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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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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正文 第9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9节

    梨梨抬起另一只手抱了下肩膀,说:“我……我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住在这种阴森森湿乎乎的房间里。小鱼其实挺爱漂亮的,她肯定也不喜欢这种发霉的感觉,你看,她还特意把发带都收起来了。”

    程言顺着梨梨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墙角书桌上方钉着排书架,架子上摆着一堆数学和计算机方面的书,还有几个透明的收纳盒,盒子里放着不少五颜六色的发带,还有别的一些女孩子喜欢的饰品。

    这排架子,是整间屋子里唯一远离加湿器的角落,看来余小鱼的确有意避免让这些她宝贝的东西打湿。

    程言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也许,余小鱼并不喜欢变成鱼?从之前的脑电数据分析结果来看,她也确实对海洋和水毫无喜爱的反应。

    那她硬要强迫自己离不开水,莫非是出于……某种自我惩罚的心理?

    他皱了下眉,转向小鱼妈,问:“您女儿以前有在长着许多花草的地方生活过么?”

    如若只是单纯地想遮蔽阳光,何必选择绿萝这些还需要花心思呵护的藤本植物,直接拉个窗帘或者贴个遮光窗纸不就完了。

    小鱼妈仔细想了想,说:“小鱼小时候和她奶奶一起住在老家乡下,那里……有个挺大的花房。”

    程言挑挑眉,本能地觉得这个花房说不定是很关键的因素,问:“那花房现在还在么?”

    小鱼妈沉默了会,低声说:“她奶奶去世后,老房子就卖了。”

    程言有些失望,又继续追问了几句,想看能否要到些老照片什么的,将来好试探下余小鱼的反应。

    小鱼妈支支吾吾应付了几句,明显不愿详谈。

    越是如此,程言越觉得事有蹊跷,但他也不好强人所难,客套几句,就打算告辞。

    这时楼下门锁一响,余小鱼回来了。

    女孩穿着件薄薄的运动外套,整个人又是湿淋淋的,就像刚从河里钻出来一样。

    “小鱼!”小鱼妈立即喊了句,抿了抿嘴唇,颇有些紧张地瞥了眼被她带到楼上的程言和李冬行。

    “妈。”余小鱼抬起头,目光淡淡一扫,看见楼上的另两个人,“李老师,程老师。”

    她语气毫无波澜,就如同毫不意外家里多了两个人似的,打完招呼就径自上了楼,湿马尾在她脑后一甩一甩的,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小滩水渍。

    人走得越近,程言就越能看清楚,余小鱼不仅全身湿透,脸上更是毫无血色,身体还在微微打颤,看来冻得不轻。

    小鱼妈想拉住她:“怎么又弄成这样……”

    “妈,我累了。”余小鱼躲开了,直接门口三个人,滑进了屋里。

    她穿着一身湿衣服跳上床,拉起同样半湿的被子,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小鱼妈还想走上前去,被程言叫住。

    “您让她先休息吧。”他看了眼被子里的余小鱼,“我们就不打扰了。”

    目测余小鱼并不乐意见他们,再劝也未必能有成果。说不定等他和李冬行走了之后,她会愿意出来换掉衣服。

    这一趟也不算无功而返,离家余小鱼家,程言边走边琢磨,走进电梯间的时候顺带拉了下身边人的手。

    他还记得梨梨和小未一样,都不喜欢坐电梯。

    “师兄。”李冬行僵了僵,低头瞅了瞅程言牵着他的手,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了血。

    程言抬头打量了他一下,没事人似的松开五指,说:“哦,你回来了啊。”

    李冬行赶紧为刚刚发生的事道歉:“不好意思,梨梨实在很想出来,她很少能遇见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所以忍不住把小鱼当成了很好的朋友。”

    程言毫无责怪他的意思:“今天多亏了她,立了大功。要不然就我和你,谁能瞧出发带的事?我们有了新的突破。余小鱼把自己搞得离了水就不能活,极有可能是因为某件事,她想自我惩罚。”

    李冬行轻轻说:“她觉得内疚,而且很难过。”

    “啊?”程言连忙问,“她告诉过你?”

    李冬行摇头:“没有,是我……是梨梨感觉出来的。梨梨说,最后小鱼躲进被子里,是不想在我们面前哭。”

    程言咋舌,这算什么,是李冬行努力共情的结果,还是女孩子对情绪的敏锐洞察力?

