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颤栗 作者:战靖
正文 第11节
颤栗 作者:战靖
第11节
「很多年了,我跟他是大学同一系的同学,大二之后跟另外两个交情也很好的,一起租一层公寓住。」秋本明将信封直直插进外套内里位在胸前的暗袋,没去折它以示对乔志钧托付的尊重,「攻读硕士那时虽然没再同住,但也常常找彼此叙旧。」
「那么,同住的时候,你清楚他的交友状况吗?」
秋本明想了想,然后点了下头,「如果连我都说不清楚,那就没人能比我更有把握的了。」
「……那么,大约在他大三或是大四这期间,他有没有跟任何黑帮势力,过从甚密过?」
望着乔志钧隐约还带着病态苍白的脸庞,秋本明又想了想,才谨慎地反问,「乔先生此问何意?」
「二哥的意思是问你,曾颖超有没有混过黑帮。」二哥也真是的,明知道人家不是华人还用“过从甚密”这种艰深的成语,这不是摆明为难他吗。
不用明耀来解释秋本明也能猜到乔志钧要问的,他的谨慎,出于他对曾颖超过去隐私的保护心态。
「乔先生,我能问你,为什么要刺探eric的过往吗?」
……因为我怀疑他,涉及了安琪拉的失踪案。可是乔志钧没有这样说。
「我只是,想多了解他的一切。」乔志钧捏住被子的左手掌心直冒着汗,不过才三五分钟过去,就将被单濡湿了,「我想知道在他的朋友们的眼中,他的形象,是怎样的。」
「他的形象?说句公道话,他为人处世其实很光明磊落也很正义,很正派的。」秋本明虽然不乐见曾颖超最后选择跟这个竟然质疑他混过黑帮,怀疑他品行操守的男人过日子,可他也不想让他对曾颖超存在任何负面的印象,「至少跟你发生这件事情之前,我还从没见过他因为生气处罚过任何平辈,无论是同学或是朋友,都没有。」
(044鲜币)颤栗 067
「……处罚?」听见秋本明这样形容那天曾颖超加诸于他的暴力行径,乔志钧觉得心底一阵骤寒,「这……是他亲口,跟你说的?」
「不是不是,那天的事情发生的原因以及过程他一直都保持沉默,谁都不肯说。」不过我有眼睛跟耳朵会看会听,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秋本明的脸上大抵摆出了这样的暗示,乔志钧没有发难,他四弟却看不过了。
「嘿,秋本明,你到底会不会说中文啊,“处罚”是上对下,是有正当理由的时候才能用的词,他枉顾二哥的意愿“强迫”二哥,那是“迁怒”,是“迫害”,我这样说,你以后会用了吧?」
啧,不是母语就是会发生这种状况,虽然二哥的脸色因为秋本明的失言更哀伤,更苍白了,明耀却觉得秋本明情有可原,再次轻拍都还没放开超过三分钟的那手手背。
秋本明被拍得浑身不自在,不怎么想跟这对兄弟继续谈话的他挪了挪臀部尽量能离明耀多远就多远,心想他敢再碰他半下,他就结束谈话马上离开。
「秋本先生,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这几天不仅让你破费,还亲自送这么多礼物过来探我病情,真的很感谢你。」
秋本明被四弟扰得坐不安生,去意甚显,乔志钧也没心情再问,索性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收了你的礼物,你我就算朋友,既然是朋友,我就实话实说。医疗费用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负责,劳烦你跟曾颖超说,这件事,不需要他费心,请他伤好了就尽快回家去,尽他应尽的责任,我,不值得他浪费时间来等。」
秋本明点点头,乔志钧话一说完他也旋即站直了身,出声礼貌道别,「o.k,我会帮你转达的,那么,就这样,我先行一步了,bye bye。」
「二哥,我,那个,呃,再去替你泡一次茶。」
明耀东张西望了两回才找到藉口,而乔志钧却因为正在回想那天曾颖超的所作所为所说所言,想得心情无比沉重,重得连取笑四弟的心情都没有,对四弟的问话只是默默的点头回应,任四弟跟在秋本明的身后离开病房。
曾颖超对他好的时候能有多好多周到,乔志钧不是不知道;如果曾颖超的出身能平凡点,自己的身体能正常点,也许两人真的能肆无忌惮的相守一生,执手到老。
松开掌心不再冒汗的手,乔志钧抬起眼望向窗外,不意又让那些洁白的樱草拦截了视线。
初恋,他初初懂得男女之爱便恋上的那个女子,不知道能否像这些樱草一般顽强,就算被局限在小小窄窄的空间里,也会努力的活出最佳的状况,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
而今,那个爱他爱到深入骨髓,也让他同时既爱又恨的男人,变成他对安琪拉的生死,唯一的寄望。
从希望她能归来,到至少能再见她一面,现在的他只求能远远的望上她一眼,知道她很平安,就好。
* * *
「eric,你还不能出院啊。」秋本明揪住了曾颖超的胳膊,要不是他买东西的手脚快,恐怕再慢个一分钟,后者大概就趁他不在病房的时候离开医院了。
「我有急事,必须现在就去处理。」
乔志钧托秋本明带过来的短信字字句句都刺进他的心尖上,让他既气又恼,真想立刻找到中学同窗董家同,将那个叫ange的女人从天堂或是地狱,云端或是坟里刨出来,证明他的清白!
「你连走路都挺不直,还能外出办什么事情?」秋本明用力想把曾颖超往床边拽,可明明身上还伤得狠的男人双脚就像被钉子由脚背往脚底深深钉住了一样,怎么拽都不移步!
「我只是去找个朋友,很快就会回来。」事隔不到三年,董家同应该还在马萨诸塞州,帮他跟随的华人黑帮少主管理那个分部吧?曾颖超当初拿到硕士学位要回国之前,董家同还主动约他出来一道吃过一顿饭,「这里麻烦你替我结算办个出院,我会直接回你住处。」
秋本明嗅到了话里有远行的味道,心想真是糟糕,曾颖超的妈妈昨晚才发简讯提及她今天下午接近傍晚会到达l.a.想麻烦他去接她过来,他要是现在放曾颖超走,就等于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啊。
「eric,能再慢两天,等伤不再那么疼了再去行吗?」秋本明刻意将话说得近似哀求,「我实在是不放心你呀。」
曾颖超摇摇头,他现在心里只急着一件事,那就是为自己平反,将心爱的男人要回身边,「两天,马萨诸塞州,如果不耽误你工作的话,我不介意你跟我一起去。」
「马萨诸塞?are you crazy?」你不介意我介意啊,你妈到了没人去接她我又在飞机上接不到她电话的话,你要你妈怎么办?
