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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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正文 第8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8节

    李冬行天生皮肤白,每次被他一捏,本来就没几两肉的腕上便登时浮出来一道红印子,这会垂着脑袋以立正的姿势站在程言面前,看着更像自觉犯了重大错误,准备老老实实接受进一步体罚似的。

    程言吸了口气,在李冬行跟前坐了下来,用缓和了不少的语气问:“是韩征教你这么做的?”

    李冬行赶紧摇头:“不,不是,韩老师只提议要我多多和余小鱼共情,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来使交流事半功倍。是我一时冲动,想岔了,以为梨梨和小鱼年龄相仿,她们俩之间会更好沟通一些。以后我一定不会这么做了。”

    程言问:“你想岔了?岔在哪儿?”

    李冬行刷地抬起头,没马上回答,而是不假思索地说:“我没觉得我的病是一种能力,真的。”

    他脸色苍白,眸光恳切,生怕程言误解似的,急得鼻尖上都冒了层细细的汗。

    程言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

    这些年李冬行因为这病受了多少折磨,就算没亲口说过,自己难道还看不出来?郑和平这个人格的出现,本身就代表了李冬行心里自责和羞愧的一面。这世上一定没人会比李冬行自己更痛恨这个毛病。他又怎么可能一秒转性,拿多重人格来耍小聪明且沾沾自喜呢?

    程言心想,他最近这一点就炸的脾气是得改改了。

    小未太依赖他,以至于他还真就蹬鼻子上脸养成了对李冬行保护过头的坏习惯,连带着动不动责之过切。

    “我信你不会那么胡来。治疗是个过程,对余小鱼来说是,对你来说也是。这急不得。”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像教训人,“你李冬行是专业人士,梨梨是么?她和你共用身体,可意识上讲就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就算让她出来对你不会有什么恶劣影响,你就知道这一定对小鱼好了?你得对自己多点信心。余小鱼需要的是你的帮助,而不是其他人的、或者你的其他人格的帮助。”

    李冬行愣愣看着程言,点了点头,说了声“嗯”。

    程言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抬抬眼皮,话锋一转:“还有,韩征怎么治你,我管不着。可他是你的主治医师,不是你的老师。他那套是很厉害,但你没必要听风就是雨,一味生搬硬套他的方法,回头给带跑了,老师都拉不回来。”

    李冬行又说了句“好”。

    程言憋了憋,还是没忍住甩出一句:“余小鱼的事,我给你想办法。”

    说实在的,程言自己也清楚,他说这话,其实十分没有道理。

    韩征是享誉国际的知名精神病学专家,他的那套“共情”理论也被许多业内人士认可。这一理论认为,医生使用一些共情技巧,能更顺利地从病人处获取信任,加深交流挖掘信息,从而诊断并治疗病人。程言之前把韩征的大大小小论文都扒拉了个遍,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韩征是个聪明人,他的想法大概也的确行之有效。

    可程言才不管。

    他不能苛责李冬行,难道还不能看不顺眼韩征?

    再怎么面上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程言必须承认,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和韩征不大对付。

    在李冬行的事上他不得不退让,至于余小鱼的事,他非要杠一杠。

    田竹君是把余小鱼带到程言地盘上找李冬行帮忙,程言也认了这事算他一份,那就本能地不想由旁人指手画脚。徐墨文不在,他这做师兄的再不表现表现振振雄风,师弟就该被外边来的笑面狐狸忽悠跑了。

    程言不是专业人士,按理说不该瞎掺和治病的事,但余小鱼这不是目前还没接受正式诊疗么?那她就还不是病人,程言也不是打算当她的医生,他这算不上越俎代庖。

    就这样,程言把话放了出来,回头仔细考虑了番,隔了几天还真通知余小鱼到实验室里来。

    余小鱼原本以为这次和先前一样,就是过来看看书写写作业,照例背着个大书包过来,结果一进门就怔住了。

    程言站在一个小隔间里,手里拎着个白乎乎的塑料布帽子,冲着余小鱼招招手,笑容可掬地说:“小鱼过来,今天我们做个实验。”

    余小鱼“哦”了声,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在程言的示意下坐好。

    程言甩了一沓表格给她:“知情同意书。”

    余小鱼问都没问,拿笔就签,田竹君跟过来,站在隔间门口,伸长脖子往里头探。

    “那是什么?”他瞪着那奇形怪状的帽子问。

    帽子上长了许多指甲盖大小的孔洞,每个孔里都伸着根电线一样的导线,就像爬山虎一样密密麻麻地盘桓遍布整个帽子,而后一根根垂下来,在帽子后面拧成一股手腕粗细的尾巴,长长地拖着,一头搭在余小鱼身后的椅背上。

    “电极线。”李冬行走过田竹君,拿起帽子,准备给余小鱼戴上。

    “电电电电线?”田竹君急得结巴了,“你们打算电她?”

    看他严阵以待的模样,要是程言和李冬行敢说个是,他随时都准备冲进来英雄救美。

    程言没抬头,一边调整电极片一边说:“我电她干嘛?逼问革命党口供呢?”

