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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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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正文 第1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1节

    书名: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文案:

    年轻有为的科研工作者程言一朝留洋归来,为了面子把无家可归的同门师弟捡回家,谁料从此一次性多了五个室友。

    cp:真多重人格攻x神经科学博士受

    师兄弟年下,受伪正人君子真反社会流氓,攻主人格温柔贤惠小天使,副人格有正太有萝莉有大叔有疯子,热热闹闹一桌麻将。

    主线解决解决别人的问题谈谈自己的恋爱,走疑似神探伽利略的弱推理偶尔科普风,有各路精神病患出没。

    保证日更。

    内容标签:年下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言,李冬行 ┃ 配角:穆木,徐墨文,王沙沙 ┃ 其它:校园师兄弟,每个人都有病

    ☆、四个人格(一)

    万米高空之上,飞机遇到气流,狠狠颠簸了阵。

    程言跟着被晃醒了。他摘掉眼罩,看了眼腕表,发现自己也就睡了不到三十分钟,距离飞机降落至少还有三个半小时。

    程言值机时间不早,座位被排到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机尾在气流里晃得格外厉害,坐在他边上的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个两三岁模样的孩子。这会机身还没平稳下来,广播里响起了空姐甜美嗓音,请旅客都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她先用英语说了一遍,又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语声温柔,但对于某些乘客来说作用不大。

    那孩子从程言醒后就一直在大哭,足足嚎啕了五分钟都没消停的意思,他的父母越来越手足无措,母亲将孩子抱在怀里,不停轻拍低哄,父亲则在一旁试图用手里叠成小动物的报纸转移孩子的注意力,时不时抬头张望下其他乘客的反应,口中不停用中英文小声说着“对不起”,显得既焦虑又尴尬。

    好在附近乘客也都表现出了十足的谅解,坐在前面一排的美国老太太还体贴地将座椅往前调了些,给夫妻俩和害怕的孩子留出更大空间。路过的空姐也停下脚步,俯身安抚了孩子几句,递上一杯热水。可惜这些举措都收效甚微,那孩子大约头一回乘坐飞机,惊吓不轻,哭得嗓子都哑了,仍在不住抽噎干嚎。

    发觉程言在看他们,那位父亲勉强一笑,连连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

    程言摇摇头:“没什么,我本来就醒着。”

    当然,他原可以接着睡会。

    但这些话他都不会说出来,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在外人面前,程言永远都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举手投足温文尔雅,叫人见之可亲。比如现在,没人能看得出来,他其实最讨厌睡觉时候被人吵醒,并且从来不喜欢应付孩子。

    男人大概也觉得程言是个好人,无奈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说起来:“我儿子在家里一般不闹的,就算哭起来,我和他妈妈说几句也就安静了,哪知道今天……唉。”

    程言默默听着,理解地点头,摘下自己的耳机,凑到孩子跟前,轻轻挂在孩子脑袋边上,还特地留意了下确保没有压到小家伙的耳朵。

    耳机线一头还插在他的电脑上,音乐没停。

    没过两分钟,孩子居然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张张嘴吧,打了个哈欠,刚刚还苦大仇深不把飞机震破誓不罢休的表情变成了昏昏欲睡,脑袋往他妈妈怀里拱了拱,手脚也不再乱动,就好像突然进入了静音模式。

    夫妻俩呆呆看了会儿子,又看了眼程言,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大有他当众变了个魔法的意味。

    程言只得简单解释了下:“助眠的。”

    有时候科学手段比人类语言交流直接有效多了,尤其试图沟通的对象还是个大脑功能发育尚未完全的孩子。

    孩子他爸还想道谢,程言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指了指他好不容易睡着的宝贝儿子,在夫妻俩感激的目光中,重新戴上眼罩靠回座位。

    耳边没了白噪音,接下来的三个多小时里,程言没再睡着一分钟。

    好不容易熬到飞机落地,等整个飞机的人慢吞吞地全挪空了,程言站起来,先帮着旁边那对夫妻取下行李,然后才拿了自己的。

    说不定恰是因为刚刚那通哭闹消耗了不少精力,那孩子此时仍伏在他爸爸臂弯里呼呼大睡,嘴角还睡出来了一缕涎水。

    孩子他妈小心翼翼地摘下了耳机,还给程言,又说了好几声谢谢。

    四人一块随着人流走出飞机,一路上夫妻俩都热情地与程言攀谈着,从他去美国做什么,这次回来待多久,问到他在国内有什么工作住在哪里,就差当场打算给儿子认下干爹。

    程言尽可能地应着,倒没有不耐烦,就是多数问题都含糊其辞一带而过,等见到了取行李的指示牌,立马语气遗憾地表示自己没有托运行李于是先行一步,说完走得却比之前赶飞机时候还快。

