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寒山道不通 作者:七世有幸
正文 第9节
寒山道不通 作者:七世有幸
第9节
工作人员立即冲上台去,帮着乐队迅速将器械搬了下来。舞台正中只剩下两只立式话筒,相隔三米距离静默着。
身边的谷田突然轻声开口:“到我们了。”
顾泽深吸一口气,两人捧着台本走了上去。
舞台上方的led显示屏亮起,播放出一个在场众人无比熟悉的场景。与此同时,两束追光灯舒缓地打下,照亮了台上的身姿。
“师父。”
“呀——————!!!!!”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场馆的顶棚。
☆、现场(已修)
这声浪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迫得人呼吸一滞。顾泽耳中嗡嗡作响,连带着大脑都空白了一瞬。几步开外,谷田对这阵势却已司空见惯,从容地接口:“怎么了?”
周围的呼声随之收敛下来。顾泽垂眼看着舞台边沿供声优使用的小屏幕,灰白画面中,少年靠着墙壁抱膝而坐,低头沉默着。
隔了几秒,他再度开口:“师父。”
清冽而苦闷的少年音。
衣料摩擦声。高挑俊美的男人在少年面前半跪下来:“这是怎么啦,小薛?”他拨开对方凌乱的留海,突然拔高了嗓音,“你受伤了?”
薛咬着牙不回应。
“是谁打的?”谷田的语声带上了冰冷的杀机。台下忽然传出妹子们心照不宣的低笑声。
“没关系,我把他们揍得更惨。”顾泽模仿着少年恶狠狠的语气。
“好孩子。”谷田一脸正直地念道。台下的笑声又放肆了几分。谷田装作没听见:“但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吗?最好不要跟人打架,因为没有人永远都能打赢。”
薛霍然站起身,赌气似地冲出几步。
“可他们、他们说我是……!”少年用力攥紧拳头,接下来的话语却哽在口中,“那群混蛋!”
“他们说了什么?”
“……说我是……被吸人血的魔鬼养大的,所以我也受了神明的诅咒,要把他们的血都吸光……”
低柔的背景音乐响起,顾泽微微叹了一声。“师父,吸血鬼真的是受诅咒的魔鬼吗?”
靴跟击地声。男人走向薛,轻握住他的双肩,将他转向自己:“你觉得师父是吗?”
薛重重摇头:“师父才不是!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活不到现在。而且师父没有咬过我,也从来没有咬过任何人……如果你是魔鬼,那些随便伤害别人的家伙连魔鬼都不如!”
谷田轻笑。成熟男性充满磁性的低沉笑声,通过音响放大数倍后回荡在场馆中,观众席里登时传出被压抑的小小尖叫。出场极少的诺尔顿却能拥有爆棚的人气,谷田的声音功不可没。
顾泽顿了顿,愤怒的语气转为迟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这样想,我很高兴。”
乐声悠远地持续,应和着男人平静的述说。“吸血鬼并非受了什么诅咒,只有冥顽不灵的老派教众才会宣扬那种说法。这个国家的所谓‘吸血鬼’的出现,都是源于军队里的一次失败的实验。一群渴望为国家效命的年轻人,自发做了第一批试验品,为了提高战斗力而改造了身体。尽管那次实验以失败收场,国家却将全部代价承担了下来。他们为我们的生存提供的支援,就是对我们的补偿。
“我们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活了很多很多年。岁月流逝,一些同类已经忘记了做人时的感受,走向了残害人类的道路。但是,我们中的另一部分依然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变成吸血鬼。当时想要保护的故土与人民,我们依然愿意去保护。”
“师父……”
“所以,遇上吸血鬼犯下的案子,我都会尽己所能去调查,并非为了政府里的那班孩子,而是为了自己的初心。”
冰冷的手心揉了揉少年的头顶,始终年轻艳丽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小薛,有件事情你一定要记住。”
“什么事情?”