「去,不去,一句话。」不想再耽搁的男人,想把那个女人找出来的决心,就跟想要与属于他的那人复合的信念,一样的强大。
「你实在,哎哎哎,原来要疯的人是我!」秋本明从口袋掏出手机飞快按着,给曾颖超的母亲发简讯,让她一下飞机一开手机就能知道他跟她儿子当前的行踪,「我跟你一起去……等我两分钟,我先发个简讯去请假。」
曾颖超没多做表示,也没要秋本明路上再发,只是将脚步退到墙边让整个背都靠上,和缓和缓体内升起的疼痛。
「早知道会这样,那封信我就应该要等你出院再给你的。」
秋本明给曾颖超母亲发完简讯又给他服务的旅行社发,一转头就看见曾颖超手里拿着一张纸正怔怔地望着,走近一看,发现上头印着的一张人物近照,是个年值芳华的西方女性。
「这是谁?挺漂亮的。」秋本明随口的一问,随兴的称赞,都让曾颖超听得很不爽。
哼,你这睁眼瞎,明明就是个长相、身材跟气质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哪里称得上漂亮?
哼哼,真是看不出她有哪里好,能让乔志钧都将爱全部给我了,事隔多年却依然对她念念不忘?
哼哼哼,乔志钧你等着看,就算她已经化成一把骨头了,我也会将她捡成一堆塞进布袋背回来!
「你好了?」不过,身为男人,不能连容忍爱人的过去这么点雅量都没有,曾颖超这样说服着自己,继续压下满腔无处宣泄的火气,「那就走。」
(042鲜币)颤栗 068
西装笔挺头发油亮精英扮相的瘦小男人走在来通报的服务生身后,从三楼办公室举止略显匆忙地走下楼梯,人都还站在楼梯的阶上,就朝一楼餐厅的大门口大喊了一声:
「咸蛋超人!」
原来背对着入口正在抽烟的曾颖超闻声转过了头,拿没夹着烟的那手半举打了个招呼,「到处痛,你还真难找。」
咸蛋超人?到处痛?秋本明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突然觉得自己在曾颖超的老友层级中还不算回事,尚未达到能替彼此取这等一听就知道交情有多深厚,再难听也不会生气介意的绰号的程度。
「你现在不是回家帮忙,一点都不清闲了吗?」曾颖超的绰号来自他名字里颖相近闲的台语发音,董家同则是东家痛西家痛一路沿革成到处痛,「都是大忙人准接班的人了,怎么还有空过来找我?」
「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握住董家同先伸过来的手,曾颖超将人拉近点拍肩膀,「嫂子生到几个了?」
瘦小的男人也满脸微笑的拍回去,「还是两个,早年老说要生一支篮球队,不过她怕痛生完小女儿就食言了,所以你现在要是看见她,会被她的吨位吓死。」
董家同的话,让放开手的两位故交不约而同的相视大笑,在曾颖超的眼神示意之下,秋本明默默的跟在他脚后,走进了这家川菜餐厅的贵宾室。
「阿桐柏,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你约我去参加你们帮里的一个party?」边吃边聊,酒过三巡,曾颖超不理会秋本明暗中制止的手势,不顾尚未痊愈的内伤,硬是逞强喝了好几杯酒精含量度数不低的老酒,只为松弛董家同的警戒心。
「记得。」可是曾颖超忘了,有秋本明在,董家同就算再醉也不可能放松多少,「超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董家同的眼睛不停往秋本明的身上绕啊绕,曾颖超马上明白他出不了口的意思,董家同不好意思得罪他带来的朋友,可要跟他说当年的那件事,就必须清场:
「akioto,我欠他一笔帐,先跟他去他的办公室,你慢慢吃,我等会儿就回来。」
「……o.k。」秋本明一直都是个很知情识趣的,他明白就算是再好的朋友,难免多少会有一些不得触碰的禁忌,不得窥探的隐私,「不必招呼我,你去忙吧,我不会饿到自己的。」
曾颖超点点头,旋即跟着董家同出了厢门往楼上走,身上的伤势影响了他向来的好酒量,有些头晕的他扶着楼梯把手驼着上身一步步的爬阶,动作敏捷的董家同都站在三楼楼梯口转身等他了,他还在二三楼之间一半多一点的地方慢慢往上举步。
「超人,你怎么了,人不舒服?」等他走到与董家同齐高的地方,昔日的中学死党兼同窗是个军师型的人才,心细如发,不想察觉他身体上的异样都不行。
「……我对我爱人做了过份的事,被他爸爸打了。」跟董家同交情非比寻常,曾颖超不想,也不愿说谎,「事实上我这趟过来找你,也是替我爱人跑腿办事。」
「哦?怎么说?」董家同将曾颖超领进他的办公室,下巴一抬示意他随便坐,自己则走到桌子后头,从最底的抽屉拿了一个小小的玻璃长颈瓶,走过来递给曾颖超,「这是袪内伤的药酒,用喝的用抹的都有效,你拿去。」
「谢了。」曾颖超也不跟董家同客气,把药酒拿过来塞进裤袋里,因为他知道要是拒绝了董家同的好意,也就代表他单方面的将两人的情份拉得生分了。
「事情有那么严重吗?非得要你丈人打你,你老婆才肯消气?」中学时代曾颖超女友不断,牵过手的接过吻的在所多有,董家同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曾颖超现在的爱人也是女的,「我记得你好像一直都比较偏爱温柔有气质的,怎么,这回会看上一头母老虎?」
曾颖超笑着摸摸鼻子,手指摸到超过一寸长的胡子,就想起乔志钧给他修面时的周到,眼神透出了一抹柔和,「他还是我的菜啊,既温柔又体贴,气质也很温文儒雅,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是他家的人。」
「那,这回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帮你做什么?」董家同从桌上拿起烟盒打开,给曾颖超面前递了一根过来。
「我想问五年前那个x’as party里,唯一失踪的那名白人女性的下落,她叫ange·davis。」接过烟没等董家同点上就搁在桌上,曾颖超从上衣口袋掏出乔志钧给他的信件,翻到有照片的那页,摊开给董家同观视,「要是你知道,就算是死了也要告诉我埋在哪,没有找到她,我爱人这辈子都要误会是我杀了她,就再也不可能跟我回家了。」
董家同隐在金框眼镜后的眼睛几不可见的眯了眯,曾颖超要找的人他当然知道在哪里,可是想见到她,必须获得主子的首肯,因为她早就从阶下囚,换个新身份爬上主子身分证上的配偶栏了。
「为什么要找她?」
