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寒山道不通 作者:七世有幸
正文 第20节
寒山道不通 作者:七世有幸
第20节
“他去超市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这样啊……”顾母顿了顿,“事先没说就突然过来,真是失礼了。小顾这孩子,总是拦着不让我们来看你。”
舒容予握着茶杯的指节紧了紧:“是我这边失礼才对。应该早些上门去探望你们的。”
顾母的视线掠过他消瘦的面容和颈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半晌才摇摇头:“我们都听说了,前段时间你在养伤。”
那件事情,顾泽本来想暂时瞒着父母,至今没告诉他们。儿子找了一个男人,年纪还比他大许多,仅这两点就足够他们消化的了,此时再说别的无异于雪上加霜。几天之前,姐姐在父母的旁敲侧击下一时动摇,才让他们知道了真相。夫妻俩关起门来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今天前来造访。
即使之前顾梓没说,现在听见舒容予的声音,他们也都明白了。
“身体怎么样,好一点了吗?”顾母问。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那就好。”年长的女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我听说,你以前和小顾一样是个声优?”
“是的。”
“嗓子,还有可能复原吗?”
“没有了。”舒容予答得很坦然。
顾母叹了口气:“我很抱歉。关于以后的工作,有什么打算吗?”
“声优是不能做了,暂时没有新工作,还在寻找中。”
“唔……”顾泽的父母对视了一眼。舒容予明白那一眼的意思:以他的情况,找到工作的希望的确很渺茫。
三人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舒容予抬头看了一眼挂钟,顾泽为什么还没回来呢?“我去打个电话给小顾。”他说着站起身。
“不急,”顾母拦住了他,“既然小顾不在,我们就先聊一聊吧。”
舒容予的身形僵了一瞬间,慢慢坐了回去。他知道接下来才是进入正题。
“就是这儿了。”东晓微笑着拉开门,将顾泽和自己的女友让了进去。
顾泽四下望了望,不禁感慨:“居然真有这么巧的事。”
之前只是试着问东晓是否知道需要钢琴伴奏的地方,没想到他立即将自己带到了这里。
眼前是一家宽敞的咖啡厅,店面装修得十分大气,看上去消费水准不低。靠墙摆放着一架白钢琴,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娓娓弹奏着爵士乐曲。低低的琴声并不打扰店里顾客的交流,反而增添了安逸的氛围。
“这是我朋友开的店,那个男孩只是放假来打工,开学之后就不能来了。”东晓解释道,“我朋友这段时间一直在找接班的人,但面试了几个,不是形象过不去,就是要价不合理。”
他们在靠窗的位子坐下,东晓为三人点了咖啡,又问顾泽:“你觉得怎么样?”
“环境很好。”顾泽满意地说。他原本就不想让舒容予在酒吧工作,咖啡厅的气氛显然更适合舒容予。在这里弹琴也不需要太高超的技巧,能够弹奏一些简单动听的曲子就行了。至于收入多少更不成问题。
东晓点点头,拿起了手机:“既然这样,我看一下朋友在不在店里,让你们聊几句。”
“该从何说起呢……”顾母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我们两个过来之前,也想了很多。小顾这孩子从小就一根筋,认定了的就不会轻易放弃。性取向的事情,其实他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就隐约有感觉,但他不开口,我们也就装作不知道。这些年,我们只盼着他找个人安定下来,别的不重要,能让他幸福就好。虽然说这是儿女自己的事,但我们做父母的,总希望孩子能过得好一点……”
舒容予笑了笑:“您的意思我明白。”
女人抬头望着他:“你真的明白吗?”她的目光有些无奈,“请不要误会,我们没有恶意,更不想让小顾为难,只是——”
“只是想要当一对好父母罢了。”舒容予浅笑着接口,“我能想象您的心情。我这辈子大概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但如果有一个,我也只会盼望他无风无浪平平静静地度过一生,而不是被一个父母早逝、命犯孤星、没有工作、软弱无能的男人拖累一辈子。”
他清晰地说出这番评价,仿佛在形容某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对面的两人神情有些震动,一时都没说话。
“也许您不信,就在几周之前,我还下过决心离开小顾。与其终有一天成为累赘,不如当一段美好的回忆,供他在幸福的晚年偶尔缅怀。”舒容予垂下眼将茶杯搁回茶几,“也许那才是我最好的归宿吧。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
“只要小顾还需要我,我就会陪伴他,爱他,尽我所能地让他快乐。只要小顾还相信未来,我也会学着不去惧怕。划上一个句点很容易,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与他一笔一划地往下写。”
舒容予的语声很轻,也很慢。他清楚地知道怎样能将这些话说得更慷慨激昂,或是婉转动人,但他只是平淡地讲出了心中所想。
“抱歉。”他站起身,朝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请原谅我的自私,但我不会离开顾泽。”
女人突然红了眼眶。她身旁的顾父叹息一声,终于开了口:“孩子,我们真的不是来赶你走的。只是想确认几件事情而已。”
舒容予愣了愣,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称为“孩子”过了。
“说来也真奇怪,当年小顾的姐夫跑到家里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告诉我们,他不会离开小顾的姐姐的。”顾父笑了一声,“我们看上去有那么喜欢棒打鸳鸯吗?”
