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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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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正文 第18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18节

    王沙沙就算是个二世祖,也是个见过点市面的二世祖,自诩很能审时度势,无论是利益当前,还是形势在后,他都觉得自己叫程言一声“哥”,一点不会亏。

    程言心安理得地接了王沙沙的茶,先喝了口,悠悠地说:“王警官,你知道‘神之眼’么?”

    王沙沙瞪了瞪眼:“程哥,这你都知道了?”

    看他眼神,简直像怀疑程言在江城按了不少耳目,对每件事都了如指掌。

    程言没打算故弄玄虚,直接说:“有个朋友中招了。你们查出点什么没?”

    王沙沙一拍桌子:“这家人,居然都骗到程哥朋友头上了!”他拍完桌子又好像嫌手疼,甩了甩胳膊,摇头叹气,“就是程哥,这事真不好办。你说他们是诈骗吧,我也觉得像,但架不住真有人信啊!那些给他们送钱的,哪个不是自愿的?就算后来觉得像是被骗了,有几个找到局里来,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有的到最后都还觉得大师法力是真的,就是要钱多了些。”

    程言一掀眼皮,冷冷地说:“还要证据?我国什么时候容许非法宗教活动了?”

    王沙沙上半身探到程言跟前来,一边敲着桌子一边瞅准了四下无人,才说:“程哥,这事难就难在,他们没说自己是什么教派。那个叫‘玄子’的大师有法力,都是粉丝吹的。我们派人去查了,发现他们还真拿得出证来……”

    程言:“什么证?”

    王沙沙龇了龇牙,干咳一声:“国家注册心理咨询师。”

    程言一扬眉,心道幸好李冬行和穆木没来。他也知道咨询这行业鱼龙混杂,最容易出江湖骗子,可谁知道还真能玩这么大,都快骗到他们这些正牌人士跟前来。

    证是真的,是不是买来的就不得而知了,那边对外宣称收费标准是一千五百块一个小时,虽说比行业均值略高,但也不算离谱。就是这背后又以什么名目收了来访者多少额外好处,据说铁杆信徒口风都特别紧,连警方也无从查证。而且有证在手,即便是医生收红包,也轮不到警察去管,这么一来,王沙沙他们就算觉得蹊跷,都没法真把这组织给取缔了。

    听王沙沙说完,程言心里有了点数,转身走出警局。

    天已经黑了一半,顶上的云一半灰一半橘,瞧着很有几分诡异。三月初春意来得还不够均匀,连道旁的树都才枯中透青。程言忽然想,老于是在这个时节被逼走的。他挺过了枯寂萧瑟的冬,却再也见不着生机萌发的春天。

    而那伙逼走他的骗子,居然还能逍遥法外。

    程言深深地皱了一下眉,走了几步,突然接到穆木电话。

    “冬行跟你在一块吗?”她张口就问。

    程言:“没有,我下午一个人出来的。”

    穆木像是抽了口气,有点着慌地说:“那冬行去哪了?他下午的课根本没去上,要不是有学生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他人不在……”

    程言心里跟着紧了紧,跟穆木说他会去找人,转身招了俩出租车,边给李冬行打电话。

    电话空响了一分钟,李冬行没挂断,也没接。

    司机问去哪,程言犹豫了下是不是去老于家看看,又想李冬行若只是去找老于,没理由不告而别。他思忖片刻,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址。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程言下了车,按照记忆里传单上的那个地址,锁定了一栋楼。

    这小区瞧着还算新,门口装着密码锁和监控,底层被改造成了一个糕点铺,有十来个老头老太正在外面排队。这楼与对面楼之间有块绿地,枯黄的草坪边上摆着几张木头长椅。程言找了一会,很快看见正对着小区门口的长椅边站了一个人,那人双手插着兜,宽大的卫衣帽子拉了起来,盖住了脑袋,不是很能看清楚五官。

    然而程言一眼就认出了那身形。

    他加快步子,往那棵树下走去。那人似乎也看见了他,转身就走。程言赶紧追上去,谁知那人故意挤进了老头老太的队伍里,程言差点撞上一个拄着拐的拎着十来个包子的老太,再一抬头,就见那人背影消失在墙根处。

    程言眯了眯眼,没法顾得上边上有人在看,大步跑过去,跳过一米高左右的栏杆,先一步绕去了那堵墙的另一头。

    那人一见他立即顿住脚步,还想转身。

    “李冬行!”程言疾冲上前,一把去扯那人背上斜挎着的书包,手还没碰到包带,那人先转了身,一声招呼都不打,右手一抬,直扣程言脖子。

    这是又要翻了天了?

    程言没躲,咽喉还真被扣住了,但同时他也揪住了面前人的衣领,本想给那人一拳头,后来心软了下,变成了大力摇晃,想把那人脑袋里进的水晃出来。

    “你这是要干嘛?”被扣住的喉咙还挺疼,程言嘶声骂了句,转念觉得不对劲,试探着唤道,“阿东?”

