我走一趟”
陆忘川:“……去哪”
天魔子道:“蓬莱山,请师尊发落”
陆忘川又开始挣扎:“我不去!你给我解开!段重殊若想除了我就尽管来杀,谁要跟你去蓬莱山!松开!”
天魔子一脸淡漠的看着他大呼小叫,良久,极轻的摇了摇头,抬袖一挥,将他们二人收入乾坤袋中。
蓬莱仙山是何风景,陆忘川没见到,到了蓬莱山他就被关在一间竹林中的木屋里,木屋中虽空荡荡一片,一无所有,但是整洁干净,四周还开有门窗,窗外便是绿影婆娑,茂叶修竹,幽静宜人宁静致远,说之为牢房的话,拿这牢房也未免太过安逸。
天魔子在门外上了锁,在窗外道:“师尊赴南海清秋大会还未回来,陆公子在此稍带几天,等师尊回来后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发落”
陆忘川靠在窗边,抱着胳膊笑说:“你知道他恨我,恨不得刮了我才好,直接说等死不就好了?你也恨我,对吗?菩提子因我而死,你也恨我”
天魔子沉默片刻,道:“不敢”
离开时又道:“此处草木皆灵,四周均有结界封锁,陆公子还是不要试图逃走了”
天魔子走后,楚华年问:“你刚才说什么?菩提子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忘川顺着墙根坐下来,把剑扔到他脚下:“知道这把剑吗?封尘,段重殊刺死菩提子祭了这把魔剑”
楚华年愣了好一会儿。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陆忘川身子一倒,侧躺在地上,闭眼恹恹道:“我不想说,过去的事老起来做什么?没意思”
楚华年坐在地上把封尘掂在手里,拧着眉头看了半晌,看着看着忽然双目一瞪,豁然起身走到他身边抬脚在他腿上踢了一脚。
“你能耐了啊陆忘川!还弄了一把魔剑!我说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这不是聂华阴的剑吗?!从哪搞来的?赶快毁了!”
陆忘川揉揉腿,大赖赖的躺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问:“你知道聂华阴?”
楚华年怒:“五百年前忘川河封魔尊的忘川君,谁不知道!”
还有几句话他没说出口,因此人是九微派弟子,所以九微派有一条铭文戒律没有刻在石壁上,那就是严禁提起‘聂华阴’此人的姓名,包括,提及此人是都用其封号‘忘川君’代替,久而久之,聂华阴三个字消失在所有人口中,人们渐渐的忘却了他是九微派弟子聂华阴,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逆不道的‘忘川君’。
在九微派中,无论是谁提及这名昔日的孽徒,都要受到责罚,所以陆忘川上山七年,从未听闻过聂华阴此人的存在,连并他的前生,他的过往,他所有的不甘束缚,对自由的向往,他的离经叛道,他的不知死活,妄想毁天地□□与一瞬的狂妄不羁,还有他所有的七情六欲,都被遗忘,被遗弃,被遗失在五百年前的一场轮回中,埋葬到了尘埃里。
眼前闪过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像幻境一样一闪而过,吉光片羽让人抓也抓不住。
陆忘川睁着眼望着屋顶房梁,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来历不明的酸涩……
‘与华阴书’中说——世间万人皆可死,唯不可无华阴耳。
然而五百年后,世间再无聂华阴,只有陆忘川——
忽然之间,他有一个十分怪诞又荒唐的想法,如果有一天聂华阴没有被洗净的残魂能够从忘川河中捞出,如果聂华阴能够重生……段重殊会如何?
会取走他身上属于聂华阴的一缕魂,助他再世为人吗?