“啊……”舒容予有些无措,“您别介意……”
“算啦算啦。”顾父摆了摆手,“儿女的事情,我们这些老家伙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之前小顾一直不肯让我们见你,害我们还胡思乱想地担心了半天,又怕他嫌我们啰嗦。结果今天一看,这不是挺好一孩子吗。”
挺好……?
“果然还是应该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啊。”顾父上前拍了拍舒容予的肩,“小顾是个怎么样的孩子,我们比谁都清楚。既然他把心交到了你手上,你就别放手了。”
舒容予心中一颤,一股暖意充斥了胸口,让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去表达。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免得小顾回来怪我们。”
夫妻俩朝门口走去,顾母回过头:“有空就回家来吃饭吧。你太瘦了,要好好补补。”
“……好。”舒容予将他们送到门口,目送着他们走远了。
☆、应聘(已修)
顾泽与咖啡厅老板谈了一会,在询问过工作时间和收入之后,便表示回去征求一下舒容予的意见,尽快给他答复。
刚一回到家,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道就凑进了鼻端。顾泽的眼皮一跳,快步走去厨房一看,舒容予仍像自己走之前那样做着西餐。顾泽脱口就问:“我妈来过了?”
舒容予愣了一下:“……是啊。你怎么知道?”
顾泽见他的神情自然,略微松了口气,但仍然不放心:“怎么能瞒着我过来呢……她没为难你吧?”
“没有。”舒容予安抚地笑道,“你父母一起来的,只是来看看我。”
“真的?”顾泽有些不相信。
“真的。他们还邀我回家吃饭。”
“诶?”顾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一关这么顺利就过了,“你对他们说什么了?”
“……”舒容予垂下眼,莫名有点脸热。刚才那番宣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顾泽复述的。顾泽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也猜到了几分,登时露出了笑意。舒容予不说也没关系,他决定回头问爸妈去。
“对了,我刚才发现了一个工作机会哦。”
这回轮到舒容予惊讶了:“什么机会?”
顾泽当下简略地说了说自己打听到的情况,两人讨论之下,都觉得值得一试。
第二天一早,舒容予就去了那家咖啡厅。老板是个看上去颇为精明的男人,热情地招呼舒容予进门坐下。
由于待遇问题,做这种工作的一般都是初出茅庐的学生,舒容予这样年龄的算是绝无仅有。老板的目光在舒容予身上转了转,立即敏锐地察觉到奇货可居。凭舒容予的样貌气质,穿着正装往钢琴旁一坐,整间咖啡厅的格调登时都提高不少,又怎会是那些稚气未脱的孩子能比的?
早晨的咖啡厅里没什么客人,老板将舒容予引到钢琴边,请他试弹一段。舒容予这段时间一有空就会去琴房练习,之前生疏的技法也慢慢捡了起来,当下便弹了一段德彪西的《水中倒影》。他知道在这里伴奏主要是为了烘托气氛,来些能让顾客舒心的小曲就好。这首曲子他前几天才背出谱,算不上复杂,但胜在轻盈灵巧,大概能符合老板的要求。
一曲结束,舒容予转过头去等待老板的评价,却见对方正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舒容予被他盯得僵了一下:“你觉得还行吗?”
“……行、行行行。”岂止是行啊!老板在内心默默泪奔。之前那些小孩弹的不是流行歌曲,就是讨巧的轻音乐,哪来的高贵冷艳古典乐啊!有这水平的,谁还会跑来玩这点小票!