    他不是没怀疑过眼前的不是李冬行,而是那个暴力人格,可阿东行事全凭本能,哪来的这点机警,差一点就真把他给甩了。

    跟前人不说话,卫衣帽子被晃得从脑袋上滑了下去,露出李冬行的脸。

    一张冰冷的、面无表情的脸,唯有一双黑漆漆的眼,在越来越暗的暮色里发着亮光,好似淬着点点火星。

    程言很久没觉得师弟这么陌生过。脖子上粗糙的质感让他低下头去,只一眼,他就发现情况不妙。

    “你连手套都戴上了,还带了什么?刀?你莫不是想杀进那楼里去,替于哥报仇?”他低低咆哮起来,从惊愕变成惊怒,觉得师弟脑子里不是进水,是进了火油,可能烧得不剩什么理智了。

    那人微微勾起一边唇角,轻飘飘地说:“那群敲骨吸髓的害虫,不该死么?”

    程言气得真打了他一巴掌,难得爆粗吼了句:“你他妈给我醒醒!”

    他被掐得有点缺氧,那一掌力道没能重到哪去。

    那人脑袋偏了偏,刘海遮了眼,几秒后松开了程言的脖子,小声说:“师兄,对不起,我错了。”

    程言咳了几声,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李冬行,半晌说了句:“你可真能耐啊。”

    他的心经过方才的惊疑不定,又往下沉了沉。

    李冬行用的是“我”,几乎等同于默认,刚刚说这话做这事的不是其他人格。

    程言一言不发,沉着脸把李冬行背着的书包夺到手里,这回李冬行倒是没反对。他把包翻了几遍,并没找到刀具或者其他凶器,总算稍稍松了半口气。

    师弟在意老于,想为老于讨回公道,所以要来这找寻真相,程言可以理解。刚才那句“他们该死”是阴沉吓人了些,也不是不能理解成一时气话。

    只是……程言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脖子,颇为心酸地想,那家伙心狠起来,对他还真下得去手啊?

    想想他自己那几乎就打不下去的一拳头,程言全身凉飕飕的,心中五味陈杂,就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疑似失恋的滋味。

    ☆、神之眼(五)

    既然来了,程言也没打算现在就走。

    “说说看,在这蹲了一下午,你都瞧出点啥了?”正事要紧,他决定先把心里那酸溜溜的感觉给忘了。

    李冬行看了眼楼上,乖乖交代:“他们在七楼,从点心店对面能看见窗户,大部分时间里面都是暗的。光这个下午,就有七八个人过去找他们。来找他们的信徒胸前都会佩戴一个徽章,上面有那只眼睛,很容易分辩。快五点半的时候,有个中年女子进了楼,她并没有佩戴徽章,但是在她进楼后不久,那间屋子的灯亮了。算算时间,应该刚好够她到七楼。”

    程言摸了摸下巴,说:“所以你觉得那女人是骗子一伙的?”

    李冬行点点头,略微别扭地说:“我……我本来想再等她下楼来,我再想办法问问她,能不能把于哥的钱还给他。”

    原来真的是想过来和骗子讲道理?这倒是挺符合程言对师弟的认识。

    他忍不住嗤笑了声,问:“那要是对方不听你的,你怎么办?”

    李冬行拧了拧眉,闷闷地说:“我会告诉她,我早晚会拆穿他们的骗局。”

    程言剩下半口气也松了。

    虽说师弟打扮得像是随时准备杀人越货,但到底脑子没拧巴到歪路子上去,生气归生气,骨子里还是那偶尔冒傻气的老好人。

    “所以,你倒是跑什么跑?”想起刚刚那一通折腾,程言还是又好气又好笑。

    李冬行眼神忽闪了下,有点卡壳:“我……”

    “算了。”看着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程言只当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阴鸷全是错觉,李冬行掐他那一下说不定就是情急之下的应激反应,反正他之后也打了一巴掌回去算是扯平,“你也别等人下来了,不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骗人的么?走,我们先送上门去给人骗上一骗。”

    两人上了七楼,按照传单上写的地址找到了地方。从外面来看,那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公寓,装了一扇崭新的深蓝色防盗门,边缘处还有没完全撕开的塑料纸。准备按铃的时候,程言才发现,门铃上方的墙上糊了张四分之一巴掌大的贴纸,上面也像模像样地画了那只眼睛,就这么隐在暗处瞧着他们,说不出的邪性。

    没过多久门就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麻质长裙的女人,那女人大约三十岁出头,看着可能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身上那条深色的裙子很宽松,颇有几分古希腊时期祭祀长袍的意味,可惜穿的人太瘦撑不起来,一眼看去更像个麻袋。

    一见那女人,李冬行就冲程言使了个眼色。程言明白过来,眼前的女人应当就是师弟在楼下见到的那一个。

    “两位朋友,请进来吧。”她的说话语气和长相穿着一样寡淡,仿佛表情和声音传达出来之前都先被白开水冲洗过,带着股刻意的平静无波,连问都没问程言和李冬行的来意,直接把他们让进了门,“大师在等你们了。”

    这算是故弄玄虚的惯用伎俩,程言当然不会相信那所谓的玄子大师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早算好了他们要上门。否则真要知道他们怀着踢馆的心,大约早就该坐不住了。

    从玄关进去,会先路过一个客厅,客厅里摆着几张藤椅还有一些蒲团,不知是不是平时信徒过来活动的场所。客厅很干净,还挺宽敞,所有设施都挺新,虽然喷了不少香薰,仔细一嗅还是能分辨出淡淡的新近装修的油漆味。李冬行说得不错,这屋子暗得很,从外面看恐怕会以为里头没人。灯是有的,不过只是摆设,负责照明的是地上摆着的高低错落的烛台。即便大师还没出现,这一屋子白蜡烛加上满屋子不中不洋的香味,就已经有了股神神叨叨的气息。

    女人领着他们走到一间阖着门的屋子面前。

    程言问:“玄子大师就在里面么?”