“你眼中的混蛋,很可能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其实都不是坏人。”
“是吗——”顾泽拖长了尾音表示着怀疑。
谷田又笑了笑:“等你长大些就会明白的。”
温柔的话语落于时光,掷出悲凉的回音。
灯光渐渐暗下,顾泽和谷田沿着舞台上的荧光胶条原路走回后台,身后传来浪潮般的掌声。与此同时,追光灯投向舞台右侧,现出了那里一字排开的七只立式话筒。席明和其余六名声优依次从右边入口走了出来。
“席明大人我爱你!”观众席中不知是谁用惊人的音量吼了一声,听声音竟然还是个男人。台下瞬间进入了狂热化的状态。各路粉丝声嘶力竭地喊着自家偶像的名字,仿佛要凭分贝为偶像们决出人气的高低。从顾泽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席明脸上辛苦憋笑的表情,但按照惯例,声优在现场配音环节是不能跟粉丝交流的,以免破坏故事本身的气氛。
台上的几人在话筒前站定,led显示屏中的场景随之切换。这是一段快节奏的打斗情节。薛入伍之后,因为一次任务而偶然结识了生性懒散的吸血鬼灰隼,后者认准了这名年轻军人的实力,表示愿意跟随在他身边。但原本就与薛交好的斑鸠、麋鹿等人却因为灰隼吸血鬼的身份而排斥他,崇拜武力的鸸鹋则直接提出要与灰隼对决。瞒着薛收下战书的灰隼与鸸鹋约定了时间地点进行决斗,却不慎被其余众人发现。一时间观战的观战,劝架的劝架,子弹横飞,好不热闹。
顾泽的目光越过一排声优,投向舞台右边的入口。
这个场景结束后,就轮到薛和欧尔维了。
入口处漆黑一片。舒容予就在那里面,他几乎能想象出舒容予就着幽绿的后台灯翻来覆去地看台本的样子。那个男人也曾经心跳如擂鼓,连声音都发抖过吗?
对于顾泽来说,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接下来的才是今晚最大的挑战。
或许是身体启动了奇妙的自我保护机制,紧张感累加到一定程度后,反而失去了真切的形状。意识如同在失重的环境里漂浮,顾泽试图回想即将念出的台词,却连半句都想不起来了。明明一小时前刚刚排练过的。他走到后台灯下,打开台本翻了几页,又合上了。
耳畔隐约传来激烈的乐声,以及席明他们的呼喝声。进行到哪一步了呢?顾泽正要凝神辨认,台上已经恢复了寂静。
他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顾先生!”一旁的工作人员小声唤他,“到你了,请快点过来!”
顾泽攥着台本站到入口前。两道光束如舞女的裙裾,优雅地滑向两侧,在入口之外一步之遥停下。隔着朦胧的光晕,顾泽能看见对面的入口同样立着一道人影。
不同于之前的安静等待,此时的观众席骚动不断,兴奋的交谈声不绝于耳,似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出场的会是谁。
顾泽遥遥望着对面的人。冥冥中福至心灵,仿若一水之隔的镜像,两人同时迈出一步,进入了光束的界限中。
“顾大——————!!!”
他有生以来还从未听过这么多人同时喊自己的名字。
台下的粉丝团已经从单纯的尖叫变成了阵营分明的助威。顾泽有些走神地从中分辨着舒容予的名字,却竟然只搜寻到微弱的几声。
接着他听见了,无数声音正舍生忘死地唤着:
“前辈——————!!!!!”
……诶?