「因为我爱人跟她是……交情很好的朋友,那晚一起去的party,却只有他回来,最近一直做恶梦,梦见她回来找他,他因为受不了心里的谴责,都快被梦境折磨得精神异常了,所以跟我……一个不愉快,就回他父亲的家,不愿意再理我了。」
为了隐藏乔志钧的身份保护他,曾颖超将理由说得半真半假,孰不知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要是照实讲,根本没机会能找到人。
「……好,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帮你找,可是不保证……一定能找到。」主子的脾气素来阴晴无常,对夫人独占欲很强的他通常也不让外人见到夫人,董家同虽然很想帮曾颖超,但他是真的没把握,「你这回过来,打算待几天?」
「两天。我怕……出来太久,我爱人会担心。」我怕我过来找太久,他会躱得我再也找不到。
董家同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o.k,我会尽量在你回去之前给你一个答案,希望能让你带个好消息回去,好好安安你老婆的心。」
(04鲜币)颤栗 069
说是说两天,实际上连半天都等不了的曾颖超一大早就赤着脚,在董家同招待他住的饭店房间里走来走去的打电话,要不是地毯厚厚的能吸音,估计不间断的脚步声与说话声都能吵醒住他隔壁的秋本明了。
「齐邦……嗯,还在美国,马萨诸塞州……我知道你应付得很辛苦,我会尽快回去的,应该不需要太久……我妈也来了?应该已经到l.a.了?谁通知她的?」
给之前帮他调查明融的几个侦探社再去电话之后,今早用早餐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曾颖超想了想还是打给了许久没有联络的自聘助理,没想到竟得知那么让他心烦的消息,母亲的身体不好精神也受不了太大的压力,他实在不想在搞定乔志钧将他带回家之前就让母亲为他烦恼这件事。
「我一个在l.a.的朋友打电话到大宅找上她,说我有了麻烦,请她过来的?……也事先替她安排好招待的人跟住处了?好,我知道了……还要麻烦你再去找我爷的那些人,帮我查一个女人的下落,照片跟资料我半小时之内找台传真机传到你那里,这件事很急,能多快就多快……嗯,谢了,再联络。」
秋本明的擅作主张让曾颖超很是不爽,但他明白他是为他好,毕竟他也为他耽误了那么多天的工作,他又坚持不肯请看护只劳着他照顾,他会通知母亲过来,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当曾颖超梳洗完毕去敲秋本明的门,两人上街去觅食的当下曾颖超黑着脸问秋本明将他母亲暂时托在哪里之时,秋本明还是被三明治跟咖啡,不,是曾颖超不高兴的口气,稍微的噎到了。
「咳,咳咳,托,托给我,咳咳咳,旅行社的一,一个前辈。」天空阴沉沉的,公园里寒风彻骨气温很低,要不是水气不够,可能又是一场连早到晚的下雪天,「住在我家附近的,咳,咳,家庭旅社。」
曾颖超还想再说,口袋里昨晚董家同见他没有手机硬塞他口袋的那只苹果机响起了叮叮咚咚的水晶音乐。
「嗯,起来了,现在?我在旅馆旁的公园里。」为了追乔志钧,曾颖超忘记带上路的可多着,不仅是那只应付公事与家人,几乎二十四小时都不离身的手机而已,「什么?你那主子说很久不见了,想找我“叙旧”?o.k,我这就回去。」
跟董家同追随的刘穗只是几面的点头之交,话都没说过几句,严格说来并无交情,曾颖超不明白跟他有什么旧好叙的,不过这回是他有求于董家同,多少难免要动用到刘穗的组织资源,人家想见他,他没理由不让见。
「akioto,我有事,你开车出去随便哪里逛逛,等我打你手机了,你再回来吧。」曾颖超从口袋里掏出董家同跟手机同时塞给他的一把车钥匙,「车子你还记得我昨晚停哪了吗?」
秋本明点点头,「车牌跟颜色我都认得。」
「那你去吧。」曾颖超把车钥匙抛上秋本明的大腿上,剩下的三明治一口塞进嘴里,将咖啡仰头一饮而尽,啥都没再多说的从长椅起身跺跺只裹着牛仔裤无法有效抵挡寒气因而有些冻麻的双脚,然后拍拍秋本明的肩点头示意个,再微屈着上身缩着肩膀,大步迈开的走了。
秋本明望着曾颖超的背影,脑海里突然蹦出他对乔志钧问及,抱着袒护心态说过的那番话,登时觉得自己有些傻缺。
要是完全不知道曾颖超有这么个管道的,还会要他送交信件托曾颖超寻人吗?没啥胃口的秋本明自嘲的勾起嘴角,将还剩一半的三明治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有些落寞地望着人工湖畔贴在一起给彼此取暖的一对天鹅,一口又一口的朝盈满苦涩的嘴里,倒着热咖啡……
* * *
曾颖超很久没看见董家同那个年纪虽然与他们相仿,长相女性化浑身气场却是冰凝也似的主子了,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再见,人绕在身周遭的气质,已经溶化成犹带春寒的冷泉了。
「曾颖超,你,体格保持得不错。」刘穗竟然率先开口招呼自己,让曾颖超有些惊讶,当年可是他不主动开口,刘穗就会将他当成空气一般的存在的。
「还行,没打拳了,就有空上上健身房而已。」不轻不重的握住刘穗伸过来的手,曾颖超有些小心翼翼的用眼尾馀光,扫了分布在旅馆大厅的人马几眼。
看来,这个太子“出巡”的大阵仗,倒是都没变。
「同子都跟我说了,你似乎,在找人?」刘穗虽然一直都保持着面无表情,可曾颖超还是从他故做平常的口气中,嗅到了一丝丝的敌意。
「是。」曾颖超知道不能点破刘穗的态度,可不清楚是怎么惹着了刘穗的忐忑,让他格外寡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同子那里喝茶?」刘穗打量着仪表落拓的曾颖超,董家同说他是替他老婆来找人的,可当时陪小虎猫到酒吧里来的,分明是个中国男人不是?
那晚曾颖超后来接收了那男人的事,他都看在眼里;难不成他还一玩就玩上瘾了,把个带把的,收了当老婆?
「好。」曾颖超不是没有感受到刘穗有如利刃挑肉的注视,不过为了找到乔志钧想找的人,就算是刘穗真拿刀来挑他,他也必须先忍着,再寻脱身之策。
「那就走。」刘穗想厘清的事,也是曾颖超想问明的事,不过这两个男人当前还不知道他们的心上人原本是一对,是就要缔结鸳鸯之盟的明融与安琪拉。
就因为五年前的那晚,就因为见猎心喜的刘穗,以及把持不住的曾颖超对这对情侣的拆开与分食,这对无辜的情侣便要因此受到折磨,不知彼此是否安好的,生离迄今!