    “呃……好吧,她内疚,难过,想自我惩罚。”他回忆了下余小鱼害怕的那些东西,所有点渐渐连成线,织成一个隐约的可能性,却又无法得到更多证据确认,“我觉得她妈妈一定知道些什么。”

    李冬行思忖着说:“我觉得……小鱼母亲也有内疚感。但这种感觉,主要是针对余小鱼的。她好像认为,小鱼会变成鱼,是由于她关心不够,而只要她再纵容女儿一些、努力补偿,小鱼就能自动恢复。比如那些加湿器。”

    程言这才想起来,不止余小鱼房间里,连客厅里都开着好几个加湿器,而且明明是下午,整个家里都并未拉开窗帘。余小鱼的母亲又没有变成鱼的烦恼,她为何要坚持生活在这种令人不适的湿冷环境里中呢?也许李冬行说得对,她这些做法,也是由于在潜意识里觉得对不起余小鱼。

    他意识到,李冬行刚刚之所以会选择直说来意,大概也是因为察觉出了这一点。余小鱼的母亲和大多数家长不同,她清楚余小鱼的病情,而且很希望女儿能从目前的问题中解脱出来,只可惜同样束手无策。

    余小鱼用最激烈的手段封闭了她的精神世界,拒绝旁人甚至是她母亲的进入。

    这种粗暴的拒绝,往往是来自童年时期所受的创伤。这亦是程言与李冬行最初时候对余小鱼病因的猜想。然而从目前的种种征兆来看,症结不仅仅是创伤,还来自她心底深藏的愧疚。

    她愧疚的对象究竟是谁呢?

    程言心头一震。他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因为内疚而不断自伤、甚至想要结束生命的人。

    他偷偷看了眼李冬行。

    郑和平这个人格的出现,会不会并不只是李冬行内心对患病感到羞耻的反映,也有些更牵动根本的缘故?

    “师兄?”李冬行在喊他,好像还喊了不止一声,“小鱼的病情在加重,我们仍得咋想想办法。”

    程言赶忙收回目光,敛了敛心绪。

    一码归一码,李冬行的病还在可控范围内,眼前更重要的是如何让余小鱼回来继续接受治疗。

    再登门拜访也未必能有更好的结果,两人回去之后一合计,还是要从余小鱼发病时候入手。

    从余小鱼母亲的话里可以断定,那天余小鱼以全身湿透的模样回家绝非偶然,这些天她一定天天如此,而且她的样子比起被泼水打湿,更像是在大量水中长时间浸泡过。

    “泳池,或者私有池塘。”程言随手开了个地图搜索起来,“河就算了,江城没一条河是干净的,余小鱼到底是女孩子,还没兴趣把自己搞得臭气熏天。”

    找人的事自然少不了田竹君。

    在听说余小鱼也没有理会程言和李冬行之后,不知怎的,他瞧着又恢复了神气,仿佛终于决心把余小鱼的“绝交之言”当耳旁风。

    第二天,程言从余小鱼母亲那里问来了余小鱼外出的时间段,三个人分头出门。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程言正在市区一家游泳馆转着,突然就接到了田竹君的电话。

    余小鱼被找到了。

    程言依据田竹君的指示,匆匆赶到城西公园,李冬行已经在了,正和田竹君一起站在一个喷泉边。

    这喷泉建了已经有十多年了,程言还记得他上高中那会就来过这里,那时候这喷泉还会定期喷水,附近往来行人不少,总有些孩子喜欢逗留玩耍,把公园一角搞得热热闹闹。

    如今喷泉和这免费公园里的大部分陈设一样,年久失修,寂寂无声,中间灰白色的大理石喷口都爬满了龟裂纹,除了喜滋滋安家落户的青苔之外,再无人愿意问津。

    不过那一池水却因连通着旁边新建不久的水上乐园,依旧清可见底。

    喷泉池子也是大理石砌的,大约一米来高,到人腰部位置,直到程言走进了些,才看见池子里坐着一个人影。

    余小鱼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坐在水里,身上穿着件灰白色外套,下摆在水中漂了起来,随着水纹微微起伏,就像正在轻轻划动的鱼鳍。

    “这里有很多植物。”田竹君弯腰撑在水池边上,从水里捞起一片香樟树叶子,抬头看了看头顶交错的树影,“小时候我和奶奶也常来这里,我还记得,有水,有树,很漂亮。我看小鱼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她一定不会往毫无荫蔽的地方跑。游泳池人多的地方,她也不会喜欢。所以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程言拍拍他的背,比了个拇指。

    这小子平时老犯迷糊,关键时刻却十分靠得住。

    李冬行试探一般沿着水池走了半圈,在余小鱼视线的正前方站定。池子里的女孩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视线仿佛穿过了他,直直落到虚空中的某一处。

    他走了回来,对程言说:“她进入分离状态了。”

    田竹君凑过来,小声问:“那她还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程言:“听得见,又听不见。”

    不是他故弄玄虚,而是理论上余小鱼听觉功能完好,只是谁也不知道在她发病之后,会不会通过强烈的心理暗示抑制听觉皮层反应,造成实质上犹如聋哑的效果。

    田竹君自己理解了下:“是说,她不想理我们?”

