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三局两胜 作者:桃山皮
正文 第7节
三局两胜 作者:桃山皮
第7节
闻季远一愣,半晌没抓牌。叶弈棋不耐烦地催促:“你能不能快点儿?”
闻季远盯着自己的断幺万子连七对,在心里叹了口气,咬牙拆了最右边那一对儿:“八万。”
叶弈棋不明所以,哼了一声:“我打什么你打什么,跟腚虫。”
闻三爷眼皮一抬,嘲笑地冲他四弟一扯嘴角。闻季远苦着脸,无奈地摇摇头。
牌搭子就要有牌搭子的觉悟。
老虎屁股摸不得,小叶的炮牌,胡不得呀胡不得。
闻三爷“哎”了一声揉眼睛。叶云墨问他:“你怎么了?”
闻三爷装模作样地回道:
“辣。”
— end —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闻季远就杀上门来了。
他赶着午饭时间,堵在斋堂门口,手里拎着塑料袋封好的中药汤,见叶云墨他们出来,笑嘻嘻地递上去:“你们没车,下趟山不容易,我给你们送上来。”
叶云墨接了药,淡淡应了句“谢谢”,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闻季远讪讪地想和叶弈棋搭话,被叶弈棋一眼瞪怂了,嗫嚅着不敢开口。
他们回了卧室。叶云墨把那两包药放到桌上,呆呆看着。
他想起还是和闻三爷一起的时候,他找了个名医替自己调理,每天也要喝中药汤。
他嫌苦不愿意喝,那人就端起药咕咚一口,然后坏笑着把他往怀里一带,捏起下巴,贴着唇给灌下去。
光是回想,舌尖就仿佛泛起那丝淡淡的,苦涩的香气。
“小墨,”叶弈棋把手伸到他眼前晃:“哥。”
叶云墨吓了一跳,瞬间回神:“……你刚才说什么?”
叶弈棋叹气:“我什么都没说。”
“……哦。”
“他居然还活着。”叶弈棋喟叹。
“……哦。”叶云墨心不在焉的应道。
叶弈棋无奈地沿着床边坐下,与他抵肩并足:“你昨天为什么要打他?怪他瞒了你这么久吗?”
见到闻三爷后叶弈棋一直处于震惊过度的状态,反而是叶云墨冷静地把他拉到上山的车站。回来后,该干嘛干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搞得叶弈棋也开始怀疑这事的真实性——已经死了这么久的人,突然活生生出现在你面前,实在魔幻。
叶云墨这次没有走神,摇摇头,冷淡回应:“没有,看他不顺眼而已。”
叶弈棋反而笑了。他怎么会不了解叶云墨,虽然板着脸面无表情,但那一巴掌刮得酣畅淋漓,心里痛快着呢。
曾经他阴暗地想过,闻三爷死就死了,一了百了大快人心。他会照顾好小墨,有他就够了,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毕竟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摆脱闻三的束缚,重获自由新生。至于闻三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无关了。
但这两年守着叶云墨,渐渐读懂了他经历的隐忍挣扎,又为他心疼。
小时候,叶云墨不止一次地和他描述过他曾遇到过的一个人。灯火阑珊,紫藤花廊,带着点儿烟草气味,微甜湿润的夜风。
而当他们遇到闻三后,叶云墨却闭口不言,再没提过这件事。
当时叶弈棋还不解其故,只以为他是因为现实的肮脏而封存了回忆中的净土。在闻三死后的某一天,他瞬间醍醐灌顶,想通了其中关窍。
儿时的憧憬突然变成噩梦,可梦里的人在他的存心诱导之下,又开始展露让他倾心的温柔的面目。
美梦和噩梦,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没有知道的必要。因为闻三一死,所有的梦都醒了。
如今那个同时带来美梦和噩梦的人又回来了。在屈从现实已久后,不知道叶云墨还会不会有继续做梦的勇气?