(054鲜币)颤栗 070
新年假期尚未结束,庆祝圣诞到来的灯泡装饰还没从两侧路旁的树干枝枒上被解下,每到傍晚,这些数量庞大的五颜六色小灯就你熄我亮的一眨一闪好不漂亮,特别喜欢看这景致的乔期朝总会在这时分站在离家里院子最近的那一棵行道树下抬头往上瞧,希望能让他好运的,碰上一个肯带他去天堂看妈咪的小天使。
他还正处于相信世上有圣诞老人的年纪,四叔明耀跟他说这些灯泡是小天使们趁着夜里人们都在睡的时候过来结上的,所以,尽管发出来的热度很微弱,还是让他觉得格外温暖。
「嗨。」虽然身体感觉又累又痛,但是心里很思念乔志钧的曾颖超将车停在明家对面的路旁,一下车就看见乔志钧家门前站着一个眉目俊秀的小男孩,正一脸着迷的仰头看着行道树上的灯泡,「你在找什么?」
「……天使。」安静的小男孩并不怕生,通常他的表现都比只大他几个月的小阿叔勇敢,小朝的胆子至少有小阿叔的两倍大,这是四叔说的,「你是谁?」
这个小男孩的长相,让曾颖超觉得似曾相识,在哪看过,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我是乔志钧……以前的同事。请问先生,你认识他吗?」
要是这个小男孩是乔志钧的家人,曾颖超直觉说同事会比朋友要容易过关,毕竟大人有可能交代过他,要小心要避开那些自称是乔志钧朋友的陌生人。
他的设想是正确的,长辈们的确跟乔期朝说过这样一档事;小期朝有着比他这年纪的孩子要更敏锐的观察力与联想力,一听曾颖超的自我介绍马上小脸一绷后退两步,转身就打算往家里冲进去!
「等一下,先生!」看见这似曾相识的小男孩要避开自己,曾颖超莫明的就满心觉得不愿意,伸手拉住了小朝细瘦的手臂,「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只是想问问乔志钧现在……身体好不好,还会不会很痛……」
心情恢复了吗?还,恨不恨我?
「我可以让你问三个问题,但是你不能抓住我。」勇敢的小男孩转头看着曾颖超的眼睛,过了几秒之后,他决定相信这个看起来好像很关心自己父亲的陌生人。
「为什么我能问三个问题?」曾颖超尊重小男孩的放开手,真不知该说这孩子有胆识还是无知,竟然真的依约站在原地与他一瞬不瞬的对视,身躯转成与他面对面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动作。
「因为我要多做好事,才能早日遇上天使。」小男孩说得一本正经,只有不停敲击大腿外侧的手指,泄漏了他的紧张。
「你为什么需要遇上天使?」这孩子挺惹人爱的,曾颖超很想捏捏他的脸颊,但只是想,没有动手。
「因为我想请他,带我去看天堂的妈咪。」乔志钧跟儿子说,妈咪一生下他就死了,因为她很善良,所以去了天堂,「我没有看过她,很想念也没办法想念出一个样子,我想我要是能看见她一次,我以后一定都能一直一直的记得,因为老师说我的记忆力很好。」
「我也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喔,先生。」曾颖超忍不住了,以手指捏起夹在小男孩发间的枯叶,顺便摸了那头比看起来要略显粗硬的头发两下,「你爹地从来都没有拿你妈咪的照片给你看过吗?」
小男孩的眼神一黯,手指捏起裤管不停揉搓,「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了先生,你确定要问这个?」
不错嘛小子,才多大就懂得不想说不想答就叉开话题,曾颖超的眼里有了赞赏与笑意,「确定。」
「为什么?」小男孩用眼神跟他说“你是个奇怪的人”。
「因为你是个值得让我关心的好人,先生。」
曾颖超看不见他答得一本正经的模样,跟小男孩有多相似,可是走进客厅从窗户望出庭院的苍白男人,看见了!
「乔期朝!」穿得单薄的乔志钧手一松的任搭在肩膀上的大衣滑落在地,打开大门忙着把儿子叫离那个危险得足以夺去他一切的男人,顾不得自己还体弱吹不得风,「你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
「好的爹地,我马上进去。」小男孩有些好奇眼前亲切的大叔为什么突然一脸惊讶的望着他,想了几秒钟才想起这个大叔刚刚说过他是父亲的同事,连忙又转头问着父亲,「爹地,请问这位先生,他是能进门的客人吗?」
小男孩毕竟还很天真,这样的询问足以让曾颖超肯定他是受过长辈的叮嘱的,不想被拒于门外的他站起身,从长及膝下的大衣内侧口袋,掏出一个让乔志钧望之心跳失速急跃的信封,是他请秋本明转交给曾颖超的那个灰色信封:
「这里面,有你要我找的那个女人三张近照。」
虽然与自己隔了二十几公尺,曾颖超还是能清楚的看见乔志钧眼里并放的亮光,「是,多近的?」
「今年的夏天。」这是董家同在他要上飞机前,偷偷塞给他要他不可声张的神秘礼物,希望能换得他老婆的原谅,跟他回家团圆,「每一张的右下角,都有日期。」
苍白的男人抿紧了唇深呼吸又深呼吸,身后父亲的询问,给了他让曾颖超进门的勇气,「你可以,进来说。」
「阿融,是谁?」明兴诚又问了一次,走到次子身后朝外望,顺手将捡起的大衣往他肩头披。
「明伯父,是我。」此时曾颖超也走到了大门前,手里还牵着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小期朝,「抱歉还在晚餐时间,我就过来叨扰了。」
「你来做什么?」明兴诚早就发现小朝像极这个纠缠次子不休的年轻人,伸手一把就将小朝给拉进门来,速度快得曾颖超不得不放开小朝的小手,「阿融都说了,不想再见到你。」
就算事情真如他跟老伴讨论过后的推测,小朝真的跟这个年轻人有血缘关系,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将辛苦拉拔长大的孙子拱手让人!
「爸,是我,我……叫他来的。」乔志钧没有捏在门把上的那手把大衣的两侧衣襟捏得死紧,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近距离看见曾颖超望着他的眼神,会觉得呼吸格外窘迫。
苍白的男人每天都要披着这件大衣,才能觉得心里不再空落得让他难受;却不知是无意忘记还是刻意忘却,这件大衣原来的主人是谁。
「是的,明融托我为他办的事,有了一点眉目。」看见乔志钧每回在他面前出现,身上都穿着他的大衣,让曾颖超说话更自信,更有底气了,甚至,还能挤出一抹不算太勉强的微笑!
明兴诚拿眼冷冷地瞪了瞪曾颖超,这才让开门口牵着孙子的小手,进一楼盥洗室去帮孩子洗手准备上饭桌吃饭,虽然他还搞不懂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在放眼打量次子一番之后,原本低迷的气焰好像一颗重新被灌满气体的球一般突然自信得好像能弹跳起来,不过有他在,他不相信他还能当着他的双眼,在他面前欺凌他的儿孙!