如果老板是专业人士,也许他的惊诧还会更甚一些。但即使是作为商人,他也能意识到自己这小庙算是迎来了一尊大神,而这尊大神却不知道自己是大神。趁着大神还没反悔,老板火速与他签了合同,只等那临时工一走就来上班。
找工作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几天之后,舒容予穿着西装走进了咖啡厅的大门。
与预想中一样,来往的顾客很快就注意到了舒容予的存在,有些人走过钢琴边时还会驻足聆听一阵。一段时间之后,甚至有人特地过来,专挑钢琴附近的位子坐。这些人里有音乐爱好者,也有含羞带怯的小姑娘。有一次一个女孩红着脸前去问舒容予要签名,恰好顾泽来找舒容予一起回家,隔着玻璃门看见了那一幕,半真半假地吃了好一阵子醋。
没想到正是那个签名引发了一系列的后续事件。
那女孩回去之后,就把签名发到了网上,连带着自己对着舒容予偷拍的模糊照片,附带的描述是“xx咖啡厅遇见的男神”。按理说一张连脸都看不清楚的照片不会引起多大关注,但巧就巧在那张图被一个资深声优粉看见并转发了。经舒容予后援团里的姑娘反复鉴定,签名货真价实,就是舒容予的笔迹。
几天之后,咖啡厅里突然涌现出组队围观男神的大批女顾客。她们来了之后就坐在钢琴周围的座位上,点一杯咖啡,默默地听一会曲子,小声地交头接耳,既不拍照也不求签名。一旦出现试图靠近舒容予的姑娘,还会被其他同伴用眼神瞪回去。气氛和谐宁静,只是偶尔会有姑娘莫名其妙地低下头去抹眼泪。
老板对此表示不解,但对水涨船高的营业额倒是乐见其成,甚至动过念头要把钢琴搬到店里最显眼的地方,被舒容予及时制止了。至于舒容予,起初非常不适应这种被围观的感觉,但一段时间之后,见她们只是待在原地乖乖听着,抵触的情绪也就淡了下去。有时下班之前,还会跟她们挥手作别。
渐渐地,姑娘们不再每天前来,只是偶尔进来坐坐,远远地打个招呼。外地的粉丝到t城出差或是游玩,也会过来拜托服务员转交些小礼物给舒容予,附上几句祝福的话语,如同探访旧友。
声优圈里不再有舒容予存在过的痕迹,但对于她们来说,他却从未远去。
女顾客稀少了,一道之前被隐没的身影却终于进入了舒容予的视野。
那是个年轻男人,戴着眼镜,相貌斯文。他每天都来,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每次都只待一会儿就走。舒容予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对方总是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望着自己。那目光里并没有什么感情色彩,若说有,便是某种强烈的——求知欲。
仿佛自己是一本书,而他正在一页页地翻读。
那种被研究的感觉很诡异,舒容予不由得多看了对方几眼。一看之下,便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将疑问埋在心里,直到有一次不经意间对顾泽提起。
“每天都去看你?还是个男人?”顾泽心中顿时警钟大作。小姑娘也就罢了,一个大男人觊觎舒容予可不是好玩的。“他长什么样?”
舒容予最近迷上了西式糕点,每天下班都会进厨房去捣腾,顾泽没事时就站在旁边陪他聊天。
“嗯……可能比你小一点,戴着一副眼镜,脸上一般没什么表情,气质有点冷。”
顾泽越听越觉得青筋直跳:“你刚才说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会不会是以前工作的时候?”
“有这个可能。”
“那他是不是高个子、头发有点长、明明一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样子,跟人说话还特别喜欢点头哈腰?”
舒容予好奇地看着顾泽,想了想,才说:“有时候我们视线对上了,他会朝我欠欠身。”
“就是他!”顾泽一下子咬牙切齿,“我就知道那家伙是故意模仿你的,居然还去偷窥!什么心态啊这是!”
舒容予愣住了:“模仿我?他是谁?”
“……算了,无关的人而已。别理他就是了。”
“小顾,他是个声优吗?”