    他拖着登机箱一头钻进距离最近的洗手间,取下眼镜打开水龙头,迫不及待地用冷水洗了把脸。

    水流滴滴答答地从打湿的鬓角淌下来,一下一下地敲在洗手台瓷砖上,程言只觉得自己脑袋里也有根筋正跟着一下一下地跳,疼得翻江倒海,差点让他胃一哆嗦吐在池子里。

    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凹进去的鼓膜尚未自动恢复,这会倒用不着听白噪音了,他眼前和脑子里都塞满了噪音点。

    程言缓了几秒,抬起脑袋。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青白,就像宿醉未醒似的。

    程言暗自庆幸了下,幸好这次提前回来了一天,不然就这德行去学校报到,怕是院系领导会怀疑这位刚聘回来的研究员体有宿疾,或者品行不良。好歹以后也算半是为人师表,他还丢不起这人。

    他反手抹掉脸颊上的水,拉开登机箱最外层的拉链,指尖碰到一个小药瓶,犹豫了瞬,没去管它,从边上另一个内兜里掏出一张拭镜纸,将无框眼镜上沾到的水汽擦干净,重新架回鼻梁上。

    风衣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他想起来那是刚刚飞机上借出去的耳机,正打算取出来重新放好,就发现触手黏糊糊的。

    十有八九是那孩子的口水。

    程言皱了下眉,把耳机取出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里,重新洗了一遍手,这才走出洗手间。

    这时,另一边兜里的手机响了。

    程言国内的手机号五年没用,早就注销了,这时还没补办新卡,手机大概是自动连上了机场无线。

    他匆匆扫了眼,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是徐墨文,内容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字,两个问题。

    “到了?是否又晕机?”

    程言头也不抬地往出口处走,一边单手打字回复:“嗯。没有。多谢老师关心。”

    他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从幼儿园一路读到博士,遇见的老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让他不叫某老师只叫老师的,就只有徐墨文一个。

    程言爹妈从学界混到商界,工作忙起来的时候满世界出差,从儿子很小的时候就没怎么陪过他。程言十二岁的时候,他们更是直接在美国定居了,原本自然也打算把程言带着走,可程言只在美国待了一年不到,就又独自一人跑回了国内,接下来五年中学四年大学,都是在徐墨文的照顾下过过来的。

    徐墨文是程言他爸的本科同学,这些年踏踏实实扎根在学界,如今也算是国内精神病学的泰山北斗。他本在江城大学当教授,兼任精神健康中心的主任,就是好巧不巧,赶在程言博士毕业回国的关头,到德国做访问学者去了,要一年后才回来。

    人虽不在国内,和中美都差了半天时差,徐墨文却明显仍将程言飞机落地的时间牢牢记在心头,掐着点第一时间发邮件过来询问情况。

    没过一分钟,程言就收到了新的回邮。

    “头疼记得吃药。你的东西我已转交给穆木,到家后先好好休息,明早联系她。”

    程言回了个“好”,放下手机,嘴角浮起一点笑意。

    他再怎么嘴硬说头不疼都瞒不过老师。毕竟从小到大,没有哪一次他坐飞机能一点不晕机的,长大了可能好些,至少没小时候那样吐得天昏地暗,把徐墨文吓得一下飞机就想把他送去医院。

    排了半小时队,程言总算坐上了出租车。

    开车的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帮程言把行李搬去后备箱,一关上车门就进入了状态,嘿嘿一笑唠嗑起来:“小伙去上学呐?江大,好学校啊,那儿的学生肯定特聪明。”

    好久没听过江城当地方言,程言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予以否认:“不是学生。”

    司机:“也对,看着不像,还在上大学的毛头小伙哪有这么神气。我跟你说,现在的大学生呐,就算是男孩,也都喜欢穿得花里胡哨……”