    女人微微一笑:“是命运在里面。”

    这教科书一样装腔作势的台词,听得程言差点内伤,只是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他只得转了转脖子来掩饰自己脸上快要藏不住的讥讽之意。他和李冬行一起进了门,那女人没跟进来,在他们身后把门重新掩上了。

    这间屋子比外头还要黑,只有房间中央的灯台上点着一根白蜡烛,昏暗的烛光勉强能让他们看清前路。就在灯台前头的地板上铺着张毯子,毯子上的花纹很难瞧清楚,大致是古埃及的壁画风,不知具体画的是哪位神明。而在毯子的正中央,居然放着一颗水晶球。不远处的烛光被透明的球面折射开去,环绕着球体发着莹润的浅淡白光,隐隐有几分雾气氤氲的效果。

    如果不是这场景混搭得太过,连程言都不得不承认,这装神弄鬼的诡秘气氛营造得还挺到位。

    “哪位想来让神之眼看看?”前方突然传来一个男声,不像刚刚那女人一般玄乎,还算中气十足。

    程言的注意全被那水晶球吸引了,陡然听到这声音,才发觉屋子里还坐着两个人。

    两个影子背靠着墙面盘腿而坐,看轮廓都穿着和那女人如出一辙的麻袋装,只是很明显身形一高一矮。

    那高个子的大概就是刚才说话的男人,程言问他:“你就是玄子大师?”

    男人摇摇头,伸手一指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人,笑着说:“他才是。”

    程言定睛一瞧,微微吃了一惊。

    原来传说中拥有“神之眼”的玄子大师,竟是个不足十岁的瘦小孩子?

    那孩子端坐在水晶球背后,一动不动,从程言和李冬行进来到现在,都没表现出任何好奇来,还真有几分所谓大师的镇定自若。

    程言上前一步,说:“那就请大师给我看看吧。”

    男人指了指水晶球面前的蒲团,示意程言坐下。出乎程言意料,男人倒是没问他的来意,而是直接让他把手放到水晶球上。

    程言刚想伸手去碰那球面,又被男人出声制止。他要求程言先戴上一副手套。

    这还嫌弃他留下指纹污染水晶球呢?

    程言扬了扬眉,配合地捡起手套戴好。那手套既厚又紧,箍着他的十指,微微有些难受。他隔着手套摸到了水晶球,低头瞧着那陷在光雾里的球体。室内有微风,烛光在摇曳,映在透明球体上,仿佛那球中图案真在慢慢改变。只可惜程言知道那只是错觉。他摸了那球足足半分钟,除了觉得那结晶还挺漂亮,应当不是玻璃做的假冒伪劣品,并没有任何旁的感受。

    过了一会,程言忽然发现水晶球上的影子果真发生了变化,隐隐约约还有点像人的侧脸。他心头一颤,还没来得惊讶,就意识到那是李冬行跟着在他身边跪坐了下来,恰好挡住了一部分自上而下倾泻下来的烛光。

    程言忍不住笑了笑,心道别怪他捕风捉影,看什么都像李冬行,这影子还真就是李冬行的。

    “花。”这时候那孩子冷不丁开了口,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沙哑,节奏还一顿一顿的,“粉红色的。落在地里。”

    程言蓦地抬头。

    视线并不清晰,可他知道那孩子正直视着他,而不是在看水晶球。

    那不带一丝游离的目光是那般直白,竟让他的心被震了震。

    孩子只看了他短短几秒,就低下了头,手里似乎拿着纸笔,不知在涂抹什么。

    几分钟后,他又停下了。

    男人俯下身,从孩子膝头拿起那张纸,看了眼,对程言说:“这位朋友,你最近心里的桃花怕是开了。”

    程言刷地站了起来。

    “师兄?”李冬行在边上喊了他一句。

    程言惊醒,摘了手套扔回地上,不顾心中惊雷大作,故作镇定地问男人:“何以见得?”

    男人摇晃着脑袋说:“神之眼无所不见。”

    他说着把手里的纸递给了程言。

    程言低头看着那张纸,没有作声。

    男人接着说:“桃花未盛就已谢,朋友,你这情路未必平顺,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大师可以看见,你的内心充满了痛苦与迷茫。”

    程言按捺不住语气里的讽刺:“他看见的就一定是对的?”

    男人不以为忤:“神明之眼,见得比你都广都真都远。朋友,你嘴上说不信可以,你只问你自己的心信不信。”

    程言不说话了。

    他拿着那张纸转身就走,出了房间见到守在门口的女人,按照规矩交了两百块钱,立刻下了楼。

    外头已是暮色四合,他走到灯光下,重新展平了那张纸。

    那其实是一幅蜡笔画,笔触还很稚嫩,跟普通小孩子差不多,构图却有几分艺术大师的狂野。画满上部被蓝色填满,下部是褐色团块,中间有一块颜色鲜红,看形状还有些像心形,那颗心附近还有许多粉色的点,的确很像花瓣,零零落落洒了一地。

    “也就是一幅儿童画,怎么看都不会值两百块钱。”程言冷哼了声,“不用管它,反正我也看见我想看的了。”