“……他叫唐深。”顾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现在给欧尔维配音的就是他。”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尽量避免在舒容予面前提及声优的工作,尤其不愿提到《隙之华》,生怕刺激到舒容予。但现在,连舒容予本人都不介意了,一味的小心翼翼或许反而显得自己放不下了。再加上他最近对唐深憋了一肚子火,同行之间又有很多话不能说,也只能跟舒容予倒倒苦水:
“真不知道制作组怎么会找上他,演技又僵,咬字又用力,一个劲地想学你,要是真学得像也就算了,偏偏他还漏洞百出,居然还有脑残粉把那些称作个人特色。照这个逻辑,唱歌跑调都能算特色了。那些同事还觉得我吹毛求疵、不照顾新人,我就不信他们自己没腹诽过。既然是新人,为什么要不自量力来挑这个大梁?姿态摆得再低也于事无补,他当然谦虚了,本来也没东西能让他骄傲。整部番的水准都被他拉低了……”
积攒多日的吐槽终于找到了出口,顾泽没头没脑地说了半晌才勉强收住势头。舒容予一直边做蛋糕边听着他讲,没有插话,此时才笑着抬头:“没了?”
顾泽被他笑得有点讪讪:“差不多就这些吧。”
舒容予伸手想顺顺他的毛,却发现自己双手都粘了面粉,只得用手腕在他头顶胡乱捋了几下:“好啦,别生气。”
顾泽有些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接班人再差,舒容予也回不去了,自己这样说只是徒增伤感。却听舒容予说:“有时间了,我去听听他的配音吧。”
“有什么好听的……”顾泽下意识地不想让舒容予自揭伤疤,接着陡然想起重点,“那家伙去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他从没对我说过话。”
“他最好永远不要。”顾泽余怒未消。舒容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其实舒容予也知道,一向随和的顾泽这次会动火气,只是因为唐深取代的那个人是自己。因为无力改变现实,所以不自知地迁怒,这样的心情自己并非不能理解。阵痛总是需要时间才会止息的。
顾泽的希望在两天后就落空了。
这天傍晚,舒容予照常合上琴盖,准备下班,忽然在余光里看见角落里的年轻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转过身去望着对方。年轻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面色却很平淡:“我的名字叫唐深。”
“我听说过你,唐深先生。”
唐深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我很荣幸。请问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舒先生?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因缘(已修)
“我知道自己配得很糟糕。”这句话是唐深的开场白。
两人就在咖啡厅里找了一块人少的地方,相对而坐。
“《隙之华》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动画,从开播以来就每一集都追着看。欧尔维这个角色之所以吸引人,很大一部分也是靠了你的演绎。对于我们这些后辈来说,你的配音就像范本一样让人望尘莫及。”
这番话说得很热切,唐深的表情却很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在事务所告诉我可以为欧尔维配音的时候,明知道以我现在的水平很难胜任,我还是不想错失机会。也许这么做太不负责了……”
舒容予摇摇头:“我能理解。”
那天和顾泽聊过之后,他最终还是去看了最近几集《隙之华》。“我听过你的配音了。欧尔维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而你还要尽力跟我保持一致,难度系数就更大了。”他委婉地没有用“模仿”这个词,而且情况特殊,对方的模仿也是出于敬业。
唐深端起咖啡,凝视着杯中摇晃的液面,须臾又放下了。
他下定决心般说道:“我一直梦想着得到你的建议。但你已经退出声优界了,我不该来打扰你的生活……如果对你造成困扰,真的很抱歉。”
舒容予笑了笑:“也谈不上困扰,只是不一定能帮上忙。该注意的地方,你在声优学校里应该已经学到了。有些时候,经验才是最有用的老师。多配几部作品之后,就会知道哪里可以收,哪里需要放。”
唐深心中一凛——对方一针见血地说中了他最大的困惑。
“但那是个长时间的过程,不能急于求成。”舒容予微笑着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也许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研究我,而是用心体会你的角色,当好他的代言人。”
见唐深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舒容予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欧尔维这个角色和薛的对手戏很多,如果你能跟顾泽好好配合,对进入状态也很有帮助。”
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谢谢你。我会努力的。”
“只要你已经做好准备,付出相应的代价。”金发的吸血鬼语气森然。
薛只是毫不动摇地看着他。
像是早已料到对方的反应,欧尔维染血的脸上浮现出了近乎悲悯的笑意。