也许吧,他会的。
陆忘川忽然低笑了一声,觉得他真是自找没趣,自己找牛角尖钻,没意思透了。
翻身坐起来,他对楚华年说:“师兄,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这故事挺长,你坐好,仰着脖子看你我脑袋疼”
一个故事牵扯了许多人,刨去他无法理解的,和他不想提起的恩怨情仇,这个故事他说了一天一夜,即啰里啰唆,也是简明扼要,一直说到第二天凌晨。
“所以说”
陆忘川摊开手:“我现在比你还惨,在赫连家藏了三年没敢下山,下山就被捉到这儿来了,师兄,以后咱俩就相依为命了,你又没什么本事,我怕你出去被人……”
“你别说话”
楚华年扬手打断他,一副陷在迷雾中的不解又惊异的模样,慢吞吞的走到另一边墙角堆着墙坐下。
“我先缕一缕,缕一缕——”
这故事体系庞大,人物复杂,是得好好缕一缕。
陆忘川又躺到地上,闭上眼养神。
窗外不时响起仙鹤的长唳声,仙鹤叫了几声后,楚华年转头问:“你说,段重殊不想让你拿这把剑,就刺死菩提子封住魔气?”
陆忘川嗯了一声。
楚华年皱着眉头,半晌才说了一句:“有毛病吧,哪有这么干的”
陆忘川捂着肚子不停的笑,差点把眼泪笑出来。
“没错啊,说的真对!”
楚华年一脸纠结为难的看着抱着肚子狂笑不止的那货,心说小师弟果然不是东西,不,是越来越不是东西了!
一个时辰后,天魔子来给不是东西的陆忘川,和也不怎么算好东西的楚华年送来了斋饭。
并且告知他说:“师尊回来了,陆公子请随我走”
陆忘川刚接过两碗粥,还没来及喝一口,脸上皮的掉渣的笑容就僵住了,说:“干什么?上法场?”
天魔子径自打来门:“陆公子,请随我见师尊”
陆忘川冷声道:“我不去,我也不见他,哪有自己上赶着去送死的?我才不去见他”
天魔子不再言语,把门锁好,走了。
楚华年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忘川啊,别这么嚣张,咱俩的命握在人家手上呢,你服个软求个绕怎么啦”
陆忘川毫不领情,斜他一眼倒打一耙:“还不都是你没事跑到佛窟里引人怀疑,三脚猫的功夫你瞎凑什么热闹”
此时,窗外仙鹤长唳声骤然加急,清脆悦耳似古乐,更像是在迎接什么人。
陆忘川忽然向后退了两步离开窗边,看着窗外茂密幽静的紫竹林。
从绿瑛深深,煦煦和风中逐渐走出一个白衣人影。
那人身着一袭僧袍□□,微敛的眉眼如冰雕玉刻,额心上一朵朱漆佛莲,桃色浅浅的薄唇紧抿着,玉石般的眸子里空无一物,虚如浩渺。
段重殊踩着凭虚御风的步子缓缓朝木屋走过来,一袭袈}裟如月中婵娟用银华织就,流溯白芒。
他没有拿禅杖,左手微微在身前抬起,右手垂在身侧,不喜不怒,无喜无悲,仪态十分的庄严。
段重殊走到窗边止步,抬起一片冰雪沉寂的眸子看向屋内。
楚华年朝他见了一礼:“大法师”
段重殊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温度的音色像一道冷泉,没有一丝迂回和废话,直接点题道:“三里庄命案未破,二位还需滞留于此”
陆忘川站在一边紧自己的袖子,不言语。
楚华年道:“在白鹭崖时我已经向大法师解释过为何修入魔道,权为保命,不会为修此道而伤人性命,三里庄一案,还望大法师明察秋毫”
段重殊口鼻观心,目光淡漠,音色平平,念佛号似的道:“在水落石出之前,你们暂且留在此地,若是当真清白,本座自会放你们自由”
他一口一个‘你们’,貌似在说与他毫不相关的人。
装了好一会儿哑巴的陆忘川忽然开口:“大法师认为人是我杀的吗?”
楚华年没这个邪心,他想必也清楚,那就只能是怀疑他了。
段重殊没有看他,目视虚无一点,道:“不知,还需查探”
说完脚步一转,走向来时的竹林。
“你就是以为人是我杀的!”
陆忘川紧走几步握住窗栏,狠狠拍了一掌,喊道:“还查什么查!查不到凶手还不得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
段重殊缓缓止步,背对他默了片刻才道:“不会”
陆忘川握紧窗栏,笑了一声道:“那好啊,我们做个交易,你放我出去,我帮你查,保准儿查个水落石出,如何?”