    李冬行抬起手,似乎是想再看一眼那画,程言恰好打算收起来,两人的手在半道上碰了碰。

    “师兄,你出了好多汗,没事吧?那个水晶球……”李冬行不打算去看那画了,他一把握住了程言的手,轻皱了下眉,目光盛满关切。

    程言愣了愣,掌心的温度几乎让他打了个激灵,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师弟的目光要比那个所谓的神之眼还要可怕得多,他只要再被多看上一眼,那点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跟顽强野草似的小心思就要迎风而长,再无所遁形。

    他近乎慌乱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刚刚在屋子里武装起来的镇定都快溃不成军,他低头一看,只觉得连带着那副画的寓意都像是昭然若揭,根本不敢再让师弟多看,连忙将那纸胡乱揉成一团,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没事。走吧,我有点数了,回去再想想对策。”程言说完,没再看李冬行,大步往小区外走去。

    ☆、神之眼(六)

    程言无论如何都没法承认,自己会被一个不到十岁的毛孩子看穿心事。他更乐意把这张似是而非的画和擦边球似的解读当做牵强附会。

    “你也注意到了吧,那个所谓的玄子大师就负责说几个字,然后画张画。至于那些解读,都是那个年长的男人说的。”回去之后,程言对李冬行说,“这应当就是个常见骗术,那男人会一点察言观色,通过来访者的表情和肢体语言说一些模糊的普适性很强的话,会来这里的人本来就有很强的心理预期,自然而然就会选择性听信其中比较符合他实际情况的几句,而忽略掉另一些。这套路不比星座之类的强多少。”

    李冬行若有所思,问:“为何会让那孩子先开口?”

    程言随手掸了掸那画:“故弄玄虚呗。一个孩子是开了天眼的大师,听起来是不是比一个中年男人更抓人眼球?这也就是个简单的心里操控手段罢了。男人只要和孩子串通好,几套说辞变着法说一说,最后总能圆得□□不离十。”

    话是这么说,程言也清楚,他们若想以此说法来拆穿他们的骗术,还是有些证据不足。

    李冬行蹙着眉,看起来还有话说,但见程言不是很有精神,便没再开口,自觉给他让出了一片清静。

    程言此刻心里的确杂乱得很,可他其实并不想要李冬行刻意保留的这点距离。

    他在卫生间里站了会,侧了侧脑袋,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的脖子。在那栋楼下遇见的时候,李冬行那一掐到底没使全力,他脖子上最多只留下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红印子,估摸着并不会变成淤青。他摸了下那没什么知觉的印子,胸中那股酸劲儿又回来了,心里想着,果然师弟是要走了,花在他身上的心思也少了,要不然放在从前,别说留了印子,哪怕就是在程言身上轻飘飘蹭了下,那小子都把自己当罪大恶极,恨不得低眉垂眼道上一万句歉。

    程言心里越想越凉,转头回了房间,把自己闷进被子里。

    他这是有多难伺候啊?程言在心底骂了句,师弟整天围着他转的时候他嫌烦,成日想把人推远些,现在倒好,就是少关照了他一点,他就跟深宫怨妇似的,酸得凄风苦雨。

    几天前他还想着要给师弟多放放假,让人去找女朋友呢,现在呢?

    前后心理变得这么快,坐在过山车上的程言缓不过来,觉得自己一定是生了点什么毛病。

    隔壁房间里,李冬行盘腿坐在自己床上,膝盖上摊着日记本,整个人都透着股死灰般的肃穆。

    “从师兄的反应来看,那‘大师’说得话有可能是真的。”他端端正正地写道,一边写一边觉得整个右手腕都隐隐作痛,那点疼蔓延到了肩膀,横穿胸腔,直抵心脏,就如同他握着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把剔骨小刀似的,“也就是说,师兄有喜欢的人了。”

    郑和平:“冬行啊……你,你先别难过。我看那什么玄子神神叨叨的,就是瞎碰瞎猜,哪有什么准头。程老师不是没承认么?”

    梨梨插了句嘴:“那他还不让冬行看画呢。我看他就是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

    郑和平难得责怪她:“你呀,少说几句。冬行又不是没希望,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就算程老师现在心里有人,以后也未必不会变心,是不是啊冬行?”

    李冬行沉默着没说话。

    他很清楚自己早已有了决定,无论程言是不是真的心有所属,他都会死死把这把火困在自己心里,即便将五脏六腑都焚化成灰,都不向程言透露一点点。

    可当得知程言真的可能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心里疼痛的程度。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拔腿逃走,永永远远从程言身边消失。

    如果他真的走了,哪怕就一点点,师兄会想他么?

    这样的问题连想一想都像是任性。

    其他人格还在七嘴八舌地安慰他,李冬行默默瞧着,没有再问刚刚下午他们有谁出来过。

    见到程言之前,他仿佛有一段时间的记忆模糊。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想起韩征说的,这和头疼一样,可能也是他人格融合过程中的副作用,他不必太过在意。

    反正等再过一阵子,他好得差不多了,就会和程言辞行。

    他做不了给程言幸福,至少可以主动走远些,为程言让出足够的时间与空间,远远地看着心上人幸福。

    此刻的程言哪里知道李冬行的这点想法,他整整一个晚上都在做一些荒诞离奇的噩梦,等早早醒过来发现隔壁人并没有又一次不告而别,提着的心吊着的胆才放了下来。

    他独自去了生物楼的实验室,盯着一堆脑成像设备发起了呆。

    过了会听见有人敲门,他回头一看,发现居然不是李冬行,而是穆木。

    “你一个人想啥呢?”穆木倚在门口问。

    程言想也没想地回了句:“想要不要扫扫脑子,看我有没有病。”

    穆木剜了他一眼,说:“你要用扫呢?我看这世上没几个人比你更病。”

    按理说是常规的嘲讽,程言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对味。

    他站起来,认真打量着穆木,皱了皱眉,问:“出事了?”