    说着他就滔滔不绝地侃了起来,从最新的央行降息政策扯到机场附近新修的地铁线,说到兴起还会摇晃不剩几根头发的脑袋。

    程言靠在后座上,半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几声,延续着这场对话。

    江城夏夜并不算热,司机为了省油没开空调,风呼呼地从半开的车窗里灌进来,吹在他湿意未散的发梢和脸上,凉丝丝的还挺舒服。司机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起到了白噪音类似的效果,程言脑袋里的那根别扭的筋总算安生下来,疼痛渐去,睡意跟着就上了头。

    眼前是暗的,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点白光飞快地跳过去。

    “十三辆。”

    程言默默在心里数着。一分钟,对面开过了十三辆车。路还是这条路,这座城市比五年前还是热闹了些。

    司机以为他睡着了,慢慢也不再说话。

    又过了会,后座上的人突然开口:“不用上立交。”

    司机吓了一跳,有点尴尬,嘟哝着说:“哎呦,大半夜的我差点看错路,还好你认识,不然差点就绕远啦。”

    程言没说话,接着闭上眼。

    他让出租车停在江城大学东侧门,下车后原地站了会,没往对面的小区里去,而是拖着行李箱走了五十米,进了街边一间酒店。

    程言洗了个澡,从行李箱里取了套平时不常穿的长袖长裤换上,在床上躺下。

    耳机丢了,他也不乐意把音乐公放,于是不得不干躺了三个小时,这才勉勉强强睡了过去。

    然后手机又响了。

    程言从床头柜上抓过手机一看,这回是个越洋电话。

    “嗯,妈。是昨天的航班,我现在到江城了。和老师联系过了。好,我知道,有事就先去忙吧。”他语气平静地说完,挂了电话又发了封邮件,然后按了关机键,直挺挺地躺回床上。

    这一觉程言倒睡得挺沉,连个梦都没做。

    直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把他拍醒。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正儿八经第一个坑……希望有新盆友乐意找我玩xddd

    另:作者并非精神病专业,如发现bug欢迎随时指出。

    ☆、四个人格(二)

    程言戴上眼镜,从床上爬起来,整了整衣服下摆,不紧不慢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个漂亮女生,个子不高,穿着条粉蓝连衣裙,一见开门,就气势汹汹地踩着高跟鞋冲进了房间。

    “程土豪,一回来就住宾馆,我还以为你约了个姑娘呢。”她斜了程言一眼,直接在床边的沙发椅上坐下。

    程言双手□□裤兜里,准备晃去浴室洗漱,一边悠悠地说:“我家钥匙在你手上。”

    背后传来一声惊叫:“什么,那堆老板给我的破烂里面还有你家钥匙?”

    程言波澜不惊地挤牙膏:“房子在这里,又带不走,我拿着钥匙做什么。”

    “我算算啊,你走了之后,这五年里房价又涨了至少三倍,现在你那套小公寓也值个两三百万了。”外头的人跟过来,靠在门框上,轻轻踹了下程言小腿,“乖,叫师姐。”

    程言嘴里含着水,没打算理她。

    穆木是徐墨文带过的博士生,比程言高了一级,刚上大学时候两人就认识。她博士毕业以后没去其他地方,就留在系里当博后,顺便给徐墨文当当小老板,徐墨文临走时候算是把程言托付给了她。

    见程言不肯乖乖就范,穆木甜甜一笑,威胁道:“不喊师姐,房子就是我的了。啧啧,学区房啊,租出去能挣多少……”

    程言“噢”了声,放下杯子,转到外面,拿起手机。

    穆木恼了:“臭小子,五年不见更嚣张了嘛,居然敢无视你师姐!”

    程言:“我发邮件。”

    穆木凑过来:“给谁发呢,女票?”

    程言:“……老师。”

    穆木一惊:“敢告御状,果然无耻!”

    程言把手机放回口袋:“我可以一会再发。”

    穆木立马投降:“好,回学校,东西都在我办公室。”

    她一贯很怕徐墨文,或者说不上怕,而是一股带着崇拜的敬畏,徐墨文在程言眼里是老师也是长辈,在穆木眼里就是老师也是老板,过去这些年两人的交锋,只要程言一摆出徐墨文,穆木就气焰全失败下阵来。用她的话说,程言根本就是仗着老师宠爱而兴风作浪的无耻小人,两面三刀,人前君子人后混球,全然忘了是谁整日里在老师面前温婉贤淑,背地里却只想着欺压师弟。