    “这是非主观意愿造成的。”李冬行解释,“她并不是故意不理不睬,恐怕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是鱼,鱼待在水里,不耐热,无法在陆地上呼吸,不会眨眼,而且自然不懂人言。”

    田竹君一愣:“那,只有打断这种状态,才能让她和我们说话?”

    程言:“可以试试。”

    田竹君立刻动了起来,绕着池子左三圈又右三圈地又跑又跳,一边跳一边还拼命朝余小鱼招手,就差亮嗓子大声吆喝了。

    看着边上手舞足蹈的家伙,程言扶了扶额,颇有些不想表现出认识他。

    李冬行微微笑着,用一种堪称慈祥的眼神看过去:“竹君真有活力。”

    有活力的田竹君在疑似做完一整套广播体操,又一口气不停地单方面对着水里的女孩念叨了足足一刻钟之后,一脸挫败地挪回程言和李冬行跟前,大喘着气,沮丧地说:“她不理我。”

    程言揉了揉耳朵,凉飕飕地说:“看来连唐僧来了都念不醒她。”

    李冬行:“那就只有另一种方式,通过进入她的状态,来尝试交流了。”

    程言立马恢复了正形,一扯他的胳膊,两眼眯起,充满警告意味地说:“别想使你那歪招。”

    田竹君还在呢,当场切换人格可不是好玩的。

    李冬行赶紧说:“没,师兄放心。我就是……在想其他共情的方式。”

    田竹君:“什么是共情啊?”

    李冬行:“简单地说,就是设身处地思考的能力。”

    田竹君略微睁大了眼,看了眼水池里的余小鱼,也不知领悟到了什么,突然跟烈士就义似的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了。”

    程言感到大事不妙:“你知道什么了?”

    田竹君没回答。

    他跟中了咒似的麻利地扯掉自己身上的呢大衣,往李冬行手里一扔,用另外两人从未见过的敏捷身手蹿上了大理石池子,扫了眼那一汪碧水,深吸口气,纵身一跳。

    ☆、她是鱼(十一)

    如果这是个跳水比赛,田竹君刚刚的动作一定只能拿零分。

    池边两人都被水花溅了一身,程言抹了把脸,扭头问李冬行:“这小子受了什么刺激?”

    李冬行仔细观察着池子里的动静,若有所思地说:“竹君的想法说不定能行。”

    喷泉池里,田竹君努力保持着平衡,蹑手蹑脚地走近女孩,在距离她半米的位置停住,一面盯着她的反应,一面也试探性地跟着坐了下来。

    余小鱼基本没动,就是下巴转过了大约十度,仿佛瞥了田竹君一眼,两秒后又回到了眼里空无一物的状态。

    可就这一眼,让边上的三个人都看到了希望。

    “竹君,她可能注意到你了。”李冬行绕到田竹君面前,“这是件好事,说不定她会愿意和你说话。”

    田竹君点点头,眼巴巴地望向余小鱼,等着她开口。

    这一等就是四十分钟。

    程言和李冬行守在水池边,视线一刻未曾离开池子里的人。

    在看了那若有似无的第一眼之后,女孩始终没有做出另外的反应。她就那样纹丝不动地坐着,尖尖的下巴抵着膝盖,连眼睛都极少眨动,活脱脱坐成了一座大理石雕像。

    田竹君就不行了。湿衣服黏在身上的滋味绝不好受,从第五分钟开始,他就止不住地抓耳挠腮,又不敢闹腾到女孩招致反感,常常想动不能动,动到一半硬是憋住,上半身扭成了个麻花。

    天色几已成墨,程言一手撑着池边,一手掏出手机看了看,对李冬行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池中传来“哗啦”一声响,余小鱼站了起来。

    她看着还坐在池子里的田竹君,缓慢地眨了眨眼,说:“你为什么来了?”

    田竹君急着爬起来,看上去坐麻了身体差点闪了腰,轻轻“哎呦”了声又坐回水里,皱着脸苦思冥想半天,忽地灵机一动,对余小鱼说:“我……我我我,我是水草!”

    他大约不敢说是想来劝余小鱼,就怕适得其反,让女孩再不出现。

    “哦。”余小鱼居然点了点头,“那,再见。”

    说完她就动作轻盈地跳出了水池,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另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当成空气的程言耸了耸肩,伸手拉了把起不来的田竹君:“出来吧,水草。”

    “她对我说了再见唉。”田竹君也无视了他,依旧坐着没动,脸上迸出一抹看着傻到出奇的笑容,“再见再见,就是说,她还想再见到我,她还会再来的是不是?耶!我快成功了!”