    田竹君扭着双手小声说:“我我我听说有人会用电击治,比如说那个……同性恋……”

    程言和李冬行同时看过来。

    田竹君无辜地说:“电影里看的。”

    程言干巴巴地评论:“哟,涉猎甚广啊。”

    田竹君又脸红了。

    “放心,电极帽只是用来记录头皮自发电位,不会通电的。”李冬行拍拍田竹君肩膀,好心解释,“还有,现在同性恋已经被排除于精神疾病之外了,没有同性恋者会被电击,你大可放心。”

    田竹君摸了把后脖子,总觉得那句颇为贴心的“你放心”意味微妙,想解释又无从开口,刚一抬头就被程言提着肩膀扔出了隔离间。

    厚重的屏蔽门关上,余小鱼一个人留在隔间内,程言李冬行还有田竹君都站到了外头。

    面上有张桌,桌上摆着一块监控屏幕,上面显示着余小鱼在小黑屋里的状况,另有两台显示器,一台此时是dows桌面,另一台上面呈现着满屏的曲线,几十条细细的波纹随着时间一上一下地起伏。

    田竹君一拍脑袋,嚷嚷道:“哦我知道了,奶奶前年生病住院时候我见过,这个是那个,心电,啊不,脑电图?”

    程言回头瞪他,动了动嘴唇:“别大呼小叫。”

    田竹君发现刚刚屏幕上的波形突然出现大幅度扭曲,连忙捂住嘴,含含混混地说了句:“酷。”

    程言仍打算支开他,指了指边上一个新买的桶,说:“打桶水去,到外面守着。”

    以防余小鱼实验途中受到意外刺激,又和上次一样出现呼吸困难,他得做好随时中断实验给她泼水的万全准备。

    田竹君前脚出门,后脚程言就开始了实验程序。

    另一块显示器黑了下去,随后飞快地闪了下,紧跟着像坏掉的电视机一样,满屏幕出现大量不停闪动的雪花点,片刻后又悉数消失,几秒后重复刚刚的过程。

    李冬行紧紧盯着屏幕,半晌后还是没按捺住好奇,耳语般问:“师兄,你想看什么?”

    那屏幕上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监控屏上显示,余小鱼也只是看着屏幕而已,并没有做其他任务。

    程言双手揣在白大褂兜里,一边看着主屏幕上记录的脑电,一边轻声说:“你知道癫痫如何诊断么?”

    李冬行点点头:“不太了解,但知道一些。为了确诊病灶,医生会尝试着诱发癫痫,然后记录发病时病人的大脑活动,来判断究竟是大脑的哪一部分出错。”

    “基本正确。”程言咧嘴一笑,“挺行啊你。”

    他倒是不觉得意外,早就有无数证据显示,他这师弟是标准学霸一枚。

    李冬行腼腆笑笑:“本科时候上课神经内科的大课,还记得一些内容。师兄是想用类似的方式刺激余小鱼,好诱使她……癔症发作?”

    程言耸肩:“发作风险太大,我可不敢再让她在实验过程中窒息一次。我用的是阈下刺激,你仔细看看,屏幕在闪的这一下,你能看见什么不?”

    李冬行努力地睁大眼看了几秒,然后放弃了:“什么都看不见。”

    程言得意地说:“这就对了。看不见很正常,我就是想让她看不见。这些图片亮度都极低,闪得又极快,紧接着又被噪声遮蔽,正常人都看不清内容。但你知道,人的大脑运作方式是很精妙的,层层往上,环环相扣,堆砌出意识的宝塔。你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些图片,但其实这些图片依然进入了你的眼睛,并且在潜意识里得到加工,只是没能抵达塔顶,所以你自己察觉不到罢了。”

    李冬行想了想,又问:“这些图片都是?”

    程言回答:“很多。有太阳,水,海洋,各种植物,动物,人,哦还有和小红楼颜色或者造型相仿的建筑。”

    李冬行大致明白了:“如果图片当中包含让余小鱼癔症发作的诱因,脑电图上应该会有所显示。”

    他们卯着劲折腾了这些日子,正是想要确认余小鱼的病因在何处。

    被韩征说的“共情”提了个醒,一样是试图套到关键信息,既然没法让她开口说出来,程言至少打算发挥下自己的专业特长曲线救国,试试看能否让她的大脑自动显示出来。哪怕无法获知更复杂的心结为何,他们也能有所突破,知道余小鱼在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对了。”程言扶了扶镜框,突然漫不经心地说,“我还顺便加了几张田竹君的照片在里面,要是这女孩对傻小子有意,分析分析脑电数据,同样能一览无余。”

    李冬行:“……”

    他偷偷瞥了守在门口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田竹君,目光里隐隐流露出了些许同情。

    ☆、她是鱼(八)