☆、故障(已修)
前辈?这称呼是某种揶揄吗?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对面的舒容予同样明显地愣了一下,表情微妙地向台下望去一眼。这一瞬间的小动作却刚好被投影到了显示屏上,妹子们似乎得到了鼓励,叫得愈发目无王法,一浪叠一浪的“前辈”誓要将台上两人一起淹没。
然而这两位毕竟是专业人士,在短暂的惊异过后立即迈开步伐,目不斜视地向对方走去。
雪白的追光灯在漆黑的舞台上如同隐喻,跟随着两人的渐近的脚步,缓缓并于一处。这等戏剧性的出场方式,乃是活动策划的安排。可以理解为薛与欧尔维宿敌之间的狭路相逢,也可以理解为——就是时下大多数人会联想到的那个意思。
顾泽今天穿着白t恤加黑色v领马甲,为了应景,在胸前用银链挂着一枚充满宗教色彩的五芒星。他身形修长,无论什么衣服都能穿出一股子英气。舒容予则是保守的白衬衫加深灰色西服。式样雅致的西服极为贴身,紧裹着舒容予瘦削的腰肢,尽管并不自知,却透出一丝丝禁欲的性感。两人在舞台正中并肩一站,落到观众眼里与其说是旗鼓相当,不如说是天造地设。
他一门心思地接近舒容予的时候,几乎无人注意过这份情感。他与舒容予划清界限之后,仿佛全世界都在撮合他们。
呼喊渐息,场馆外的沉闷雷声连绵不绝。
舒容予捧起了台本:“这些食物可还合你口味?”
“绕弯子的话就免了吧。”
“只是关心一下旧友而已。”
“……哈,哈哈哈。”
“什么事这么好笑?”
“把我在这地底下的鬼地方关了一个月的人,居然自称旧友,难道不好笑吗?”
“是你自己要进来的。况且,我也没有亏待你。”
“那么为什么不放我们走?”
持续数秒的沉默。
“如果不打算放我们走,又为什么不把我们一并同化?”
金发及腰的吸血鬼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摸到餐盘,将它推到薛面前:“尝尝看。”
“回答我的问题!”顾泽的音量蓦然抬高数倍,爆发的怒火将不少观众震得一抖。
“抱歉,这里在你们之前还没招待过人类,厨师的手艺可能有些生疏。”
“……”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悄然攥紧,顾泽此时的动作与屏幕上的薛如出一辙。在某种意义上,他对薛的愤怒感同身受。
舒容予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顺便一提,被你留在地面上的那个同伴,是叫斑鸠吧?”
年轻的军官瞳孔微缩:“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他还作为人类好好地活着,只不过,和你们一样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了。”
似乎为了找回理智,薛死死盯着欧尔维看了半晌:“告诉我你们的目的。”
“那种东西,你难道还猜不到吗?”吸血鬼微微一笑。
偏远小镇的失踪人口,大批量被同化的吸血鬼,工程浩大的秘密基地,短期内巨幅提升的战斗力……
“你们在制造军队。”
欧尔维的笑容加深了一点:“不错,看来小时候的聪明还没有全丢掉。”
薛充耳不闻地盯着对方失去焦距的双眼:“你很奇怪。”
“啊……这句评价真是怀念呢。”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奇怪。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个吸血鬼跑去当神父,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蹊跷。教皇厅那群老家伙到现在还把你们称为恶魔该隐的后代,没有哪座教堂会收容一个异类,除非你隐瞒身份,或者——这座教堂原本就是你们的。”
手边的餐刀泛着冷光,薛缓缓低头,眼底瞬息千变。“十年前的失踪案也是你操控的吧?你从那时起,不,从更早以前就开始谋划的,是背叛这个国家吗?”
回应他的是毫无破绽的微笑。
顾泽的声音低沉下去:“为什么?”
他看不见舒容予的表情,只有温文尔雅的回答声自身畔传来,依稀带着笑意:“为什么不呢?”
“你在逃避这个问题。”
……
“这一个月来,我记起了很多事。十年以前,你给我讲过一个不完整的故事,还说下次见面的时候会告诉我结局,记得吗?
“那个故事里,一个侦察兵在光荣之役期间不慎跌入巨坑,被里面不知名的东西咬伤。你说他是因此而成为吸血鬼的。但我在更小的时候却听师父说过,他们是军队里一次失败实验的产物。师父不可能骗我,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对我讲一个假故事?”