战争末期,国库亏空,国家已经无力支持军备的供应。就在那个时候,有一批吸血鬼被当作最强的战斗力创造了出来。超出人类极限的格斗技巧与体能,让他们在几场小型的攻防战里大显身手,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局势。然而,随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迈入历史的舞台,这一点人力上的差距已经显得微不足道。战争迅速地结束了,这一批吸血鬼却成了政府的心头之刺。
鸟尽弓藏,自古使然。害怕遭到这股力量反噬的政府,一俟收兵就将“人造的魔鬼”列入了反政府势力的名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抹杀了大部分的吸血鬼。但由于国际力量的干预,再加上战后政府元气大伤,实在无力将他们完全摧毁,而幸存的那些吸血鬼就被严格地监管起来,从此只能在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苟活……
“他们是为了保护国家与人民,才自愿接受改造的军人。但国家抛弃了他们,而人民唾弃他们。他们并不恨政府,只恨那个创造了他们的长官为什么要叛变。”绝情的话语,却被欧尔维以一种温柔的口吻说出来,“即使是这样,他们的存在依旧让政府如鲠在喉、夜不安枕……”
“那么你呢?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薛问。
纷杂的爆炸声与枪声越来越响,而两人都恍若未闻。
“我?……那次偷袭中,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有时候,连我都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欧尔维自嘲地笑笑,“我伤得很重,几乎不成人形。如果人类受到那种程度的损伤,大概已经死过十次了。但我却侥幸逃脱了,后来被一个人捡到,她救活了我。我慢慢地恢复过来,但眼睛和腿却无法回到原状了。再后来,那个人死去之后,我就四处漂泊,过了一阵躲躲藏藏的日子,最后在一座小镇上定居了下来。
“与此同时,政府察觉我没死之后,就从未放弃过对我的追杀。他们极力掩盖当年的真相,任何对他们的说法提出质疑的人,都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比如我的师父?”
一直以来隐约存在的怀疑倏然间清晰起来,薛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为了查案去询问其他的吸血鬼,却被政府安插的眼线盯上了,是不是?他挖得太深,触及了某些人的底线,所以必须被抹去存在,是不是?”
欧尔维没有回答。
“告诉我!”年轻的上尉突然失控地吼道,“你早在十多年前就该告诉我!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要让我像个白痴一样原地打转!”
“因为他想保住你的小命。”另一个声音冷冰冰地说。
薛愕然回身:“上校?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诡异的回声从上校胸前的口袋里传了出来。
薛一僵,刹那间反应过来:“你在我身上装了监听器?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
“从你被派去小镇开始。你该不会以为那个植入皮下的装置真的只是用作身份识别吧?”
一股荒诞的感觉笼罩了薛,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逼真的梦境。
“你是个好战士,可惜不是个好军人。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是军人重要的素质之一。”一身军装的上校冷静地说,像在给出评估结论。
薛猛然举枪,还没扣下扳机,枪声已然响起。
胸口一阵剧痛,他后退几步,踉跄着倒了下去。
“如果有可能,我们并不想失去你这样的战斗力。这是你自找的。”上校转过身去,露出了身后隐藏在暗处的杀手。
“再见了,薛。”
血液汩汩而出,在胸前染出大片暗红。受到重创的心脏挣扎着痉挛了几下,终于停止了跳动。
薛听见吸血鬼含笑的声音:“我说过,获知真相需要付出代价。”
熊熊火光遮蔽了他的视野,咫尺之距响起纷沓的脚步与人声,又很快模糊直至不可闻。意识消散于虚空之前,他听见欧尔维在耳边低语道:“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些吸血鬼,都是我根据自己的身体改造的。这世上真正的原体,只有我一个。”
颈上忽而传来尖锐的疼痛,这成了薛死亡前最后的记忆。
这天晚上顾泽有电台节目要主持,回到家里时,看见舒容予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之前没看过的动画。他一边脱下大衣一边瞄了几眼,突然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顾泽凝神又听了几句,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在听那家伙的配音?”
舒容予起身走进了厨房:“小顾你也看看吧,脱去了模仿我这层束缚,那孩子的发挥还是可圈可点的。”
“没看出来。”顾泽立即说。
舒容予笑了笑,热好了给他准备的晚饭,端到餐桌上:“饿不饿?”
“唔……”顾泽也确实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又不依不饶地抬头,“是不是他终于找上你了?”