    他一边喊,一边高兴地躺回了水里,原地翻了个身,四肢拍起来的水花又把程言溅了个够呛。

    “得。”程言面无表情地摘下眼镜擦了擦,“一个没治好,又来了个疯的。”

    嘴上这么说,程言也知道这说不定算个突破。

    没人能要求田竹君第二天接着这么做,但更加没人能阻止他。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余小鱼出现,田竹君就也会准时报到,一块坐进水池子里,和余小鱼面面相对,敬职敬业地做他的“水草”。

    余小鱼依然没理他,可是也没赶他,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陪伴。

    明明并无突破,田竹君却像打了鸡血,每天都精神抖擞、毫无怨言地被水泡上几个钟头,出来还照样喜滋滋的,哪怕只是听余小鱼说一声“再见”。

    田竹君这么折腾自己,田瑾不可能被蒙在鼓里,不过老太太这次居然都没出面阻止。

    “奶奶说我蠢,可她没不许我来。”田竹君脸上浮起堪称自豪的微笑,“她还说,我能持之以恒,这是好事。”

    他再来泡水的时候,身上已换了全套防水户外运动装,袖口和裤脚都被扎紧了,据他说,田瑾还试图逼他戴上泳帽,他觉得太傻了些,就拒绝了。但奶奶还是给他塞了一个保温瓶,里面装满了热腾腾的姜茶,勒令他每天必须喝完。

    那瓶子足足有一升多,于是另一半,不得不进了程言和李冬行肚子。

    田竹君坐在池子里陪余小鱼的时候,程言就和李冬行坐在喷泉池边的长椅上陪他们。

    “这茶味道真不错。”程言另外带了俩杯子来,自己尝了尝,也给李冬行倒了杯。

    李冬行颇为感慨地说:“老太太真的很爱自己孙子。”

    程言笑笑:“那小子还不大明白。有人管着,就等于有人念着。这是好事。”

    他刚一说完,又怕让李冬行想起幼失怙恃的伤心事,急急忙忙闭嘴了。

    李冬行倒是神色淡淡,不知想起什么,还微微勾起了唇。

    程言瞧着他,挑了挑眉。

    李冬行主动交代:“梨梨说,她觉得有郑和平整天管着念着我们,这就够多了。然后小未不同意。”

    程言:“恩?”

    他知道在接受韩征诊疗之后,慢慢地,小未也开始和李冬行有部分沟通,但主动发表意见还是极不寻常。

    李冬行:“小未说,他更喜欢被言哥哥管着念着。”

    程言一愣,下意识抓起茶杯灌了口水,嘀咕了句:“这孩子……”

    李冬行眼里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意,接着说:“其实我也是。”

    “咳咳咳……”程言反应了下他话里的意思,由内而外地颤了一颤,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吐出来。

    “还有老师和师姐。”李冬行慢悠悠地说完,转过了脑袋,没再看程言。

    程言咬着茶杯,往后仰了仰靠在长椅上,装作数起了星星。

    五分钟后他反应过来,杯子里的茶早就空了。

    第三天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

    李冬行未雨绸缪,早就带好了两把伞,程言想把其中一把扔给田竹君,田竹君瞅了瞅对雨水毫无反应的余小鱼,咬着牙拒绝了。

    他硬撑边泡边被雨淋了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手脚都是软的,要不是李冬行扶着,几乎就要再滑进池子里。

    程言想劝他第二天别来了,田竹君自然不依。

    深秋季节本就是感冒高发期,这已经在池子里连着泡了几天,田竹君终于再撑不住,当晚就壮烈了。

    可他还是执拗得很,第二天白着张脸,摇摇晃晃的,硬是仍跳进了水池里。

    过了半小时,有一对母子路过这里,那五六岁的男孩眼尖,瞧见池子里的两个人,拉着他妈妈大喊:“快看,那里有人!”

    这破落公园本就门可罗雀,这好几天都没人来,余小鱼是做到物我两忘了,田竹君却不行。一见有生人出现,他禁不住往水里缩了缩,想把脸藏起来。

    那母亲大概瞧出这两人有些不对劲,毕竟十一月里谁会有闲情逸致到过来泡冷水,牵住儿子的手就打算快步离开。

    她儿子一步三回头,还在不断盯着田竹君瞧,嘴里说:“妈妈,那大哥哥在吸鼻涕,他是感冒了吗?难道坐在喷泉里可以治感冒?”