“那只是哄孩子的——”
“听我说完!”顾泽扬声打断。话音未落,音箱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啸鸣,重重碾过场馆内所有人的神经。与此同时,led显示屏上的图像也受到什么干扰般出现了噪点。
人群隐隐骚动了起来。在这等大型见面会上,设备故障几乎是不可原谅的事情。顾泽抑制住转头查看情况的冲动,岿然不动地立在原地,身边的舒容予同样毫无动静。
几秒钟后,啸鸣消失,显示屏上恢复正常的画面里,薛堪堪张开口。
屏息凝神等着这一瞬的顾泽脱口而出,语调平稳一如从未被打断:“没有人会毫无缘由地对一个陌生人费心编造谎言。你的话里一定有真实的部分。”
掌声雷鸣!
观众席第一排,一群兴奋鼓掌的女生之间,坐姿优雅的原作者女士默默打量着追光灯下的顾泽。
那孩子刚才处变不惊的气度,还有灼灼的眼神……总觉得似曾相识。
季秋池的目光稍移,落在他旁边站着的男人身上。
是不是很像你?
你是不是也从他的身上,看见了那个年轻的、揣着希望的、心脏还是温热的自己?
你活着的意义,也只剩一次次在别人身上点燃自己熄灭的梦想吧,舒容予?
多么可悲。
你能为他牵肠挂肚,能为他费尽心力,惟独不能接受他的感情。
“我还想到了更多东西。既然造出了你们这样不死不灭、横扫千军的战斗力,又为什么被称为失败的实验?战争结束后,你们为什么不被编入军队里,却被国家这样供养在暗处?我认识的其他吸血鬼在当年都仅仅服从指令,你是不是掌握了更多隐情?”
如果有一天那孩子问起,你能说的也只是……
“将人类改造成吸血鬼,是军队作为最高机密封存的技术,你是怎么得到的?这些被同化的人为什么对你言听计从?你的眼睛和腿是在什么时候废掉的?你要的是夺取什么,还是拿回什么?”
你能说的也只是……
“你无须知道。”
金发的吸血鬼遗憾似地摇摇头:“明知道我不会回答,为什么要问呢。”
薛咬紧牙,攥起的拳头微微颤抖:“那么,我只要一个答案。
“我的师父,是不是你杀的?”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
欧尔维轻轻垂下手,搭在轮椅扶手上:“用餐愉快。”
薛一把抄起手边的餐刀,闪电般向对方刺去!
几步开外的护卫猝不及防,向两人飞快扑来,却仍快不过薛手中的刀——凌厉的破空声传入耳际,轮椅上的欧尔维蓦然惊觉——
扑。
钝刃带着巨力扎入肉体的闷响。
暗色的血液蜿蜒而下,无声无息地滴落。那把刀赫然没入掌心。吸血鬼在最后一刹抬起手,挡在了两人之间。
薛猛然将刀抽了出来,毫无停顿地再度刺出,却被终于赶上的护卫从旁制住。双手被粗暴地反剪到身后,太阳穴随即被枪口抵住,薛僵硬地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动弹不得。
唇角的弧度如罂粟花瓣,艳丽若死。欧尔维慢慢伸出那只受伤的手,落在薛的头顶上。
冰冷的血液顺着他的额头淌下,黏稠触感如同最深沉的噩梦。手指缓缓滑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直至下颚,似乎在量度这张重遇的脸庞。
“让我们打个赌。”吸血鬼轻声说,“下次见面时,如果你能打败我,我就告诉你那个故事的结局。
“但如果你输了……就和答案永别吧。”
☆、【番外】变更
舒容予一向觉得,自己总被运气莫名其妙地眷顾。
明明自认从里到外乏善可陈,却成了被z校这样的音乐殿堂选中的那千分之一。
明明是这样无趣的自己,却遇见了不少光芒万丈的奇人,跟其中的一些成了朋友,跟其中的一个成了恋人。
明明是这样的自己——居然走在放学路上都能被当街告白。
拦路冒出来的女孩死死低着头,舒容予只能看见一个头顶。他盯着那头顶打量了半天,确定自己单凭它猜不出对方是谁,于是礼貌地问:“你是?”
女孩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舒容予又对着那张依稀有印象的面容回忆良久:“……面包?”
战战兢兢的眼神欣慰起来:“前辈还记得我?数学课上我向您借过一回橡皮。”
“有什么事吗?”