    用的是疑问句,语气是肯定的。

    穆木和往常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连妆都画得很完美,一点不像大清早来学校上课。也就知根知底如程言,能从她精心描绘的眉眼深处看出了一丝哭过的痕迹。

    穆木强笑了下,有气无力地拍了下程言肩膀,说:“有空么?有空就翘个班,陪师姐出去喝酒。”

    见穆木这般模样,程言哪敢放她一个人出门去,就算没空也得挤出时间。

    毕竟是大白天,两人不敢太招摇,没去酒吧街上找江一酉。程言从楼下小卖部拎了两瓶啤酒,跟做贼似的避开了所有同事学生的视线,陪穆木一起上了生物楼楼顶的天台。

    从八楼到天台要走一截三十来阶的楼梯,那楼梯极窄,也就能让一个人通过,靠外侧的地方连个扶梯都没有,就这么当空悬着。穆木原本走在前头,程言瞅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真怕她一脚踩空跌下去。他只好往前几步,越过穆木,再伸手拉住她,就这么一路拽着才爬到了顶上。

    楼顶没什么遮挡物,风哗哗得刮得厉害,一瞬从春天打回严冬。地上除了几块装修时候留下的铝合金板子之外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就靠墙根那儿铺着几块瓷砖,剩下的大片空地全是□□的水泥地,看着就跟寸草不生的山顶似的,怪荒凉的。

    穆木也不顾心疼她身上的漂亮裙子了,光爬那几步台阶就像是消耗了她体内最后那点力气,她刚上来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望着远方抬头吹风。

    程言望了望和跟前护栏的几米距离,想说幸好你没想寻死觅活,一转头见了穆木灰扑扑的脸色,识趣地闭上了嘴,在她身边坐下。

    穆木开了瓶啤酒,没管程言,先往嘴里咕嘟咕嘟倒了一半。

    她像是一点不要往日里那点苦心经营的淑女样了,整个人显得破罐子破摔,喝完还打了个酒嗝,抬起绣着精致蕾丝的袖子就抹了抹嘴。

    程言在旁瞧着,过了会才用手肘碰了碰她胳膊,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到底?”

    穆木在脚边搁下酒瓶,手重了些,发出“铿”一声响。她直勾勾盯着那酒瓶子,像是对上面的德文字母产生了浓厚兴趣,好半天才撩了撩头发,哑着嗓子说:“我失恋。”

    程言愣了下,在心里说,怎么没几天功夫,全天下的人都失恋了?

    过会他回过神,觉出一点不对来,问:“等下,你恋谁了?”

    穆木不说话。

    打死程言也不会以为是王沙沙,他反省了下自己对师姐平时关心不够,都不知道穆木喜欢的人是何方神圣,也没打算强人所难接着再问,在脑子里搜刮出几句安慰的话就打算张嘴。

    没想到穆木先开口了。

    “我早上给老师打了个电话。”她缓缓地抬起一侧胳膊,把额头压了上去,像是打算挡风,又像是想挡眼睛,“我都看见了。”

    程言一时没问她看见了啥。

    他猛地想起来,徐墨文两天前和他们几个通过邮件,简单地说了句他最近有件私事要告诉他们。程言当时的心思颇有些自顾不暇,都没急着问徐墨文要说的是什么事。现在结合穆木的前言后语,他好似顿悟了。

    “是这个?”他朝穆木晃晃自己的左手,突出了无名指。

    穆木应了声,脑袋一歪,靠在了程言胳膊上。

    程言一下子明白过来,看向身边快要东倒西歪的穆木。心中的震惊只持续了短短一瞬,更多的是不断涌起来的对师姐排山倒海般的怜悯。

    他是有多迟钝啊,都没瞧出来,他这师姐这么多年也不是没人追,硬是一个都看不上,还能是为了谁?

    身边总有些不明就里的,以为穆木是喜欢上了程言,程言没那么大脸,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这话当成了无稽之谈,只是连他也没再往深一步去想,或者说,他可能看见了许多苗头,硬是没敢往那方向去想。

    不过也是,以徐墨文的品貌,这些年又一直单身,到哪不都是祸害。就是程言没想到,聪明如穆木,居然会放任自己往一望就知是无底洞的坑里栽。

    转念一想,他又何尝不是?

    酸楚间浮出一丝荒谬,荒谬间又升起一丝好笑,程言拿起另一瓶啤酒,在穆木那瓶上碰了碰,说:“敬我们同病相怜。”

    穆木一脸垂死病中惊坐起,勾起嘴角说:“哟这么巧,程帅哥也失恋?”

    程言昂着脖子,顶着一头一脸的寒风,突然被吹出了一丝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滋味,出于往来礼貌,一冲动就对穆木说了实话:“你说,一个人笔直活了快二十八年,会不会有朝一日突然发现自己变成同性恋?”

    穆木惊得两眼发直,差点就摔了手里的瓶子,伸出来的手指直哆嗦,差点就戳到了程言心窝上,嘴里说着:“你你你……”

    程言往后仰了仰脑袋,苦笑着问:“有那么吓人?”

    这年头同性恋和师生恋,谁比谁更惊世骇俗?