叶弈棋抓住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坚定地说:“我的承诺永远不变。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只要能让你更幸福。哪怕……”
哪怕他要他离开,哪怕他为他付出生命。
就像他对闻三说过,正常的标准,没人能定义。
而爱的标准,只有爱自己知道。
叶云墨摇摇头,温柔地摸他的脸。
他们都在为彼此谋划更好的人生,祈盼对方像野鸟一样自由。却反而活成了两株孤独的水草,牢牢缠缚,在深海里飘荡,哪儿都去不了。
闻季远风雨不误地连着送了五天的药,没等来他三嫂一句松动话,正主终于坐不住了。
这天叶云墨和叶弈棋正在后殿修补壁画,就听见一声热情的招呼:“云墨,小叶!”
他们俩正坐在脚手架上,往下一看,闻季远推着他瘫在轮椅上的三哥,冲他们招手。
叶弈棋不咸不淡地回他:“你多大,叫我小叶?”他听叶云墨说起过闻季远的年纪。
“不不,这个小叶不是说你比我小。”闻季远说:“云墨是大叶,你是小叶,大叶小叶,这么分的,就像大乔小乔,知道吧?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
“闭嘴。”叶弈棋打断他,脸色很不好看。
闻季远突然醒悟这诗里隐含的意思,知道是自己一时失言了。
叶弈棋指着门口的牌子:“游人止步,不认识字吗?”
“我们又不是游人,是故人,对吧云墨?”闻季远把话题转到叶云墨身上。
叶云墨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闻季远嬉皮笑脸地说:“小叶,带我逛逛去呗。我看这个寺里很多塑像壁画,挺有历史渊源。我也不太懂,你帮我讲解一下?”
“不懂?自己上网查。”叶弈棋冷淡道。
“网上的资料鱼龙混杂,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误人子弟。三哥说你们是专业的,肯定比网上靠谱。”
叶弈棋还要回什么,叶云墨对他说:“你先陪他去逛逛。”
叶弈棋从脚手架上爬下来,拍拍身上的灰,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剜了闻三爷一眼,没好气儿地说:“走吧。”
“唉。”闻季远兴高采烈地把他三哥撇下,颠颠儿跟着叶弈棋走了。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叶云墨站在脚手架上俯视,闻三爷坐在轮椅上仰望。
曾几何时,他们的位置要对调一下。
只是一个被迫,一个主动。
闻三爷想,这真是,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把小棋支走,没什么话想和我说?”两人对视许久,叶云墨才问。
“当然有。但是现在,我只想先这么看着你。”闻三爷感慨说:“两年多了,复健的时候都靠着想你才坚持到今天。如今终于见着你,十双眼睛也看不够。”
叶云墨没说话。闻三爷咳嗽一声,说:“这里也太冷了。你的肺受得了吗?我在山下镇子里住着,都觉得又潮又冷,你在山上……”
“挺好的,习惯了。”叶云墨云淡风轻地答:“山上日子虽然清苦了点,可是我们内心平静又自由,无拘无束,我想这种感觉你不会懂。”
“可能吧。我只知道,你过这样的日子,我很心疼。”闻三爷说:“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你们,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如果你不相信我,你们走,我留在这儿。”
“你舍得放弃我?”叶云墨有些意外。
“不舍得又怎样?”闻三爷喟叹:“我现在这个样子,废人一个,权力金钱——甚至连健全的身体都失去了。我已经一无所有,自顾尚且不暇,又拿什么来保护你?”
他一脸情深:“我有自知之明,曾经过错太多,不敢奢求你的谅解。只要偶尔能让我看看你,一解相思之苦,我就知足了。”
叶云墨垂下眼,似乎有些不忍,半晌悠然一叹:“你先回去吧。知道你还活着,我……”
话音未落,意外陡生。脚手架不知哪个地方松动了,晃悠悠地就要倒下来。
叶云墨和闻三爷几乎是同时惊呼一声。叶云墨跌落的瞬间,闻三爷蹬开轮椅,一个箭步蹿出去接住他。
叶云墨跌进他怀里,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万幸,脚手架倒伏的方向与他们错开了。
“没事吧小墨,摔疼哪儿了没有?”闻三爷坐起身,紧紧抱着叶云墨,语气急切。
叶云墨被他抱着,似乎是摔懵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抬起头看他。
闻三爷对上他的眼睛,干咳两声,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叶云墨从他身上挣起来,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沉默而尴尬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动着。
闻三爷陪着笑脸:“宝贝儿你听我解释……”
“伤了脊椎,没有知觉,废人一个,”叶云墨讽道:“我以为闻三爷再怎么无耻,起码还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成想为了博同情,连装残的手段都使上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谁还没个权益之计。”闻三爷说:“这不是心疼你身体,想让你早点下山。”
叶云墨冷笑一声:“要是当真把我骗下山,你想怎么样?瞒我一辈子?”