面包又低下头去,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我想让您知道,您是个温柔的好人,我喜欢您很久了!”
舒容予被成功地震撼了。
愣神几秒,他尽量委婉地开口:“谢谢您这样说。但有些事,您并不明白……”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面包一脸破釜沉舟的悲壮,“像顾泽那种花心大萝卜,请您放弃吧!”
舒容予再一次被震撼了。
待他猛地惊觉,为时已晚,面前的女生横在街上,摧枯拉朽地喊了下去:“那个渣攻拐骗纯良小受又朝秦暮楚,经不起人家小安半点色诱,转眼就爬墙爬得没了影,醒醒吧,您不需要继续被他伤害了,开始另一段人生吧!我绝对不会做出始乱终弃这么没品的事的,跟我走吧!”
大街上似乎瞬间静了下来。
十米开外的建筑物之间,还回荡着那激昂的尾音:“跟我走吧,走吧,走吧——”
余音袅袅,绕梁三日。
舒容予僵在当场,不敢去看周围路人的表情。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身后传来“噗”地一声轻笑,紧接着一串放浪形骸的狂笑:“太精彩了……”
听见这独一无二的笑声,舒容予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有那家伙在这里,事情总是摆得平的。
陆云从杵在原地围观的行人中钻了出来,径直走到舒容予身旁,伸臂搭过他的肩:“这次的舞台剧排得不错嘛,回头率百分之三百,到时候交作业一定能拿a。走吧,请你喝酒去。”当下不由分说地勾着舒容予的肩,将他往前带,“面包你也一起来。”
那女孩正在呆怔于自己制造的壮观效果,闻声愣愣地看向陆云。目光接触,她忍不住一哆嗦,那眼神真吓人。
舒容予坐在绿荫笼罩的长凳上,看着不远处的陆云对面包讲着什么。
已经入了冬,放学后不久,夕阳光渐变成了温煦的暖色,投射到相对而立的男女生身上,倒有些暧昧的味道。只是此刻绷紧了脸的男生与噤若寒蝉的女生,让情景变得分外不搭调。
最终他们在舒容予的坚持下没有去酒吧说事,转而就近找了一处拱行人歇脚的公园。陆云将舒容予往公园长凳上一按,自己拖着面包走出十余步,也不知究竟讲了些什么,等他闭上嘴的时候,那女孩眼泪汪汪地掉头就跑走了。
陆云踱回长凳,在舒容予身边坐下:“傻气得离谱的女人。”
舒容予微微一笑:“欺负女人好像不是大爷你的作风吧。”
陆云哼了一声:“谁叫她敢来惹你。”
舒容予于是又感慨了一下自己的运气。眼前这位就是自己光芒万丈的朋友之一。“刚才真是多亏你了。”
“小事而已。说起来,你——?”
陆云临出口的问话正在嘴边犹豫,却听见对方自己开了口:“是真的。”
舒容予用鞋底碾着地上风干薄脆的枯叶,笑了笑,“我们的确分开了。”
“怎么会……”陆云皱起眉,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简直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虽然小顾那小子长得一脸命犯桃花,但我看他对你一直挺执着,怎么突然就跟小安对上了眼?”
舒容予默然。
陆云挑眉:“是小安搅了局吧。你还真是老实,连争都不会争一下。”
舒容予又沉默了一下,摇头:“不关他的事。”
不关他的事,是我们自己的故事讲到了尽头。
最初遇见顾泽,是在什么时候?
感觉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仔细算来,却不过一年时光而已。
那天早晨舒容予像往常一样,从城郊的合租房里出发,一路骑车到z校,将寒碜得扎眼的自行车远远停到角落里,而后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却发现那里已经围了黑压压的一大圈人。
那些是前来面试的考生,正等着自己的号码被叫到。通过了重重笔试与审核,踩在全国无数考生的头顶上,只要再伸长一点胳膊,就能触到这扇高入云霄的校门了。舒容予看着他们,仿佛又在其中看见了当初那个忐忑不安的自己。
他笑了笑,说着“借过”向校门口走去。
人群有些拥挤,不知是谁推了一下,舒容予脚下微一磕绊,被一双手从身旁稳稳扶住。
他站定转头,看见了一张眉宇英挺的脸。少年的笑容像融融的春阳,将他沐浴在温暖里:“你还好吗?”