    程言也不是真心想威胁穆木,好歹一把年纪了,他哪里会做这种幼儿园小孩找班主任告状的把戏。见穆木自动泄气,他就顺水推舟,把手机放了回去,打算等去过学校再给徐墨文回邮件。

    “我本来打算去学校找你。”穆木待在房间里不动,他只好走回洗手间换衬衫。

    穆木哼了声:“得,大少爷学成归来,小的不去机场接驾就已经十分惶恐不安了,哪敢等您移驾去学校找我?我答应老板要接你去学校,要是你没告诉我你住在这里,我大清早去你家敲不开门,可不得以为你被人拐了,吓得报警去。”

    “我这无财无色的,而且头脑清醒,谁来拐我。”程言走过时扫了穆木一眼,补充一句,“又不像你。”

    “有良心,知道你师姐有才有……好哇,你是想说我没脑子!”穆木反应过来,气得想踹人,被程言看也不看地躲了过去。

    程言扣好扣子,把行李箱拉在手里:“走吧,去学校。”

    穆木左右看了看:“别告诉我你回国就拿了一个登机箱?”

    程言:“书都寄回来了,还在路上。”

    穆木难以置信:“那衣服呢?别的杂物呢?你在美国待了五年,就这么点家当?”

    别人回国,可都是大包小包恨不得一人拿俩二十八寸大箱子。

    程言皱眉:“身外之物,回来再买。”

    穆木边摇头边唏嘘:“啧,果然冷血无情。我没看错你。”

    程言:“我还铁手追命呢。大小姐,再不快走我第一天就迟到了,到时候扣的奖金找你要。”

    他手里就一个小登机箱,穆木还非要把它抢到了手里,美其名曰既然说要接人就要做到位,答应老板的话绝不能食言,而且照顾师弟理所当然,她不像某些人不知尊老爱幼。

    程言无意在这点小事上再和她争抢,就由着她去了。

    这几天正要开学,新生陆陆续续地都来报到,往来行人多数都拖着行李,见到他们两人一起走进学校,娇小的女生努力地拖着行李,一旁的大男人却两手空空,纷纷朝程言投来鄙夷的目光。

    连门口指挥交通的保安都看不下去了,义正词严地说:“同学,帮帮你女朋友。”

    程言无言以对,打算伸手拖回行李。

    “没事儿大哥,这是我弟弟。”穆木朝保安嫣然一笑,顺势换了个手拿行李,没给程言机会。

    没走几步,程言就听见那保安嘀咕:“又是个长这么大还坑姐的。”

    程言面色一黑,就见穆木冲他抬抬下巴,笑得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

    江城大学老校区位于城区,占地面积不大,精神健康中心在学校东北角,是一栋三层楼高的红色砖房,边上就是生物系的六层新楼,两栋楼在二楼位置由一条走廊相连。

    程言博士拿的是神经生物学的学位,这次回来也是去生物系当研究员。今天由于是报到的日子,路上行人拥挤,两人走了一刻钟才从大学南门走到东南角,他看了眼时间,距离和领导约好的九点只剩下十分钟了。

    走到两栋楼中间,他对穆木伸出手:“我先去报到。”

    穆木按住行李箱没放,坏笑着做了个口型:“叫姐。”

    ……这回直接从师姐进化到姐了,看来她是打定注意要把清早从程言这里吃到的瘪都讨回去。

    程言懒得再费口舌,正打算来硬的把属于自己的行李箱夺回来,就见旁边有人走过,冲着穆木低低叫了声“师姐”。

    来得还真是时候。

    穆木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嗨,冬行啊,又这么早来学校。”

    来人是个男生,个子和程言差不多,身上穿了件黑色短袖t恤,大概是系里的学生。他见穆木手里拿着行李箱,自然而然地就伸手过来,把箱子拎到手里:“师姐,我帮你拿东西。”

    穆木完全没阻拦的意思,任由男生把行李箱提起来,笑盈盈地说了句“好师弟”,同时还故意回头看了程言一眼。

    程言惊了:“那是我……”

    男生跑得很快,一眨眼已经走上通往红砖楼的台阶,推开门等着穆木,显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程言颓然摆摆手,没心情去看穆木差点没笑喷出来的脸色,转身走进生物楼。

    紧赶慢赶上了六楼,程言出了电梯,整整衬衫领子,上前敲开系主任办公室的门。

    系主任看着他,笑眯眯地说:“小程啊,挺准时的嘛。”