段重殊道:“不必”
陆忘川眸光骤暗:“那你放了我,我现在还不是魔”
段重殊稍稍抬头往天边看了一眼,说:“不放”
陆忘川看着他这幅冷漠无情,淡如止水的模样,觉得无比的刺眼,抓着窗栏冲着他的背影吼道:“你凭什么关我!大法师就能假公济私滥用刑罚了吗?!为了躲你我藏在赫连家三年,现在一下山就被你拿住,等我真成了魔你再来作难我也不迟!”
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发泄完,陆忘川恢复镇定,喘了几口气道:“你要是对三年前我刺你那一剑怀恨在心,就尽管来报,只要你肯放我,不得自由,那我还不如真去死了”
段重殊抬头看了看顶上碧云长空,千丈苍穹,微微侧首问道:“哪里是你的自由?这天下间,有吗?”
如果有,我怎么会不送你去。
陆忘川豁然笑了,朗声道:“当然有,一个没有世袭专权,没有压迫和不公的地方,没有三生老祖,没有四大玄宗,没有山河密令,也没有你的地方,那里就是□□”
段重殊微微掀起唇角,极轻的笑了笑,说:“如果有我呢?”
“……你怎么会去?”
陆忘川道:“你住在蓬莱山,太远了”
段重殊说:“是吗”
你又怎知,蓬莱山不是我的住所,是我的囚牢。
段重殊走后,陆忘川站在窗边看着葱绿鲜活的竹叶出神。
没想到再次见到他时,他会是如此的平静,似乎是昨天才在金水镇山坡上的老树下分手,今天又遇到,他本以为与他的会面会是一场狂风暴雨,不料却是一片死水,任投石落雨,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怎么回事?陆忘川问自己,是他真的薄情寡意吗?他当真这么薄情?
但是段重殊,也不亚于他,不亚于他的冷酷无情。
他们就像两块坚冰,互相打磨碰撞,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化作一滩浓水,融合交织……也是,哪有这么简单呢?如果凡事都可按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那还要‘往事’做什么?
陆忘川觉得他就像一只脆弱渺小的飞蛾,一心想要扑火,而对方却是一座冰山,撞到粉身碎骨也无法撼动,那就还不如远远避开,也好留一条退路。
佛门说因果,段重殊也拿捏着世人因果,难道说他们两人之间也正是一场有因必有果的大轮回?
是谁种的因?是段重殊,还是——聂华阴。
无论是谁,聂华阴不在了,五百年里磋磋砣砣,有太多东西被遗忘,轮回之中洗净前世因果,如今又朝一日一封‘与华阴书’又教他重拾往事,两个人,却背负了三个人的情义。
聂华阴从未被遗忘,陆忘川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路漫漫修其远【二】
“你和大法师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
陆忘川听到楚华年如此问他。
有什么渊源……
他看着窗外婆娑的竹叶无言沉默了半晌,说:“方才不都跟你说清楚了吗,我跟他能有什么渊源”
楚华年很糟心的看着他一脸淡漠的样子,小师弟是及其聪明的,由其懂得怎么趋利避害,说话只挑不涉及自身的说,从昨天到现在他说了好几大车的轱辘话,涉及了烂熟于心无人不知的段重殊,聂华阴,萧君子,柳思归,把这几人之间的往事讲了一个大概,已经被世人遗忘,被玄宗勒令禁言的过往,而略去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既然这些往事已经被封存在前世,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这把封尘,陆忘川只说是萧君子框他入魔道,想找一个替罪羊入三生葬地献祭,三言两语解释的稀里糊涂,却让听者不知从何问起。
“……忘川,你长大了,有太多事瞒着我”
良久,楚华年叹息一声。
陆忘川嘻嘻笑:“师兄,我也不想瞒着你,只是…一本烂账,一张旧黄历,我自己都不想记起,就不要惹你徒费心思了”
楚华年又叹一口气,心想小师弟以前虽也是不服管教无法无天,却只是小打小闹不伤大雅,现在却……身陷人世万丈泥潭,在其中挣扎着存活,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楚华年拍拍他的肩,道:“你有主意,从小到大你都很有主意,我说什么你也过耳不过心,这把封尘剑怎么处置,事到如今……你看着办吧”
“我怎么不听你的了?”