    穆木好不容易缓过来,艰难地咽了一记口水,颤巍巍地问:“你竟然也喜欢老师?”

    程言:“……”

    他敢打赌自己此刻的脸白白黑黑得就像刚刷过□□的墙上甩了一缸墨汁。

    从程言想掐人的眼神中,穆木缓慢地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没来得及松口气,又用超水平发挥的速度发掘出了真相,小心翼翼地凑近程言,问:“是冬行?”

    程言仰头默默喝酒,用一个坚毅中透着忧伤的侧脸回答了她。

    “唉,我早该瞧出来的。”穆木满怀同情地拍了拍程言肩,“怎么,冬行是已经把你拒了?”

    程言干巴巴地说:“我没说,用不着。他有多敏感,你觉得他会瞧不出来?”

    他早就为李冬行最近的主动避让想出了解释。

    一个那么聪明的人,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又什么都没说,他是要有多笨多不知耻,才猜不出这等同于拒绝?

    师弟那么温柔,铁定是为了他那点面子才不说破。

    穆木摇晃着脑袋,看着程言的眼神都变了,举着酒瓶说:“来来,接着喝!为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兔子光吃窝边草……”

    这会他俩倒像是颠倒了,分不出谁在安慰谁。程言看着慷慨激昂的穆木,心想徐墨文眼光真是高,他们仨果然一个赛一个的奇葩,想着想着,心里居然有点暖和。

    他们这强咽心酸似的碰着酒瓶,程言一晃眼,忽然在穆木手腕上看见了条链子。

    “等下,这是哪来的?”他拉起穆木的手,盯着垂在链子上的绘有怪异眼睛的小木牌。

    “一个护身符而已。”穆木用另一只手拨了下那眼睛,“前几天有学生在说,我心里想着那邮件……恰好挺慌的,就去看了看。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那大师说我最近会有很大的挫折,这么一看居然还挺准的?”

    ☆、神之眼(七)

    “连你都信?”程言顿觉不可思议。

    穆木像被指责了一般,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那木头眼睛,小声说:“也无所谓信不信的,你要知道人在有的时候,会,呃,比较迷茫,特别不确定该哪里走,心里一犯懒,就想着能不能突然出现一个人告诉你应该怎么办。”

    至于那人是真神还是假仙,说的有几分真,都仿佛不那么重要了。

    宗教崇拜往往发源自人类软弱的本源,像这种走邪教路线的骗子,之所以能有市场,也是看准了人类面临厄运时的彷徨无措,打着神谕的幌子趁虚而入,就如同吸附着人类痛苦而生长的罂粟花,人们活得越艰难,他们就越猖獗。只要人心里开了一条缝,他们就会狠狠钻进来,直到把正常人的心灵腐蚀殆尽。这也是程言最痛恨他们的地方。这些骗子,他们发的是苦难财,毫无同情心,只想着雪上加霜,不压榨干净别人的最后一滴血就不罢休。

    连穆木这样受过最高等教育的人都可能因为一时迷茫而差点误入歧途,还有谁能责怪老于的不小心糊涂?有问题的不是这些总有弱点的芸芸众生,而是那些贪婪到不知底线的骗子。

    程言在这一刻,心里忽然理解了李冬行当时看似异常的愤慨。那群害虫,如果不好好治理,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会被敲骨吸髓,便宜了他们的腰包?这些无辜的人,又有多少像老于一样,已经穷途末路,因为这一次被骗而泯灭掉好不容易维持的希望?

    所谓神之眼鼓吹的是超自然力量,是反科学的;而他们和警方打心理咨询牌,又是假科学之名。这是对科学本身的双重挑衅。第一次,程言真切地体会到了他该做点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老于出气,也不是为了让李冬行高兴,只因为他知道自己有能力做点什么。他该去阻止这些骗子,避免第二第三个老于被忽悠得走上绝境。

    若明知可为而不作为,就等同于帮凶。

    “当时都是什么情形?”程言沉声问穆木。

    穆木边回忆边把去那公寓的事情说了一通,整个流程与程言经历的大同小异,只除了她补充的一点点细节。

    “那个男人叫我戴上手套,然后再去摸水晶球。第一次我有些走神,手套没戴好,大师好久没说话。”她寻思着说,“后来男人就提醒我,务必要把手套戴好。”

    手套。那手套起到了什么关键作用?

    程言倏地站起来,扯着穆木胳膊问:“那小孩给你的画还在么?”

    穆木:“在吧,在办公室里。”

    程言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

    穆木老大不满意地嚷嚷:“嘿,人家正脆弱着呢,怜香惜玉些!”

    话虽如此,她还是很配合地跟着程言回到小红楼,从抽屉里翻出那张画。

    程言拿着那幅画,拉出穆木的椅子就坐了下来,把纸举到日光灯下。

    那画依然是一副儿童简笔画,比他那一副颜色更深,但依然有大片的褐色,旁边接着一块蓝紫,从褐色到蓝紫色还挺突兀,第一眼看去就如同一座断崖,仿佛很适合那伙人给穆木的遭逢挫折的解读。

    画就一张a4纸的大小,程言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鼻尖越凑越近,跟分析笔触走向似的,就差拿脸贴上去了。

    穆木紧张兮兮地在旁看着,问:“有什么蹊跷吗?”

    程言又看了一分钟,眉头长出深深沟壑,答非所问:“你看清楚那小孩说话的时候在看哪里了么?”