    程言一瞄墙上挂钟,九点零三分。

    “王老师,不好意思。”他低头道了个歉。

    系主任笑容不改,颇为和善地说:“没事,你刚回来,还有时差吧,本来应该让你下午过来的。”

    程言心里打了个突。

    生物系系主任王永春快到退休年龄,据说对手下师生是出了名的要求严格,连平时不聊这些事的徐墨文都拐弯抹角提醒过程言。今天这表现,如果不是传言有误,就必然是不祥之兆。

    程言料想得没错,王永春先打了几句官腔,对他这样拿着国家千人计划资格回来支持祖国科研发展的青年才俊表示热烈欢迎,又与他东拉西扯了一通和徐墨文有关的客套话,终于切入正题。

    “小程啊,是这样的。”王永春给他泡了杯茶,“系里这学期人事安排上有点小变动,之前说要退休的老教授又申了延退,所以那个,办公室安排上就有点困难了。”

    生物系虽然占着这六层楼,加上地下还有两层,但大半地盘是给各个实验室的,留给办公区的没有多少空间。

    程言表示理解:“没关系王老师,我可以和别的老师挤挤。”

    王永春面露为难:“这个,也有点难。”

    连挤挤都挤不出空了?程言吃了一惊,想了想出了电梯那条窄窄的走廊,心想难不成他还能在走廊办公,或者直接去地下动物房和猴子抢地盘?

    王永春:“所以我今早刚跟徐老师打了个招呼,他说隔壁楼还有空办公室,这一年你可以先去那边。”

    程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早上错过的那封邮件是说什么了。

    王永春拍拍他胳膊:“那边环境你也熟悉,算是好事?我保证一年后一定给你腾出办公室。”

    程言微笑点头:“嗯,多谢王老师,这安排挺好的,劳您费心了。”

    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他甚至没按计划先去看看之后要用的实验设备,不知不觉就走出了生物楼。

    面前就是那栋三层小楼,砖红外墙一如往昔,都没被时光洗褪颜色。左侧墙上有着大片的阴影,应该还是那些爬山虎,占着老地盘张牙舞爪了十年。

    程言慢慢走上台阶,心头浮起了一点荒谬的宿命感。

    过去这么多年里,徐墨文问过他好几次,想不想也跟着做精神病学方面的研究。是程言一意孤行,上大学时候就填了生物,申请时候也拒绝了徐墨文的推荐信,坚定地选了做神经生物的导师。

    他不是不知道,徐墨文对他寄予厚望,真切地期盼他能做自己的学生。

    为何不肯选这条路,程言说不大清楚,大概真像穆木说的那样,他就是个身有反骨的混小子吧。

    通往小砖楼的阶梯很快就走完了,比回忆里的短了许多。

    程言在门口站了会,直到有人从里面拉开门出来,那门往后剧烈震动了下,迅速弹回来,差点就当面扇到了他脸上。

    “连门都十年没换,这穷酸样。”他及时按住了玻璃门,只觉得心里那点点还没来得及积攒起来的情绪都被那一下倏地拍散了。

    精神健康中心底下两层都是诊疗室,负责接待过来咨询的病人,第三层是办公室。多数在中心出诊的教授也都兼着医学院或者心理系的职,常在楼里办公的并不多。难怪王永春想着把他往这踢。

    一楼有个小客厅,沙发上坐着几个待诊的病人,神情是用过药之后常见的木然。正在和家属沟通的实习医生大约还是年轻学生,程言并不认识。

    程言在楼梯门口站了会,发现自己还没办门禁卡,根本上不了楼。打算给穆木发邮件,又想起自己网关账号也还没开。

    他突然很想回家。

    很好,钥匙和行李也都不在身上。

    幸好这时楼梯间有人出来,一见他就叫了声:“程言?”

    程言如见救星,激动地迎上前:“范老师!”

    范明帆是徐墨文的老同事,在精神健康中心待了有二十来年了,自然认得以前像徐墨文跟屁虫似的老在这里转来转去的程言。

    “还真是你,我就说看看眼熟。”范明帆抬眼看了看程言,“出国五年模样还是变了不少。老徐不在,你这是回来看看同学吗?”

    程言笑笑:“我毕业了,回来找了个教职。”

    范明帆很是惊喜:“我就跟老徐说嘛,你看着是个好苗子,对科研这么感兴趣,早晚会回来这里的!”