“哪儿想得了那么远,先骗下去再说……”
“然后呢?利用你的弱势来逼我心软原谅你是吗?”
“你没原谅我吗?”闻三爷开始胡搅蛮缠:“你明明说过知道我还活着就放心了,你可不能抵赖啊。”
“我话说完了吗?”叶云墨难得有些气急败坏:“我是想说,要早知道你还活着,我绝不会原谅你!”
“这么说你还是原谅我了?”闻三爷喜出望外:“反正你已经原谅我了,就算我现在活着你也不能反悔。除非我再做出什么不值得你原谅的事儿,你才能继续恨我。不然对我岂不是太不公平?”
“公平?”叶云墨气极反笑:“你没死,瞒了我两年多,活着回来,又残了——这样的欺骗,对我公平吗?”
“小墨……”闻三爷爬起来去抱他。叶云墨用力挣开,他就又去抱。争执间,裤兜里的东西滑了出来。
“这是什么?”叶云墨捡起来抖了抖,竟然是一连几个的安全套。
叶云墨满脸难以置信地把那串套套举起来:“你居然还随身带着这个?你想干什么?”
闻三爷抢夺不及阴谋败露,索性彻底不要脸皮撕掉伪装,扒他身上动手动脚:“干这个。”
他这不是想着万一有中彩票的几率能吃得上,才随身携带作案工具以备不时之需,不想机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自己卖惨败露,叶云墨肯定气疯了。谁知道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有一顿算一顿吧。
叶云墨挣扎着被他牢牢固定在怀里。佛门净地不敢声张,涨红了脸小声骂他:“无耻,神经病,这可是寺里!满天神佛……”
“知道。”闻三爷温柔地把手插他耳朵后面,吻他额头:“我就是要让满天神佛看着,让他们给我做个证。”他的目光紧黏住他的眼睛,又霸道又深情:“满天神佛在上,我爱你。如有不实,万劫不复天打雷劈。”
第二十五章 上
叶云墨简直目瞪口呆。
为了思淫`欲,连满天神佛都利用上了。什么深情告白——揣着套子深情告白,不就是为了要上他吗?
他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红着脸憋了半天,叶云墨骂出他人生中第一句脏话:“你他妈的等着遭雷劈吧!”然后狠狠把套子摔他身上,用力挣脱他跑了。
“小墨!”闻三爷喊了一声,自然是回音渺渺空余恨。
自作孽不可活。此情此景,谁能信他。
闻三捡起套子,惆怅地自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嘶…”他忍不住面露痛苦之色,弯下腰,按住腹部。
他不是不想追出去,只是有心无力。
撩开外套,白色的衬衫上很快洇出一滩红影,散布血腥的味道。
刚才奔出去救人,用力过猛,再加叶云墨下死力挣扎,尚未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他勉强挪动到轮椅上,喘了几口气,给闻季远打电话。
闻季远很郁闷。
他们离开大殿后,叶弈棋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闻季远顶着讲解的名头把人约出来,上赶着问东问西,叶弈棋也只是三言两语地应付他几句,多一个字都不肯赏给他。
人家是热脸贴冷屁股,他哪儿敢去贴叶弈棋的屁股,他是热屁股贴冷脸。
绕着明圣寺转了半圈,闻季远借口说有点儿累,休息一会儿吧——其实他只是想找个机会,好好和叶弈棋聊上几句。
最开始在墓地见到他的时候,他是真的吓了一跳——有个人长得和你认识的人一模一样,奇妙得很。
更奇妙的是,明明是同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他见了叶云墨会觉得亲切,见了叶弈棋却总有种胆怯。
闻季远想,这世上当真有一物降一物之说。叶云墨是静水流深以柔克刚,攻下了他三哥那块硬石头;叶弈棋像玫瑰,花中带刺,扎得他手疼,却总忍不住想碰。
叶弈棋一脸嫌弃他体力的样子,靠在回廊的柱子上,脚尖儿点地,心不在焉地望着屋顶的斗拱飞檐。