    一眨眼到了秋天的尾巴上,天气渐渐转凉,雨又下个不停,像是非得把江城积攒了一个夏天的躁气全冲刷干净似的。

    比天气预报还准的是李冬行的人格切换。但凡下雨天,只要雷声响一些,那个暴力人格一定会执着地冒出来。好在老天爷还算配合,一般打雷下雨都集中在清晨和傍晚,只要程言及时把人制住,熬个半至一个小时,李冬行就会清醒过来,不至于会耽误工作或者休息。

    到了周六早上,程言把李冬行拖了出来,带着他去了学校附近的体育馆。

    李冬行路上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打起了退堂鼓:“师兄,怕是又要下雨。”

    “知道。”程言不声不响地把两副网球拍塞到背包里,“今天包场。”

    自从上回听李冬行提起韩征那套“共情”理论,他嘴上说着不许李冬行太当真,心里却仍是不由自主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就和治疗余小鱼一样,缓解李冬行多重人格病症的关键也在于找到病因,并且尝试着解开心结。他分析了下,李冬行自己其实挺坦荡的,但要是这秘密能由主人格说出来,韩征恐怕早就摸清楚了;而郑和平还有梨梨,程言也刻意打听过,这两个人格的记忆并不完全。

    对梨梨来说,她记得自己是十三岁,也记得自己在李冬行身体里待了有十几年了,可这十几年光阴于她而言仿佛是停滞的。她告诉程言,她有前十三年的记忆,她父母都是老师,家住在江城老城区,在江城实验小学读六年级,她作文写得很好,还是语文课代表。但如果程言接着问下去,她也说不出来更多细节。

    这并不像时间流逝导致的记忆模糊,以程言的专业知识,他大致判断出,梨梨坚信自己具有的这部分记忆,实际上更接近转述记忆,即从别处听来的故事,而非自传记忆。李冬行把他认识的另一个人的经历赋予了这个分裂出来的人格,或者他自己凭空设计出了一段过去的故事,来制造出名叫“梨梨”的十三岁女孩。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郑和平这个人格身上。

    而至于另外两个人格,情况似乎不大一样。从种种蛛丝马迹看来,小未这个人格和李冬行的童年关系千丝万缕。他极有可能正是八岁时候的李冬行。程言还记得,李冬行说过,他第一次发病就差不多在小未的年纪。也许在分裂出第一个人格的同时,李冬行先把自己原始的人格拷贝了一份,藏在了身体里。就这样,八岁的李冬行,也就是小未,永久性地被困在了病情开始前的那一刻。

    假如程言推断正确,那就意味着,小未的记忆就是李冬行小时候的记忆,而且小未是记得李冬行人格分裂前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尤其是,那最终致使李冬行人格分裂的□□事件。

    然而他却无法直接询问小未。小未一直是乖巧懂事的,唯独在被问及过去之事时例外。他会表现得十分害怕,不停逃避,哭泣甚至尖叫,更有甚者,当小未彻底崩溃的时候,那个暴力人格就会作为接替者出现。

    几次三番的,程言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暴力人格,该不会就是小未——八岁的李冬行分裂出来的第一个人格吧?

    莫非这个人格看起来如此暴躁易怒不讨喜,但其实是以小未的保护者姿态出现的?那所保护的又是什么秘密?

    他决定不再一味地压制这个人格,而是尝试着和其好好沟通,以一探究竟。

    根据以往经验来看,除非到了精疲力尽的时候,这个人格都处于狂暴状态,压根没法安静下来。若要好好交流,他就必须先耗光对方的体力。

    程言考虑下是否给那家伙报个散打班,网上搜罗了圈,又觉得除了他以外估计没人乐意玩这种过于狂野的自由搏击,到时候当沙包陪着打的不还得是他自己。为了他可怜的老胳膊老腿考虑,左思右想,程言还是根据天气预报租了个网球场地。

    网球算是程言最擅长的运动之一,他大学时候还加过江城大学网球社。当然,原因是徐墨文觉得他年纪轻轻不应该像他们这些小老头一样成天闷在实验室里,发动了程言父母,三个人一齐要求程言多参加点社交活动。

    程言被逼无法,随手报了个网球社,每周固定地去打打球,发挥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勾搭了三五个球友,以向长辈证明自己可以很合群,他们大可不必担心。

    其中一个球友后来成了这家网球馆的老板,听说程言想包场,还特意打了个五折。

    果不其然,在他们刚刚抵达网球场不久,外头就下起了大雨。几下闷雷一打,刚刚还努力地学发球的李冬行就原地扔掉了球拍,冒着狠劲的黑眼睛在球场上扫了一圈,猛地扑向球网。

    程言赶紧冲上去,把人两条胳膊一起锁住,保住了那岌岌可危的球网。

    “那个,我知道你听得懂话。”程言费力地说,“今天我们不打架了,打网球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一声低吼,以及一记头槌。

    程言脸颊生疼,庆幸了下自己有先见之明地摘了眼镜,嘴上还是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说:“打——网球,不打——我。”

    说到打网球的时候,他艰难地蹲下去,把被扔到地上的那个球拍捡了起来,塞进那人手里。

    那人掂了掂球拍,持拍手势意外的标准。

    程言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大功告成了,刚松了点手,就瞥见一大片阴影罩着他脑门飞过来。