「不管你现在是明融,还是乔志钧,我都有话非说不可。」
虽然乔志钧为了避开曾颖超不但放开了门把,还把背也整个靠上玄关与大厅相隔的鱼缸,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有成年男人的一臂之遥,可与他错身而过的曾颖超还是不肯放过他,一进门不仅不在正对着鞋柜那侧脱鞋换鞋,还故意靠过来乔志钧身边一把捉住了他捏着衣襟的那手手肘当支撑,慢条斯理的用另一手要脱不脱的捏着风尘仆仆的其中一只运动鞋后跟,微屈着身眼神灼灼的盯着乔志钧不愿看他因而半垂的眼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你穿着我的大衣,就还是我的人;你说过要一辈子听我的,那就该信守承诺,说到做到!」
曾颖超的话音量很小近似耳语,可佐上了他刻意又霸道的碰触,却让这个宣告像一枚威力强大的手榴弹,一个措手不及的乔志钧被炸得浑身不停颤栗,几乎又要抖落了父亲才刚重新为他披上的大衣!
(05鲜币)颤栗 071
明爸虽然带小期朝去洗手,可曾颖超的举动不是没人监视的,一道西装笔挺的高大人影飞快地从客厅的沙发上窜起奔到两人之间,有力的右手很有技巧的捏上了曾颖超抓着乔志钧的手腕,腕关节的筋络与穴道被制住,曾颖超很快的便感觉手腕吃痛,手指失力!
「请放手,先生。」
曾颖超瞪着突然插进他跟乔志钧中间的釉黑男人,隔了好几秒才强迫自己不要反抗的移开手,肤色深得就像黑夜的男人一身正经的打扮让曾颖超想起在乔志钧病房里默默挨打的情景,身上未愈的内伤,似乎抽痛得更厉害了。
「何姐,请你带小朝进饭厅去,让他跟乔乔先吃,不需要等我们。」
将小朝擦乾手带出盥洗室的明兴诚出声喊来家里的帮佣,等她牵过孩子,转身又朝玄关走过来,捉住次子的胳膊将他拉离曾颖超触手可及的范围,次子低着头咬着唇抖个不停的反应,让身为父亲的人格外恼怒!
「有话,到客厅说。说完,你马上走!」
曾颖超不作声不应答的脱下鞋,也不去穿那些待客的室内拖,双脚只着棉袜的踩上木质淳亮的地板,在官员随扈制式打扮的釉黑男人亦步亦趋的监视下,走到客厅落座。
「说!」看见曾颖超视线一直黏在就紧紧捱着自己站着的次子身上,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明爸不耐烦地催促了,「我只给你五分钟,到时候无论有没有说完,你都得离开我的房子!」
明兴诚的话很护雏,很伤外人,让曾颖超感觉很胸闷,也很挫折。
再次把信封掏出来,曾颖超从里面倒出三张彩色的,背后有写字的照片,一字地在他面前摊开,照片上的主角都是一名身材丰润,身段高挑的白肤女子,虽然发色改变了,眼神沉静了,可她左手的手腕上盘绕着的西式念珠,她近距离望向镜头的模样,还是让乔志钧一眼就认出她是谁!
「真的是……安琪拉!」原本站在沙发后,离对面的曾颖超有五六步之遥的苍白男人看见相片激动得放开双手再次任肩上的大衣落地,撞开沉重的沙发朝另一端的茶几扑跪而来,抖着手指捧起那三张照片,双眼几欲垂泪!
「她现在人在哪里?」明兴诚也看见了,走到次子身旁将人搀上沙发上坐着,眼睛也盯在相片之上,「这个,有没有作假?」
他跟神通广大的老伴,透过所有能使上的关系与管道努力不懈地找了整整五年,安琪拉的行踪却始终石沉大海,如今竟这么轻易的,就让这个闻起来没有丝毫黑道味的年轻人给找到了?
难道他跟乔仲凛都已老眼昏花看走了眼,把曾颖超想得太单纯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作假,相片不是我拍的。」嘴里虽然这么说,曾颖超的心里却是很笃定的,他相信董家同对他的情谊如旧真挚,不至于作假害他,「明伯父不相信,可以找专家查证。」
「阿融,给我看看。」明兴诚没有搭曾颖超的话,伸手去抽已经被乔志钧捏得边缘变形的照片,「阿融,阿融?」
被父亲再三叫唤,才缓缓回过神来放松手指的乔志钧眼球随着相片移动,当父亲将照片都翻过来读字之时,也将留言看进眼底的他抬起视线,与一直都凝视着他的曾颖超相对:
「安琪拉为什么,身不由己?是谁限制了,她的行动?」那些字母,转换收尾之间带着他熟到不能再熟的弯勾,确实很像安琪拉的笔迹,乔志钧的心中燃起了希望,「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她?」
曾颖超咬牙忍住胸腹溢出的酸气,于是这些酸气就跑进他的眼里,化成醋意,浸侵着心上人,「她不是都写了吗?她已经有了归宿,请你从此遗忘她,勿念?」
乔志钧也咬紧牙忍住心头的绞痛,虽然他努力的不让眼泪流出来,可那表情,显然无比哀伤,「我只要看她一眼,不需要让她察觉,请你再帮我这次,好吗?」
他不清楚自己的心在爱着曾颖超的当下,是否还爱安琪拉如初;她对他而言,一直都不仅仅是个爱侣这么简单,青梅竹马的交情,让她在他的生命里,重要一如家人。
太酸了,曾颖超忍不住呼出一口长气,把体内的郁闷稍微吐出一些,不然他会被自己酸死,「我不确定是否真能再帮你一次,我,会尽量。」
不尽量又能怎么办?他已经为了爱他,抛却了很多原本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事物,一下飞机连妈妈都没去接的就往这里赶过来,曾颖超真不知命运让他重新遇上梦中人,于他究竟是幸,还是刧?
明兴诚将那些简短的字句看了又看,发现安琪拉也问候了rong的儿子,他将照片推还给次子,目带深意地望着一脸疲惫脸色灰败的曾颖超,「能说说这些,是谁给你的吗?」
曾颖超摇摇头,他知道乔志钧的双父在这个国家是很有办法的,要搞垮董家同的主子,绝对不是难事,「很抱歉。」
「那你可以走了。」不说不代表不能循线查,明兴诚心里反刍着安琪拉照片的背景,嘴里哼了声,下了逐客令,「阿融身体目前还没完全康复,要是你安排好了,能见安琪拉了,就打上面这只电话,我跟你去。」
明兴诚的名片曾颖超还没伸手接过,乔志钧就一把拉回了父亲的手,脸上难得有了倔强,「不,我、要、自、己、去!」
「你又累不得,我替你去就好。」明兴诚将声音放低放柔,就像平时哄着么儿跟孙子一样,「听话,嗯?」
「不行!」乔志钧扑向电话,从旁拿起笔在备忘的便条纸上匆匆写上家里的电话,撕下那页转身朝着曾颖超的面前来,危颤颤地递出。
「请你,一定要直接通知我,拜托了。」
「明融,你不要命了吗?!」明爸生气了.差点流产安胎都还没安好的人,还敢想着去闯龙潭虎穴找人?