舒容予的反应慢了半拍,轻声回答:“我没事,谢谢你。”
对方又冲他笑了一下:“你也是来面试的吧?我叫顾泽。”
他向舒容予伸出手。少年的手也是暖和的,五指修长有力。
“我叫舒容予,是在读生。”
对方愣了愣,改成了敬语:“前辈好!”
明明还没有被录取……虽然这样想着,舒容予仍旧微笑着点点头:“面试好运。”
“谢谢您。”对方目送着他走开,突然又唤了一声:“前辈!”
舒容予转头。
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如果能在学校里再次遇到前辈就好了。我有种预感,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明明还没有被录取。
可是直到走进教室,少年的话语似乎依然回荡在他耳边。
下课铃声响起,讲台上的薛收拾起教案,走到一张课桌前:“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被叫到的男生应声站起,跟着他走进了办公室。薛顺手带上门,拖过一张转椅摆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坐。”
男生依言坐下,与薛隔桌相对。男生长着一张漂亮得令人无法忽略的脸,眉目明丽。
“不是要紧事。”薛十指交叠搁在桌面上,语气平淡,“我今早听见了一条新闻。好像是我们学校的两个学生,昨天当街上演了一出告白。”
似乎没想到薛会讲这样不着边际的事,男生抬眉:“告白?”
薛语气不变:“其中提到了你的名字。”
男生若有所觉,微低下头:“我不知情。”
“我知道你不知情,小安。”薛叹了口气,“很多事即使你不说,也会有人知道。你——”
看对方意有所指,男生将头压得更低,等着一场长篇大论的教诲。
“——你自己小心。”
又等了一会,才确定薛已经言尽于此,小安抬起头,笑容里带着几分惊异与感激:“我明白了。”
薛点点头:“说到正事。”他微微倾身,“你最近每天有固定的空闲时间段么?”
小安一愣,猛地睁大眼:“老师您答应教我了?”
“嗯。”薛笑了笑。
小安这回几乎跳了起来:“谢谢老师!”
他此刻笑得灿烂,那张脸愈发光华摄人,薛看在眼中却是不动声色地一叹。
“可以的话,每天第三节课之后的自修时间,来我的办公室吧。”
小安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嘴角依然止不住地向上翘,又说了一声:“谢谢您。”
“不用。”薛目送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现在的孩子看上去越来越老成,只希望他们的心中,也能成熟些才好。
否则在这种纠缠不清的事里,伤人伤己,容不得一朝任性。
在z校一众声名远扬的教师间,薛的地位说来十分尴尬。
身为大名鼎鼎的音乐大师n的唯一弟子,薛从很小的时候就跟在n身边,将乃师之精华濡染了个十成十。各种乐器不在话下,平时写歌做歌挣外快,词曲俱佳。甚至连n那点不为人知的小癖好,也在观赏着徒弟与某位徒弟媳妇的情海恨天的时候,彻底圆满了。
但与此同时,最正式的外派场合只有n能出席,最大牌的写歌的活只有n能接。师尊这座大山,在头顶上一压多年。
同事和学生中总有想学做歌的人,八成都去磨蹭薛开小灶。偏生以薛一板一眼的性格,一旦答应就不保留,挣饭碗的本事照样倾囊以授,平白教出了几个业内竞争对手。
奇怪的是,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薛这个名字依然稳坐着它的位置,他手中做出的歌,全都带上了不可复制的灵气与魅力。那些去磨蹭他的人里被应允的,一个个都像捡了天大的宝贝。
“所以今天轮到你捡着宝了?” 顾泽微笑。
彼时是课间休息时间,他绕到小安的教室里,两人坐在课桌后聊天。
“是啊,老师真是个好人。”小安感慨,“我跟他其实不熟,他居然也会答应教我。”
“做歌这种事,技术与才华都不能少,我看他谁都愿意教,其实底气足得很。学校里都说那老师低调,可你猜,他甘不甘心被别人的光环一直笼罩下去?”