    他赶紧蹲下,就地侧滚,这才没被当头拍到,堪堪保住了自己的脖子和脑袋。

    球拍就没那么幸运了。好好的网球拍跟个标枪似的,被重重掷了出去,飞了二十米,撞上一侧钢制挡板,明显弯了。

    程言来不及心疼自己那从美国寄回来的拍子,他警惕地盯着对面的人,上半身压低,随时准备扑上去,一刻不敢放松。

    “打球。运动。”他从运动裤兜里掏出一个网球,继续在那人眼前晃,“我们不打架。交朋友,好好说话。”

    简单的几个字词,他反反复复地说,还带上了各种无师自通的手势,竭尽全力想让那人听懂。

    程言心里嘀咕,这也就和驯猴子差不多嘛。

    可惜对面站着那家伙,看着比猴子难搞多了,而且他还不能上各种固定支架,也不能不给人饭吃。

    网球在眼前移动的时候,那人的视线也在跟着移动,双手握成拳头半举着,就好像把那网球当成了某个极具威胁性的东西。

    程言冒险把手里的球往上抛了点,挥起板子颠了颠球,说:“球,这么玩的。”

    他看那人静止不动,就又把球抛得高了点。

    对面的人的视线始终追着网球飞的轨迹,脑袋一上一下地点着,倒是颇为滑稽。

    “球。”过了会,那家伙大睁着眼,右手像模仿程言拍子的动作一样,五指张开抬了起来,模模糊糊地嘟囔了句,“网球。”

    发音虽然马马虎虎,但至少说的是人话。

    程言一听,觉得燃起了新的希望,把手里的网球朝着那人扔过去。

    他算准了角度,按理说正好能让那人接到。

    可眼看着球迎面飞来,那人猛地避开了步,像是怕被砸到似的,连脖子都拼命往后仰了仰。

    程言不禁扶额,觉得今天这沟通实验算是失败了。

    就在这时,眼前那条灰色的影子忽然闪了下,他抬头一看,正见到那人嗖地一下蹿了出去,一路狂奔,追到了那快飞到场外的黄澄澄的网球。

    然后程言眼睁睁地看着他摸了摸那球,似乎觉得手感不错,又放进嘴里咬了咬,一边啃得心满意足,一边原路跑回来。

    “球。”那人回到程言跟前,站定,居然伸出手来,歪了歪脑袋说,“给你。”

    程言看着那人掌心抓着的网球,面部表情抽搐了下。

    那球早就不复初时美貌,表面变得坑坑洼洼的,好几处还有着显眼牙印。

    这还不是最磕碜的,程言盯着那湿漉漉的口水印记,花了整整十秒做心理建设,这才心一横眼一闭,伸手接过那个被□□得凄惨无比的球,勉强说了句:“谢谢。”

    接下来半个小时,他们又重复了很多遍这种你扔我追的游戏,网球成功取代了程言,成为那人眼里唯一的目标,他绕着网球场满场飞奔着,玩得不亦乐乎。

    在一旁陪玩的程言心里升起一种错觉,仿佛眼前人已经成功从野狼被驯化成狼犬。

    他在心底盘算着,下一步该给这家伙起个名字了。

    也不知是否那人玩得实在兴起,又或者这种接球游戏到底不比贴身肉搏耗费体力,今天这人格待得时间格外长了些,直到程言看了三次手表,对面的人才愿意好好坐下休息会儿。

    再抬头的时候,程言欣慰地发现,李冬行回来了。

    恢复理智的青年连忙爬起来,站了一半踉跄了下,差点没原地跌跤。

    李冬行看着地上刚刚被他一不留神踩到的玩意儿,发现那是个连颜色都快辨不出来、湿哒哒黏糊糊的一团球状物,表情变了几变,抬起头对着程言沉沉说道:“辛苦师兄了。”

    程言精疲力尽地摆摆手,走到场外用两根手指从背包里抽出包纸巾,擦了几遍又跑去一边洗手间,洗了足足十分钟才出来。

    两人收拾了下,程言戴好眼镜撑起伞,匆匆往学校里赶。

    他们今天还约好了和余小鱼见面,这会赶去生物楼,也快迟到了。

    从东北门进去,他们先路过了小红楼,在楼下撞见了范明帆。

    “唉程言,你快过来下!”范明帆端着个搪瓷茶杯站在小红楼门口,一副犹豫着要不要走下阶梯的模样。

    程言把手里的伞塞给李冬行,自己冒雨跑上去,问:“范老师,什么事啊?”

    范明帆迟疑着说:“唉,今天田瑾突然打电话给我,非要问我这些日子田竹君最常去哪,我一时没想太多就告诉了她,说小田经常去生物楼找你……我说完觉得不大对劲,她情绪也不大稳定的样子,就也跟着跑来了学校,这不想着是不是要过去通知你下,没想到正好撞见……反正,你长个心眼啊,真过来闹你也别太拗着她?这人一把年纪了,身体不好,精神更不大好。”

    程言心里一紧,谢过范明帆,立刻和李冬行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往生物楼冲。

    老范这人真是谜一样的乌鸦嘴,程言一路上念叨着可别真来,一进生物楼,发现麻烦已经到了。

    有三个人就站在生物楼门口的平台上,田竹君挡在余小鱼面前,面对着他奶奶,千载难逢地居然没低头。

    田瑾正喝道:“你这三天两头地不见人影,就是往这里跑?”