「爸,我……请容许我任性一次,拜托你让我去见安琪拉,拜托。」
曾颖超听不下去了,他想他要是继续待在这里,听乔志钧为了见一个让他不爽的女人不停的跟他父亲求情,不出三分钟,他一定就会气出脑中风!
「事情还没有确定,等我问清楚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再讨论谁跟我去的问题,行不行?」曾颖超忍痛起身站得直挺挺的,不愿在乔志钧面前示弱的他,不想将身体上的痛苦形诸于外,也没去接乔志钧要给他的便条纸,他还想再制造过来找他的藉口,「那么,明伯父我先告辞了,乔志钧,我们,再连络。」
用力的,深深的,曾颖超专注地盯住了心上人因为有求于他不敢错开的眼睛,隔了好一响才主动放开,朝明兴诚客气的微微颔首告别,高大的身影转身自己走向玄关穿鞋,自己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大步跨过夜幕低垂的马路,到对向开走他这回直接从机场租用的米色小车,迅速地消失在乔志钧的视线里。
可他刚刚透过眼神,给乔志钧源源不绝地传送出的那些无声谴责,无声爱恋,却还停留在接收者的意识里,人的实体虽然走了,绵绵难断的责怪与爱意却像一捆既长又坚韧的红绳,还紧紧的束缚着念兹在兹的心上人,不肯留给对方稍做喘息的空间,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松弛,都不肯!
(054鲜币)颤栗 072
捧着一杯热咖啡,站在院子里静静瞧着房子女主人给花花草草浇水的女人气质天成,蓄着一头长及腰际的浓密直发,脸上脂粉未施略有细纹,不仔细打量着实看不出来她真正的年纪,以东方人而言显得格外高挑的修长身形很清减,是世俗公认的模特儿最佳比例,也就是俗称的衣架子。
「妈。」一辆米色小车停在雕花门外,下来了一个蓄着络腮胡,穿着显得有些落拓的男人,要不是他主动开口招呼,当妈的都快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了。
「小超,你怎么了?」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已经五十出头,有个二十七岁的出色儿子,她接近一米七五的身高,出色的容貌,浓黑滑顺的发质,在在皆无保留的,悉数皆遗传给她唯一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想留起胡子来了?」
「妈。」家庭旅馆的女主人在听见住宿女客的要求之后,给她的亲人开了门;只见来客走到女客身边,口气倦怠的朝眼神惊异的女客又喊了一声妈。
「你……受委屈了?」当妈的因为孩子的任性,在大宅的日子也过得不舒心,可孩子在这里明显看来很受苦,她实在不忍再加以苛责,纤细双臂一张,就将孩子给拥进怀里。
「妈…….」为爱追过万万里来的男人声线一哑,哽咽了。
受了那么多心上人的家人给他的苛刻待遇,他又不是没神经不会委屈不懂发泄,只是,没有能让他暂时卸下坚强尽情宣泄的对象罢了。
现在看见妈妈就在眼前,听见妈妈对他的慰语关怀,心里的伤混着身体的伤全都一起痛了起来,痛得他,再也忍不住泪水……
「小超,辛苦的话,就跟妈回家吧。」恰恰好的力道,以孩子最喜欢的频率拍抚着他宽厚的肩背,母亲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宜人的馨香,能够催化他的情绪,也能安稳他的烦躁。
「……妈,我不甘愿,我不甘愿啊。」为了这段梦寐以求的感情,我几乎已经倾尽了我的所有,就连不留情面的责骂痛打我都逼自己咬牙生受了,你叫我怎能甘愿就此放手?
「你怎么,什么都可以像我,就这死心眼,我不要你也这样啊。」爱上了不疼爱自己,不重视自己的人,那就是自讨苦吃,自找罪受,这道理她比谁都懂,因为她深受其害,迄今仍无能翻身,无法摆脱!
「现在说这个,于事无补,事情早在你知道之前,就已经……来不及了。」就算他没有我想像中的完美,就算他没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可只要他愿意不顾一切的奔向我,我也情愿为他,抛却所有!
「……那好吧。」温柔的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孩子不容转圜的语气让她压下了原本想要继续劝导的意图,虽然老爷在她过来之前曾将她单独唤进书房,命令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给弄回家去,可这一次,她决定不再听他的了,她要为自己儿子想要的幸福,当一回勇敢负责的母亲,「既然你都那么喜欢了,那么,你能带妈妈去看一看他吗?」
「……没问题。」强势的男人就算正窝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讨抱,下意识里总是想要主控大局的霸道本质还是难以改变;不管乔志钧想不想让他的母亲见上一见,也不管他追他回来的路程还有多少艰难等着他去克服,只要他的母亲开口要见他一面,他就应该让她见到,不容他逃避。
「真的?那,什么时候能见面?」因为孩子不再流泪,母亲肩头衣料的那滩湿润,让她开始觉得太凉。
「……我带你去他家。」情绪平静下来的男人放眼四顾,发现家庭旅馆的主人很识相的不在周围。
「他是独居,还是跟家人同住?」迷得儿子神魂颠倒的男人,她这当人家妈的连照片都没看过,不知算不算有失母职?
