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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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正文 第21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21节

    李冬行下巴抵着他肩,挨着程言腰腿又蹭了下,委委屈屈地问了句:“你不喜欢?”

    程言觉得尾椎噼啪闪了下火花,情形大大不妙,不得不再加重了些语气,颇有些森冷地威胁:“要么自己回去,要么被我打晕扛回去,二选一。”

    李冬行听出这是最后通牒,悻悻地松了手,离开前指尖还在程言半露在外的腰上勾了一把,见程言又抖了下将要发作,及时转了身,也没拿程言手里的毛巾,直接□□慢悠悠踱回了房里。

    程言背靠餐桌站着,扶了扶滚烫的额头,心道这算什么,是酒后吐真言,还真是荒唐耍酒疯?

    他看得清清楚楚,李冬行不肯穿衣服,走回去的时候某个部位反应依旧和他一样剧烈。

    这至少说明,师弟也想要他。

    程言边摇头边笑了下,觉得自己距离坐怀不乱柳下惠只差了那么一丁点。

    他乱了,乱得很,不过万幸,他记得那人醉酒,还把持得住。

    他苦笑了下,把手里还捏着的那条沾着李冬行体温的毛巾扔到一边,晃进卫生间,拎起花洒,随手拧开了冷水龙头。

    ☆、戏里人生(四)

    董南西他们的街舞社表演就在三天后,程言原本没那么大兴趣,结果下午的时候接到田竹君电话,说晚上专业课老师要召开临时讨论会,他去不了了,拜托程言和董南西解释几句,谢谢人家好意。程言没办法,掏出放抽屉里的剩下两张票,想起来晚上本来约了实验,在是推掉实验还是让李冬行留下接着做之间挣扎了下,最终决定自己一个人去赴董南西的约。

    原因是和李冬行一起去看表演,实在太像约会了。

    前天晚上来了那么一出之后,程言睡了一觉,第二天见李冬行又恢复了平时温和矜持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好意思再说什么。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眼瞅着已经风烛残年,程言想要不然就让它自生自灭吧,反正他的心意师弟已经知道了,要接受还是拒绝都该是李冬行的事,已然由不得他自己。

    程言本来是个信奉快刀斩乱麻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成了只把脑袋埋在沙粒死活不肯挪动的鸵鸟。

    就这样,到了下午六点的时候,程言确定李冬行已去了生物楼,一个人偷偷摸摸溜出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往隔壁学校的礼堂走去。

    追风街舞社在江城师大大概很有些名头,礼堂里人头攒动,反正演出票上没有座位,程言挑了个边边角角的位置坐下,心不在焉地等着看表演。

    他边上还坐了好几个姑娘,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夜光塑料牌,直到她们举起来的时候,程言才看清楚,那上面写的可是“董南西”三个字。

    “这么大牌?”他不禁在心底嘟囔了声,摇摇脑袋,心道原来董南西之前送票时候根本就是在装可怜,他居然还傻乎乎真信了,当真跑来给那小子捧场。

    知道有的是人捧场,程言便也放松下来,毫无负担地往椅背上一靠。他原本就对歌舞表演没多大兴致,连江一酉唱歌都听不进去,自然没打算真的来看街舞。礼堂里的椅子和电影院里的差不多,铺着软乎的红丝绒,靠背倾斜角度也恰到好处,程言这几天睡得总不踏实,这厢眼一闭,还没等舞台上音乐声响起来,他就睡了人事不省。

    到快散场的时候,程言踩点醒过来,在一片欢呼声中扶正了睡得有点下滑的眼镜,准备顺着人流走出礼堂。既然董南西是街舞社的风云人物,送票之举大约只是出于客气,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来,想来应当注意不到,所以程言顺理成章地省略了打招呼的力气。没想到他刚走到门口,肩上就给人轻拍了一记。

    “程哥,你真来了啊!”董南西在他身后笑容满面,身上还穿着表演时候的黑背心和宽松仔裤,脸庞和肩膀上都汗津津的,从头到脚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程言一愣,这里少说好几百人,这小子的眼睛是自带定位系统的么,怎么做到一眼把他找出来的?看来该有的解释是少不了了,他只好说:“不好意思啊,竹君和冬行都有事,不过谢谢你的票,演出很好看。”

    他是没看,但不妨碍从别的姑娘脸上的兴奋红光中推断出董南西跳得很好看,于是这瞎话讲得脸不红心不跳。

    董南西嘻嘻一笑,和程言一块往外面走。

    走了几步,程言见他一直在往人流中心张望,仿佛在找什么人,就问了句:“你是要找谁么?”

    两人在礼堂门口顿住了脚步,看着观众成群结队地出来,到最后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董南西略微失望地垂下了脑袋,叹着气说:“她真的没来。”

    程言想起来,问:“你女朋友?”

    董南西勉强笑笑,说:“前女友了。”

    他说的应该就是三天前在酒吧里泼他酒的那女生,后来穆木告诉程言,那女生名叫谢灵韵,是江城师大新闻系的系花。无论是从当天的情形还是穆木语焉不详的转述来看,她和董南西之间可不是寻常的情侣闹别扭那么简单。

    程言本身不是爱好八卦的人,可董南西那天到底安慰了田竹君,出于投桃报李,他见董南西如今失魂落魄,觉得也该开解几句:“要是真有什么误会,再同人家解释解释?”

    董南西摇摇头,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说:“这误会是我故意的。”

    程言听出这里面别有深意,只好顺着问下去:“怎么回事?”