陆忘川还是一副笑嘻嘻没个正经的样子,说:“只要你让我把这把剑毁了,我立马就毁了它,真的”
眼前此人眸光明亮,笑容纯稚,脸上浅浅两个梨涡似鞠了一捧阳光,似乎还是几年前一个淘气的半大少年到后山小河里摸鱼,结果裤子被水冲跑了无法上岸,便坐在河水里一脸委屈的央求自己。
“师兄你给我拿条裤子来吧,这水好凉啊,哇哇哇鱼咬到我了啊——你别笑了!”
毫无意外,楚华年又败了。
“……算了,留着防身吧,你现在混的比我还惨”
陆忘川嘿嘿笑两声,摊开右手,掌心莫名其妙多出来了几根星丝,正烁烁流着光。
楚华年眼睛一亮:“从三里庄带来的?”
陆忘川把手探到窗外,折了几根柳条,坐在地上编织一个简易的星盘。
“嗯,总得两手准备,有备无患,不然在这儿坐到老等死吗?”
楚华年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手法飞快的编织星盘,半晌咋舌道:“真是长大了啊——欸?你带到三里庄的那位姑娘,是谁?”
陆忘川说:“谁?”
“穿着赫连家衣裳,和你一直在一块的那位姑娘”
“江姑娘?江华的小姑奶奶”
楚华年皱了皱眉:“还是江家人?”
陆忘川道:“是,和江华是近亲,怎么?”
楚华年面有疑虑的把自己这几年四处暗访朝堂人物得出的线索讲给他听——
晋王府被炒家,只起源于楚晋王,也就是楚华年发父亲向天子递了一封奏折,奏折上书为边城遭洪的人民祈愿,请求圣上开国库发银震灾,这本无可厚非,皇帝很快准奏,并让晋王全权负责,大开国库拨款三千万两雪花银,十万旦粮食,救济灾民再兴土木,以示皇恩浩荡。
这事若做好了,本是积攒政绩的大好机会,百姓们都会对晋王感恩戴德,皇帝也会由此更为重用他,但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上奏为民请愿的晋王爷最后竟落得了个抄家灭祖,葬身异乡的下场。
据楚华年说,他爹纵使有那个贼胆也没有那个贼心,根本不知那三千万两雪花银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石头,粮草变成芥草,至于说他爹私通山匪,把银子和粮食送与山匪补给,意图不日造反逼宫,更是空穴来风。
“我爹他当了一辈子的武将,如果他想自己扯一面虎旗做大猖,早扯了,会等到现在?他是跟随先帝开疆拓土的开国功臣,先帝死后他曾想告老还乡,远离庙堂,催我赶快成亲好赶快把香火续上……我看他是闲不住想抱孙子,你说,就我爹这样的,他能想着造反?无稽之谈啊”
陆忘川默默的在粗制滥造的星盘上缠着星丝:“你的意思是,被人陷害?是江家吗”
楚华年唇角扯了扯:“虽然天下间没有不露风的强,但我没有证据,就算真是江铖陷害我爹,我也奈何不了他”
江铖?
陆忘川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心道真是太巧了,又一桩恩怨撞到了一起,江铖是开国元勋江元鹄的嫡子,身出名门,将门之后,不过而立之年就已被封上将军,立下功勋累累,和他爹相比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手握兵权身任重职,在朝中可谓呼风唤雨,权势滔天,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之所以说又是一桩恩怨同一双人,是因为江铖正是江华的近亲堂兄,在同一族谱枝干,按辈分来说,江华得唤他一声大哥,且两人走的很近,陆忘川据从江红菱口中得知,江华在赫连家的这几年中,两人没少通书信。
或许江铖不是什么磊落君子,但却是一位积威甚重的兄长。
江铖,唐鹤,这和楚华年有恩怨纠葛的两人都连着一人——江华。
剪不断理还乱的不是离愁,而是人情世故,恩怨情仇,陆忘川如此心说。
但,楚华年的仇人,他见了也就同样不能放过,江华虽说是他的知交,但是楚华年,是他亏欠更多的师兄。
“……师兄”
陆忘川说:“我先出去看看,晚些时候接你出去”
楚华年:……
这小子说什么胡话,这间木屋有佛咒封阵,你还能想出去看看就出去看看?