    穆木仔细想了想,老实地说:“我那会光顾着看水晶球……”

    “没问你。”程言没抬头,一伸手抓住刚刚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看清楚了么?”

    李冬行原本似乎有话对穆木说,五指冷不防被程言扣住,愣了愣,目光缓缓下移,过了会才说:“那孩子好像什么都没看。师兄在触摸水晶球的时候,他一直半仰着头,甚至没有看师兄。”

    “这样,居然可能是这样……倒是我想得太简单……”程言放下那画,顺手敲了记额头。

    李冬行依然看着他被握住的那只手,并未作声,跟没事人一样抬起头,对穆木说:“师姐,薛湛又来了,带了捧花,在楼下等你。”

    穆木倚在桌边,没精打采地摇摇头:“让他走吧,还有,跟他说别再帮王沙沙送东西来了,我真没兴趣。”

    王沙沙工作忙归忙,仍然没放弃对穆木的穷追猛打,他人走不开就派小弟过来,害得薛湛跑断腿,还替他受了许多穆木的白眼。

    李冬行还没说话,程言先开了口。

    “等等,先别让人滚蛋。”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拉着李冬行往外走,“让薛湛去把王沙沙叫来,我们再一块去一趟那地方。”

    办公室的门当着穆木的面被关上了,穆木瞧着那俩肩并着肩的背影,嘀咕一句:“说什么失恋呢程大灰狼?这小手一牵就把人带走的,我看你这吃豆腐吃得不还是挺溜。”

    程言这会还真没起任何吃豆腐的心思,他甚至止不住地在骂自己,都怪他脑子里填满了有的没的,竟大意地以为那男人和孩子就是串通好了来一出简单的骗术,差一点就忽略了最关键的信息。

    “那小孩说话和画画都是在男人解释之前。”他边走边对李冬行说,“不是男人教小孩做这些,而是小孩先说了,男人再努力地把话往玄乎里说,来忽悠别人。”

    李冬行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关键还是在那孩子身上?”

    程言伸手点了点眼眶,半开玩笑地说:“搞不好人家真有‘神之眼’。”

    李冬行偏过脑袋瞧着程言,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像是震惊程言突然改口。

    程言发现集中精神在别的事上之后,他在李冬行身边感觉也更自然了。那些野草似的小心思停止了疯长,最多就在每次他的目光落到李冬行身上的时候,不那么安分地摇摆一下,把他的心口蹭得痒痒的,还真是痛并快乐着。

    “所谓神明的力量,很多时候不就是用来解释一些不寻常的现象?如果我猜得真靠谱,那小孩还真有些超能力。”程言手里把玩着那条从穆木手腕上顺来的手链,转过头来看李冬行,“冬行,帮我个忙好不好?”

    那语气忽然变得很温柔。

    李冬行呼吸一窒,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问:“什么?”

    程言自抛自接着那条手链,低声说:“如果说神之眼就是能瞧见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你又何尝不是有超能力。”

    李冬行察觉到了一丝奇妙的气氛,就好像程言不仅仅是在夸他,而是在说他对程言自己的意义。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转眼程言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大方地拍了下李冬行的肩,说:“一会我去套话,你多观察一下那小孩。”

    通过薛湛传话,王沙沙得知穆木最近也被那组织骗了,当下对“神之眼”恨得牙痒,毫不犹豫地响应程言召唤,穿着便装,一点不耽搁地跑到那公寓楼下,和两人集合。

    有了王沙沙的警方资料,程言也把那伙骗子的基本情况摸了个大概。

    骗子其实是一家三口,男人是孩子他爸,名叫蒋尚贤,以前是一家印刷厂职工,后来工厂倒闭,他也就丢了饭碗,至今失业在家。那个装模作样的干瘦女人是孩子的母亲,名叫吕萍,现在在一家私企做会计,企业效益不错,之前全靠她在养家。她人据说挺能干,那张注册心理咨询师的执照就是她搞来的。

    他们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对外称作“玄子”的身具神之眼的所谓大师,真名叫做蒋仲毛,确实只有十岁。他原本在江城实验小学上三年级,但自从开始从事副业,这半年都没怎么去过学校。

    这一家三口原本不住在这儿,是三个月前才搬来的,江城这地带房价可不低,一口气买得下一百平米出头的房子,足见这三人靠骗人敛了多少钱财。

    “他们非要在儿子身上搞文章,我们就也从那孩子身上入手。”程言抬头盯着七楼,“得想个办法,把那孩子从他父母手底下偷出来。”

    王沙沙打了个寒战,声音抖抖索索的,凑过来提醒一句:“程哥,拐卖儿童可是……犯法的。”

    程言瞥他一眼,好笑地说:“王警官,你觉得我会蠢到在你面前知法犯法?”

    王沙沙猛地摇头:“不会。”

    程言皱了下眉,转过头去说:“现在犯法的人是他们,我们要做的是找个理由证明他们有罪。”

    王沙沙满怀忧虑地搓了搓手,说:“唉,那些受害者都找不出他们骗人的证据,我这边没法搞动作啊。”

    李冬行在旁插了句:“万一受害者不仅仅是那些被骗的人呢?”

    程言心中一动,像是有了点想法:“你是说……”

    “是的,师兄。”李冬行果断地说,又看了眼楼上,“但我最好再见一次蒋仲毛小朋友。”

    两人似乎都会了意,唯有王沙沙对他们说的意思毫无头绪,索性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左看右看,冲程言和李冬行一伸手,说:“你俩去办案,要不要小弟拎包?”

