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寒山道不通 作者:七世有幸
正文 第10节
寒山道不通 作者:七世有幸
第10节
对方没有绕过话题,直直地注视着他:“这个家里从来不存在娇惯这种词,我一直在拼尽全力向上爬。开始是被硬推着,后来是我自己,只不过换了方向,想要打碎那个被设计完备的角色。”
所以去z校就是超越既定标准的第一步么。舒容予笑了笑:“那天在校门口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在想,这恐怕是个心气很高的家伙。”
“我当时在想,这恐怕也是个一路爬上来的家伙。”
舒容予笑出声来:“也真巧,让我们一下子就遇见了。”
顾泽悠然地抬眉看他,半晌问出一句:“您还真当那是巧合?”
舒容予愣住。
“走到您旁边之前,我已经盯着您看了十分钟,您警惕性也太差了,居然一点都没发现。开学那天我一直站在门边,等了半日才见您露面。”
……
不要问,舒容予对自己说。隐隐中已经预料到,眼下辛苦维持的平静,只需一念之差便会分崩离析。不要问,他在心中大声警告。
接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管不顾地响起:“为什么?”
再之后呢,他只记得那深深扎根的柔软植物,一夜间抽枝展叶漫过天际,泛滥一片夏花灼灼,如血如火。
z校每月例行的教工会议,在教学楼顶层的议事厅中举行。
执行副校长季秋池坐在会议桌上首主持,各名教师按身份和资历排列座次。这是z校建校以来雷打不动的传统,每一次座位的微妙调整,都意味着位阶与权力的一度更替。
薛走进议事厅大门的时候,便看见形势与往日不同。
教导主任o照例坐在季秋池的左手边,神情宁定,看不出端倪。而右手边原本属于n的位置,此刻却空缺着。余下的教师倒是依序就座,却有意无意地将留给薛的空位一并占去了。
暗处激涌的波浪,终于搅乱了海面。
薛放缓脚步,慢慢走进室内。余光里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上首处传来季秋池沉着的解释:“今天n先生身体不适,不会到场。”
薛看了一眼那个醒目的空缺,转过身,在下首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室内静得异常。季秋池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说:“人数差不多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薛抬眼迎上羊驼的目光,后者抿紧嘴角,眼中带了薄怒。
薛对他微微摇头,无声地收回了视线。
会议刚一结束,羊驼便追上正往门外走的薛,默不做声地拉他走到无人处,张口就问:“你这是哪一出?”
“什么?”
“什么你个头啊。刚才所有人都等着看你坐到哪里,连季秋池都放话了,你脑袋被门夹了要跟她拧着干?”
“你想太多了。师父生病没来,如此而已。”
“你——我迟早会被你活活气死。”羊驼气呼呼地转身,薛神色不变,伸手拉住他:“听着。这件事情只管看着,不要出声,好么?”
羊驼愣了一下,回过头盯住他:“你有自己的打算?”
薛笑了笑:“我没这么说。”
羊驼对天翻了个白眼:“我服了你了。”
白森森的刀锋刷地扫来。
“快逃。”小安咬牙说,“你向右跑,我来对付这家伙。”
“我倒是想跑啊,”顾泽也咬牙,“该死的为什么动不了?我被冻住了!”
白森森的刀锋迫在眉睫。
“白痴,我叫你向右,不是向前!”
“我控制不了——”
白森森的刀锋迎面劈下,血溅半边天。
“啊,我死了。”
“……你又死了。”
顾泽一把扔开手柄:“不玩了,打一回死一回,这游戏根本就没设计成让人通关的吧?”
他打着哈欠仰倒在沙发上,身边的小安无奈地瞧他一眼,也放下了手中的手柄:“明明是你技术太烂。”
顾泽扶额:“不能怪我,家里从小不让碰游戏机。”
“算了,”小安笑了一下,“难得也有你不行的事情。”
“听你的语气好像很高兴似的……”
“谁叫你什么都知道,让人不爽得很。”小安顿了顿,“知道吗,昨晚我留在学校里自习到很晚,走出门的时候,正好瞧见n先生一个人进了薛先生的办公室。也不知在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可在这种关头,总不会是随便扯闲话。”
顾泽甩出一个响指:“哈。”
“是啊,我还一直不信。平时那么闷葫芦,完全看不出野心的一个人,你究竟是怎么料到他会蹚这趟浑水的?”