只见陆忘川把编好的星盘往衣襟里一塞,起身拍着窗户喊:“来人呐,来人——”
半刻钟后,天魔子果然来了。
“我要见大法师”
陆忘川说。
天魔子似乎是没料到有这等变故,思索着他的用意,一时无话。
“我要见大法师”
陆忘川笑着重复了一句,道:“你去问问,问他肯不肯见我”
天魔子给他开了门:“师尊在静思堂打禅,陆公子请随我去禅房等候”
陆忘川把缠好的封尘甩到背后,踏出木屋跟在他身后出了竹林。
此时天色将晚,金色余晖弥漫在天际,像是将整座蓬莱砌了一层佛光,天空中不时飞过一两只仙鹤,披着金光来回穿梭。
陆忘川放出指间一根星丝,那星丝自发的飞向天魔子的背影,隐藏在他的发间。
天魔子把他带到紫竹林中的一间木屋前,背靠山涧瀑布,坐拥竹影婆娑,泠泠水声如环佩玎珰。
“法师大人几时回来?”
陆忘川走近屋内,浮光掠影的一眼就把这间禅房扫了个大概。
天魔子答道:“半个时辰后”
说完站在门口看着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陆忘川讪笑两声:“不必这么看着我,在这儿我还能做什么乱呢?肚子饿了,能否给碗粥喝”
天魔子一脸的不信任,一言不发的打量他。
陆忘川摸摸鼻子,心说我这是长了一张穷凶极恶的脸?还是果真如此臭名昭著了。
“……那就给个馒头吧,段重殊总不会吩咐你饿着我吧”
天魔子敌不过他的死皮烂脸死缠烂打,说一声‘稍等’,就去了。
“……小师傅”
陆忘川忽然叫了一声,用他从未用过的对佛门中人的尊称。
天魔子止步,缓缓转头看他:“还有何吩咐”
陆忘川笑说:“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虽然我大逆不道,但是牵扯菩提子非我本愿,你理应把仇算到我头上,但我师兄,想必你也知道他性本善,就不要因为我一个祸害而波及旁人了,他最无辜,最应得到善待的人也是他,你说呢”
没错,他最无辜,最应得到善待的人也是他
天魔子的一言一行都像极了段重殊,发乎心也止于心,此时听了他一番话,却忍不住言辞激将,心中愤怒。
“你说的对”
天魔子也是头一次对他没有用尊称,道:“最该偿命的只有你一个”
陆忘川见他卸下对自己佯装出的冷漠的礼遇,反而感觉到些许解脱,说:“嗯……对不起”
天魔子目光愤懑看他半晌,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后,陆忘川把门关上,打量这间屋子。
里外两间,分为外堂和内室,左边的内室门口坠了一副珍珠帘,影影绰绰的遮住内室。
这间房间及其朴素雅致,正对门口处摆了一张长案,案上瑞兽香炉袅袅焚着清新淡雅的檀香,几本经书规整的放在桌角,长案前放着一个蒲团,上方竹壁上挂着一张山海云潮图,除此之外,外堂再没有任何摆设和家具,可见此人过的是何等清心寡欲的日子。
陆忘川走到长案前,拿起一本誊抄了一半的经书,翻了几页,发现能看懂者少之又少,又放了回去,掀开珠帘走进内室。
卧房更是清冷,除了一张罗汉床,床头竖着一副素白屏风,墙角横了一张上锁的柜子,以外什么都没有,不过这清新淡雅的檀香倒是充盈,丝丝缕缕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也正是他身上的味道……
陆忘川发现自己越来越会胡思乱想了,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不规矩的绮念赶走,走到墙角陈旧的柜子前,他没忘记自己的来意。
这柜子上了锁,锁头上还刻着符文,他试着画符去解,反被锁头上的结界弹开。
看来段重殊的防备之心也不容小觑,也难怪天魔子会引狼入室,让他独自待在这里,原来是看准他有贼心也没那个贼本事。
要问他这个贼来偷什么?九五契书。
三生老祖掌管山河契书,上下万年的河山运势尽数罗列其中,改朝换代,沧海桑田,普世之下每一个朝代的运转,天地人的轮回,都与山河契书密不可分,可以说山河契书代表了玄宗统治三界的无上权力,那么九五契书,则是代表了人皇统御人世的最高筹码,天与地,神与皇,乾与坤,向来都是泾渭分明且密不可分,纵使是□□专政,权力也必须分割,抗衡。
普世大法,就被分割成山河契,与九五契,二者联合统御三界,九五契书被应由章国老掌管保存,但以三生老祖为首的佛宗在四大玄宗中的地位至上,占据了四大玄宗的半壁江山,九五契书也就几经兜转,落到了段重殊手里,也昭告着佛宗权力凌驾于人皇之上,章国老纵然不满,但无计可施。
楚王爷同样属于人皇统辖范围,是得天命的天龙,虽然被谢家最后一位天子斩首午门,死后却位列神宗,他的九五之命不知落到了谁的头上,这一点只有段重殊知道,或者说只有段重殊手中的九五契书知道。
早在下山之前,陆忘川就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楚王爷唆使穆家庄炼鬼兵,会不会是在试天命?