    再一次走进那间屋子,吕萍并不在,是一个陌生女人开的门。

    “两位朋友,是来听护法讲课的么?”那女人在线衫外面套了件麻袋装,右胸口别着那个彩色带眼睛的徽章,大约是神之眼的信徒。

    “恩,我们来找蒋先生……护法有点事。”程言顺着她改了个口,边说边往里面走。

    客厅里还是拉着厚厚的窗帘,大白天点了一排蜡烛。蒋尚贤披着麻袋盘腿坐在正中的一个蒲团上,双手掌心向上平方在膝盖上,紧闭着眼,还真有些入定的意味。

    在他身边,还有四五个人围坐在小一点的蒲团上,每个人都模仿着蒋尚贤,做着类似冥想的姿势,只是明显没他那么投入,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大概嫌坐得不大舒服,虽说阖着眼,可每隔个两三秒就要扭一扭腰背,用手挠着身体各个部位,让人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程言径直走过去,在蒋尚贤面前站住。

    蒋尚贤没睁眼,用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语气问:“朋友,你是回来寻道的?”

    程言:“没,就是来找人。”

    蒋尚贤挥了挥长袍底下盖着的手,听不出喜怒地说:“那就请不要打扰我们。”

    周围的信徒已经有好几个睁开了眼,打量着不请自来的闯入者,眼里有的装着好奇,有的装着不安,有的装着愤怒。程言视若无睹,自顾自稍稍俯下身,在蒋尚贤耳边说:“蒋先生,我可以证明你儿子真的有神之眼。”

    蒋尚贤眼皮动了动,像是从遥远的空间中回到了现实。

    他看了眼程言,对其他信徒说:“诸位朋友,今天就先到这里。”

    信徒们三三两两地散了,刚才开门的那个女人走的时候仍在一步三回头,打量着程言和李冬行。

    他们俩虽然站在这里,但显然与环境格格不入。信仰同一样东西的人之间可能会共有某一种气质,彼此能互相感知。其他人能敏锐地感觉到,今天闯入的这两个人并非同道中人。

    所以程言也一点没有装作信徒的打算。

    “蒋先生,不知你是不是还记得我。我和师弟之前来过,请玄子大师为我看了看运势。”程言双手插兜,一副坦荡模样,“我当时没有自我介绍。其实我是个科学家,专门研究人类大脑的。我们其实坚信着超人类的存在,这些年也一直在试图寻找。经过上一次观察,我相信您的儿子可能是其中一员。”

    蒋尚贤双手交叉,指尖掩在宽大的袖子里,依旧保持着淡然的语气,说:“哦,真的么?我以为像程先生这样的科学家,并不相信怪力乱神。”

    程言耸耸肩,说:“怪力乱神,是因为怪和乱而无法取信于人。像您儿子这样真正超脱尘世的天才,但凡有人感受过一次他的力量,就都不会胡乱质疑。”

    他说着一连串的吹捧之词,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诚恳。

    蒋尚贤看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些对他儿子的夸奖,不过笼在袖中的双手出卖了他,因为过度用力,那袍子的边缘都被他攥出了点褶皱。

    尽管努力,他仍然没能掩去眉眼间的得意:“那程先生是想如何证明我儿子的天才呢?”

    程言上前一步,装出一点激动难抑,握住蒋尚贤肩膀,说:“我希望能带玄子大师上个电视节目,让更多的人知道他有一双神之眼。蒋先生,玄子大师呢?他是不是在这里?”

    他说着顺势推了推之前进去过的那间屋子的门。

    门没锁紧,一下就被推开了。这时候里头倒是没有点蜡烛,窗户是开着的,丝丝缕缕的日光照进来,那孩子穿着一身正常的衣服,正趴在地板上涂涂画画。

    在程言的示意下,李冬行没等蒋尚贤说话,先行走进去,轻轻叫了声:“大师?”

    孩子依旧趴在原处,聚精会神地画着画,没理他。

    这屋子和关着灯的时候不大一样,烛台收到了角落里,也没了水晶球的影子,地毯上散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儿童读物,几本美术书格外扎眼,还有一些其他的小玩具,几套积木,大盒的蜡笔,插着耳机的平板电脑,看起来就和一个普通的儿童房差不多。

    程言把看见的东西一一记下来,在心底暗笑了声,真不知那些一口一个大师的信徒看见现在的蒋仲毛,会有什么感受。

    “阿毛?”蒋尚贤喊了句,又顾虑到李冬行和程言在,咳了声,“大师,这两位朋友说想带你去外面玩玩,可能会有一些不认识的人,问你一些问题……”

    “不行。”有人在后面斩钉截铁地说。

    蒋尚贤回过头去,略微尴尬地瑟缩了下,小声说:“阿萍,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吕萍还没来得及换上那件麻袋装,一身职业套裙之下,她的五官倒没那么寡淡了,反而透着股凌厉的精明。她扫了眼程言和李冬行,没刻意装出当时那空灵的语气,直接说:“两位先生,我儿子身份特别,不会随随便便抛头露面。”

    蒋尚贤的声音比刚刚轻了不少:“可程先生说他能证明阿毛的能力……”

    吕萍瞪他一眼,坚决地说:“玄子大师的神之眼有那么多信徒见证,为何还需要多余的证明?”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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