顾泽咧嘴:“因为我预感很灵。”
小安瞪他半天,挫败地收回目光:“所以才会不爽……”
顾泽原本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伸手拍拍缩在沙发上顾自挫败着的人:“骗你的。”
小安茫然抬头:“什么?”
“骗你的,哪有那么玄乎的事。”顾泽突然隐隐觉得烦乱,眼前的场景为什么似曾相识。“你也知道我的家庭,几乎每代都有z校出来的人。很多事,我会凑巧知道。”
“比如内定的升职?你早知道他会被调上去?”小安一下子反应过来,用力挥去一拳,“你还装神弄鬼唬我半天!”
“喂,不许动粗。”顾泽在半途握住他的拳头,就势将他拉近身前,胡乱揉了揉怀里的柔软头发,“开玩笑而已,哪知道总有人傻乎乎地当真呢。”
小安背脊一僵,慢慢重复:“‘总有人’。”
缠在发丝里的手掌顿住了。
小安慢慢退出他的臂弯,拉开了距离:“到了这一步,你还是在想他。”
顾泽默然收回手。
半晌,他低低开口:“对不起。”
“我没有生气。”出乎他意料,小安容色平静地望过来,“我只想弄清楚,你与舒容予前辈,你与我,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他目光坦然,“刻意忽略了这么久,顾泽,是时候解释一下了。”
顾泽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一笑:“好。”
他侧头想了一会。“我与前辈的关系么,在认识你之前就结束了。结束得不算愉快,冷战收场,一直到现在也没说上话。”
顾泽自嘲地笑了笑。“但事后想来,错还是在我。前辈从来不知道开口,就只会躲到谁都看不见的角落去自己舔伤口。那次吵架原本也没到决裂的地步,但是我,我觉得太累了,那种一直追着他、等着他开口、猜着他心思的日子,好像永远看不到头。我没有再去找他。说到底,是我先放弃了那段感情。”
他看着小安,眼底泛起略带悲哀的温柔。“我不是放不下他。只是一直欠他一句对不起。”
小安没有出声。
室内灯光柔和,照着沙发两端的人各自沉默。
梦里的季节还停留在初秋。不知名的林荫道上,微弱的虫声有一阵没一阵地飘进耳中。
他与那人并肩走着,步履急促,心里却被莫名的喜悦充实着,似乎只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就能到达某个美丽的地方。
对方渐渐落在了后面,待他回头时,却只看到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
金色的日光打在那人的身上,蓬起温暖的光晕。真好看啊,他想着,不由得追了上去,想握住对方的手。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两人间的距离都只是越拉越远。他心中着急,开口喊着对方的名字,他说:等等我。
只一次,只要这一次,请等等我吧。
可唯独这一次,那人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他愣愣地站了良久,独自掉转了方向。
他走了很远的路,从初秋一直走到深冬。四周的风景越来越荒凉,他在砭骨的冷风中咬着牙,发现自己迷了路。
他觉得丢失了重要的东西。他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曾经有一双手扶住过即将绊倒的自己,有个人关切地问过:你还好吗?
我不好。
我把你弄丢了,该怎么找回来。
他回过身去,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寒风收敛了声势,只余白雪飘摇,寂静地扑打在他身上。视野被雪花凌乱,怎样都望不见曾经的路。他焦急地找啊找啊,无穷无尽的大雪,无止无休地覆落,将他彻底掩埋。
身躯被黑暗温柔地环绕。像一个熟悉而踏实的怀抱。他贪恋地埋首在那人的怀里,闭上双眼深深吸气,直到胸膛中填满思念的味道。
你终于回来,他轻声地说。
多好啊,就这样闭着眼睛。
因为只要一睁开……
舒容予伸手摸索着按停了床头嘶叫的闹钟,缓缓收回手,盖住自己的双眼。
因为只要一睁开,就会明白身边早已空空如也。你和别人并肩到达了那个美丽的地方。而我已经身在另一条路上,再也不会交集。
“当然没问题,谢谢您。到时候见。”顾泽的父亲搁下了电话,抬头,“小顾?”
做儿子的应声走来,停步在距离他两米处。
“陆云的父亲刚刚打来电话。他邀我们一家周末去他家里参加一个小聚会。”
顾泽暗暗叫苦。与那位所谓世交的同学,不仅根本没有交情,而且由来已久地互相看不顺眼。“我能不去么。”
“不能。”父亲干脆地说。
做儿子的低垂下目光:“我知道了。”
见他转身欲走,父亲叹了口气:“等一下。你当我就很想跟那位先生结交么?他们父子邀的那些人里,又有多少是真正志同道合的?”他揉揉眉角,“明明不对路的人,还要同他礼尚往来,你以为我是为谁打算?”