然而现如今穆家庄被灭门,天命自然也就不在穆家人身上了。
陆忘川像一个小毛贼一样在内室里翻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反倒把这里翻的一团糟,徒劳无获之际开始心急。
段重殊不会容他在他的卧房里独处太久,也许下一刻就会回来也未可知,可他还一无所获。
他可不想被抓个正着或再和他见一面,拿到东西尽快一走了之是要紧事。
窗外忽闻一声鹤唳,陆忘川打开镂花木窗,只见几只漂亮的仙鹤站在窗外,嘴里叼着几枚新鲜的果子。
仙鹤见开窗的是生人,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几步,然后看陆忘川面相似乎还算和善,也就又走上前,把叼着的果子放在窗台上,展翅又飞走了。
几只仙鹤陆陆续续的放下果子相继飞走。
陆忘川只觉得新鲜有趣,拿起仙鹤送来的几颗果子,红的山楂,黄的琵琶,还有几颗桑葚。
丢一颗山楂进嘴巴,他附在窗台上看着空中飞旋的仙鹤。
忽然,他眼神一暗,方才进来时他看的清楚,此地背靠山涧,怎么从窗外望出去,是一处山坡?
还是说,这扇窗,是一个结界。
把果子一股脑放进衣襟,陆忘川撑着窗台跳了出去,走上斜缓的小山坡。
脚下是茵茵的草地,四周的煦煦的微风,景致十分的空旷怡人,陆忘川嚼着山楂往坡上走。
越往上走,他看到山坡上似乎有庭院,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四周是竹子砌成的围墙,正中一扇半旧的木门。
这处庭院……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陆忘川站在门口沉了沉心,抱着某种不肯放过自己的执拗,推开了木门……
被时光风化失色的木门吱呀一声向两旁闪开,和坠在屋檐下的一串风铃擦肩而过,像是许久不见的故人唱了一声古老又亲切的调子,这调子亲切温婉,引人追忆,也突如其来的,让归人险些潸然泪下……
只向里面望了一眼,他就想起了在何处见过这方庭院。
忘川河畔的前世镜中,他看到的段重殊和聂华阴的院子,正是眼前这所庭院——
一草一木,一石一花,分毫不差。
陆忘川站在门口进退维谷,很后悔怎么一时手贱推开这扇门。
院子里那株合欢树此时花朵开的正艳,纷纷扬扬的合欢花随风而下,似乎还可见当年站在树下望着门口站了一夜的段重殊……那时的落花也正如此时绚烂,铺落在他的肩头,久积弥厚。
屋檐下的风铃清灵一声脆响,他抬脚走了进去,脚步声无声无息,像是及怕惊扰了谁,毕竟此时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偷窥者。
合欢树下落了一地的花朵,踩在上去很松软,靴底沾染了淡淡清香。
他站在树下看着西面一扇紧闭的房门,似乎那扇年久失色的房门随时会被人猝不及防的推开,他会看到聂华阴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疏离七分调笑的眉眼——
“大师兄,你回来了啊,快快快坐下歇一歇,仙长要罚我吗?哎呦我只是逃了三天的早课,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大师兄你帮我求求情么……”
那眉眼间的不羁和桀骜,竟与陆忘川有八分像,唯一不像的地方则是,陆忘川的眼神比他温和,聂华阴像是一只刺猬,对谁都是一副近乎敷衍的疏离,连做出一副亲和的样子都不屑于,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像是一阵来去匆匆的风,没人能看的透他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若不是段重殊把他从东风里背出来,他流出的眼泪,和他眼中决堤的柔软和悲伤还历历在目,陆忘川也险些认为此人虚情假意,狼心狗肺,比他自己还混蛋。
聂华阴并非虚情假意,他只是把情义隐藏的太深,久而久之也就不知该如何表达,烂在了心底都不曾宣之于口。
到后来,索性骗过自己,在不提起,以薄情的假面骗过世人,也骗过了段重殊。
直到现在,把赎罪还情的机会交给了陆忘川。
陆忘川却不肯盛他的情,你凭什么?你们都凭什么?