    “是。”田竹君两条腿都有点哆嗦,可还是往前挪了挪,似乎打算更好地遮住余小鱼。

    可田瑾显然还是瞧见了和他在一起的是什么人,皱着眉大声说:“跟个姑娘玩在一起,不务正业,玩物丧志,还有什么出息?”

    田竹君努力辩驳:“奶奶,我不是在玩!我是想帮……帮小鱼……”

    “我看你是被声色迷了心!”田瑾见他还敢反驳,气得脸色发紫,抡起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下,“居然还敢嘴硬,这么多年,圣贤书都白读了?要不是我今天找人搭车来学校,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继续与这来路不明的姑娘私相授受?”

    田竹君脸色刷地白了,就像外头的秋雨都打到了他身上似的,手脚僵硬抖得像个筛子,颤着声音说:“我没有!这怎么叫私相授受?我和小鱼萍水相逢,成了朋友,朋友有难,难道我就不该出手相助么?奶奶,这还是你教我的!”

    田瑾怒急,抬起拐杖就想打田竹君。

    田竹君梗着脖子没让。

    眼看拐杖就要砸到田竹君身上,边上三个人也都站不住了,李冬行反应最快,抵住了那拐棍,程言顺势上前一步拉田瑾,而余小鱼本来一动不动,这会突然就挡到了田竹君身前。

    田竹君也愣了下,看着余小鱼出神:“小鱼……”

    余小鱼没说话,就是低着头,也不动。

    程言酝酿着开口:“田老师,您看这件事不是这样的,田竹君他……”

    “成,你们一个两个的,都非要护着这逆孙。”田瑾气得脸都歪了,根本不给程言说话的机会,颤巍巍地说,“田竹君,你从小爹妈不在身边,是我把你带大,你今天说一句,是不是为了这姑娘,再也不肯听奶奶话了?”

    田竹君脸色忽白忽红,向前一步,说:“奶奶,我……”

    他说不下去了。

    田瑾长叹一句:“我看我是非得给你气死不可!”

    她收了拐杖,后退了一步,靠在石柱上喘气,明显急火攻心体力不支。

    “不……不要吵架……”余小鱼忽地开口,“奶,奶奶……”

    她抬起头,黑眼珠子定定的,还是那副两眼空空不知在看哪里的模样,就是突然间眼眶里涌出了两行泪,顺着尖尖的下颔淌下来,滴到绘着鱼尾的运动鞋上。

    田瑾呆了呆,没好气地说:“谁是你奶奶?”

    余小鱼战栗了下。

    李冬行看出大事不对,叫了声:“小鱼?”

    余小鱼没理他,也没打算擦眼泪,就这么直挺挺地一转身,大步跑进雨里。

    李冬行伸手去拉,可穿着打湿了的绒线裙的女孩就像一尾真正的鱼一样,从他手里滑了开去。

    “奶奶!”田竹君看了看余小鱼,又看了看田瑾,嗓音忽然提高了八度,几乎是吼了出来,“我想帮小鱼,因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以前的我自己……被人欺负,被人看轻,没人真正在乎……以前没人帮我,可我现在想帮她!我也能帮她!对,你说得对,我什么都做不好,可能一辈子一事无成了……这说不定是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一件不是你逼着我、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你,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两眼通红地吼完,硬撑着没掉下泪来,怔怔地看了田瑾几秒,跟着转身冲入雨中,追余小鱼去了。

    田瑾愣在原地,片刻后哆哆嗦嗦地迈步,想要追过去,可又没那个力气,差点跌倒,幸好有程言眼明手快地扶着。

    雨幕里,田竹君头也不回,只剩下一个越来越小的影子,在雨里模糊地飘远。

    “竹君……”老太太头一回放软了语气,望着孙子的背影怔怔地说,“我,我怎么会不是真正在乎你?”

    ☆、她是鱼(九)

    程言搀着人,总不能不说话,绞尽脑汁安慰了句:“田老师,竹君他一时冲动,心里一定不是真这么想的。”

    “我看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郁结已久吧。”田瑾不为所动,自嘲般摇摇头,“还有,你也不必为了哄我叫我声老师。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半边身体进土里了,如今根本就是个百无一用、还不讨喜的老太婆。”

    程言说不出话了。

    姜还是老的辣,田瑾太清醒,看人如此,看己更是。对这样的人,做不得表面功夫。他要是没那点真心实意,说再多都是徒然,还不如乖乖闭嘴。

    田瑾虽说被程言搀着,可没肯太往他身上靠,站得累了,半边身体又稍稍倚上了石柱,挺直了微微佝偻起来的脊背。

    顿了顿,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竹君这孩子,性子和他爸一个样,特别容易心软。我从小就怕他在外面受欺负,于是总板着脸训他,希望他能长点气性。到头来,他倒是怨上了我。罢了罢了,人老了,除了拖累小辈,还有什么用处?”