顾泽依旧驯顺地垂着眼:“我知道了。谢谢您。”
父亲伸手想拍拍他,顾泽却已经转身走远了。他看了看自己顿在半空的手。儿子大了,力量渐长,使力的方向却由不得自己左右了。
顾泽走进自己的房间,厌倦地关上房门。你是为了谁——同在一行混,攀上了交情,获益最大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自己?
接着他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陆云邀请的朋友里……也有舒容予吧。
顾泽抬眼看向窗外。严寒鲸吞蚕食地攻陷了人间,天色一日比一日萧索惨淡。
n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那天晚上薛照常留校加班,刚刚将文书堆成的巍峨大山彻底铲平,就听见叩门声。他抬起头,看见气定神闲的男人正倚在门口,抱胸望向自己。
薛起身:“师父,您怎么来了。”
n反手关上门。两人相对而坐,他首先开口:“我来道个别。”
多少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刻,薛平静地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明天。”
薛沉默了一下:“您以后,有什么计划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计划这种东西是最没用的。”n笑了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计划过在这所学校里待上一辈子呢。”
薛低头:“您……理应留在这里。”
n懒散地向后靠了靠:“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人活到这把岁数,没什么是了不起的。我只是有点不放心你。”他眯着眼打量对方,“以后小心被他们今天捧上去,明天踩下来,折腾不死你。”
薛微弱地笑了一下:“我记住了。”
“不过,你这小子倒也没有那么好欺负。”n眼中隐隐闪现出的慧黠,“当年你还在我家玩时,就跟现在一个样,成天把自个往书堆里埋。那个年纪的孩子们是最闹腾爱玩的,从没见过像你那样的。我当时还在想,这孩子也太不善交际了。后来有一次我直接问你。”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昔日的学生,“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
“你说人各有志,你的目标和他们不一样。”
n忽带感怀地一笑。“薛,其实心气最高的那一个,应该是你才对。”
薛愣愣盯着自己的指尖。
“我的目标……”他终是低声开口,“我的目标,一直是您。”
“嗯?”做师父的意外地睁眼,“才这么点?”
薛大笑出声。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笑得这样酣畅过,像是积压了多日的苦闷与惨淡,都在一笑中泯灭。
办公室的灯光苍白垂落,如同被铁面无私的岁月碾平了起伏,洗尽了颜色。
当日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怎见白驹过隙一眼十年。
“我总是想,如果一直努力下去,会不会有超过您的那一天。”薛疲惫地摇头,“他们问我,为什么不去争那个位子。他们不明白,您离开了,我就永远等不到那一天。那个位子,我永远坐得不甘心。”他苦笑着看向n,“您叫我以后,朝哪里走下去?”
n微笑。
他想说,我并不是你前路的终点,只是半道上障目的巨石。他想说,没有了我的阴影,你才能看见天地浩大,路途修远。
他想说总有一天,你会赶到我的前面,迸发出更夺目的光芒;而总有一天,你也会被更年轻、更无畏的后生超越。
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生生不息的运行模式。
但他没有说话。他已经懂得,有些事情人们将会在岁月中自己体悟。
n站起身:“保重自己,来日方长。”
“您也多保重。”薛随之起身,送他到门口。室内透出的光线吝啬地晕开,那道熟悉的背影迈步进夜色中,他蓦地脱口唤道:“师父——”
n回头。
薛一时找不出能说的话,尴尬地僵在门边。
有那么一瞬,只觉得心中空旷得怕人,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挽留些什么。可仔细想来,又已经没什么可以挽留。
n笑了笑:“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薛点点头,转回身去,关上了房门。
☆、番外 变更3
聚餐设在陆云家的花园里。一张摆满餐盘的长桌搁置在花园正中,凭来客自取。二十余位宾客都是z校的学生与家长,分散在各处或坐或立,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顾泽无奈地被父亲挟着,听他与聚会的主人客套:
“久仰久仰,您果然名不虚传哪。”
“多谢多谢,您真是一表人才。”
“过奖过奖,您家小陆云这么优秀,前途无量啊。我家这位应该多跟他学学。”
“哪里哪里,您家小顾玉树临风,又才华横溢,正好是我家这位的榜样。”
顾泽暗中忍耐,却见对面同样被挟着的少年,脸色也不太好看。
家长们终于结束了亲切友好的开场白,留下一句“你们两个好好聊聊”,撇下儿子,自行把臂言欢去了。
顾泽与陆云同时翻了个白眼。
“总算走了。”吁气。
“是啊。”抹汗。
顾泽突然饶有兴致地看向对方。两人生平第一次找到共识,居然是在这件事上。“你爸很烦么?”