「跟父亲弟弟,还有他的养子。」说到养子,那个与他对视毫无惧色的小男孩仰望树梢的渴盼模样,又出现在他眼前。
「妈,能不能,再多抱我一会儿?」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不知好不懂珍惜,没妈的孩子都当成宝物来求,想请天使带他去找妈妈的小男孩似乎,给曾颖超教会了些道理。
「好,我抱到你觉得够了再放手。」原来,儿子喜欢的人也当了爸爸了?难怪他会那么懂事,什么都不求都不要的就自动自发消失在儿子面前;说起来,是自己的儿子不懂事啊。
一院子见到天黑也不合起花瓣的重瓣雏菊随着夜风左摇右晃,曾颖超将脸贴在母亲的肩上任她抱着他也左摇右晃,在厨房给住客烹调晚餐的女主人从窗户望见那对相拥的出色母子,弯起一朵微笑的嘴里,轻快的哼起了散塔露其亚的旋律。
在慈爱的父母面前,无论几岁的孩子总是甘愿一直当个跌倒了能不遮不掩,放声哭疼的孩子,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怎么变,父母都会爱他。
在撒娇的孩子面前,无论他多高多老多丑,在爱他的父母眼中他永远都是那块心头上的嫩肉,听不得他在外头有多难过,听不得他喊疼。
在这世上,有很多情感比如友情爱情仰慕之情钦佩之情……等等的,都会变质,都会消逝;可有一种,比真花还要娇嫩鲜艳,比假花还要永不褪色。
唯有亲情,历久弥新。
* * *
不过才隔一夜,早上八点四十五,那辆米色小车又停在明家对面的路旁,连位置,似乎都跟昨天傍晚相差无几。
刚穿好外套,正打算亲自带么儿与孙子步行去他们学校的明兴诚路过窗户一看见那辆车马上朗声唤来了帮佣,请她等候孩子们都吃好早餐之后,拿他常开那辆车的车钥匙去车库开车送他们去幼稚园,自己交代好帮佣之后则是脱下了外套挂回衣帽架,站在窗户边继续观察那辆米色小车的一切动静。
车子这一停都停了快有五分钟之久,驾驶座的门总算才被打开,下来的年轻人并不出乎意料,让他意外的,是从副驾驶座也走下车来的东方美女。
「明伯父,很抱歉,一大早又来叨扰。」年轻人按了院子外的门铃,客气的语气与措辞显得十分有教养,身上也很正式的穿起了西装打上了领带,就是那一脸让他觉得很是刺眼的络腮胡,仍旧没有从那张不蓄胡比较好看的脸上被清除。
「知道叨扰,那还这么早就来?」年轻人昨天要走之前,最后盯着次子看了挺久的眼神专注中带着等强的眷恋与霸气,同样身为男人,他当然明白那种眼神的涵义,对于追求自己孩子的男人能有这般坚定的眼神,他倒是觉得还算满意。
「昨天跟你们说的事有了点进展,所以没有耽搁的就又过来了。」看见年轻人突然低下脖子,将耳朵贴到东方美女的嘴边,明兴诚不想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都不行。
透过监视器,明兴诚虽然看不清楚戴着仕女帽脸也朝下的东方美女长相如何,倒是她提着礼盒的左手虽然戴着丝质手套,他还是隐约得见她似乎用了过多的力气在捏礼盒的提把,用力的程度,紧到手腕都在微颤。
「阿融昨晚很晚睡,到现在也还没下楼,你再等一会儿,等他……」
「明先生,这么早就来打扰其实是我的主意,造成你的不便,真的很抱歉。」
明兴诚想让曾颖超在外头再等久些的话还没说完,东方美女抬头露脸小声地开口了,低淳悦耳的嗓音,让明兴诚马上联想起一首他很喜欢的老歌,“恰似你的温柔”:
「我是曾颖超的妈妈,今天来主要是替这个还不懂事的孩子,来给你们赔罪的,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一时冲动伤害令郎的不理智,至于怎么弥补令郎,给你们家里做赔偿的细节,请让我进去跟你好好详谈,可以吗?」
(044鲜币)颤栗 073 小超认出儿子了,好不容易啊
院前漆成白色的镂空钢门主动开了,曾颖超推开门扇让母亲先他走进院子,这端的主屋大门也开了,站出一个精英气质浓重,容貌爽朗出众的中年男人。
「曾夫人,进来再说吧。」虽然沉着脸迎人有点失礼,但明兴诚其实并没有排斥来人的心思。
吃了那么多苦头,总算懂得把长辈给请出来调解事情,明兴诚心想这硬脾气的年轻人倒还算不笨,若只是谈谈小恋爱,自然是两人甜蜜就好,但要是涉及了后代,甚至是厮守馀生的问题,那可就是两个家庭该一起协调的大事了。
要是明兴诚知道曾颖超身边这尊妈,不是死脑筋的他心甘情愿主动请过来的,大概等到日上三竿了,也不会这么爽快的就给儿子的冤家开这个门。
「您……是乔先生的父亲?」东方美女的笑容含蓄且从容,要不是僵硬的肢体动作泄了底,谁都看不出她的紧张与不安。
明兴诚点头,正想转身领人进客厅坐,爱娇的么儿扑到他身后来,两只小手拉住了他一只手掌摇,「爸~~~不管不管啦,你自己说要陪我跟小朝散步去学校的,怎么又要安妮阿姨开车送我们了?」
正想跟么儿解释不能送他跟小朝去学校是因为有客人来,在他跟前三步之遥站在玄关正中正准备脱短靴的曾母王歆瑀突然低呼了一声,望着明兴诚身后的美眸里装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她的呼声引得在场所有人都以视线追随她所望之处,曾颖超发现让妈妈惊讶的对象他也见过,是站在拉住乔志钧父亲手上的孩子左手边的小男孩。
是那个想请天使带他去找妈妈的,心爱之人领养的大胆男孩。
「曾夫人?」
「妈?」
王歆瑀愣住的反应着实太大,不仅被她热切注视的乔期朝眼里挂上问号,连儿子也觉得妈妈这样盯着首次见面的孩子一看就看这么久,有点嫌失态了。
只有理解曾母讶异何来的明兴诚不觉意外,毕竟不是只有她跟他,连自家的老伴也觉得挺像的哩。
「这个阿姨,你认识我吗?」
「乔期朝,你不要过去啦!」
小期朝不顾小子乔的劝阻朝玄关走近两步,站在祖父的身前跟这个与爹地是同事的胡子大叔身旁的阿姨对视,虽然以前没见过,但是她的轮廓,很像他梦里的妈妈。
「阿姨,你是不是以前见过我?」
这个落落大方的男孩无论容貌还是声音,甚至连眼神还有不怕生的个性都跟儿子小时候极为相似,曾经精神分裂过的王歆瑀打从生下男丁踏进曾家大门入住,就让她倾心爱慕任其摆布的曾家老爷当成金丝雀圈养在大宅里,所以她对许多事情的反应也相较同龄人单纯且直接。
只见她弯下腰让脸与小朝平行,伸手从脖根拉出一条从打造样式看得出颇有年代的白金项链,打开了串在其上的椭圆形红宝石坠子,露出一张不及半寸,影像却无比清晰的照片给小期朝看!
「你看,这是不是你?」王歆瑀半开玩笑的说着,在她身后只差半步的曾颖超却一个踉跄往后撞响了他才刚带上的大门,眼里的顿悟让他四肢顿时失力,连站在客厅与饭厅的交界处离他距离最远的留守随扈都能看清这年轻人高大健壮的身躯,明显窜过了一阵颤栗!
「是啊,阿姨,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小期朝的眼睛闪亮亮的,有着掩不住的期盼,「那你是不是也认识我的妈妈啊?」
「不是的。」闻声回头的王歆瑀看见一脸苍白,活像见了鬼的儿子,再转回来继续看着眼前的男孩,原本只是以为巧合的她,心里也渐渐生起了疑惑,「小帅哥,这其实不是你喔,你比照片的那个人还要更帅。你,叫什么名字?」
「johnny·joe。」小期朝又看看王歆瑀的东方长相,「中文名字叫乔期朝。」
「嗯,都很好听。」王歆瑀伸手想摸小期朝,却看见明兴诚眼睛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让她不敢妄动,可是想问的,还是收不住势,「那你今年几岁啦?」
「我满四岁了。」小男孩伸出四根手指,「我小爷爷说我是秋天的一大早生的,我哭得很大声,太阳都被我提早吵醒了,所以叫期朝。」
九月生的?曾颖超垂下头不敢再看着小期朝,额角冒出冷汗的脸青里透白,胸腰之间的内伤一抽一抽的,痛得他直不起腰。
「这不是我,那是谁?阿姨?」
「是我的孩子。」
眼睛还在打量着曾颖超童年时期照片的小期朝耸肩耸掉了小子乔想将他往后拉的手,在只有四足岁的孩子逻辑里,这个来自父亲家人以外的阿姨有可能是仙女教母,那个小镜子是可以变把戏的魔镜。
「喔,那你的孩子跟我很像哦。」既然她,不,是他,能轻轻松松就变出很像他的人的相片,那自然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变出很像他妈妈的人的相片吧?