    声音低下来之后,田瑾整个人都透出股疲态,看起来没了训人时候那骄傲劲儿,也就是个七老八十的瘦小老太太。

    又站了会,她像是积攒了点力气,轻轻挣开程言的手,捶了捶自己的腿,拄起拐来就打算走。

    程言赶紧追上去说:“您要不然再去范老师那坐坐?”

    田瑾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哼了声,说:“你怕我想不开?告诉范医生,药我都按时吃了,能捱一天是一天,不会给他添麻烦。”

    她说着也不让人送,说会去东门外头打个车,拄着拐一步一顿地走了。

    好在这会雨差不多已停,程言和李冬行一合计,就没拗着她,目送她离开生物楼。

    “老太太是真伤心了。”李冬行看着田瑾走远,默默地说。

    程言也跟着叹口气。他和李冬行想的是同一回事,倘若田瑾还表现得像以前那般趾高气昂,在他们面前大吵大闹一番,那他心里反而还好受些。

    看着那瘦小伶仃的影子独自一人走着,程言居然觉出了点英雄迟暮的滋味。

    “回头给田竹君打个电话。”程言看了眼李冬行,“你和他熟,多劝劝他。老人家脾气大了些,但到底是打心眼里疼孙子。”

    说完他想起李冬行是个打小没被长辈管过的,让人家去开解田竹君,仿佛不是那么合适,于是改口说:“要不然还是我去说吧。”

    其实田竹君真不怎么需要劝,程言刚在电话里开了个头,他就噼里啪啦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听起来对那么顶撞田瑾后悔万分,还说要是奶奶被他气出了问题,他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田竹君这人,别的长处不好说,能屈能伸是真的,而且确实孝顺,虽说刚刚明显是忍无可忍的爆发,可并不会为了口气和长辈硬别着。

    程言松了口气,又问:“余小鱼没事吧?”

    田竹君略惆怅地说:“我……我没追上她。”

    程言捏了捏眉心,不知该不该说他丢人。

    “算了,刚刚外头下雨,她应该不会有事。”他叹了声,“你先回家吧。”

    一场闹剧落幕,余小鱼跑了,今天的约谈也就泡了汤,程言索性上楼去,把前几天采的脑电数据分析了遍。

    他一边处理结果一边指导李冬行,没花多少时间就得出了个初步结论。

    “阳光,还有篝火,余小鱼害怕这些。”程言边划拉结果边说,“但是小红楼,还有别的相似建筑,并没有类似结果。”

    所以那天余小鱼发病,并不是因为对精神健康中心有所抵触。

    只好歹算个不错的消息,意味着再下次见面,他们只要不走天桥,避免阳光直射,可能就能带余小鱼来中心诊疗了。

    李冬行指了指屏幕上另一个峰值,问:“这里呢?”

    程言看了看,说:“不算显著,但好像有文献说,看见喜欢的视觉刺激,会诱发这一段的波形改变。看标签……”

    李冬行很懂似的问:“是田竹君的照片?”

    程言差点笑了出来,回头瞥了李冬行一眼:“应该是植物。我那天说的是开玩笑,你还真信?”

    李冬行:“……”

    看他一脸错愕的样子,还真是把程言的随口胡扯当金科玉律。

    程言笑归笑,心里还是挺受用的,刚打算把数据导出来,就听见李冬行又轻轻地“嗷”了声。

    他见李冬行的胳膊仍指着屏幕上某块波形不放,加上满脸煞有介事的沉思表情,不由得紧张了下:“你发现什么了?”

    李冬行瞪着眼,严肃地说:“我手指抽筋了。”

    程言愣了大约两秒,想起上午那家伙是怎么满场狂奔甩胳膊接球的,登时再忍不住,真的笑出了声。

    因田瑾不速而来引起的那一点点压抑和不快,终于烟消云散。

    过了几天,程言在小红楼三楼见到了田竹君。

    他看了眼时间,说:“今天来得这么早?”

    程言说完,发觉田竹君表情不大对头,跟霜打茄子似的,又往他身后扫了一眼,发现余小鱼竟没跟着来。

    “小鱼不来了。”田竹君委委屈屈地说,“我去学校找她,她躲着我,还叫我以后都别再过去了。”

    程言:“是不是你奶奶那天态度……呃,让她生气了?”

    田瑾那天语气那么冲,就差把话挑明说她来路不正带坏田竹君,是个人都会觉得被冒犯吧。

    田竹君却说:“我今天本来就打算早点去,和小鱼道个歉,谁知道她说她不生气,还反过来送了盆花给我,程老师你看。”

    程言定睛一看,原来田竹君一边手里一直捧着盆绿油油的植物。

    他瞧不出什么名堂,只好说:“那个,她想表示感谢?”