“天下无敌。你爸呢?”
“你说呢。”
陆云也倍感新奇地挑起眉:“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听话懂事的乖儿子。”
“我的确是听话懂事的乖儿子。”
陆云大笑。
远处,家长们欣慰地遥望过来:“看来他们关系还挺不错。”
这边厢扳着指头比较谁的人生更悲惨的两人:“通宵罚站、用砖头压腿练劈叉……”
“锁进黑屋关禁闭、被皮带抽、一个月不让进家门……”
“九岁被身无分文扔上大街,说是要锻炼生存能力……”
“两个音唱跑了调,就被他逼着练歌练到声带出血!你见过更变态的么?”
远处,家长们欣慰地遥望过来:“看来他们聊得很投机嘛,还连说带比划的。”
这边厢陆云嘴上已经忘了把关:“他就是看不得我跟白夙在一起,使尽了没品的手段想要——”
戛然住口。
顾泽沉默。
陆云原本在暗悔失言,见对方神情不对劲,蓦地心念一转:“难道你跟舒容予,也是因为——?”
顾泽摇头:“不是。”
“哦。”陆云顿了顿,语气冷淡下来,“我猜也不是。”
顾泽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
两人任由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最终顾泽开口:“他——最近过得还好吗?”
“你指谁?” 陆云反问。
顾泽愣了愣,惨淡经营起一丝苦笑:“前辈。能不能告诉我,他还好吗。”
陆云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深深看了他两眼,伸手指向远处的角落:“你何不自己问问他。”
夜幕初降,花园栅栏外的路灯逐盏亮起,投下昏黄的光。
陆云端起一杯饮料慢慢地喝,目注着顾泽的背影在宾客中穿行。
一只手伸到陆云眼前晃了晃:“看得很开心嘛。”
陆云转头,在看清来人的同时扬起了嘴角:“你胆子也不小,还真就过来了。”
“你爸请的是你的同学。我有那么多门课跟你一起上,不来才显得奇怪。” 白夙冷冷说,“众目睽睽,他也不能怎样。还是你自己不想看见我?”
“岂敢。”陆云磨蹭着向他靠近了些。白夙却移开目光,抬了抬下巴:“这么看过去,真是英气逼人。”
“谁?”
“你都快望穿秋水了,还问我是谁?”
顾泽的身影已经越过了人群,正走向花园尽头的树丛。
陆云张了张嘴,恍然大悟:“你醋了?”
白夙噎了一下,瞪他一眼。陆云顿时似笑非笑起来:“放心,我只是当看客。”
远远地,顾泽缓缓停下了脚步。树丛处光线黯淡,白夙望了半晌,才辨认出那片树阴中站着的另一个身影。
“这么没品的戏码,显然是你策划的了?”
“……谢谢啊。”
“不客气。”
舒容予默然看着顾泽一路走近。
不是没有想过再度见面时,自己会怎样开口。但无论设想多少次,他也没有料到,真到了这一刻,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会是:
“你长高了。”
对方刹住脚步,明显地一愣:“是么……”
这般情境下的对话很是怪异,两人沉默半晌,同时自觉无趣地低笑了起来。
顾泽借着路灯打量对方。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相对过,舒容予似乎瘦削不少,穿着衬衫都有一种空荡荡的不真实感。又或许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您……还好吗。”
舒容予抬眼望他,目光沉沉,辨不出情绪。嘴角却浮起疏落的笑:“很好。”
顾泽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拖曳过花园的草坪,投落到对方的鞋面上。他移开半步,鞋面上的影子也就随之挪走了。
所谓牵绊,最是外强中干。
“你说,他们最后会谈成怎样?” 白夙遥遥看着那两人的剪影问。
“不知道。”陆云喝完了一杯饮料,又端起第二杯,“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法猜了。”
“我倒是想看一出峰回路转。”白夙眨眨眼,“但这两人,实在没什么希望。”
陆云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那你还费那么大力气给他们制造机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陆云举杯一饮而尽,转头看他,“当时所有人也都赌我们没戏了。”
白夙微笑。两人正在悄悄凑近,斜刺里又有一只手伸到陆云眼前晃了晃:“聊得很开心嘛。”
陆云闭了闭眼,压制住心中揍人的冲动,面色平静地回头:“你也来了?”