    董南西还真把他跟谢灵韵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乍一听这就是个老掉牙的故事。女孩是白天鹅,男孩是丑小鸭,门不当户不对,男孩虽说靠本事追到了女孩,两人恩爱了好一段时间,成了校园里人人称羡的眷侣,到了快毕业的时候却被现实打败,面临着劳燕分飞。谢灵韵家境不错,父亲是教育厅的二把手,算是江城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自己也很优秀,在新闻系里成绩数一数二,家里便准备让她毕业后去法国深造。学校都申好了,手续按部就班地走,临到分别,她开始愈发不舍得男友。董南西说他自己家里的情况很是普通,双亲都是退休职工,供不起他出国念书。他工作已经找好,同时打算接着跳舞,若是真能出人头地,攒个几年钱他就去法国找谢灵韵。女孩不是很想答应,她觉得这几年时间变数太大,一旦异地,两人很难有好结果。分离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谢灵韵决心同父母摊牌,想放弃出国,留在江城找一份普通点的工作,陪董南西奋斗。

    在谢灵韵的父母反对之前,董南西先慌了。

    “巴黎高师那么好的学校,小韵过去之后一定前途无量。”他怅然地怒了努嘴,手掌拍了拍一旁粗糙的树干,姿势颇为无力,“她那么有才华,那么美好,凭什么要为了我这样一穷二白的混小子放弃这些?”

    程言有些猜到了:“所以你搞了点误会,想让谢灵韵对你死心?”

    董南西嗓子里像是揉进了一把灰,慢慢说:“是。上个礼拜小韵来看我排练,我知道她要来,故意找了社里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在她面前演了一出戏。小韵不相信我真爱上别人,我就硬着心肠说了很多让她伤心的话。她总算信了,哭得很难过,三天没理我。后来她约我在那间酒吧里见面,质问我凭什么脚踏两条船,我不肯给她满意答复,然后你们都看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右手按在胸前,来回游移恋恋不去。程言瞧出他脖子里一抹银光,猜出这正是那天谢灵韵当面甩到董南西面前的银链,大概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之类。

    程言听完这出故事,直觉戏如人生,这跟梨梨爱看的那些爱情剧里演的真是差不多,他咳嗽了声,端起架势劝了句:“其实何必,人家女孩愿意为了爱情舍弃前程,这也是她的事。你这么骗她,日后就真的能安心?”

    “不,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安心。”董南西扯了扯嘴角,看向程言,“程哥,你是想说,我是懦夫吧?我不敢担起责任,怕她跟着我吃苦受累不幸福,这才上赶着把人家往外推。但是程哥,你知道么?真的爱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地为她考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要跟我,她就要从云端跌进泥里,哪怕将来我还有出头那天,她也会在泥里陷上很久。”

    他边说边痛苦地喘着气,胸腔里像是装了个风箱,呼呼啦啦地全载着对谢灵韵的痴心。

    程言默默地说:“你这是在替她做决定。”

    董南西爽快地承认:“是,这是我自说自话。”他勾起一边嘴角,“我了解小韵,她做了的选择,没人劝得动她。她看着性格温和,实际倔得很。她会为了我和父母决裂。一个董南西,真的配的上她牺牲这么多么?我不忍心,我做不到。我只能自私一回,替她做选择。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是个走运的癞□□,能追得到她这样的白天鹅。现在我明白了,如果牛郎真的爱织女,他就会把羽衣还给她;如果我真的爱小韵,我就该放手。”

    这通话被他念得情深似海,跟莎士比亚话剧台词似的,若是梨梨在场,准得听得感动不已潸然泪下。程言瞧得出董南西决心已定,虽说未必同意他想法和做法,可本着不瞎掺和别人私事的原则,他只是拍了拍董南西肩膀,约他回头心情不好就再去酒吧喝喝酒,而后告了辞。

    他刚回到小红楼里,不出十分钟,凳子还没坐热,就见穆木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

    从穆木身上的裙子和带着鬈的头发来看,她出门前心情一定很好,此刻却满头大汗,仿佛是急冲冲跑回来,脸上阴云骤起,眼看就要爆发。

    “程言!”她字正腔圆地吼了声,似乎还跺了跺脚。

    程言连忙迎出去,打量了下穆木脸色,暗暗嘶了声,小心地问:“穆大小姐,是谁惹你了?”

    他其实是明知故问,这一看穆木的火气肯定就是冲着他来的,只不过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点啥。

    穆木以一种兴师问罪的语气开了口:“你说,你刚刚是不是跟董南西在一块?”

    程言恍然大悟:“你刚也去师大了啊?”

    穆木怒气不减,下巴抬了抬说:“你知不知道那董南西是什么人啊,花花公子,欺骗女孩儿感情!灵韵被他伤得那么狠,你居然,居然还同他谈笑风生!”

    程言:“……”

    他想起来自己答应了董南西,不能把真相透漏给别人,尤其谢灵韵。穆木这一口一个灵韵的,铁定是和谢灵韵交上了朋友,以她的大嘴巴,要是知道了董南西的真实心思,保准下一秒就捅给了谢灵韵,那董南西这出戏就白演了。

    他话在口中说不得,只得和稀泥:“那个董南西吧,其实人还蛮仗义的,这不竹君也挺喜欢他……”

    穆木没由着他把责任推给田竹君,见他毫无反省之意,更是生气,声音抬高几分:“好哇程言,你还替他说好话。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要和渣男玩在一起,是不是也要做渣男?你对得起冬行吗,啊?你口口声声说爱他爱得不行,是不是打算学那臭男人,先把人弄到手,玩腻了扔一边,再在外头养几个小白脸啊?”

    程言身板一颤,张了张嘴,简直气结。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这真是比护城河里干死的鱼还冤枉。

    “师姐?”这节骨眼上,有人在门口喊了句。

    李冬行提着一堆实验器材,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看样子其实到了有一会了,就是见穆木骂得起劲,之前没敢出声,等听见自己被点名,实在不好意思站下去,只得示意了下自己的存在。

    喊的是穆木,他的眼睛却像黏在了程言身上,脸颊微红,一双黑眸里的光似乎比喝多了那天还要深远。

    他后面还跟了一人,气喘吁吁,正从楼梯口上来。

    “木,木木啊……”王沙沙脸色泛白,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攀着楼梯扶手,怀里鼓鼓囊囊塞了不少东西,似是有一束花,还有一只猫咪布偶,“你,你跑这么快干啥啊?”