“也没有,稍微问了点专业问题而已。”
“容予——”顾泽不满地拖长了声音。
舒容予轻笑:“每个新人都有过需要提点的时期。当初刚进《隙之华》的制作组时,也不知是谁对自己没信心,还找我开小灶……”
“那不一样,我那是别有用心!”顾泽大言不惭地说,“万一他也别有用心呢?你怎么能对谁都这么没防备——”
“小顾,不是所有问我问题的人都觊觎我。”舒容予无奈地说,“小唐有女朋友了。”
“你们连这个都聊到了?”
“……你这是乱吃飞醋。”
“我不管。”顾泽最近学会了耍赖,“前辈是我一个人的,不许教别人。”
“好啦好啦。”
听出了对方语声中的敷衍,顾泽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去吃饭。过了一会,却听舒容予又开口说:“谈不上教谁……只是看到年轻人努力的样子,就不自觉地想要鼓励一下,帮他们一把。就算被超越、被取代,我也觉得高兴。”
顾泽抬起头,看见舒容予的表情,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顿时咽了回去。
舒容予的眼中浮现出不加掩饰的缅怀:“我还记得那一天,从报纸里掉出一张宣传单来,我平时都是随手扔掉,但那次也不知怎么的,就多看了一眼。上面是一家声优学校的名字……
“那段时间,我在哥哥身边,每天都活得很压抑。如果没有去当声优,也许我最终会崩溃吧……太开心了,每一次配音,就像经历了一次不同的人生,体验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虽然也有过困惑、有过疲惫,但跟收获到的相比,那些都不算什么。而且还让我遇到了你……”
他轻声地、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那真是一段最美好、最美好的回忆……”
顾泽默然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舒容予身前,伸手抱住了他。
舒容予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干涸已久的眼中终于落下了泪来。
顾泽照常提早一些到达录音室的时候,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声优。唐深一如往常地站在角落里。
顾泽和其他几人打过招呼,径直朝着唐深走去。
“早。”顾泽说。
世界安静了……
不仅那几位同事纷纷用见了鬼的表情看过来,连唐深那张扑克脸上都闪过了诧异的神色。顿了顿,他回道:“早。”
“今天有几段很重要的对话。”顾泽自顾自地说道,“录音之前,我们先排练一遍吧。”
那几位同事已经醉了。
唐深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好。”
☆、【最终章】不死(已修)
“请问——”女人的声音叫住了下班回家的舒容予。
已经走出了咖啡厅的舒容予闻声回头,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白领打扮的女人正望着自己。
之前也遇到过几个大着胆子求合照的粉丝,舒容予有些犯怵,但还是好脾气地问:“什么事?”
女人走近几步:“请问,你愿不愿意收学生呢?”
“……学生?”
“啊,不是我自己。”女人解释道,“我有一个六岁的儿子,最近对钢琴产生了兴趣,我想为他请一位家教。刚才在咖啡厅里听见了你的演奏,我想你应该是专业人士?”
“很抱歉,夫人,我不是专业人士,而且也没有教学经验。也许你可以去专门的机构咨询一下……”
“那种机构,我已经去过几家了。”女人说,“我自己也会弹一点钢琴,只是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教儿子。之前联系的家教,有很多连手形都做不标准,让他们来带刚入门的孩子,简直是误人子弟。而那些真正专业的教师又不愿做一对一的辅导,即使做,也收价高昂。”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会冒昧地叫住你。如果你愿意兼职,我们可以每周把孩子送去,价格也会按行情付的。”
舒容予犹豫了一会。当家教听起来不错,他喜欢孩子,也喜欢帮助孩子进步的成就感。但是喜欢不代表能教得好,而且,他总不能在和顾泽同居的家里教钢琴吧。
见他迟迟不说话,女人又说着“不用立即给我答复”,递过了一张名片。
回去之后考虑了两天,舒容予便联系了女人,约定在附近一家琴行见面。那家琴行有对外开放、按小时收费的练琴房,两人决定让舒容予试教那孩子一节课,如果双方满意,再商讨时间和收费这些问题。
于是当舒容予推开琴房的门时,便看见一个水灵灵的小娃娃跳下琴凳,对自己乖乖地叫了一声:“老师好。”
岁月的飞尘倏然旋转远去,恍然间阳光如金色蝴蝶般越过窗棱,扑棱棱地落在黑白键上,年幼的自己努力辨认着五线谱上一颗颗的音符,父亲、母亲,还有同样年幼的哥哥,都站在身边,微笑地聆听着……
舒容予温柔地笑了起来:“来,让我们看看你会弹什么。”
炼狱般的灼热。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炙烤中扭曲,在歌唱,在颤抖地狂喜于诅咒的永生,在哭泣,在悲哀地匍匐于从此作别的人世……
一万年的光阴沉没在神殿上龟裂的石刻,从此心脏不再跳动,血液不再涌动,鲜活的生命成为隔世的记忆。
我是鬼之败类,人之梦魇,神之离弃。
薛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普通的卧床上。他极缓慢地转过头,欧尔维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的木制轮椅上,眼帘低垂,面色平和,一如教堂中初见之时。
沉默持续了片刻,欧尔维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你在想什么?”