    “小孩子家家,别胡说八道。那人显然不是感冒,是这里,不大对。”母亲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压低声音威胁自己儿子,“你再看的话,也要被传染了,小心到时候爸爸妈妈不要你。”

    说完她就连拉带扯着她儿子,急匆匆地走了。

    这些话落在田竹君耳朵里,闹得他脸色白的更白,红的更红,身体越缩越低。喷泉池底本长着不少青苔,又湿又滑,他这晕乎乎的,更难平衡,一不小心就往后栽进了水里。

    池边坐着的程言和田竹君嗖地站了起来,立即冲上前去。

    喷泉池子最多也就半米深,田竹君却因为感冒,本就四肢沉重,这会陡然栽进水里,居然扑腾起来,连着呛了好几口水。

    程言鞋底已经踩到池沿,正打算蹚进池子捞人,就见一直连人气都没有的余小鱼动了起来。

    她向身侧伸出手,在水下牢牢抓住了田竹君的胳膊,让他借着自己的力道稳住身体。

    田竹君总算爬起来,颇为狼狈地咳了几声,鼻子上和下巴上都亮晶晶的,辨不出是水还是鼻涕,被他一股脑地抹在了手上。

    “谢谢啊小鱼。”劫后余生,他张口就说,全然忘了之前说好的不要主动和余小鱼交谈。

    话一出口田竹君就愣住了,一把捂住嘴,惊慌地看了眼站在一边的程言和李冬行。

    程言嫌弃地撇嘴:“他是忘了吧?”

    李冬行忧心忡忡地看向余小鱼。

    程言:“我是说,他忘了刚刚用那只手,抹了鼻涕。”

    田竹君早就紧张到无心顾及糊了自己一嘴鼻涕,他握着余小鱼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整个人僵得大气不敢出,生怕这几天苦苦培养出来的好感功亏一篑。

    没想到余小鱼开了口。

    “你是水草。”她定定地看着田竹君,眼珠还是没什么转动,一看就还未回到现实里。

    在田竹君耳朵里,这轻飘飘的四个字犹如。

    他激动地眉飞色舞,用另一只手朝着程言和李冬行猛挥了几下手,用嘴型说:“她说话了!她跟我说话了!”

    这些日子他们所等的就是这一刻。

    李冬行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田竹君说:“尝试对话。”

    清醒状态下的余小鱼不愿意与他们交流,也许这个变成鱼的余小鱼肯稍微敞开心扉,听他们说说话,让余小鱼愿意回到精神健康中心来,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对,我是水草啊。”田竹君专心致志地开始和余小鱼说话,一边说,一边像是为了自证身份似的,又一头钻进水里,肩膀连着脖子扭动了几下,“看,水草,还会动。你认得我吗?”

    余小鱼点点头:“恩,我认得你。”

    田竹君单手比了个耶。

    余小鱼又说:“可是,水草为何会怕水?”

    田竹君呆住了,像是没料到变成鱼的余小鱼还这么有逻辑。他答不上话,憋得直挠后脑勺,着急地看向水池边,求助场外。

    程言觉得自己成了考场递小抄的,思忖片刻,指了指天空,暗示着说:“阳光。”

    田竹君被水一呛,智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满级状态,即刻心领神会,说:“我不是怕水啊,我离不开水。我不喜欢太阳,今天白天出太阳了,好晒,一天下来我就被晒得晕晕乎乎,差点就要枯死了。对了,你是不是也不喜欢阳光?”

    他这临场发挥的,都带出了余小鱼怕阳光的话题,程言愿意打满分。

    余小鱼:“恩,不喜欢。”

    田竹君:“为什么呀?”

    余小鱼:“因为热,而且红红的,就像个火球。”

    程言在一旁比划。

    田竹君:“那你为什么怕火?”

    余小鱼不说话了,被水泡得皱皱的手指一下下地抠着水底石头缝里的青苔。

    田竹君抬头,发觉场外提醒没有了。

    李冬行传授经验:“先随便聊点别的,不要让话题断了。”

    目前来看进展还算顺利,余小鱼作为“鱼”的状态没有平时防备那么深,只是谈到怕火的时候仍出现了防范姿态,这恰好说明了这的确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

    田竹君挠了挠下巴,把刚刚呛水时候贴在上面的一小片叶子揪了下来,说:“这样吧,看在我们是好邻居的份上,我们交换故事好不好?”

    余小鱼动了动,问:“什么是交换故事?”

    田竹君:“我讲一个故事,然后你讲一个。”

    余小鱼:“好。”

    除了那双一直不动的黑沉沉的眼珠子,她看着就像个毫无心机的小女孩。

    ☆、她是鱼(十二)

    程言和李冬行一听,都觉得有戏,冲着田竹君连连点头。

    田竹君受到鼓励,挺直腰杆,说:“好,那我开始了。很久很久以前,啊不,没那么久,十几年前吧。有个小男孩,他有一个很美满很幸福的家庭。他爸爸是个警察,很厉害的那种,每天都在外面抓坏人,平时都很少在家。小男孩最喜欢他的爸爸,他也希望爸爸能多陪陪他,但他知道爸爸很忙,而且爸爸的工作是在帮助别人,他不能缠着爸爸。他从小有个梦想,长大以后能像他爸爸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把那些坏人都打趴下。后来有一天,男孩的爸爸难得放了假,说愿意陪男孩出去玩一天。男孩特别特别高兴,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能记住这一天。”

    说到这里,他歇了口气。

    余小鱼:“后来他记住了么?”