忽然之间,他心底涌上无法言喻的愤怒和委屈。
聂华阴,你死的好啊——
☆、路漫漫修其远【四】
聂华阴并非虚情假意,他只是把情义隐藏的太深,久而久之也就不知该如何表达,烂在了心底都不曾宣之于口。
到后来,索性骗过自己,在不提起,以薄情的假面骗过世人,也骗过了段重殊。
直到现在,把赎罪还情的机会交给了陆忘川。
陆忘川却不肯盛他的情,你凭什么?你们都凭什么?
忽然之间,他心底涌上无法言喻的愤怒和委屈。
聂华阴,你死的好啊——
看看这个院子,你并非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你过了奈何桥就被接到这儿,你活在这里从未消失,而我,什么都没有!
方才吃下去的山楂在五脏六腑中翻涌,又酸又涩的感觉顺着筋骨蔓延,连带着他的眼角也是一阵酸涩。
狠狠揉了揉眼角,陆忘川转身离开这方庭院。
回到禅房的时候,段重殊还没回来,他径自走到上锁的柜子前,抽出背上的剑,用蛮力一剑斩断了结界。
柜门后是几个暗层,幸好没有再上锁。
暗层中多半是空的,就在陆忘川觉得要空手而回的时候,封尘剑忽然发出微弱的白光,与下方的一处暗层与之呼应。
他打开那间暗层,只见里面躺着一副卷轴,巴掌大的卷轴,用一根黄线系着,毫不起眼。
不管是不是,就它了。
陆忘川把卷轴塞进袖口,又把袖带缠紧,正欲抽身离开的时候又停住了,鬼使神差的打开最上方角落里的一处暗层。
里面是一个刻着古朴花纹的木盒,盒子很小,像是女儿家的胭脂盒。
在打开和不打开犹豫了片刻,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打开。
什么东西?
陆忘川看着里面光洁的白色缎面皱起眉,像是手帕…还真是女儿家用的东西!
正想把这闺房之物拿出来观摩一番,刚拿到手里就听到外堂一声开门声。
做贼心虚的某人连忙把柜门合上,随手又打了一道结界,然后转身往外堂走,殊不知身后一块素白手帕落在了地上,一朵素雅雍容的白牡丹攸然绽于缎面。
陆忘川走到珠帘前正欲出去,就见一袭白衣悠然而至,先自己一步轻轻拨开珠帘……
猛然和一双淡漠无温的凝黑色双眸对上,陆忘川愣了愣,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无措和惊慌。
段重殊夹杂着寒风冰雪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缓缓移至他身后……
“哎呦——”
陆忘川忽然捂着肚子叫唤了一声,成功的把他的注意力移回自己身上。
段重殊浅色的薄唇紧抿着,一派淡漠的看着他。
“哎呦我的肚子,好痛啊”
陆忘川捂着肚子无病□□:“痛死了啊,你养的仙鹤是不是存心害我!”
段重殊:“……嗯?”
陆忘川抬眸偷偷瞄他一眼,说:“我吃了它叼来的几颗果子,会不会有毒?”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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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