    穆木先是看见了李冬行,自知失言,咬住嘴唇不再说程言,转身看见王沙沙,不耐烦地说:“不干什么。”

    王沙沙看看程言,又看看李冬行,智商不够还原事情来龙去脉,只瞧得出穆木生气,惴惴地把怀里抱着的布偶拿出来,递到穆木怀里,眉开眼笑地哄着说:“你看这绒绒的手感多好啊……”

    “好你个大头鬼啊!”穆木一把抢过那布偶,看也不看地往程言脸上砸,“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她怒扫了一眼在场三个人,也不肯接王沙沙手里的花,提起裙摆,转身奔下了楼梯。

    王沙沙原地站了一会,把手里的花束往李冬行手里一塞,跟着哀怨地跺了跺脚,说:“有你小子在,果然准没好事!”

    他仰天号哭似的长叹一口气,一边喊“等等我”一边追着穆木下楼去。

    李冬行莫名其妙地捧着那束花,扭头看了眼刚把布偶从脸上扒拉下来的程言。

    两人各自带着满身枪眼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谁比谁更无辜。

    ☆、戏里人生(五)

    看着彼此窘况,他们倒是都笑了起来。

    “王沙沙可真不容易。”程言摇了摇脑袋,转身把猫咪布偶丢到穆木桌上。这阵子本来穆木对王沙沙的态度已经软化许多,眼瞅着王公子快见到黎明曙光,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连坐罪名差点一夜回到解放前。与王沙沙一比,他这被骂的那几句反倒不痛不痒了。

    李冬行也捧着手里的玫瑰搁到桌上,和那布偶并排,抬胳膊的时候手指和程言的手背轻擦了下。

    程言忘不了前几天晚上那档子事,手上一下跟过电了一样,慌里慌张地往边上迈了一小步,又想起刚刚穆木那不过脑子的指控,觉得就算没多大必要也该解释几句:“对了,刚穆木说的都是扯淡,别放心上。”

    李冬行垂着眼,伸手把一枝被碰歪了的玫瑰摆摆正,轻轻说:“嗯,我知道。”

    程言哼了声,说:“她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呢,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也不多想想别人是不是有苦衷。”

    李冬行抬起眼,反过来劝他:“师姐心直口快,没恶意的。”

    程言摆手:“我清楚,所以不会真和她吵。”他说完还觉得不大够,怕意思没传达到位,扭扭捏捏来了句,“那个,我以前是没怎么谈过恋爱,但我真不渣。”

    李冬行眼睫一颤,眉头微蹙,仿佛有几分困惑,半晌后笑笑说:“我相信师兄,谁能让师兄看上,一定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

    这句话听来实在有点古怪。程言心里嘀咕了句,明明前几天说都知道了,这小子是装傻还是拐弯抹角地说自己有福气呢?他看上的人,除了李冬行还有谁?

    这念头转眼就过去了,程言没打算深究,顺溜地岔开话题,问起了实验的情况。

    之后穆木有整整两天没理他,白天就算来小红楼,也对程言视而不见,连带着对李冬行都冷淡得很。程言想着他和穆木吵吵闹闹这么些年,都没什么真过不去的坎,董南西那边才多大点事,等穆木瞧着气消得差不多,他再买点甜品来陪个不是,这事就该翻篇了。

    谁料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周三那天,中心好像新收了个病人,阵仗闹得挺大,连李冬行都被叫过去开会了。程言是小红楼的编外人员,没收到通知,一整个早上都独守办公室。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他坐不住,下楼去找李冬行,顺道就问了问病人是什么情况。

    “一个大二的女生,中文系的,应该是竹君的同学。”李冬行告诉他,“昨天晚上被发现在宿舍割腕,及时被送去了校医院,目前情况稳定。学校很重视这事,中心准备派个小组过去,对她进行联合辅导,我是参与人员之一,马上得去医院见她。”

    程言拍拍腿,说:“我能一起去么?”

    李冬行困惑地瞧他:“师兄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么?”

    程言咳嗽了声,说:“反正没事干。”

    他这不是一早上没见着人想找个理由一块待着么。

    李冬行没反对,本来这趟去医院只是先看看病人,问一些基本情况,算不得正式诊疗,并不需要对外人避嫌。之前都是李冬行跟着程言东奔西走做实验,这还是头一回程言跟着李冬行去干正事,情况一颠倒,程言还觉得挺有趣。

    到了医院五楼住院部,李冬行先找到了女生的主治医生。

    “病人身体状况还行,发现得早,失血并不严重,其实已经可以出院了。”医生说,“就是她精神状况看着挺吓人的,你们来得正好,快过去瞧瞧她。”

    他带着李冬行和程言走到拐角处第二间病房门口。

    李冬行敲敲门,喊了声:“白露同学?”

    里面没应声。

    他们拿不准病人是否在睡觉,李冬行先推开门,只见有个女生正坐在病床上,人是清醒的。

    她穿着蓝条纹病号服,身材很是纤瘦,染成浅褐色的长卷发披在肩膀上,脸色十分苍白,但也能瞧出五官颇为清秀,是个美人胚子。她左手缠着厚厚纱布,右手正拿着一支笔,低着脑袋在本子上疾书,都没往门口看上一眼。

    床边竖着金属架,置物柜上还摆着一排药水袋,可目前并没有在输液。

    医生凑到李冬行耳边,小声说:“她从进来就一直这样,写了一晚上,右手插了针头都不管,好几次弄得血淋淋的,我们的护士都不敢再给她输液,只能先这么放着。”

    李冬行冲他点点头,走近病床,说:“白露同学,我们是精神健康中心的老师,想同你随便聊聊天,可以么?”

    女生没理他,依旧在纸上写着字,下笔又快又狠,像是带着无比丰沛而亢奋的情绪,而与此相对的,是她麻木到毫无反应的表情。

    李冬行见地上散落着好几团白纸,弯下腰,捡起其中一个,展开摊平。

    他明显愣了一下,递给程言。

    程言看着那纸上的好几十个大大小小的“董南西”,也狠狠吃了一惊。

    女生仍不肯开口,一遍遍写着董南西的名字,李冬行见她如此状态,也不好再问问题,与主治医生交代几句,决定先回去与其他老师说说情况,讨论下治疗方案。

    两人一道往回走,程言想着那纸条,对李冬行说:“那女孩感觉很像为情所困?”