小安戳戳他:“这种话别乱说。”
“我可是有预感哦。”
小安伸手去捏他的脸:“那预感点好事给小爷听听。”
“嗯——”顾泽眨眨眼,“你一定会做出非常好听的歌。”
他语气认真,小安浅笑了一下。两人越挨越近,顾泽垂下眼睑,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教室里尚有其他同学。
顾泽低头看着小安:“放学之后等我来找你。就当去祝贺你如愿以偿吧。”见对方点头,他咧嘴一笑,转身走出了教室。
离小安的座位最远的角落里,陆云哼了一声:“这两人凑在一块就像两枝桃花扎来扎去,怎么看怎么刺眼。”
坐在他身边一脸冷峻的男生耸耸肩:“他们又没得罪你。”
“以前跟小安那小子一起上声乐课,配过几次和声,那时候就觉得他不讨人喜欢。长得娘,声音也娘,拔高上去唱得一股妖气。”
男生乜了他一眼:“你醋了?”
陆云皱眉:“本大爷何时醋过?”
对方冷冰冰地一笑:“放心,我不会嫌弃大爷你长得壮、声音粗的。”
陆云默默无语地垂下头:“……白夙,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贫嘴了。”
“近墨者黑嘛。”白夙轻描淡写地说,“话说回来,那两人的事,你还是别管太多,顺其自然吧。”
“我自己的事还没管好呢。” 陆云也站起身,低头看着白夙,“放学之后等我来找你,就当去祝贺你回归本大爷身边一百天吧。”
白夙扶额半晌,点点头。
热烈庆祝破镜重圆一百天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白夙不得不在陆云的“好心搀扶”下,从牙缝里嘶着冷气挪去学校,一路上对每个好奇询问的同学解释:“昨天不留神闪着腰了。”
大部分人无甚反应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偶有几人笑得心照不宣十分欠揍,偏偏还剩下一个e,一脸关切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一定要注意呀。”
这话本身没问题,然而e是对着陆云说的。
陆云点头:“下次就没事了。”
e走开之前还恳切地留下一句:“还是要悠着点。”
这边厢白夙的脸色已经红得能炒鸡蛋了。
陆云扶着他边走边作检讨:“是我不好。”
“知道就好。” 白夙白他一眼,“今天还有一门考试呢,我昨晚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你溜出来……”
陆云很没诚意地一笑:“谁叫那些老师个个对你神魂颠倒,你就算说是要出来夜观星辰占卜人生,他们恐怕也同意。”
“胡说,明明是因为我是好学生。你当谁都跟你一副德性?”
“嘿嘿,我倒希望没人跟我一副德性,我最希望e对你只是一腔纯洁的友谊。”
白夙还没来得及接口,陆云脚步一停,表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白夙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顾泽和小安正并肩走向校门,两人修长的背影结成了一道风景。
他们身后十米开外,舒容予推着自行车,独自慢慢挪着。
他原本大概在骑车,直到看见那两人,便不愿赶上去了。
陆云犹豫了一下,张口:“舒容予——”白夙眉梢陡扬,一把捂住他的嘴:“别。他肯定不想被看见。”
陆云点点头。白夙放开手。陆云小声吹了句口哨:“这下热闹了。”他目注着眼前的经典场景,“只见新人笑啊。”
“是啊。”白夙摇了摇头,“而且,说句难听的,小安看起来更配小顾。”
的确,那两人并肩行走的样子让陆云都不得不承认,他们就像天造地设,理应在一起。
视线转向舒容予瘦削的身影,陆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自己瞧见那个低着头默不做声的家伙,心中暗道,这世上没有比他看起来更好欺负的人了。
一语成谶。饶是陆云大爷剽悍,此刻也隐约感到一丝酸涩。
午休时分,羊驼从自己的办公桌后起身,确认办公室里没有旁人后,走到薛的桌前:“乌鸦,我有话要跟你说。”
薛从正在批改的作业堆里抬起头:“怎么了?”