    “她想和我一刀两断。”田竹君垂头丧气地说,看起来都快哭了,“这是盆君子兰,还没开花。她说,她差点偷了我的花,所以不得不听我的话,现在还我一盆,以后就两清了,她不用再过来浪费时间。”

    程言不是第一回听说余小鱼这逻辑,可依然觉得无言以对。

    这时李冬行恰好从外面推门进来,听到后半句,问:“什么浪费时间?”

    程言一把拉住田竹君,抢着说:“田竹君在说他选的课很无聊。”

    李冬行对余小鱼的事这么上心,辛苦了个把月,要是知道余小鱼把他的心血都当成浪费时间,指不定会受多大打击。

    “哟,好漂亮的草啊,你那个小女朋友送的?”穆木好巧不巧跟着回来了,一眼瞅见田竹君手里的花盆,大呼小叫起来。

    李冬行想到什么,脸色立刻沉了。

    程言没忍住飞了穆木一记眼刀,有时候他打从心底觉得,师弟多长的心眼应该分这位二百五师姐一个。

    “余小鱼不来了。”李冬行轻而易举得出了结论。

    程言酝酿了一肚子安慰的话:“她毕竟念高二,学习忙……”

    李冬行:“我去把她找回来。”

    程言:“……”

    这闲事管得,好像越来越一发不可收了些。

    李冬行皱皱眉:“就跟师兄之前劝我的一样。她也需要面对现实,积极治疗。”

    田竹君在旁连连附和,程言深知李冬行一旦下定决心就是个九头牛拉不回来的主,只得投降,答应和李冬行一起去劝劝余小鱼。

    直到两人真循着地址找到余小鱼家里,程言还是觉得别扭得要命。

    地址是田竹君给的,余小鱼说了不肯再见他,他也不好意思再死皮赖脸,加上忙着照顾奶奶,就千叮咛万嘱咐地把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让给了李冬行和程言。

    余小鱼家就住在江城市区,从地段和小区建设来看,条件相当不错,论市价至少比程言那套学区房还贵上一倍。她家又住在小高层的顶楼,看来的确如她自己所言,家里并不缺钱。

    转眼到了余小鱼家门口,程言犹豫了下,按下门铃。

    一旁的通讯器亮了亮,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谁呀?”

    程言祭出准备好的说辞:“江城大学的老师……来找余小鱼的。请问她在家吗?”

    他说着掏出自己的工卡,朝摄像头晃了晃。

    防盗门打开了一条缝,有人稍稍探出半张脸,打量了下程言和李冬行。

    五秒后,门打开了。

    程言见站在门口的是个陌生女子,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就开了门,略微愣了愣。

    “是程老师和李老师?”女子笑逐颜开,“小鱼跟我说过,你们在帮她补课。那个,原来老师们还搞家访呐?”

    从她眉眼脸型,能看出与余小鱼有□□分相似,不必问便知应是余小鱼母亲。

    程言和李冬行对视一眼,顺坡下驴:“对,家访。”

    余小鱼的妈妈毫无戒心地把他们让进了屋,一边倒茶一边说:“可惜小鱼不在家,那丫头,这几天每天放学都不见人影,这不大周六的,又一早就不在家,也不知去哪野了。两位老师真对不住啊。”

    一听余小鱼不在家,程言就考虑着起身告辞。若是连人都见不着,谈何劝她回头。

    未料李冬行坐定了,先开口说:“没关系。不知您是否方便,愿不愿意与我们聊聊?”

    余小鱼的妈妈一怔,捋了把头发,说:“可以可以,老师您尽管说。”

    程言正想着怎么迂回作战打探消息,就听李冬行直截了当地说了实话。

    “小鱼妈妈,我们其实是江城大学精神健康中心的老师。”他开门见山,“小鱼同学来找我们,其实是因为她有一些精神上的困扰。她经常觉得自己是鱼,不知您知道这件事么?”

    一听这话,小鱼妈脸色瞬间变了。

    她双手放在膝上,下意识的揪紧了裙边布料,期期艾艾地说:“小孩子调皮,老说些胡闹的瞎话,老师您别太在意……”

    李冬行一脸严肃地说:“这不是调皮。小鱼马上十八岁了,她很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小鱼妈妈,您女儿很有可能患有挺严重的精神障碍,这需要正规治疗,您必须及早正视这个问题。”

    小鱼妈脸色大变,僵坐了几分钟,蓦地站了起来。

    程言差点以为她是打算赶人。

    他看了眼李冬行,心想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以前怎么不见他说话这么直接,都不给人缓冲的余地。

    “茶凉了,给您重倒一杯吧。”幸好小鱼妈只是起身倒水,给李冬行和程言各新倒了杯茶之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这才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她喝了口热茶,整个人像是稍稍定了定神,抬起头惶惶然问:“那个,有精神病的话,是不是会对上大学有影响呀?”