    考虑到来“这里”的平时都是什么人,这怎么听都不像好话。程言解释:“范老师,我在生物系……”

    范明帆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挂职挂在生物系还不错,比医学部有钱,来了这里就好好干,挺好的,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啊。”

    程言想想自己平时得待在这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非说没在中心兼职也很难说得通,于是只得苦笑着谢过。等范明帆去了诊疗室,他才有机会溜到三楼。

    三楼还有几间特殊诊疗室,另有一间大办公室,眼下里面没什么人,穆木一个人霸占了正中三张桌,见程言过来,还以为他是来拿行李,随手指了指墙角。

    角落里有张沙发,沙发上斜斜堆了一个塑料置物箱,箱子上拿记号笔写了“程言”两个字,正是出自当年他自己的手笔。沙发扶手边竖着他的行李箱,摆放得比那置物箱稳妥多了。

    程言没动行李箱,先拿起置物箱,穿过大办公室往更里面走。

    靠墙那头另有三间独立小办公室。

    穆木奇怪地抬头说:“老板不在,办公室锁了。”

    程言没去第一间关着门的屋子,而是单手打开第二间的门。

    穆木在背后蹦了起来:“你等等啊程言,你别告诉我你改主意要来这边待着了?”

    程言只管进屋开灯,把置物箱往空桌上一放,说了声“嗯”。

    他才不会说自己是被生物系流放过来的。

    穆木大惊失色:“为啥啊?”

    程言眼皮都没抬:“想你。”

    穆木:“大爷,我要吐了。快说真话。”

    程言:“听说博士后都要听系里老师差遣……”

    穆木悲鸣一声:“我就知道你居心不良!”

    程言觉得今天这一天总算有了舒心的一刻,微微笑起来:“师姐,以后就要在一起工作了,还请多多关照啊。”

    穆木被恶心得往后跳开一小步,搓了搓细白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这时门被推开了。

    有人轻轻说了句:“师姐,你要的草莓奶昔。”

    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跳进了程言耳朵里,他抬头一看,发现门口站着刚刚拖走他行李箱的那个男生。

    那男生看见他,也有几分惊讶,眨了眨一双秀气的眼睛。

    穆木从男生手里抢过奶昔,喝了一大口,随手指了指程言:“冬行,你来看看,记住这丑恶的剥削阶级嘴脸,他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起的那个讨厌鬼,你徐老师的宝贝干儿……不,好学生。”

    男生扬了扬眉,走过来,朝程言很轻很轻地笑了下,原本稍显冷清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腼腆。

    “师兄好,我叫李冬行。”他把手里的袋子小心地放在程言面前,“我刚刚正好多买了一杯咖啡,师兄喝么?”

    ☆、四个人格(三)

    看了眼桌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程言纠结了会,还是收下了:“谢谢啊。”

    李冬行笑着摆摆手,就转身出去了,还记得轻手轻脚地阖上了门。

    “乖吧?真是我梦寐以求的师弟啊,能干又听话,长得也帅。”穆木转头看向程言,啧了声,“哪像你。”

    程言若有所思地扬眉:“老牛吃嫩草?”

    穆木差点没喷了他一头奶昔:“胡说什么呢你!我喜欢沉稳大叔款,福山雅治,陈道明!还有你说说清楚,谁老牛了,恩?”

    “没谁。”程言默默地把咖啡挪到更安全的位置,拿起湿毛巾擦起了桌子,“老师倒是没和我提过他又收了个学生。”

    徐墨文喜欢清静,这些年又老在国外访学,于是很少收学生,在穆木之后也就带了两三个硕士研究生,这些人程言也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偶尔打过交道。

    但这个叫李冬行的男生,程言却一点不知道他的存在。

    穆木开心地打量了下程言脸色:“怎么,你见人家比你年轻比你讨人喜欢,有心理危机了?”

    程言头也不抬地整理桌子:“我不像某些人,我只想好好关照师弟。”

    穆木嗤笑了声:“装腔作势。”

    程言没管她,接着问:“他几年级?”

    穆木:“冬行?他还没入学呢,刚本科毕业,在中心做助研。”

    程言一愣:“为何要做助研?”