气温虽然还冷,阳光却很好。人间尚且未到四月芳菲,山寺自然也没有桃花。却有一丛杜鹃,白心粉沿儿,开得正好。
闻季远坐在长凳上,盯着那丛花儿说:“刚才对不住了,一时失言,别介意啊。”
叶弈棋想起来他说的大乔小乔的典故,冷笑一声:“言由心生,你心里分明就是那么想的,还说什么一时失言。”
闻季远无可辩驳,理屈词穷。
叶弈棋反而主动挑起话头:“问你个事儿。”
“啊?你说。”
“我们父母下葬的事儿,真是他两年前嘱咐你的?”叶弈棋目光泠泠地看着他。
“……啊?”闻季远呆住。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没死?”叶弈棋分析:“那时候他正在逃命,九死一生命悬一线,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不该首先想到的是哥哥和我的安危吗?怎么会莫名提到给我们父母安葬?”
“啊,这个,因为三哥他,爱,爱屋及乌……”闻季远结结巴巴。
“你们知道我们下山去了b城,祭日又快到了,十有八九会去扫墓——所以他才安排你来演一场墓地巧遇,借你的口说出那番话,来博得我们的感动和谅解,是不是?”
“啊,这个,天地良心,我,我……”闻季远直觉他应该信誓旦旦地否认,可现实的状况只能冷汗涟涟的默认。
没办法,叶弈棋的干扰太强了,他的脑电波已无法正常发射和接收,一片混乱。
这一点上,他们兄弟二人用的方法虽不同,一个怀柔,一个强硬,起的效果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叶弈棋见闻季远一副快哭出来的神情,目的达到,暂时收起了咄咄逼人,叹了口气,“算了。他现在这个样子,也算该遭的报应。要不是看在他成了废人的份儿上,我才不会让小墨和他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你怎么了?穿多了?”
闻季远擦擦脸上密密层层的汗:“没事,我心虚。”
叶弈棋哼了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回去和他说,人都残了,就别再搞那些自以为是的小伎俩,或许还有个一线希望。”
“……哦,知,知道了。”闻季远正如坐针毡,救命的电话适时响起。
第二十五章 下
“喂?”他接了电话听着,脸色微微一变,然后若无其事地挂了电话:“小墨先走了,三哥让我过去接他下山。”
叶弈棋疑惑地看他一眼。闻季远心不在焉,短促地说了句再会,急匆匆地走了。叶弈棋想,这是谈崩了?
他自然不回去关心闻三爷的心情,发生了什么问小墨就知道了,便也急匆匆地赶回卧房。
叶云墨却不在房间。给他打电话,也没有人接。他不由有些心慌,出门去寻。叶云墨倒也没有走远,就在离客堂不远处一个小亭子里呆坐着。
叶弈棋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担忧地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叶云墨这才想起来去看手机,抱歉道:“开了静音。”
“没事,我就是担心你。”叶弈棋侧身去看他的脸:“怎么了小墨?”
叶云墨摇了摇头,把自己从脚手架上不慎跌落导致撞破闻三装残博同情的事儿告诉了他——自然略过那人揣着套子随时准备宣淫这段。
如果让小棋知道,恐怕会立马下山去宰了那个老流氓。
饶是如此,叶弈棋也已经为闻三的不要脸叹为观止:“这个无赖,他,他怎么想的?诈死就算了,居然还装残!他这是吃准了你心软是吗?你心软,我可不吃他这套!你等我去……”
“算了小棋。”叶云墨拽住他,垂着眼,低声道:“别理会他了,我不会去找他的。”
叶弈棋撸胳膊挽袖子,忿忿难平:“这个老流氓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不去找他,他也会厚着脸皮来缠着你。他要是再敢贴上来……那个无赖不是喜欢坐轮椅吗,我就让他一辈子也下不来!”