    田竹君笑了笑,接着说下去:“他记住了。那天他们去了游乐场,坐了摩天轮,海盗船,过山车,男孩还得到了一串气球。他真的好开心,死死捏着那气球,觉得这是爸爸送他的礼物,他不能让气球飞了。后来他们回家的时候,路过了一条小巷子。男孩和他的爸爸听见有人在尖叫,爸爸叫男孩躲在巷子口等他,他自己冲了进去。男孩躲在一个垃圾桶后面,听着巷子里乒乒乓乓的,几分钟后,有个女人尖叫着喊‘杀人了’。男孩记得爸爸的话,一直都没敢出去。等有人找到男孩的时候,男孩终于哇地哭了。”

    余小鱼:“为什么哭了呀?”

    田竹君:“因为他知道,气球飞了,爸爸也不在了。”

    程言越听越心惊,问李冬行:“你知道这事么?”

    李冬行摇摇头。

    田竹君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继续说:“爸爸没了,男孩的妈妈很伤心,不愿意再看见男孩,过了半年丢下男孩远嫁去了另一个城市。男孩的奶奶开始抚养男孩。”

    余小鱼瘦骨伶仃的脊背颤了颤:“奶奶……”

    田竹君:“是的,奶奶。奶奶一开始不肯告诉男孩他妈妈去了哪里,男孩以为他只是需要暂时住到奶奶家里去,万分不情愿。因为他的奶奶是个老教师,对他一直很严格。他在奶奶家里住了三个月,觉得受够了,偷偷从奶奶家跑了出来,回到父母住的地方。他这才发现,房子已经空了,什么都没了,他熟悉的家里的东西,还有他的妈妈,都没了。男孩在家门口哭啊哭啊,哭得头晕脑胀,直到奶奶来找他,他一头钻进了奶奶怀里。他抱着奶奶想,爸爸没了,妈妈没了,他如今就只有奶奶了。奶奶没怪他偷偷跑走,害她找了半天,只是把男孩领回了家。她对男孩还是很严格,男孩却不怕她了。男孩知道,奶奶只是想把他培养成他爸爸那么勇敢而优秀的人。可是男孩胆子小,每次一遇见危险,他就会想起来那天晚上幽深的巷子,想起来他爸爸是怎么死掉的。男孩想,他也许不怕死,可他要是死了,奶奶怎么办?爸爸是奶奶唯一的儿子,爸爸没了,奶奶的支柱只有他。男孩开始逃避,他害怕吵架,害怕打架,就算被人欺负得很惨,他都不敢反抗。奶奶很生气,她一点不喜欢男孩这副样子。男孩自己也很不喜欢自己软弱的样子。但他心里,其实始终记得小时候的愿望。他要向他爸爸学习,他要做一个能帮助别人的善良的好人。他想,他就算没那么勇敢,他也不会再让奶奶失望。”

    田竹君说完了。

    他看向余小鱼,惊讶地发现,女孩哭了。

    余小鱼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泪水,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滚下去,在毫无波澜的水面上敲出小朵小朵的涟漪。

    “小鱼你没事吧?”田竹君慌了,又忘了不要叫女孩名字,手忙脚乱地想给她擦眼泪,可他全身上下都是湿的,又哪里擦得干余小鱼的脸颊。

    余小鱼转向他,阖了阖眼,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下面轮到我了。”

    她也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女孩,女孩也有一个奶奶。

    女孩的父母关系特别不好,经常不断地吵架。女孩的爸爸在下岗之后染上了酒瘾,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只要一喝醉,就喜欢动手打她妈妈。女孩很害怕她爸爸,也不是很喜欢她妈妈,因为她妈妈只知道不停地哭,或者砸东西,平时也都不怎么理她。每次爸爸妈妈一吵架,她就会跑去村子的另一头找奶奶。

    她奶奶是个很好的人,她爸爸一点不像她。奶奶喜欢养花,爷爷早早死了以后,平时她就靠卖卖花草贴补家用。她家里有个很大的花房,是用玻璃砌起来的,里面养了很多各种各样的植物,有吊兰,有文竹,有铜钱草,有君子兰,还有各色各样的茶花和兰花。奶奶在花房里干活的时候,会在旁边放一张很小的竹子做的矮凳,女孩特别小的时候就坐在那凳子上,看奶奶忙碌。奶奶一边伺弄花草,一边会教女孩唱小曲儿,或者讲故事。奶奶没什么文化,小曲常常唱得有些走调,故事也多数前言不搭后语,但女孩都特别喜欢。

    奶奶讲的故事里,有一个让女孩印象尤其深刻。

    那是一个有关美人鱼的故事,是奶奶从捡来的连环画里看来的,连蒙带猜讲给了女孩听,比平时那些乡间传说吸引人多了。故事里,小美人鱼爱上落水的王子,为了他去掉鱼尾变成人类,后来却伤透了心,拒绝变成鱼回到海里,蒸发成了海上的泡沫。

    女孩不喜欢这个结尾,好几天不依不饶地,揪着奶奶的衣角不让她干活。

    奶奶只好说,小美人鱼最后答应回到了海里。

    女孩还记得之前的故事,问为什么呢?小美人鱼不是拒绝了姐姐的邀请吗?