    助研既不算正式职工也不是学生,工资微薄,没有学历,干得活却比一般学生和多数职工都要多。

    穆木想了想:“大概因为老板今年出去了吧。老板可喜欢冬行了,肯定想亲自带学生。”

    程言皱眉:“还是挺耽误的。”

    穆木:“唉人家自己的决定,你不想跟着老板干,外面可有的是人想做他学生。我看冬行也是自愿的,这一年积点经验,将来毕业能更顺利。”

    程言应了声,没再多问。

    置物箱里的东西没一会就都摆了出来,统共十几本书五六本笔记,两支钢笔,一个磨到有些发白的紫竹笔筒,还有躺在箱子底下的一串钥匙。

    “就这么点东西。”穆木一边帮他把书都排好,一边嘟囔道,“你毕业那会能丢的也都丢了,少什么记得买,还没到就先问我借,师姐很大方的。”

    程言扯扯嘴角:“多谢。”

    虽说一直吵吵闹闹,他也知道,徐墨文不在,国内和他最亲的人,就只有穆木了。

    穆木受宠若惊,扔了手里的毛巾就想摸程言脑袋:“怎么突然这么乖了?”

    程言躲开那只沾满灰尘的手,把刚清理出来的废纸往穆木手里一塞:“好人做到底,帮忙丢了吧。”

    “就知道要使唤人。”穆木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接了垃圾,顺便想拿走程言桌上的咖啡。

    程言连忙一把握紧那纸杯:“别动,还没喝呢。”

    穆木:“你本来不是不喝咖啡的么?”

    程言:“师弟送的。”

    穆木撇撇嘴:“你就装吧你。”

    说完她也出了办公室。

    程言打开电脑看了眼这几天的日程安排,又处理了会杂事,一晃就过去好几个小时。临近中午时差发挥了作用,他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不可避免泛起了困。

    那杯咖啡还搁在原地,一口没动过。程言的确不喝咖啡,倒不是不喜欢,而是一喝就头疼。他接了那杯咖啡,并且不让穆木把它原封不动带出去,确实是在李冬行面前装装样子,怕第一次见面就拂了师弟面子。

    穆木说得没错,程言就是爱装。

    小到明明毫无兴趣都能和人客客气气谈笑风生,大到四十度高烧头疼欲裂还不肯在校运动会上缺席。

    程言打从老早以前就这性子,倒不是为了沽名钓誉,纯粹只是怕麻烦。很多事他都不在乎,也不想和旁人有过多牵扯,比起真性情起来与人争执,还不如摆出一副谦和君子的模样。

    他表现得太过完美,于是好些不算熟悉的人都说,程言看着真像徐墨文亲生的。

    穆木知道他的真实嘴脸,也是由于她作为徐墨文的第一个学生,多了许多接触程言的机会。那会程言刚上大学,穆木已经在跟着徐墨文做项目,他俩刚认识的时候,穆木也把他当徐墨文的翻版。后来有一回,穆木撞见程言一个人在实验室里,面无表情地把一盒巧克力扔垃圾桶,而那分明就是五分钟前一位师姐红着脸送到他手上的,他当时显得惊讶中带着几分不知所措,不仅没有当面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还颇有风度地把那女生送出了小红楼。

    这一幕给穆木留下的印象太难磨灭,她也知道后来程言定是私下婉拒了那师姐,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可她就是忍不住问了程言,当时他收到巧克力,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会他们已经混得挺熟了,程言直言不讳地说了两个字:麻烦。

    穆木大为惊讶,脱口问出,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很想说,若是一开始就不喜欢,又何必在外人面前装出欢喜的模样。

    程言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而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早知道师姐喜欢,巧克力就给你吃了,省得浪费。

    从此以往,穆木看程言的眼神就起了变化。

    后来有好一阵,程言发现穆木都总在试图激他生气,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索性也就配合着在她面前表现得越来越恶劣。反正多说几句刻薄话,也没比端着张好好先生脸困难多少。

    程言越乐意和她斗嘴,穆木就好像反倒越开心,仿佛在她心里,一个“真小人”程言,远比一个“伪君子”程言要讨人喜欢。

    一来二去的,程言在穆木面前,就不会再那么端着了。

    可在刚刚见面的师弟跟前,他还是更想表现得像一个客气的好师兄。

    等到了午休的时候,程言听见外间办公室没了动静,这才把那杯咖啡带了出去。他在学校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下午跑了几个部门把入职手续办了个七七八八,再买了张新的电话卡,回小红楼的时候顺手在附近超市买了两瓶绿茶。