叶云墨被他逗笑了,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两天过去,闻三爷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料想的那样,厚着脸皮缠上来。
第三天,闻季远自己上来了。
见了他,叶云墨尚可,叶弈棋可不给他面子,冷嘲热讽:“你三哥不是没残吗,还派你来打什么前锋?”
不同于送药时的嬉笑随性,闻季远一脸焦虑:“云墨,下山吧,算我求你。”
“你来求我下山?”叶云墨开了口:“他怎么不亲自来?”
他倒想看看,憋了三天,那个流氓到底还能想出什么更不要脸的招数。
闻季远被逼无奈,只能和盘而出:“他真的来不了,他受了伤,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叶弈棋冷笑:“这唱的又是哪一出?苦肉计?”
“小棋。”叶云墨制止了他,淡淡地说:“受伤了就去医院。我又不是大夫,救不了他。”
“他不肯去。”闻季远说:“你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去的,除非他能见到你,不然……云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不是为了你,他也不会受伤……”
“为了我?”叶云墨笑了,:“我从他‘死’后就一直呆在山上,几个月前到b市呆了几天,直至上个礼拜才见了他的面——你说他受伤,是为了我?”
闻季远哽住了,欲言又止,憋得心里难受,满脸沮丧之情。
“我去。”叶云墨突然说。
闻季远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叶云墨把手里的保温水瓶递给叶弈棋,“你不用为难,我亲自去和他说。”
“为我受伤,为我不肯去医院——这顶大帽子,我受之不起。”
第二十六章
叶弈棋不放心,自然要跟着他下山。
来到他们落脚的农家小院,一进门,就看见闻三歪倒在床上,已经不省人事。
三日不见,这男人形容憔悴,被高热烧得脸色惨淡。他闭紧双眼,整个人像被冷透了的日光冻在阴影里,呼吸几不可闻,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提示人还活着。
闻季远愣住了,正想冲过去,叶云墨却先了他一步。
他抱起那个真实而脆弱的男人,像抱着一团火。
他用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脸,热度瞬间穿透了他受过伤的皮肤,烧得他隐隐作痛。
闻三痛苦地闷哼一声,却只是昏迷状态下的应激反应,依然无知无觉。
闻季远怔怔看着。叶弈棋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和闻季远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嘛,赶紧送医院啊!”
镇上只有一间小卫生院,冷冷清清,规模比个大点儿的诊所也差不了多少。大夫手忙脚乱帮他们把人抬了进去,一量体温,快四十度。忙扎了一剂退热针,又简单处理了一下腹部的伤口。
直至大夫掀开他的衣服,他们才看清那道长长的刀疤,血肉狰狞。
叶云墨的目光静静追随着医生,看他替闻三消毒,剪掉伤口边缘的烂肉,重新缝合,最后缠上绷带。护士拿着点滴过来,扎在他手背青色的血管上。冰冷的药液,一滴一滴融进他身体里。
闻三躺在病床上,嘴唇苍白,呼吸均匀。
叶云墨坐在他床边,一语不发,似一尊沉默的雕像。
叶弈棋呼了口气,目光凌厉地看向闻季远:“怎么回事?”
闻季远眼圈儿发红,摇了摇头。
他三哥说,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只要安安稳稳,开开心心地生活就可以了,其他的事儿我承着。
可一个人再强大,又能独自承担多少重任?
闻三曾对叶云墨说,能活着,总得付出点儿代价——腿残是假,这话却不假。
协助“大佛”斗垮陈书记,自然要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是闻三的明棋,闻三是他的暗招。
暗招好用,却更危险。陈书记是倒了,闻三却迎来其残存党羽垂死挣扎的一柄长刀。
这一刀深,狠,剜肠刮肚,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从急救室出来,他对闻季远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下可还他了。“闻季远明白,他指的是叶云墨脸上那道伤。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些年里,他三哥一点一滴地算计着每一寸的亏欠。
那天接到他电话,赶回大殿,看见轮椅上的人,捂着腹部的伤口,沉默而略带沮丧。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总是志得意满运筹在握的三哥,第一次露出挫败低落的神色。
他说,季远,小墨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是不是我做什么,都已于事无补?