    李冬行点点头:“而且是为了董南西。”

    程言到这憋不住了,将之前董南西同他说的那一大段如何痴恋谢灵韵、又不得不迫于现实分手的故事告诉了李冬行,说:“听董南西说的,他对谢灵韵这么痴情,总不能再招惹白露吧?”

    李冬行同样有着疑惑,想了想,谨慎地说:“师兄不是说,董南西在江城师大属于风云人物,有许多女孩子倾慕那种?也有可能白露是那些倾慕者中的一员,单恋董南西。疯狂粉丝为了追星而精神出问题,甚至自杀的,世界各地也大有人在。这事还需要更多证据,中心会找白露的朋友聊聊,之后再下结论。”

    回到小红楼,李冬行说先去找其他老师说说情况,程言在楼下等他,打算办完事一起去吃饭。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钟头,程言难免无聊,沿着小红楼一楼走廊来回走着,不知不觉就又到了范明帆那间办公室门口。

    老范走了以后,中心还没进新人,这间办公室就这样空着。那扇刷了浅绿漆的木门,比十几年前多掉了点漆,斑斑驳驳的,就跟一道道风霜刻上去的刀痕似的,和范明帆脸上的皱纹一个样。门上还挂着个转盘,上面写着办公、外出、会议等字样,还是范明帆自己的笔迹。从外面来看,除了门口左手边的名牌撤了,一切如旧。

    到底还是很不一样了。

    程言靠在门上,脊背贴着那木头,并不觉得凉。他想起十三岁时候第一次被徐墨文带来小红楼,他不适应被一大堆医生围着提问,感到喘不过气,中途偷偷跑出二楼的诊室里,在一楼晃了几圈,在这间办公室门口坐了下来。

    没多久范明帆看完病人回来,撞见程言,摸了把他脑袋,说,哟,哪来的迷路的小东西。

    程言以为自己被逮住了,没想到范明帆听说他不想回去,居然没强迫他,而是领着他进了屋子,说他想干嘛干嘛,要不然陪老范下一局棋。

    没摸过几次象棋的十三岁少年棋力能有多少,范明帆竟自得其乐,一个下午连下了三盘,直到徐墨文上门找人,还夸了一通程言,说老徐收了这么一个干儿子是走大运。

    他那时对徐墨文说,程言人聪明得很,脑子没问题,你们都别逼他逼太紧了,要给孩子点信心。

    程言脑袋枕着木头门想着,老范这么好一个人,谁又能再给他点信心,别急哄哄地把他逼走呢?

    以前程言到一楼来,总能撞见范明帆,手里揣着一样掉漆的搪瓷茶缸,笑眯眯地和他东拉西扯。现在这小红楼里,走来走去的,都没几个熟人能和他说说话了。

    程言转了个身,手掌轻拍了下绿门,轻声说:“老范呐,要早知道你走了我会觉得无聊,我过去一定不在心里怨你啰嗦。”

    他心想着李冬行也该办完事了,收拾下心里的唏嘘,就往走廊外头走。

    到大厅里的时候,程言正巧看见韩征从楼上下来。

    “程言,你看见冬行了么?”韩征像在找人,“马老师万老师都在等他,他半小时前就说从医院回来了,怎么现在都不见人?”

    程言一怔,李冬行不是早就上楼去了么?

    他嘴上对韩征说再等等,自己冲上了楼。

    三楼办公室里没找着人,穆木说没见着李冬行回来,师弟又没去二楼会议室,还能去哪?

    程言想到一个可能性,转身下楼梯,穿过二楼走廊,往生物楼顶楼跑去。

    通往天台的门是开着的,他心中一紧,三层一步地爬上楼梯,一抬头就见到了熟悉的背影。

    李冬行坐在天台边上,两条腿已经垂在空中,嘴里小声说着话,好像正在自言自语。

    “田老师啊,你走得孤单不孤单?我们来看看你。”这听着是郑和平的语气,“我和冬行说要带点纸来烧给你,冬行不让,说学校里不许烧东西。我想你是人民教师,大概不兴这套,所以就来说说话吧。”

    声音一切,梨梨冒了出来。小姑娘话里听着有几分害怕,问:“田奶奶走得会不会不甘心啊?那个漂亮姐姐,昨天也差点死了。我听好些人说,最近中心这里运道不好,死了一个就会有第二第三个。”

    郑和平斥她一句:“呸呸呸,别瞎说八道。那小女孩儿不是被救回来了吗?田老师是好人,你看她待竹君和小鱼多好,就算人走了,也不会祸害人家和孙子差不多大的年轻姑娘。”

    梨梨叹口气:“唉,白姐姐是爱惨了那个董南西。你看看那满张纸的名字……”

    郑和平嘟囔一句:“是呐,冬行也写过,好多好多。只有喜欢到不行,才会想把名字写下来,就跟一刀刀刻在心上似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呵,真蠢。”李冬行突然站了起来,往前迈了一小步,一半足尖到了天台外边,“都只是懦弱罢了。”

    程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即就打算冲上前。

    那是师弟自己的声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又停住了。

    “不,不许——”好像是小未。

    程言从没听过男孩叫得这么尖锐,像一声重重碾过石子路的刹车音。

    “怕什么。”李冬行冷笑一声,模糊的声音浸到呼啸的风里,“我又不像田瑾。他赢不了我。”

    他脚尖又往前挪了挪,脑后稍长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身上宽松的白色t恤鼓起来,跟一团半蜷在后背的翅膀正在打开似的。

    程言总算走得够近,他掌心都是冷汗,一把抓住了那个飘然欲去的人,往后一拽。

    李冬行后退了一步,撞进程言怀里。

    “师兄?”李冬行转过一半脑袋,看见了程言。

    程言搂着他的腰没放,沉声问:“谁在这里?”

    “我……”李冬行看了眼外侧虚空,身体一颤,顿了顿才垂眸说,“我们。”

    这天台上此刻只有他和程言两个人,想起刚刚他在说田瑾,程言明知这句话的意思指的是师弟的一众人格,心中仍不免悚然。

    程言先前都没见过李冬行的几个人格这样交谈,事实上,程言有好一阵没见着其他人了。

    看来他们还在,只不过的确受到了控制,对身体的掌控时间大大缩短。

    程言回想着刚刚听来的对话,心里的不安定感依然盘桓未去。

    谁要赢师弟?