    奶奶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那这么着吧,姐姐过来找小美人鱼,是为了跟她说,她的奶奶因为思念小美人鱼,生了很重很重的病,如果小美人鱼再不回去看看她,她就要难过得死掉了。小美人鱼很爱她奶奶,为了救奶奶,她宁可再变回鱼。

    女孩终于满意了。她很喜欢现在这个故事的结尾。

    后来女孩长大了一些,就不仅仅坐在矮凳上听故事了,她会站在矮凳上,给奶奶递剪子,递喷水壶。奶奶去镇上卖花的时候,会骑一辆三轮车,女孩就蹲在大大小小的花盆里,一只手抓着前面奶奶的衣角,咣当咣当地一起晃到市集上。女孩长得很可爱,她很努力地帮奶奶卖花,所以花总是卖得特别快。卖完了花,女孩坐在三轮车上,再咣当咣当地晃回去。有的时候她在三轮车上睡着了,会被奶奶抱下来,然后等醒了,她嘴里就会被塞一颗特别好吃的话梅糖。

    奶奶的衣兜里全是话梅糖,还有奶油小饼干。这些都是奶奶用卖花的钱换来的,平时等着女孩过来找她,她就拿出来给女孩吃。

    女孩非常喜欢奶奶,每次只要待在奶奶身边,有花,有故事,有糖果,她就觉得很幸福,连爸爸妈妈吵架都仿佛无关紧要了。

    可惜好景不长。

    有一年冬天下了雪,奶奶出门买菜的时候摔了一跤,腿摔断了,只能卧床养伤。

    那年冬天,花房里的花草无人照料,全都枯死了。

    女孩的妈妈终于受不了女孩爸爸酗酒后的家暴,从家里逃了出去,扔下了女孩。

    她妈妈走后,她爸爸愈发暴躁,没日没夜喝得酩酊大醉,醉了之后,甚至想动手打女孩。

    女孩实在吓坏了,只能又跑去找奶奶。

    奶奶躺在床上对她说别怕,又从枕头底下颤巍巍地掏出几颗话梅糖,塞给女孩让她吃。

    就算奶奶不能下床,已经瘦成了一把皮包骨,可女孩待在奶奶身边,还是觉得很安心很幸福。

    然而她爸爸还是找来了。

    酒气冲天的中年男人拎着一瓶劣质烧酒,醉醺醺地闯到母亲家的小房子里,扬言说要把女孩揪出来,因为她和她妈妈一样,都是贱货,不打不行。

    奶奶护着女孩,痛骂她的儿子,骂他没出息,又哭着说是她自己造的孽,生出这样禽兽不如的儿子。

    女孩爸爸勃然大怒,冲了过来,骂骂咧咧地说要连奶奶一块打,他喝多了酒跑得太快,跌了一跤,衣兜里的打火机掉了出来,不知怎的就起了火。女孩爸爸满身酒气,手里还拎着五十多度的烧酒,一下子腾地成了火球。

    男人一边尖叫,一边扯下衣服狂奔出了屋子,留下满屋子熊熊烈火,还有女孩和她奶奶。

    躲在床底下的女孩已经吓呆了。滚滚浓烟之中,她听见奶奶在喊她名字。

    她战战兢兢地出来,奶奶推了她一把,指了指床头的窗户,叫她赶快爬出去。

    女孩不敢爬窗,也不想离开奶奶。

    奶奶不停叫她走,她从枕头底下摸了最后一颗话梅糖,塞到女孩嘴里,告诉女孩说,窗下面是一条河,女孩是鱼,她不怕水,她可以游到安全的地方。

    奶奶求女孩,为了奶奶,她可以变成鱼。

    女孩一边发抖,一边被床上的奶奶托着,终于勉强地爬到了窗外。

    窗外的确是一条河,在夜色里发着可怕的幽光,以前奶奶从来不让女孩靠近这条河,如今,她不住地在身后喊,让女孩变成鱼,勇敢地跳下去。

    女孩跳了下去。

    在水里,她自由了。

    透过水面,女孩眼里只剩下扭曲的印象。她亲眼看着那团越蹿越高的橘红色怪物彻底吞噬了她喜欢的老房子,还有老房子里最爱她的人。她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有眨眼。