薛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在打量某种陌生的事物。他慢慢握紧拳,又松开:“原来当吸血鬼,是这种感觉。”
对方但笑不语。
“你现在,又在想什么?”薛问。
“我在想……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这个国家应该已经易主了。”欧尔维语气倦怠地说,“旧政府被人类叛军所覆灭,新政府刚刚上位,吸血鬼又兵临城下……”
“你们倒戈了?”薛尖锐地问道。
“谈不上倒戈,只是结束了暂时的合作关系而已。”金发的吸血鬼轻笑一声,“叛军的首领在十多年前找到我时,宣称要帮助我复仇,其实不过是想借用我的力量实现野心。他不明白,这世界早已更新换代,当初的仇敌只剩一抔黄土。无论是他还是现在的政府,在我眼中都只是些小孩罢了……”
“但你却答应了那个小孩。”薛语带讽刺,“你制造兵力,发动战争,又故意被俘,趁机让你的手下分散隐藏起来,一边韬光养晦,一边看着人类自相残杀。现在你们又要坐收渔利了?”
“薛,你好像还没发现,在世人眼中我们已经是同类了。”
薛霍然坐起身:“我绝不会跟你们混为一谈!”
“那你要为谁效力呢?那个杀害了你师父的旧政府吗?”
薛噎了一下,无言以对。
“你已经是吸血鬼了,但在你心中,人类才是你的同伴。”欧尔维加深了笑意,“多有趣啊……当年刚刚被改造的时候,每一个士兵都是这样想的。”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我的确要坐收渔利。我要确保吸血鬼能够有生存空间,不再受到威胁,而一个过于强大的政府是不会聆听弱者的请愿的。所以,我要首先削弱人类的力量。只有相互制约,才能和平共处。”
“……那么,那些被你杀害的人类呢?那些被你强行改造的人类呢?他们的生命和权利在你眼中就一钱不值吗?你曾经誓死捍卫的国家,现在被你毁去了大半,你又要拿什么弥补?”
“是的,那些都是我无法赎尽的罪孽。”欧尔维平静地说道。
……
“再过几个小时,新政府就会和吸血鬼签订条约。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都能暂时迎来和平了。但是,谁能代表吸血鬼前去交涉?谁能同时得到双方的信任,又顾及双方的利益?谁能在往后的岁月里致力于平衡两者的势力?一个刚被改造的吸血鬼,能力卓越,内心深处还爱着人类——他会是最好的人选。”
“我凭什么要听从你的安排?”薛冷声问。
“因为你在乎。”
……
“你爱你的国家和人民。你被人类利用过,但你不恨他们;你被吸血鬼伤害过,但你已经是他们的一员。”欧尔维淡然自若地陈述着,“然而那些过往的仇怨又该怎么清算?鸸鹋、麋鹿,还有你其他的同伴,他们的死亡该由谁偿还?”