    师弟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扔下正事不干,突然跑到了天台上?

    程言看清楚了李冬行见到自己时候的眼神,下一秒就看了眼外面,眼里一晃而过的有迷茫也有惊讶,还有一点点害怕。这不像是一个主动一步步走向天台外缘的人该有的眼神。

    李冬行的主人格,似乎在刚才一瞬才如梦初醒。

    “冬行,你再说说清楚。”程言按着李冬行后脑,让他转了个身,严厉地问,“刚刚在这里的,到底都有谁?”

    李冬行皱了下眉,低声说:“郑和平,梨梨,小未,还有我。”

    没有第五个人。

    是错觉么?

    程言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放心,手上力道轻了些,摸了摸师弟汗津津的后颈,温和地说:“最近我多陪陪你,也陪陪其他人。以后别一个人来这里了。”

    他不该忽略了那次醉酒。他想,大概是田瑾的死,对师弟造成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戏里人生(六)

    比起师弟的健康,程言心里那点小别扭压根不算什么。他想,这阵子他是想太多了,老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对着李冬行畏首畏尾,以至于都对师弟关心不足。无论他是不是期待着更多,李冬行首先是他师弟,还是个有着严重精神疾病的病患,他一早就下过决心,要好好照看这个人,就算如今心思长歪了,也不能真擅离职守。

    晚上程言没跟前几天一样先回家,在小红楼里等着李冬行忙完中心的事,问他乐意不乐意一起去打网球。之前为了让阿东肯听人话,程言带着他去玩了好几次网球,有时候玩到一半阿东会自个回去,程言就顺便教教主人格打网球。一来二去的,李冬行网球打得也不错了,两人隔三差五会去球场活动活动筋骨,以免在实验室里坐久了身体提早报废退休。

    球场里人不多,正好还有空的场地。打了一个半小时,程言有点累了,走去旁边小卖部买了两瓶水,扔给李冬行一瓶,站在场边稍事休整。

    他们的场地恰好最为靠边,与楼梯口相邻。江城大学的体育馆建了有五层,网球馆在一层,往上四层功能繁多,平时有不少大学社团在这里租用场地搞活动。这时候楼梯口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像是有两个女孩子在尖声吵架。程言开始时候并没有在意,这体育馆本就人多口杂,有人爱在公开场合闹别扭,不代表他要去多管闲事。

    谁知没过多久,有个挺耳熟的词就这么蹦进了他耳朵里。

    “你以为老大真会跟你好?他是谁,他是董南西唉。你不照照镜子,看眼自己长什么样,老大能看上你这种货色?做你的白日梦去吧。”一个女孩高声嚷着。

    程言那颗原本悠然不在此处的心一下给扯回来了。他靠在墙上,扭头看了眼李冬行,张了张嘴,用口型问:“董南西?”

    李冬行拧着眉点点头,证实了程言没听错。

    程言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冲李冬行做了个去看看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转了个身,往楼道里瞧去。

    两名女生就站在二楼下来楼梯拐角,从底下看依稀能看清楚其中一人。那女孩穿着明黄色宽松长t恤和牛仔短裤,五月不到就露着一双长腿,脚下蹬着双亮银色的板鞋,一头酒红色长发在脑后束了条高马尾,背影既高且瘦。她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正拉着面前另一女孩的胳膊,嘴里还在不停说话,听声音,刚才那句提到董南西的话也是她说的。

    “是老大跟我表白的,你不信就算了。”另一个女孩声音要低一些,慢悠悠回嘴。

    黄衣服的女生声音拔高了:“老大跟你表白?开什么玩笑!平时练舞的时候他有看过你一眼吗?你只是个笨手笨脚的替补!我跟他搭档都三年了耶!”

    另一个女生语带讥讽:“时间长怎么了?老大有对你笑过么?那天你故意整我,害我整理了半个晚上器材没法彩排,他可是留下来陪我了呢。黄雅婷,要不要我告诉你,老大是如何在练舞房镜子面前亲我的?啊,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温柔过……和训某些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呢。”

    “住嘴,你给我住嘴!”黄衣服的女生尖叫起来,“你在骗人!老大喜欢的人明明是我,那天他搂着我,说毕业了也不要分开,连那个谁……连他前女友过来,他都没动摇!”

    听到这里,程言才更加确认,她们口中的“老大”应该就是董南西。董南西说他在街舞社里找了个朋友演戏给谢灵韵看,让她死心,找的就是这个叫黄雅婷的女生?那另一个女孩又是怎么回事?眼前这情况摆明了是两姑娘在为董南西争风吃醋,可一点看不出什么串通好了逢场作戏的迹象。

    另一个女生声音虽然冷静些,言辞却丝毫没有示弱,一字一句的把董南西对她有多好都故意说给了黄雅婷听,那黄雅婷看样子脾气挺火爆的,完全沉不住气,几句话下来,居然上前一步拽住了面前那女生,将她从高一层的楼梯上拉得跌了下来。

    “你居然敢打我?”那女生震惊了。她穿了件蓝色中袖风衣,身材丰满,样貌不算出挑,比不上黄雅婷,更比不上谢灵韵和白露,就是看着细眉细眼挺舒服的,应当是不少男生会喜欢的类型。

    黄雅婷冒着火喊:“打的就是你这抢人男朋友的贱货!”

    说完就抬起了胳膊准备扇巴掌。

    另一个女生吓得脸色惨白,一边往后缩一边撑住她小臂,另一只手胡乱挥了挥手,抓住了黄雅婷的长发。

    长发向来是女生最大的弱点之一,黄雅婷头皮被扯,疼得又骂了几句,意欲还击,无奈对手留着一头齐耳短发,她苦抓不住,只好揪住了那女生的风衣帽子,涂着黑紫色甲油的长指甲都快嵌到对方颈部皮肤里。

    眼看两个漂亮女生打得不可开交,程言瞪大了眼睛,李冬行更是看不下去,望了望程言,就打算上前劝架。

    “哟,怎么打起来了。”在李冬行说话之前,有人先走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梯上,一手一个拉开两个脸红脖子粗的女生,“两位大美女,有话好好说,这弄得都不漂亮了,这儿人这么多,给别人看见多不好啊?”