“你最近收的那个徒弟,是叫小安吧?”羊驼倚在薛桌旁,语速奇快,“他每次自修时间一进来,先去饮水机那里泡三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你,剩下一杯放在我桌上。我问他,他只说是顺手泡的。这办公室里好几个老师,他偏偏只给我泡,一杯咖啡虽然不算什么,怕只怕他意不在酒。要说是他多少知道我俩的事,借此向你这个师父示好,那也就算了。可你也知道最近不比平常,万一他在拿这个当把柄威胁你,你要小心。”
薛听他一口气讲完,眨眨眼:“不妨事。我看出了他跟小顾的关系,他怕我找他麻烦,先留一个筹码。”
“这小孩倒是聪明。”羊驼神情一黯,“我们的事到底还是影响了你,否则你在这种时候,根本不会有顾虑。”
薛摇头:“别说傻话。”他笑了笑,终究没把话说完,“再说,都只是传言而已,不必太当真。”
“现在这么多虎视眈眈的人,也就只剩你一个不当真了。”羊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却更快,“既然都说n跟o结了梁子,总不会是空穴来风。o资历虽然不如他,可身后还有学校的投资人,你那个师父的位子早就悬了。n倒了,除了你还有谁更适合坐那个位子?你总不至于只因为师徒一场的情面,就甘愿不争吧!”
薛没有回答。
羊驼抿着嘴看他半晌,颓然叹了口气:“这么些年,我一直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走到今天,也不知跟多少人较量过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情分什么的早该看开了。凭什么单单是他,连碰都碰不得?”
薛默然看他一眼。
羊驼摇摇头,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当我没说。”
薛闭了闭眼,重新埋头进作业堆里。
☆、番外 变更2
之后呢,记忆中的那次初遇之后呢。
开学那一天,舒容予又一次站定在校门前。门边张贴着指引新生去各间教室报到的表格,舒容予正在其中寻找某个名字,就听见身后轻浅的呼吸声。他忽然福至心灵。
果然回头之际,又看见那个英俊的少年,好整以暇地立在夏日最后一丝和风里,对自己露出笑容:“我们又见面了,前辈。我的预感是不是很准?”
舒容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人面前,反应总会慢上几分。枉自目注着他,却不知怎么回话。
对方像是丝毫不介意他的寡言,含笑转过身去:“可以带我看看校园吗?”
舒容予默然走出几步,便听见对方的脚步跟了上来。
没想到当时那一跟,就此成了定式。
再之后呢,再之后z校栽种繁盛的枝叶摇曳入画卷,他身边多了一人形影不离。
z校偌大的名气并非白得,每天课业繁重。放学后还要赶去打零工,他的日子过得很累。可是清晨一到校门口,看见那道等待着的身影,又觉得心中踏实,仿佛有柔软的植物扎根生长。
顾泽拉他去琴房,软磨硬泡地要听他弹钢琴。他们并坐在琴凳上,舒容予十指翻飞,顾泽和着琴声轻轻哼唱。乐声清亮地交叠相融,淡入水中去。
再之后,顾泽带他去了家中。他站在那座豪宅前,观望着自己的家庭下辈子也供不起的堂皇景象,神情平静地走了进去。他心中早有分晓,顾泽身上过于明显的早慧与自若,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教养出来的。
那个富丽的家里少了温热的人气,处处透着冰凉。舒容予轮番打量过室内的物件,目光停在书橱旁的相框上,忍不住微笑起来。旧时照片里小小的顾泽,双手叉腰、昂首挺胸地站着,衣服胸口处印着硕大的“bo舒容予舒容予”几个字母。
他看得投入,没注意到顾泽凑近过来:“怎么了?”
舒容予指着照片说:“没想到小小顾就有当bo舒容予舒容予的潜质。”
顾泽沉默了一下,扬起嘴角:“我从出生开始,就被他们朝那个方向定义了。”
“是么……”舒容予错开眼神,“相框很漂亮。”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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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