    因为,鱼不会眨眼。

    “我变成了鱼,可是,我还是救不了我奶奶。”

    女孩轻轻地说完,脸颊上满是水光,肩膀一抽一抽的,最终嚎啕大哭起来。

    “小鱼,没事的,小鱼……”田竹君一遍遍说着,抓着余小鱼的手,把她搂进了怀里,“这不是你的错,从来不是……我们谁都没有错……”

    月光下,水池里,故事里的男孩和女孩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居然……”程言皱了皱眉,长吁一口气。

    谁说他们没有勇气?能把这样的故事说出来,这本身就已经需要了不得的勇气。

    田竹君不敢再让余小鱼多说什么,他让女孩靠在他肩上,对另外两个人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再在水里多待一会,等余小鱼缓过来。

    程言和李冬行退回到长椅上,继续等着。

    这一等又是半个多小时过去。

    “今天收获还挺意外的。余小鱼不仅愿意交流,而且还把她变成鱼的原因说了出来。”李冬行边想边说,“接下来她应该很容易就会答应回中心治疗,我们帮她找一个最合适的主治医生,比如对家庭创伤很有研究的吴老师,师兄你觉得怎么样……师兄?”

    程言靠在长椅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李冬行没有叫醒他,甚至连田竹君拉着余小鱼离开水池,都没有告诉程言。

    程言的脑袋往后仰着,后脑勺支在长椅铁做的椅背上,随着呼吸起伏幅度轻微地一点一点着,倒不嫌硌得慌。

    有眼镜挡着,也只有这么近的时候,李冬行才能看见他眼睛下方的阴影。

    他知道程言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师兄这个人,嘴上总嫌这个烦哪个烦,但其实一旦把什么事揽到了身上,就又比谁都上心。

    他看在眼里,余小鱼那点脑电数据,程言熬着夜,前前后后研究了有七八遍,就为了挖掘出每一点可能性。

    如今事情差不多有了着落,程言大概也是松了口气,才会毫无防备地打起了瞌睡。

    李冬行不想打扰程言。

    他先把外套脱下来,想给程言盖上,又觉得程言现在的姿势太难受,犹豫着是不是要稍稍挪一下,让身边那人的脑袋找到一个更舒服的落点。

    比如他自己的肩膀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

    “谁说的,不不是——”李冬行被脑子里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下,脱口而出道,“你偶像剧真的看太多了。”

    “恩?你说什么?”有人问。

    “是梨梨……”李冬行一愣,“师兄,你醒了?”

    程言一边点头一边揉脖子,看了眼空荡荡的水池,问:“那俩走了?”

    李冬行:“竹君把小鱼送回家了。”

    程言看他一眼,奇怪地说:“你热啊?”

    李冬行默默看了眼手里刚脱下来的外套,没说话,就是脖子红了。

    “果然年轻。”程言嘟哝了句,搓了搓有点发凉的手,站起来说,“走吧,我们也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她是鱼篇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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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诡梦(一)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余小鱼正式到精神健康中心看诊,第一次的时候她母亲也陪着过来了,特意找到程言和李冬行千恩万谢了通。看着女儿的时候她目光里依然含着愧疚,程言知道,她从来不是故意向他们隐瞒余小鱼奶奶的事。只是那段往事对她来说,同样是不堪回首的。成人比孩童要好些,他们已经学会了藏起旧伤,可哪怕不去主动触碰,那些伤口依然存在,仍会在某些时刻隐隐作痛,并不会简简单单随着岁月流逝而过去。

    程言再见田竹君的时候,他依然在被田瑾训,脸上挂着那怂兮兮的笑,抓着后脑勺,不住地点头称是。

    在听完他那天说的故事之后,程言虽然满腹疑问,但一次都没再同他提起他爸爸的事。田竹君依然是那个总爱把奶奶挂在嘴边的少年,成天乐呵呵的,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忙里忙外,就好像活得没心没肺,眼里没落过一点阴霾。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有的人决心不让自己活成被前尘框定的模样。

    这样的人,必定都是无比勇敢的。程言心想,光冲着能把田竹君养成现在的性子,田瑾都是个了不起的人。

    后来有那么几次,程言发现,过来接送田瑾的不再是田竹君。

    “她们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他看着高高兴兴搀着田瑾的余小鱼,问田竹君。

    “因为奶奶嫌弃我,差点她的宝贝花养死。”田竹君扁扁嘴,满腹委屈地说,“她觉得小鱼比我聪明多了。”

    李冬行想起来,问了下余小鱼送的那盆君子兰现在如何。

    田竹君郁闷至极:“她们剥夺了我的看护权。”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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