闻季远要送他去医院,他不肯。他说,我要等小墨。若他真的希望我死,那我这条命就还给他。
世事无常。终于轮到他破釜沉舟,拿命押上这第三局。
闻季远不知从何开解。他们三人的恩怨纠葛太复杂,本就不是他一个局外人能参透的。
从他的角度,自然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叶云墨真的对他三哥有情吗?或许有吧,可这份感情能越过叶弈棋的感受吗?能达到原谅他曾经加诸的伤害的程度吗?
他曾说,希望三哥不要为他的选择后悔。正因为不后悔,现在的求而不得,才更痛苦。
叶云墨和叶弈棋听着闻季远将这些年发生在暗处的,他们一无所知的故事娓娓道来,都许久没有说话。
叶弈棋深吸了口气:“所以说,我们去b市时遇见的那个陈书记,就是协助姚叔击溃闻家的后台,也是当初闻三要把我们转送的那位权贵?”
闻叔远点点头:“当年云墨放了三哥,三哥中途换车才诈死逃脱。这两年在国外,利用之前秘密转移到国外的产业和这些年结下的人脉,韬光养晦暗中布局,就是为了斗倒陈书记。你们也知道,朝堂上的争斗风起云涌危机四伏,他怕会牵连到你们,所以才一直都没和你们联系过。”
“本来还没到最好的时机,可计划没有变化快,你们意外被姓陈的看到了。三哥这才提前动了手。他截下了陈书记派去跟踪你们的人,给他带去一段他不法交易的录像威胁,才把自己暴露了……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毫不知情,这根本不是你们的错。我只是太着急,想让云墨下山才那么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三哥等死,希望你们能理解。”
他长长抒了口气,看着叶云墨:“反正都结束了。三哥是放弃了一切才来找你的——目的达成后,他说,权势金钱都是累赘。拥有这些,他和你就永远不可能重新开始。”
叶弈棋没说话,默默转过头。叶云墨神色宁静,目光笼罩着病床上的男人,仿佛同他一起进入了另外的世界。
他在想什么,谁都不忍猜测。
他们在医院守了一晚。叶弈棋买了食物和水,叶云墨倒没有抗拒,乖乖吃了,然后继续静静坐在那儿。
他不知道叶弈棋和闻季远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朦胧间,熹微的晨光打在他脸上,似乎有人在轻柔抚弄着他的头发。
他眨了几下眼睛,微微动了动身子。头发上的手立刻拿开了。
他直起身,看着半靠着坐在床头的男人。一夜过去,药效起了作用,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正面带微笑看着他。
叶云墨站起来走到窗边儿,拉开帘子推开窗。柔和的春风随暖阳倾泻而至,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儿。
“你怎么来了?”闻三看着他:“是季远那个臭小子去找你的吧?“他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多管闲事。”
“他说你是为我受伤,还说你不肯去医院。”叶云墨转身,靠着窗台看他:“你到底想怎么样?不想活了?那你就不该回来,让我以为你已经死在那天……“干脆死在那天,让那点微弱的火苗在漫长的时光中彻底熄灭。而不是两年多后,再来添上一把柴,让死灰复燃,烧得他进退两难。
“别听他胡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闻三气息虚弱,声音低哑:“我也没想怎样,就是想再看看你。”
“我要是永远不来呢?你就一直这么自怨自艾的等死?”叶云墨说:“你不是想骗取我的同情原谅吗,为什么要装残呢?把伤口一亮,跟我说,看啊,我受伤了,不是更直接?““哈,”闻三自嘲一笑,“这可是我的杀手锏,不到最后关头……”他看到叶云墨的表情,收敛了笑容。
叶云墨皱着眉,静静看着他,眼里是他最不忍心看到的痛苦之色。
多奇怪。他满心希望叶云墨为他心疼,可一旦得逞,他又不舍得。
他叹息似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欺骗了你。
因为他不愿真拿自己的伤痛来做博取叶云墨谅解同情的筹码——他的爱人从他这里得来的伤痛更多,他哪有借伤矫情的资格。
可现在,他食言了。
他之前总是想,有机会一定要取得他的谅解。
可人都不在身边,他能有什么机会?