    来人一看就是老江湖,劝架不劝别的,就提了“漂亮”两个字,俩女孩跟同时被按下了某个开关似的,立刻停了手,一个撩头发,一个拂衣袖,皆是一副优雅雍容的样子,若不是脸上妆容糊了,鞋带稍稍开了,哪里能看出刚刚还在两军交火。

    没等劝架的男人再多说什么,她们也瞧见了站在楼下的程言和李冬行,还有更远些的三五路人,脸色都泛了点红,对视一眼,各自轻哼一声,一左一右占了楼梯两边下来,一路目不斜视,没看围观的人,更没看彼此一眼,而后往两个方向走去。

    程言双手抱胸,在一旁行注目礼,见劝架的人下楼,随口问了句:“朗哥,你认识她们?”

    男人叫高朗,是这家网球馆的老板,程言大学本科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两人当时都是江城大学网球社的,关系还不错。程言经常和李冬行过来打球之后,高朗还给他们办了张高级会员卡,打了挺高的折扣。在程言印象里,从学生时代开始,高朗就是个挺热心肠的人,说不定真认识这那两个打架的女生。

    高朗挠挠眉毛,说:“不认识,但常常见她们在体育馆里进出。她们是那什么来着,舞蹈队……哦,街舞社的,隔壁师大的学生吧。师大好多学生社团在这里活动呢,他们街舞社的人还不少,呼啦啦的十来个,通常在五楼活动,上下楼梯的时候我都看得到。”

    这体育馆就在江城大学东北门外,和生物楼遥遥相对,街对面就是江城师范大学。高朗工作时间每天会来网球馆看看,如果没有下场和程言之类认识的客人来一局,就会坐在场馆边上的休息区,刚好正对楼梯口,难怪经常看见街舞社的人出入场馆。

    程言心里已经对董南西起了点疙瘩,他难得八卦了下,问高朗:“那朗哥认识一个叫董南西的男生不?”

    高朗回想了下:“董南西……”

    李冬行提醒:“就是追风街舞社社长,那俩女孩口中的老大。”

    “哦,那个男生啊,我知道!”高朗一拍大腿叫了声,“哎呦,那男生可要命,你们都看到了吧,今天这俩姑娘为了他打成这样,你以为是头一回?”

    程言愣了:“以前还有?“

    高朗嘿嘿一笑:“光我就见过两三次了,女孩儿们为了他打架吵架弄得场面很难看。啧,你说他平日里看着挺严肃的,都不大理人,咋怎么讨女孩子喜欢呢?现在的姑娘都爱吃这套了?”

    程言:“是女孩喜欢他?那他呢?什么表现?”

    高朗撇撇嘴:“别人送上门的,难不成还往外推?我看他挺来者不拒的,好几次都和不同的姑娘一起回家,大晚上瞧着挺亲热,羡煞我这种万年光棍。”

    程言越听,眉头皱得就越厉害。

    董南西这混账,要真跟高朗说的这样在街舞社里左拥右抱,在他跟前装什么苦心孤诣的情圣呢?

    他可真是被骗惨了。

    高朗不知他们和董南西的交集,只以为是随便好奇下,说完了就拍拍程言肩膀,说:“打完球和冬行老弟一块,跟我出去喝一杯?”

    程言心思哪里会在吃夜宵上,摆摆手说:“不了朗哥,我们还有事,改天请你。”

    他把毛巾和喝剩下的半瓶水都往挎包里塞,余光见正收拾着球拍的李冬行站起来,叫住了打算转身离开的高朗。

    “朗哥,我还有个问题。你觉得董南西是个很严肃的人?”李冬行若有所思地问。

    “是啊,老板着个脸,不苟言笑的样子。”高朗伸出三根手指摸了摸下巴,像是学电视剧里的古板老头捻了把山羊胡子,回头开玩笑说,“我说你们对这小子这么感兴趣干什么,想学他怎么泡妞啊?”

    李冬行赶紧说:“没,我不泡……咳,追女孩子。”

    “哈哈,说你一句,还脸红了。”高朗大笑起来,冲程言挥了挥手,“老程啊,记得多带带你师弟,帮他早日告别处男之身啊。”

    帮?这事儿怎么才算得上帮忙?

    程言边挥别高朗,边觉得脸上发烧,回头见李冬行正瞅着他出神,更是浑身不自在。他明知道是自己想歪,可偏偏遇到某些人和事,饶是程言有这样高度理性的大脑和城墙厚的脸皮,都有些自控不住。

    他背起包,和李冬行一块走出体育馆,吹着凉风往回走。

    燥热下去了,心思跟着回了正题,程言想起来问李冬行:“你是不是也认为董南西这人很奇怪?”

    李冬行:“嗯。师兄,在你眼里,董南西同学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么?”

    程言哼了声,说:“他哪像啊?他就差嘴里开出朵花来了。”

    李冬行皱着眉说:“我也觉得,董同学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头一次见面就自来熟地坐过来安慰田竹君,巧舌如簧,一棵人精,这段数不是人人达得到的。

    程言:“也不好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街舞社的同学面前摆出一副老大的腔调,来强调自己威信。”说完他气哼哼地补了句,“反正这家伙身上的矛盾不止一点两点,说瞎话的本事和追女孩的本事一样高,连我都……”

    李冬行看着他笑笑:“连师兄都被比下去了?”