薛缓缓站起身,双眼中闪着凌厉的冷光。
一支手枪出现在欧尔维的手中。
“数到最后,你的仇人只剩下一个——”
枪柄被倒转,向薛递了过去。
“无论受到怎样的物理性伤害,只要吸血鬼的大脑还在活动,他们凭残肢也能生存下去。”欧尔维微笑着说。他的金发柔顺地垂落,笑得纯粹而安详。
薛忽然躬下身去,歇息底里地大笑起来。一声声地笑到最后,分不清是呐喊还是哭号。
“你错了,神父……”他接过手枪,瞄准了对方的额心。
“赢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冬季即将结束的时候,动画《隙之华》宣告第一季完结。
一时之间,粉丝哭天抢地,满地都是“尼玛欧尔维到底死没死”“不带这么坑爹的”之类的怨念声。好在制作组随即发布公告,开春之际将举办第二场声优见面会,那碎了一地的玻璃心才勉强粘了几片回去。
见面会如期举行,选了一座比上一场更大的体育馆,照样接近满座,热闹非凡。顾泽坐在同事之间,听着台下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声,不禁感概这些丫头的精力还是这么充沛啊。
刚才自己出场时差点被震碎耳膜。相比之下,唐深的待遇就差了许多,只有自家粉丝团那一片传来的应援声格外高昂。不过观众毕竟是宽容的,在唐深用明显有所提高的水平做了一次现场配音之后,立即传来了热烈的掌声。
“小唐的进步真的很快呢。”依旧担当主持的席明夸奖道。
“啊,要多谢各位前辈的鼓励和帮助。”唐深朝着顾泽的方向说。同事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自从顾泽主动跟他搭戏之后,唐深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谁也没提顾泽和唐深之间有过的不愉快。同样地,也没有人提到舒容予。
台下仍有几个恋旧的粉丝举着印有舒容予名字的板子,显得突兀而孤单。
舒容予现在又在做什么呢?顾泽走神地想。
大概是在教小孩子弹琴吧。他专业技术过关,又有耐心,在最初那位母亲的朋友圈里一传十十传百,不断有人找他当家教。现在的时间表越排越满,也许很快就要辞退咖啡厅的工作了。那样也好,舒容予显然更喜欢这份新职业。
见面会的安排四平八稳,把上一次因为地震而没有进行的环节全都补上了。期间虽然少了某全民cp的互动作为爆点,但顾泽已经能熟练地调动观众情绪,谷田等前辈更是百炼成钢,再加上席明时不时地卖个蠢,气氛十分欢快。唐深的面瘫寡言意外地成为了天然的笑点,被几位丧心病狂的前辈轮番欺负,连顾泽都趁火打劫:“笑一个看看。”
“呵呵……”
观众顿时笑得人仰马翻,唐深面无表情地鞠了一躬:“抱歉。”
“……槽点太多一时不知从何吐起啊!”席明哀嚎。
唯一的遗憾是,第二季播出时间始终没有公布,枉费了姑娘们翘首以待。
最后一个环节,是各位声优发表感言。在几名主役按照惯例感谢大家的支持之后,话筒被递到了唐深的手上。
沉思了几秒,年轻人上前一步:“担任欧尔维的声优以来,我深知自己的青涩和不足。跟前辈相比,我更是不足以胜任这个角色。”
尽管没有说出名字,但这已经与直接提及舒容予无异了。听到顶着敏感身份的唐深这样说,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凛,像是被迫揭开一层糖衣,直面难堪的内核。
唐深微微抬起头,清冽的目光扫过全场:“我不会以年轻作为借口,不会试图蒙混过关。一直以来,谢谢你们的耐心与鼓励。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们心中的欧尔维。”
数秒之后,掌声雷动。
唐深转过身去,将话筒转交给了最后发言的顾泽。视线相交,顾泽看见对方眼底闪着明亮的光。
那一瞬间他突然释然了。所有的不甘与不舍,都在这一刻化为过往,再提笔时,已然是新的篇章。
顾泽举起话筒:“我要感谢一个人。”
现场突然变得落针可闻。顾泽笑了笑:“那个人,曾经是我的灯塔,指引过我,也指引过更多的人。他用声音描画过梦想,也温暖过许多颗心脏。现在,他与那些被他照亮过的人,都会承载着梦想继续远行。与其回望过去,不如眺望未来。
“因为这个世界,正是因这样生生不息而精彩。”
顾泽在经久不息的掌声里想着,可惜舒容予听不到这番话,否则说不定自己还能讨到一个吻。
回到休息室里收拾了东西,顾泽独自朝停车场走去。
远远地看见自己那辆车旁站着一道人影。他的心一跳,加快脚步靠近过去,嘴角也越扬越高:“你怎么在这里?”
舒容予转过头来:“我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顾泽解开门锁,两人坐进了车里。
“那你——你刚才进场馆了吗?”顾泽期期艾艾地问。
“嗯,进去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舒容予低低笑了起来,主动伸手抱住了顾泽:“我全都听见了……”
他们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
“走,我们回家。”顾泽发动了车子。
【完】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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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