    傍晚的时候楼里已经没什么人,穆木也跟他说有事先走,程言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只有李冬行还在,手里捧着本书。

    “还没走呐。”程言随口打了个招呼,顺便把手里多买的绿茶抛了过去。

    他没指望李冬行一定在,不过在的话正好。

    李冬行接过绿茶,有点惊讶,说了句:“谢谢师兄。”

    程言笑了下:“礼尚往来。”

    他说着习惯性低头摸手机,看了两眼轻轻皱眉。

    李冬行看他一眼:“无线密码去年换过了。”他边说边在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匆匆写了行字递过来。

    字如其人,工整清秀,比程言自己强多了。

    “谢谢啊。”程言走了几步,想起来问了句,“你手机号多少?”

    李冬行愣了愣,报了串数。

    程言摸出手机拨过去:“我试试信号。”

    刚刚通讯商让他试,他愣是没找到一个记得住的国内号码。

    听见诺基亚默认来电铃声响了几声,程言道了句谢,回到自己办公室,想了想,还是把那号码存了下来。

    他收拾了下行李箱就准备早点回去,路过外面的大办公室看了眼,李冬行还坐在老地方,就是手里的书又换了一本。

    还真是勤奋。程言挑挑眉,没再打招呼,径自下了楼。

    程言家就住在学校对面的小区里,很多江城大学教工都住在这附近,徐墨文也不例外。而程言住的这套房子,就是他当初独自回国时,他爸妈特意买的,想着离徐墨文家近些,往后方便照顾。这一晃十几年过去,新楼成了旧楼,好些人来来去去,徐墨文倒是一直没有搬家,程言更没有要挪窝的兴致,连不在的这五年里,都没生出过要把房子租出去的念头。

    他家住在三楼,隔壁邻居早就换上了新面孔,见他开门还有几分好奇。

    五年没住人,开门的时候,程言都感觉自己被灰拂了一脸。他走进屋,头一件事就是开窗通风,自己下楼转了半个小时才回去。

    这屋子里的二室一厅,所有摆设和他走的时候别无二致,倒是像把时光通通堵在了门外。

    程言花了四个小时,把自己屋子和客厅一角仔仔细细打扫了三遍,理好行李箱,就已经到了半夜。

    江城夏天多雨,这会起了隐隐雷声,程言把窗都关好,自己在床上躺下,闭眼听着风雨声,既觉得有几分熟悉,又觉得自己睡了十年的床好像和宾馆那张也没什么区别。

    时差作祟,刚刚五点多程言就醒了。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左右没什么事可做,洗漱了番就准备晃去办公室。

    走到小红楼的时候也就六点出头,诊疗室要从九点半才开始接待病人,一楼和二楼这会都没人在。三楼的灯同样是关着的,程言刷开门走进大办公室,没走几步就听见边上有点动静。

    他循着声响望过去,就见沙发上窝着个黑漆漆的影子,顿时心生警惕。刚开学这阵,学校里难免鱼龙混杂乱了点,莫不是还有贼傻到闯进这里来?

    他挪到墙边,做好要扑过去抓人的准备,飞快地开了灯。

    灯光一亮,程言看清沙发上的人,愣住了:“是你?”

    对面那人弹起来,看见程言也是吃了一惊,惴惴地喊了声“师兄”。

    程言瞥了眼沙发上的毯子,大致明白过来,问:“你晚上没回家?”

    李冬行点点头。

    程言:“最近没什么要熬夜的项目吧?”

    李冬行又点点头。

    程言:“那你为何要睡办公室?”

    李冬行沉默了会,小声说:“对不起。”

    程言噎住了。他这还什么都没说,面部表情理论上也足够和颜悦色,怎么就跟刚吼了人似的?

    他在沙发另一边坐下,把手里刚买的包子分了李冬行一个,平静地问:“吃么?”

    李冬行默默接过去,说完谢谢,低头啃包子。

    程言又放缓了点口气:“你住哪里?”

    他想起来学校不会给助研安排寝室,不知道李冬行是不是嫌自己住得太远,往来学校耗时间。

    李冬行好一阵没答话。

    程言想到了个可能性,讶然问:“你该不会没地方住吧?”

    李冬行:“恩。”

    程言大惊:“那你暑假都住哪里?”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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