    程言:“……”

    他分明想说连他都给骗了。

    程言瞅着李冬行,内心很是萧索,这年头是不是谁陷入爱情谁就真的会变成毫无地位的傻瓜?他这在外头被人骗,回家里被师弟嘲,日子眼看快没法过了。

    第二天,中心的辅导小组从白露的室友那边问来了消息。

    她们都说,白露从半年前就交了个男朋友,是师大的学生。她们没和董南西说过话,但好几次看见他在自习室陪白露上自习,或者和白露一起在食堂吃饭。据她们说,董南西性格特别好,是那种这年头罕见的安静且靠谱的男生,对白露鞍前马后照顾得妥妥帖帖,大冬天的时常看见他大老远地从师大跑来江大宿舍楼,就为了拎着暖瓶替白露跑几十米打个热水。

    李冬行还特意问了她们,知不知道董南西是街舞社的。

    她们纷纷表示不知情,乃至大为惊讶,其中一位还说觉得董南西笨手笨脚,一点不像会跳舞的人。

    就这样,白露只是单方面仰慕董南西的猜想不攻自破了。

    如果说昨天程言和李冬行亲眼瞧见两个女生为董南西打架,这里头还可能存在一些误会,那白露身为董南西的女友为他自杀,而且白露和董南西在一起的时间与谢灵韵和董南西交往的时间大量重合,则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小子,是打算玩段正淳那套,凑个一屋子相好打群架呐?”这下最为愤慨的成了程言。他仿佛能体会到那些女孩的心情,因为他们都被同一个人骗得团团转。

    中午的时候穆木回来了,程言走到她桌前站定。

    穆木自顾自坐着,手里的资料夹翻得哗哗作响,晾了程言大半天,才幽幽问了句:“哟,这是怎么了啊?”

    面对跟老佛爷似的穆木,程言知道她一定是早就知道了白露的事,一咬牙,只好充当跑腿太监,倒了杯蜂蜜茶,双手捧到穆木跟前,垂着脑袋说:“师姐,我错了。”

    穆木抬起手,却不接程言手里的茶,转而欣赏起自己刚磨的指甲,怪声怪气地说:“哪里错了啊?”

    程言作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作势要缓缓下跪:“大王见谅,小的目光短浅,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一边给程言递蜂蜜的李冬行差点笑出了声。

    穆木像是对程言的认罪表演颇为满意,见程言膝盖真快着地了,这才接了他手里的茶。

    程言如释重负,蹲得有点久了两条腿差点打颤,亏得李冬行这小弟的小弟很给面子地扶了他一把。

    穆木一边啜饮着甜津津的蜂蜜茶,一边教训师弟:“你们男人啊,就是容易轻信别的男人。渣男给你灌了迷魂汤,说什么你都信,改天他说为了你直变弯,你是不是也要颠颠跑去献身啊?”

    程言:“……”

    穆木说完觉得不大对,抿了抿嘴,冲李冬行笑笑说:“冬行你别介意啊,我鄙视程言呢,就是个说法。我谅他也不敢的。”

    李冬行:“……”

    穆木总算觉得自己报复够了,正打算总结陈词,再痛数一番董南西脚踏数条船、重创少女心,禽兽不如罪大恶极天理难容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站在门外的人居然是谢灵韵。

    这回轮到穆木卡壳了,她咽了咽唾沫,尴尬地迎上去:“灵韵啊,我刚正帮你骂那个董……”

    谢灵韵一袭白裙,脸色也一样苍白,双手绞在身前,看了看穆木,又看了看程言和李冬行,小声说:“穆姐姐,我想求你……你们,帮帮南西。”

    ☆、戏里人生(七)

    出于所有人意料,谢灵韵从她的手提包里取出了一沓照片。

    “是我找人拍的。”她抬起手背,略不自在地触了下鼻尖,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南西坚决要和我分手,我总有些不甘心……”

    程言接过那些照片,看了看,神情复杂地瞧了她一眼:“所以你就找人跟踪前男友?”

    他们还把谢灵韵当柔弱可欺受尽情伤的乖乖女,以这找私家侦探的手段,敢情也不是个好惹的。

    这沓照片少说有好几十张,每张上面都有董南西,而另一个主角则是相貌各不相同的女孩子,前前后后大约有十来张不同的面孔。他们或是在餐厅吃饭,或是在街上散步,大部分姿势都挺亲密,落在旁人眼里,都会默认是情侣关系。

    程言不禁咋舌,他已经知道董南西长了许多花花肠子,可谁能料到这小子这么有本事?一般男人脚踏两条船已叫渣,董南西这可是一口气组了个舰队,桃花朵朵开,一枝十□□的绝世盛况呐。

    眼前这姑娘的想法也叫人捉摸不透,她费了大力气搜集这些照片,难不成就为了欣赏前男友如何在外头和别的女孩卿卿我我?一般人拿了这证据,都是为了去甩渣男一脸,撕出他伪君子的真面目吧?谢灵韵来找他们作甚?

    程言正思量着,李冬行先说话了。他探过头,把程言手上的照片挑了几张出来,用握扑克牌的姿势依次捻开,拿在手里仔细瞧了几遍,而后说:“师兄,董同学的状况是不大对劲。”

    一经提醒,程言也发现了。

    照片上的人的确都是董南西,可细看之下,又各有不同。比如那张傍晚时分和黄雅婷同行的,董南西脸上表情冷淡,背挺得很直,是女孩主动挽着他的胳膊。这正印证了高朗说的,董南西和黄雅婷相处时候看起来很是严肃。再看下一张,是董南西坐在一家酒吧里,侧着脑袋和另一个女孩子接吻。照片上他肩膀微耸,唇角轻勾,一手揽着女孩的肩,小指上还带着夸张的人像指环,十足不良少年模样。

    一言以蔽之,如果不是同一张脸,单看气质,会让人觉得这些根本就是不同的人。

    “我第一眼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我确实很生气。”谢灵韵轻轻说,“可我依然不是很想相信。一般来说,男人就算花心,同时追求几个女孩子,也不会一下子追求这么多吧?我不太懂心理学知识,但我多少接触过一些消息。我能感觉到,南西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穆木嘶了声,像是想起什么,瞅了瞅李冬行,说:“会不会……会不会是……”

    李冬行平静地说:“有可能。”

    程言一皱眉,抢过那些照片,边看边说:“现在下结论还早。”