没有机会。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终将一无所有形单影只。
只有把人牢牢锁在身边,那些努力才能准确无误地弥补在他们之间的裂痕之上。
他说,小墨,今后我都会对你坦诚相待,不会再骗你了,留下来吧。
叶云墨没回答,背着光站着,看不清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走过来,坐下,伸手按住他腹部的绷带,喃喃自语:“这么深,肯定会留疤。”
闻三也伸手摸他的脸,在那道淡淡的痕迹上轻轻摩挲:“我们之间的芥蒂,是不是就像这伤疤一样,永远都不会褪去了?“叶云墨淡淡地说:“伤疤可能永远都不会褪去。但早晚有一天,它不会再疼。”
闻三抬起头,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而讶异。
叶云墨迎着他期待的目光站起来:“别再折腾了,我给你机会,就这一次。我们以平等的身份,重新开始。”
他伸出手:“叶云墨。流云墨色,黑白分明,胸次开阔。”
闻三盯着他,像要把他整个轮廓刻印在心里。然后他笑了,握住他的手:“闻叔远。伯仲叔季,我行三,你可以叫我闻三。”
帘外春色尚早,枝头挂着新绿。
以爱的名义,让一切重来。
ps:我控制住了济几在这里打上end的手……毕竟你闻渣渣憋到现在连小嘴嘴还没啃着呢,sad。
小墨自我介绍那段:宋·朱熹《答吕子约》:“便自胸次开阔,黑白分明。”
第二十七章 上
闻三在医院只呆了一天就出院了。
虽说卫生院条件一般,但好在他的伤并不是新受的,拖到高烧也只是因为伤口裂开后没有及时处理。消炎的抗生素哪家医院都差不多,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退了烧挂了水,伤口重新包扎,闻三自觉生龙活虎底子好,说什么也不肯再住了。
闻季远本想稳妥起见该再多呆个一天两天,可他也知道三哥是不想让叶云墨陪他在这儿熬着,于是默默收回了劝阻之词。
云墨在这儿熬,小棋也得跟着熬。医院里吃不好睡不好,本来就不大的巴掌脸好像更瘦了。
闻三入院那天的衣服被血和汗浸透,已经没法再穿了。闻季远回家从里到外取了套新的来,给他出院换。
小卫生院的病房没有独立卫生间,要换只能在屋里。闻三接了衣服,抬眼去看叶云墨——他正凑在叶弈棋身边,就着他的手看手机,边看边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着:“你看它这个地方,挺有参考价值的。我们也可以照这个方法试试看……”
他们在探讨修补壁画的专业课题。闻季远干咳了两声,拽了拽叶弈棋的袖子:“小叶,你出来一下。”
“干嘛?没看正忙着呢。”叶弈棋怪他没眼色。叶云墨抬头,看见闻三胳膊上搭着套新衣服,心下了然,对叶弈棋小声说:“他要换衣服,你先出去吧。”
叶弈棋还没来得及把冷眼扔给闻三,就被闻季远拖走了。
卫生院三层小楼半新不旧,院中有个花坛,种着些草花儿。闻季远把叶弈棋拉到一个阳光好又窝风的地方,找了条长椅坐下。
“换个衣服矫情什么,谁没看过似的。”叶弈棋小声咕哝着,脸色突然黯淡下去。
闻季远察言观色,觉得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挠挠头,小心翼翼地说:“都过去的事儿了,你也别想太多。三哥是认真的,他肯定会好好待云墨……”
“我知道,小墨已经原谅他了。”叶弈棋垂下头,郁郁道:“我就是,心里这道坎过不去……”
其实经过这些时间,他早已于身心剥离和闻三那层关系。过不去的那道坎儿,还是小墨。
他仍记得,第一次被闻三逼迫着和小墨发生关系时,窝在小墨怀里痛哭时的自己,有多惶恐绝望。
礼义廉耻,纲常伦理,全然颠覆。
出于人类本能的自我保护,他开始强迫自己接受和小墨这种不符伦常的亲昵。久而久之,习惯成麻木,情和欲混淆。开始自然而然,开始心安理得。
如今就算他可以坦然地认为两人的关系他人不容置喙,不屑被世人指点为“不正常,畸形”,但小墨终归该有他自己的人生。
他们想的从来都是对方,反而把彼此牢牢绊住。若不放手,只会在互相依赖和无条件付出的泥淖里越陷越深,最终死在一起,谁也逃不出去。
他和小墨一步步走到今天,闻三这个始作俑者固然难辞其咎,可最终要解开死局,还得靠他们自己。
闻季远看着叶弈棋在那儿发呆,想了想,从怀里掏出烟,叼了根出来,把烟盒递给叶弈棋:“抽吗?”