“看见你们都在,就过来凑个热闹。”e笑眯眯地往白夙身边挤,“我昨天刚写了一首新歌,有没有兴趣听听?”
白夙瞄了陆云一眼,笑着点头:“当然有。”
陆云抬手在颈间比划了一个砍人的动作。
e光顾着看白夙了,没注意到他:“那我唱了。”
于是他清清嗓子,开始轻声哼唱:“并非因为你说过的一句话……”
“并非因为你说过的一句话,
并非因为你做过的一件事,
那不是我们能够克服的难题……”
陆云原本在腹诽着e每到关键时刻便搅人好事,待到多听了几句,却下意识地看向了白夙。
对方也正慢慢看过来。视线相会,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两人间纷杂的过往。
前尘流转,忽而是幼时的房间里,两个孩子肩并肩地趴在一起玩拼图。只剩一处空缺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最后一块,白夙恼火得直跺脚。一向性急的陆云却独自翻遍了整个房间,在地毯底下找到了那块拼图。终于凑出一张完美的图像时,两个孩子像刚刚完成人生究极使命一般拥抱欢呼……
忽而是少年陆云踢球时扭到了脚踝,白夙一路架着他走去医务室。运动产生的热度通过身体接触悄然传递,彼此气息相吻,心猿意马。白夙耳根一阵阵地泛红,忍耐着不去扭头看对方,也就错过了对方最初悸动的眼神……
忽而是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只想把对方伤得更深……
忽而是那张命运多舛的纸条被传到白夙的手里,僵持,驻足,转身,飞奔,直到熟悉入骨的身影又一次映入视野,直到一切愤怒不甘与如影随形的孤独,全部消融在宽容的夕照中……
台上台下聚散离合,一幕一幕轮番上演,欢聚了应当感激谁,离散了又能怪罪谁?是感谢冥冥中成人之美的命运,还是责难过于脆弱善变的人心?生命中种种急转直下弄巧成拙,仅仅是遇见一个人、守住一个人,仔细想来竟是如此难能可贵。
陆云的表情柔和起来,悄然移动几步,在昏暗中握住白夙的手。掌心的温度安宁恒定,仿佛填满了心中最后一块空缺。山重水复,谁又能料到终是故人来。
“那甚至不是能被非难的纷争,
也不是能被道出的情人。
当事情结束得如此平静,
一切都更加难忍……”
舒容予默然看了对方一会,加深了笑容:“原本还想问你和小安过得怎样,看来是不用问了。”
即使是与自己最亲密的那段时间,眼前的人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意气风发过。像是原本精美的盆栽被移植入土,转眼舒展成参天巨树,风雨再不能动摇。
或许自己的存在,无非是那只妨碍了树木生长的花盆而已。
“前辈,”顾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件事必须让您知道。小安一直与我同上一门课,但彼此连名字都记不清楚。在您不与我见面的那一个月之前……我甚至没有和他说过话。”
“我知道,不关他的事。”出乎他意料,舒容予点了点头,“是我一直在退缩,让你失望了。后来听说你跟他在一起时,我觉得挺好的。也早该是时候结束了。”
至于那之后自己觉得怎样,就不必让对方知道了。
顾泽愣愣地目注着舒容予遮挡住眼睛的额发。有那么几秒钟,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像从前那样,将对方清瘦的身躯拥进怀里,抚平他自以为掩盖得很好的悲哀。
结束与否,又拿什么去判定?只有在新的一段章节开始时,旧的句点才算彻底划上吧。到底是他划的。
顾泽牵动唇角,却只能露出苦笑:“我欠您一句道歉。对不起。”
舒容予倒是十分畅快地笑了一声:“你什么也不欠我,小顾。”他挺直了背脊,“是我该说声谢谢。”
因为是你陪伴我走过了最美的一段旅程。
他笑着叹了口气,走向顾泽,“来,我们拥抱一下。好聚好散,各走各路。”
这个拥抱比两人想象的都要长一些。远处偷窥的陆云几乎以为奇迹发生,准备举杯庆祝了。却见树下的两道身影分开之后,各自走往了相反的方向。
同样地步速不快,同样地没有回头。
陆云举着酒杯的手停顿在半空,隔了许久,还是仰头一饮而尽。
干杯,为了这个夜晚。
“它们缓慢地发生,
在你心中迸出裂纹,
直到熟悉的所有离你远去……”
n停步:“就到这儿吧,接我的车马上就来了。辛苦你一路搬来。”