    “南西再这样下去会有危险。”谢灵韵细细的眉毛微微拢起,语气里带了点急切,伸出手指点了点程言手里的某一张照片,“他每周四晚上都会去这间桌球馆,我……我有朋友告诉我,这一带特别乱,什么人都有。我怕南西会出事。”

    出事不也是自找的。

    程言现在对董南西实在缺乏好感。

    不过有李冬行和穆木在,这件事还是被应了下来。

    今天刚好是周四,程言和李冬行晚上有空,就打算真的去照片上的酒吧一趟,找董南西确认下情况。穆木原本想跟着,被程言拒绝了。按照谢灵韵查来的消息,那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万一发生冲突,穆木一个女孩子难免吃亏。

    大学城附近的娱乐场所连成一片,他们要找的桌球馆就在酒吧街后头。虽说只隔了一条街,路上的气氛却相距甚远。酒吧街灯红酒绿,总是人声鼎沸,连十二月里都仿佛有热浪拂面。到了后面那条街,感觉陡变,黑黢黢的路面比酒吧街窄了一半,连道旁的路灯都没几盏是好的。两边店铺多是五金电器,到了晚上大半已关门,剩下几间铺子开着灯的,店里总是坐着几个穿着老式白背心或者打赤膊的大老爷们,端着饭碗瞅着往来行人。他们的眼神很是奇特,一半锐利,一半警惕,就好像同时打量着猎物,又提防着天敌,随时伺机而行,但凡街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程言在江城生活了这么些年,一次都没来过这条街上。连徐墨文都对他说过,没事晚上别随便到这里来。这条街在江城算是有些名头,不是因为街上这些五金店,而是因为街道尽头那一片。那儿本来是一家国营大厂,后来八十年代厂子倒了,就有个台湾老板建了江城第一家游戏厅。游戏厅开得时间倒是不长,不过不知为何吸引了一大票无业游民,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地痞混混,有一些甚至因为偷鸡摸狗蹲过号子,出来以后找不着工作,全都聚在这里,名义上白天做些小生意,到了晚上做点什么,一般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条街之所以出名,还是因为两件大事。一件是六年前上头扫黄□□,专门查到了这里,一晚上浩浩荡荡地抓出来好几十个小姐嫖客,一行人衣冠不整地,双手举过头顶被押上警车。那会程言大学还没毕业,半夜听到警笛,还有室友兴奋地叫他出去看热闹。他是没兴趣,架不住那几天从头条新闻到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说这档子事,给他留下的印象也不浅。

    另一件事更加久远,据说是发生在十几年前,程言是刚在网上搜那间桌球馆时候才看见的。有人传说这条街是江城某大黑帮的窝点,当时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这黑帮和另一股势力火拼起来,一个晚上打打杀杀,到黎明时已血流成河,死伤足足数十人。这事查不到确切报导,可在大部分江城人口中流传甚广,经过一代人的添油加醋,俨然这里已成了一处良家子弟绝不会轻易踏足的是非之地。

    程言没法确定这里是否真如传言所说那般聚集了一堆妖魔鬼怪,不过路上太冷清,大晚上地走着的确实令人脊背生寒,心中发毛。他开始有些后悔,他不该让李冬行一块来。倒不是说程言对师弟的自保能力有所怀疑,而是因为这地方太阴森,李冬行一受刺激,梨梨就又露了脸。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小女孩磕磕巴巴地说,两只手一起搂着程言的右胳膊,挨得紧紧的,一双眼四处打量了下,最后选择盯着程言脚尖看,“我好害怕,不喜欢这里。”

    程言知道,这会梨梨情绪波动还很剧烈,假如她不能冷静,主人格就没法回来。他扣住梨梨牢牢抓着他右臂的手指,努力说起些别的话题来分散女孩的注意:“梨梨觉得那个叫董南西的大哥哥也有和你们一样的问题么?”

    梨梨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小声说:“很像啊。”她还是不敢放开说话,声调压得比平时更细,更像个真的小女孩了,“假如那个哥哥体内真的也住了好几个人,那他们每个人都可能喜欢不同的人,这就一点不奇怪啦。”

    程言侧过脑袋,问:“真的?不同人格会各有所爱?”

    他算是看了不少书了,可就算教科书上有对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阐述,一般也很少会涉及到这些人格各自的感情问题。

    梨梨猛点了下头,说:“当然啦!比如我们就是这样呀,郑叔是有老婆的,我,我也有喜欢的人啊。”

    她低着脑袋,说得更小声了些,右手不由自主地捻了下自己的t恤领口,满脸都是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娇羞气。

    程言看着师弟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一不小心就出了会神。

    “我喜欢的人啊,就是我们班班长。他人特别好,有一回我发烧在家,他放学之后还来我家看我,给我送作业本呢。”梨梨甜蜜地说起来,“他才十二岁,个子就挺高了。”她抬起右手,刚想在自己头顶比划下,就意识到自己是在李冬行身体里,十二岁的少年再怎么高都不会超过一米八多的李冬行半个头,只好把胳膊放下,挽着程言接着说,“反正他既高又帅,成绩又好,还总是在微笑,笑起来眼角呀,还会往上翘,就好像有小星星飞到了他眼睛里,闪闪的会发光。”

    程言看着少女眉飞色舞,不禁莞尔,跟着打趣起来:“他这么好,梨梨以后要不要嫁给他啊?”

    “才不要,就算人家心里想,冬行也不会答……”梨梨说着说着瞪大双眼,怔怔地看向程言,“程大叔笑起来的样子,和他好像。”

    程言失笑,觉得女孩此刻傻呆呆的实在好玩,没忍住逗一把一口一个大叔的梨梨,故意说:“那梨梨要不要喜欢程大叔算了?”

    梨梨满面绯红,颇有些惊慌失措,咬了咬水润的唇,说:“这,这不行呀。梨梨才不能和冬行……”

    她忽然不说下去了,眼睛一垂,轻轻叫了声“师兄”。

    程言有一种被抓包的窘迫感,逗小女孩的心思立马飞到了九霄云外,转过脑袋,故作镇定地说:“哦,你回来了啊。”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事干调戏人家小姑娘干什么?师弟可是全听见了。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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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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