叶弈棋恍然醒神。闻季远叼着烟,含含混混痞里痞气地说:“没什么烦恼是一根烟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根。”
叶弈棋犹豫着盯着他手里的烟盒,闻季远说:“不会抽?”
叶弈棋瞪了他一眼,接过来,拙手笨脚抽出一根,闻季远帮他点了。他狠狠吸了一大口,呛得猛咳,眼角发红,眼泪都咳出来了。闻季远哈哈大笑,叶弈棋抹泪边骂他:“笑什么,神经病!”
“哎哟小叶,”闻季远循循善诱:“这时候得骂傻`逼,铿锵有力,贴切!”
“傻,傻……”
闻季远突然凑上去搂住他脖子,在他脑门儿上响亮而飞快地“吧嗒”亲了一口,然后动如脱兔地跑了。叶弈棋怔住,半晌涨红了脸破口大骂:“傻`逼!小流氓!去你妈的!”
第二十七章 下
这边叶云墨还不知道闻季远正效仿着不正的上梁,跟那儿教坏他弟弟。闻三要换衣服,他本来也想出去,却被叫住了:“小墨你等等,能帮我个忙吗?”
叶云墨停下脚,“什么忙?”
“帮忙看着。”闻三一本正经地说:“万一我要是突然晕倒,你好帮我叫医生啊。”
叶云墨失笑,搬来把椅子坐下:“好,我看着,你换吧。”
闻三慢条斯理地下了床,站直了身体。他迎着晨光,脱掉上衣,露出宽阔的肩膀。腰上虽然缠着纱布,盖住了腹肌的形状,但依然可以看得见呼之欲出的紧实轮廓。
叶云墨拿手拄着下巴,带着点儿笑意看着他。
闻三脱完衣服,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开始脱掉长裤,又褪下内裤,结实的臀`部和大腿一览无遗。
他把脚从裤腿里抬出来,就站在那儿不动了。
“怎么了,”叶云墨盯了他健美疏阔的后背好半晌,才问:“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帮你叫医生吗?”
“最好不要,”闻三低沉地笑:“我怕医生看了也把持不住。”
叶云墨也笑了:“你色`诱我?“
闻三叹了口气,“我现在一穷二白两袖清风,也就只有这副身材还算拿得出手了。”他慢慢转过身:“怎么样,有效果吗?”
叶云墨审视地盯着他的裸`体一会儿,点了点头:“比例精准,线条流畅,从人体解剖学的角度看,堪称完美。”
闻三不禁有些自鸣得意:“三十八岁还能保持我这样状态的男人可不多。”
叶云墨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步朝他而去。
闻三身量高过叶云墨许多。叶云墨走到他身前时,他低下头,就看见他微翘的睫毛和轻轻抿着的嘴唇。
他情不自禁想去亲吻他肖想了数百日夜的人,叶云墨却在他的脸即将靠近时,偏头侧开了。
他拿起床上的衣服递给他,轻轻一笑:“快穿上吧,别冻感冒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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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