「那么,能不能请你变出那个,嗯,比较像我妈妈的人的相片,给我看?」
想亲近王歆瑀的直觉让小期朝又更靠近王歆瑀一步,将曾颖超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的明兴诚以当前的局势估量出两个可能性,心里想着今天恰巧能做上的试探应该算够了,伸手一捞就把小期朝抱进怀里:
「小朝,这个客人只是刚好有个孩子跟你长得像,并没有你妈妈的照片,你应该要马上跟着安妮阿姨上学去,时间已经迟了。」
「可是大爷爷,我,我!」小期朝一抬头,就看见向来慈爱的明兴诚板着脸对他,还想抗议的话就这样生生的,被迫吞回很懂得看大人脸色的小男孩肚子里。
「小朝要听话,不然我要踢你屁股了喔。」一直都对进门的两个客人直觉没好感的小子乔看见爸爸总算表态了,刚好跟他是同一阵线,说话也就理直气粗起来,用力牵住跟他同年的侄子与他等大的手,将小朝往通往车库的侧门拽。
「等,等一下。」不再半身瘫靠在门板上的曾颖超好像克服了冲击,站直身体走到母亲身旁,润着水气的双眼盯在小期朝身上,语气里有着恳求,「明伯父,要是你不介意,能不能让我送孩子们,去上学?」
「不可以!」曾颖超话才刚问完,一声颤抖着声线的拒绝马上从楼梯间飘下来,其实早在门铃响起的时候,乔志钧就醒了!
「曾颖超,我警,警告你,你最好离儿子,离我儿子,远一点!」
(052鲜币)颤栗 074 只要你不愿意,他夺不走我们的小朝
从楼梯飞奔而下,双手按住小期朝的背将他压靠在腿上的男人身形瘦削神情愤恨,端看他押着孩子不停往饭厅里退的模样,也能猜到他方才在楼梯间听儿子跟曾颖超母亲之间的对话就算没有听全,该听到的重点大概也都没落下。
「志钧,我觉得,你应该要跟我,好好谈一谈。」别人怎么看的,曾颖超无从得知,在他眼里,他完全看不见乔志钧的愤怒,只看得见乔志钧虚张声势下掩盖不住的惊慌,「就乔期朝的存在,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
「小朝是我的儿子,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好解释的!」明知道上回差点流产,抱着他送医的曾颖超对他能孕子这事已经知情,明知道刚刚儿子答了自己的年纪,双脚发软坐在楼梯上的他从柜顶的缝隙看见了曾颖超难以置信却有所了悟的表情,明知道事到如今已经很难再隐瞒,乔志钧还是不肯松口。
从一开始对自身异于常人的生理构造以及孩子的来处不敢讲,到为了曾颖超的前程决心要分手不需要讲,再到现在怕小朝被夺不能讲,乔志钧的潜意识里,始终都不想让曾颖超知道儿子的存在。
「阿融,放开,让何姐送孩子上学去,然后去吃饭,吃完再跟他好好谈谈。」明兴诚走到背抵住饭厅门柱的次子身旁,温柔但坚持的从他手上拉过小期朝,转头以眼示意帮佣来接,「就算要让他死心,也该说清楚原因,否则,就放着任他这样不停纠缠你,你往后又怎么能好好的过日子?」
「小超,我能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吗?」王歆瑀目送垂头丧气的小期朝从侧门离开她视线,耳闻在场的三个男人话说得就像打哑谜,那种有什么大事就要揭晓的感觉,让她无法缄默不问。
「妈……」曾颖超将视线移回与母亲互望,苦着脸摇摇头。
他也只是猜测,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还是需要让明家的人来说明才有正解。
「我……不饿,吃不下。」虽然儿子已经离开屋子,乔志钧紧绷的神经还是无法放松,瞪着曾颖超的眼里,有着满满的怨怼及戒备,「我跟他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要回房去。」
事以至此,竟然还一昧的想逃避,不愿意跟我坦白?曾颖超心头愤怒的火苗被乔志钧什么都不说的态度给点燃了,只是现在的情势,迫得他不得不忍住:
「那安琪拉的消息你不知道也行,跟伯父说就行了是吧?」
安琪拉这名字就像定身咒,将乔志钧正要跨上楼阶的脚步给定住了,害怕被探究出什么的眼睛也无法再垂望着自己的脚,必须抬起来与曾颖超对视,但也只对看了一眼,就将脸撇开了:
「……我跟你去客厅,我的身体现在……不太舒服,请你不要拐弯抹角,简洁的说好吗?」
晨间的孕吐总是困扰着乔志钧,但他不想让曾颖超知道他在他肚子里新栽下的这个种还在,并没有小产。
曾颖超其实非常不想拿情敌当筹码留人,但无法可施的他当前除了拿眼狠狠瞪着乔志钧望向窗外的侧面,没有其他留人的理由,所以他只能继续忍。
两个成年孩子之间的矛盾与互动不是只进了彼此的眼里,一旁的明爸与曾母也都看进了心里,一个共同的疑问同时在两位家长的心里萌了芽,只是明爸比较有把握,曾母还需要更多的资讯,才能做更进一步的推敲。
「曾夫人,门口风凉,请到客厅来吧。」
为了次子腹中的孩子,也为了想要拥有完整双亲的小期朝,明兴诚勉强自己放下对曾颖超先入为主的坏印象,挤出一抹笑让自己的表情和缓些,口气带着几分客气地招呼着曾颖超的母亲:
「刚好家里已经没有新的待客拖了,曾夫人不脱鞋也行的。」
「不,不是这样的。」
王歆瑀站在玄关迟迟不脱鞋并非有洁癖,而是让一进门就一连串的发现冲击得心绪不宁,她赶紧卸下脚上的靴子穿上备放在鞋柜前的室内拖,一踏上整个一楼全都铺就的木质地板,立即就朝明兴诚深深一鞠躬:
「明先生,原谅我没有设想周全,应该要让颖超先问一声,再选你们方便的时候再过来拜访,扰乱你们的作息实在太抱歉了,请你跟令郎先去用餐吧,不需要特别招呼我的。」
曾颖超的母亲气质很质朴很温顺,没有许多大户人家出来的贵夫人那份爱做气派的味道,给明兴诚的感觉出乎意料的良好,相对的,也让他的口气里强硬减少了: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