“没事。”薛将怀中抱着的箱子搁在地上,直起身子看着n,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n拍拍他:“那么再见了。以后有机会再聚。”
“您多保重。”
“嗯。你自个多留个心眼。”n语气不变,“o这会儿找不到其他人选,觉得你反正好欺负,才把你扯上去的,往后怎样还要看你自己。”
“我明白,您放心。”
“对羊驼好一点,他是嘴硬心软。”
“……我明白,您放心。”
n露出一丝笑意:“我等着观看你表现。”他转头看了看,“车来了,有人帮我搬行李。你赶紧回去,马上要上课了,别让学生等。”
薛顿了顿。“师父再见。”他像小时候一样毕恭毕敬地说道,转身走回了教学楼。
“这小子。”n好笑地想起他转身的一瞬泛红的眼眶,心头却不期然地涌起一股涩意。
他最后打量了一眼花木扶疏的z校园,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
“我在经历变更,
一切曾自以为懂得的,
一切想与你分享的,
都变成谬论……”
整个下午,小安周身喜庆的小火苗都在止不住地燃烧。办公室里单独辅导他的薛终于无法忽视那惊人的热量,顶着被烤焦的危险开口问:“最近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诶,您怎么知道的?”
“……”
“老师,喜欢一个人真是件体力活啊,拉锯战似的。”少年人的眉眼愣是被烧出了几分灼人艳色,“好在这仗总算没有白打。”
“这样么。”薛了然,被他感染得微笑起来,“你们打了多久?”
“对敌方来说只是两个月。对我方来说么,一年了。”
薛吃了一惊。“一年,就为了等到一个人?”
“是啊。”小安似有所觉,神情微敛,“您不赞成?”
“没有。你觉得值得就行。”
“当然值得。”小安眼底慢慢透出光来,“看故事的人都同情弱者,好像获胜的那一方单凭一个美满的结局,就能抵消之前过程中所有的苦难委屈。但那毕竟只是故事而已。生命里哪有那么多正派反角,既然付出所有换来了最珍贵的东西,那便是自己应得的,要在之后的时间里好好去守护和珍惜。”
他目光如炬地望向薛,“老师您是个太好的人,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好了。”
薛心头一震。这徒弟是从哪里得来的厉害眼神,洞若观火,早将自己身后那点事情,连带着自己的心思一并看透了。
他点头笑了笑:“谢谢你。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接着练习,我要先去开会。”
离会议开始尚有一段时间,薛迈进议事厅大门时,室内只有零星几人。季秋池已经坐在了长桌上首,微挑起眉看着刚进来的人。
薛对她打了声招呼,缓步走到她右手边的空座位前,稳稳坐下。
季秋池浮现出一丝笑意,伸手将一沓打印纸推到他面前:“你先过目一遍这些材料。”
“好。”薛翻开一页,沉着地读了起来。
“你可知道,最奇怪的是,
我想你的感受也是同样。
别让愧疚牵绊住你,没关系……”
陆云翘起长腿坐在公园长凳上,瞠目结舌地说:“这就是你们那晚的全部对话?”
“是啊,”舒容予坐在他身边笑了笑,“翻来覆去想了这么久,彼此又这么了解,多余的话也不用再说。对了,谢谢你提供那个机会让我们正式做个了结。”
“我提供机会可不是让你去了结的。” 陆云郁闷地说。
舒容予这回笑出了声:“不是谁都能像你和白夙一样神经剽悍。”
“我们很剽悍么?”
“那当然。”舒容予放远了视线,似有感怀,“举世罕见。”
已经进入了冬日最寒冷的时节,长凳旁栽种的树木华盖落尽,只剩下细长枝桠的剪影,写意地衬着其上的苍茫天空。
陆云放弃纠结神经问题,想了想,开口:“说真的,就这样没事了吗。”
“嗯。”舒容予耸肩,“也许哪一天突然看开了,会发现自己很可笑。”
陆云皱眉:“看开就够了,没有什么经历是可笑的。我都没想忘掉和白夙分开的那段日子呢。”
舒容予愣了一下,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不愧是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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