    话题转换太快,连李冬行都没反应过来,微微睁大了眼。

    程言连忙说:“没事,最多报考专业上有一点限制。精神障碍和其他病都一样,没什么好羞于启齿的,如果能好好治疗的话,未必会对正常生活产生影响,您女儿依然能成为一个很出色的、对社会有用的人。”

    他一口气说完,语气出离真诚。

    李冬行搁在沙发上的手背抖了抖,似乎也听出了程言话里至少有一半也是说给他听的。

    小鱼妈像是吃了颗定心丸,总算愿意松口:“那个……小鱼她,是有些小问题。这孩子,老叫嚷着自己是鱼不是人,我开始时候真是被吓到了,和她叔,咳咳,就是她继父一起,和她谈了许多次,叫她不要乱说话。可后来她越来越严重,有时候一天要洗五六次澡,或者泡在浴缸里好几个钟头不肯出来。我怕她出事,硬把她拉起来,她居然还……”

    程言接口:“喘不过气。”

    “对对,就是这样。”小鱼妈心有余悸地说,“我看她挣扎得那么厉害,真以为她得了重病要不行了,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匆匆忙忙打了急救电话,没想到她在浴缸里坐了会,等救护车来的时候,又已经行动如常了。她叔批评了她一顿,说她不能再这么装病吓人,我……我没怪她,可就是觉得既松了口气,又更加害怕……这孩子,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李冬行问:“她是几岁开始发病的?”

    小鱼妈想了想,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颊,虚弱地说:“我不知道。我对不起她,她上小学时不在这个城市,那时候我和她爸爸,也就是我前夫……关系不好,我后来想想,那阵子对她关心确实不够。后来我们离婚了,我带着她来到江城,后来大概过了一年吧,我才发现她有点不对劲。我们带她去去看了很多次医生,还去寺庙里烧过好几次香……可她就是好不了。”

    程言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人不是不在意女儿,而是完全劲使错了方向。

    就余小鱼那情况,无论再怎么积极体检还是求神拜佛,都只是白费功夫。

    李冬行继续问:“除了依赖水,她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反常表现么?”

    小鱼妈皱了皱眉,站起来,说:“你们想不想自己看看她房间?”

    程言迟疑了下:“这是不是不大合适?”

    好歹人家是个十七岁女孩,他和李冬行两个大男人,总不好趁人不在家闯进人家闺房吧?

    小鱼妈抬起右手,搭在左边小臂上,摇头说:“就……看一眼,她不会在意的。因为我实在……说不好。”

    程言很快就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余小鱼家是个小复式,余小鱼房间住在二楼,当小鱼妈推开房门的时候,连他都难抑心中震惊。

    那房间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少女的闺房。

    余小鱼的房间极暗,暗到大白天的都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程言本以为是有厚窗帘挡住了阳光,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挡在窗户上的是一排又一排植物,大多数都是绿萝之类的藤本,一盆比一盆枝繁叶茂,肥大的叶片直垂下来,层叠交织,就如同绿色的瀑布,将大半面墙遮得密不透风,甚至还有一部分铺到了下方的床上,和被子纠缠得难舍难分。

    不仅如此,这房间里湿意极重,只是站在门口,就像淋了场细密的春雨一般,满鼻子都是戴着土腥味的湿漉漉的味道。程言很快发现那是摆在这屋子里的十几台加湿器的功劳,哪怕余小鱼不在,这些加湿器仍在不辞辛劳地工作着,不断往外喷吐一股股白色的水汽。

    乍一眼看去,这满屋子白雾缭绕,连带着垂下来的绿萝藤都被吹拂得微微摇摆,不仅没有本该有的生机盎然,反而因为一屋子的阴冷成了鬼气森森。

    江城秋天本就多雨,再加上这等阵仗,仅仅待了半分钟,程言就觉得小臂上黏黏的,心里一阵恶寒。

    正在这时,他的胳膊上好像还突然多了只手。

    程言汗毛一竖,急着转头,差点没把脖子扭到。

    原来抓他的人是李冬行,程言舒了口气,压着嗓子问:“怎么了?”

    “梨梨害怕。”李冬行小声说着,往程言身上靠了靠。

    ☆、她是鱼(十)

    程言一惊,哪里料得到梨梨会这时候冒出来,赶紧往旁边看了眼,见小鱼妈还站在门口没怎么敢往屋里看,才放了点心。

    “没事的,别怕啊。”他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偷偷拍了拍抓着他小臂的那只手,心里琢磨着如何才能把梨梨给哄回去。

    这他俩还在别人家里套话呢,好端端一个江城大学的老师,万一不小心露出点女孩子的情态来,刚刚努力营造的靠谱形象估计得瞬间崩塌。小鱼妈一看就是个不算太开明的小老百姓,谁能想到并且接受这是一个少女灵魂暂居在李冬行身体里,只会把他当成娘娘腔的变态。

    梨梨很识大体地点了点头,抓住程言指尖,怯生生地说:“小鱼也害怕。”

    程言惊疑不定:“什么意思?”

    他听说过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人很容易就会分裂出新的人格,他最初对李冬行和余小鱼接触有所顾忌,就是担心余小鱼的癔症进一步影响李冬行,再给整个第五人格出来。

    还好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糟糕。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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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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