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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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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颤栗 作者:战靖

    正文 第10节

    颤栗 作者:战靖

    第10节

    说想杀死他,想同归于尽,都是对于无望爱情的发泄与比喻心境的气话,已经被拖离乔志钧身躯的曾颖超垂下视线,盯着那个尚未密合,端口充血肿胀,不住有血汨汨流出的穴口好几秒,入目的惨况就像直直切开晨雾的那线阳光,让他恍若大梦初醒的挣开秋本明的双手滑下沙发,忘却两人衣衫不整的下半身,扑向乔志钧将他横抱而起就要往大门外冲,眼尖的秋本明赶紧出口提醒!

    「曾颖超,等一下!你还没,没,那个,put your pants…… 」

    不是自己的母语就是会这样,紧张的时候总是常常遇上想不起词汇的情况。

    好不容易空出一手已经搭上门把的高大男人听见好友的提醒,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手里抱着的男人,脚跟一转又把人抱上沙发平躺,拿起乔志钧的下着准备替他提腿穿上,却被秋本明按住双手:

    「他血流得这么多,穿了等下到医院反而造成医护人员的麻烦。你先穿,我再多拿一件暗色的毯子给他包住,你等下招taxi千万不要说他出血,只要说他晕倒了,否则会有很多driver怕惹祸上身拒绝载客的,uand?」

    心乱如麻的男人没有依着好友的吩咐而动作,只是双膝跪地的靠在全心爱着的男人手边,抖着手指摸着那两侧苍白的脸颊,将那些未干的泪痕抹散,「乔志钧?你听得见我叫你吗?」

    秋本明知道救人如救火的迫切性,没有等到曾颖超唤醒乔志钧就冲进自己的房间开柜子拿毯子,待他刻不容缓地拿了条深紫的冷气毯回到客厅,刚好看见曾颖超替乔志钧拿着手机,贴在他耳边让他气若游丝的说话:

    「爸,是我,阿融……l.a.专门给族人看病的医院,在哪里?」

    (036鲜币)颤栗 059

    明兴诚很生气。

    不,很生气不能形容他的现在的心境;事实上,他现在非常的,由衷的,想杀掉眼前这个仪容拉塌,衣服皱得像梅乾菜的年轻人!

    「阿融在哪里?」他揪住一脸茫然的年轻人衣领,另一手的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是你约他出门的?」

    「不……不是。」曾颖超还在消化刚刚妇产专科医师丢给他的炸弹,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得厉害。

    阿凛的人不是要阿融小心了吗?没事的话,阿融又何必出门犯险,只身去会这个煞气很重的年轻人?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早知道就把阿融也给一起带出门,明兴诚怒声责问,心里边只觉后悔莫及,「你趁机拦截他?」

    曾颖超摇摇头,心思还纠结在乔志钧能够怀孕这事实有多么匪夷所思这上头。

    「那他现在情形如何?伤到哪里?」明兴诚干脆直入主题,不再从头问起,把时间浪费在这个问一句才答一句的超大人型闷葫芦身上。

    曾颖超还是摇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把方才医师说的那些直接了当的话,翻译成能让眼前长者接受的尺度,不惹这显然是乔志钧两位父亲其中之一的中年男人伤心。

    或是更愤怒。

    「为什么一问三不知?这里的医生只要确诊,就算再忙也会请助手出来跟陪病患前来的人说个梗概的,你……」

    「这位先生,你先别急。」因为不放心曾颖超失控到失常的状况,只好也跟着坐车到医院来的秋本明注意到明兴诚身侧的拳头蠢蠢欲动,赶忙从一旁的椅子里放下环抱在胸的手站起身子,走到曾颖超的身边来替他缓缓场面,「请问你是乔先生的?」

    「爸。」明兴诚回答得简短,眼神仍旧非常不满的瞪着不敢直视他的曾颖超。

    「那么,乔先生,急诊室医生要进开刀房之前,曾说过里面的那位乔先生当前生命无碍,只是需要止血,十几分钟前医生曾出来一趟,不过因为我们不是家属,他解说的状况说得比较含蓄,他交代过如果家属来了,请即刻向急诊服务台旁的护士站报到,得到护士的通知之后他会请资深助手出来,跟您们再交代得更仔细一些。」

    秋本明掩藏了一点点的事实,那就是医生以为他们是“族人”,所以对乔志钧当前状况的解说,其实讲解得非常清楚。只是他直觉,这等惊世骇俗的“奇闻”不能让乔志钧的父亲知道他跟曾颖超都知道了,以免惹来更多想像不到的麻烦。

    明兴诚点点头,旋即放开了曾颖超的衣领迅速转身,一点迟疑也无的朝服务台的方向快步而去。

    正当秋本明以为已经应付完最难缠的角色之时,高头大马的明耀身着西装脚踩短靴神色蕴怒的冲过走道这头来,口气不善的朝秋本明与曾颖超劈头就问:

    「你们哪个,是害乔志钧受伤的浑蛋?」

    曾颖超还是维持着明爸放开他之时的那个姿势,显然注意力都跟着乔志钧进开刀房了没听见明耀的诘问,秋本明发现曾颖超没有丝毫应该要回应来人的自觉,只好再替他出头一回。

    「先生是否……」秋本明后半句“也是乔先生的亲属?”还没问出口,本来就被曾颖超揍出一圈红印子的那侧脸庞,又无比冤枉的中了狠招了!

    将秋本明的话误解成“先生是我”的明耀一进急诊室就看见老爸的身影,在听见护士提及二哥很有可能会流产的当下完全压抑不住火气,也顾不得把话都听完的就这样冲过开刀房的门口来,就是为了要给二哥报仇!

    「你这狗娘养的,今天我不揍得你学狗叫,我就跟你姓!」明耀并不知道,他有一天会履行了这句无心的话最后的内容。

    明耀抡起拳头扫起长腿拼了命的攻击着秋本明,秋本明当初为了亲近曾颖超,可也跟着学过拳击的,虽然没曾颖超的本事与天份,猜起对手下一招拳头的路数,却是他的强项。

    「嘿,你这野蛮的人,能听我把话讲完吗?」边闪着明耀的拳脚,边将这个暴躁的青年往远离曾颖超的方向带,秋本明当然清楚今天这样的憾事都是曾颖超惹出来的,却不希望他因此被乔志钧的家人以私刑制裁。

    「跟你有什么好讲的?有种就跟我好好打一场,不要老是闪!」明耀自认以往踢美式足球练出的判断力很灵的,怎么碰上眼前这条泥鳅,似乎老是猜错?

    「这里可是医院啊,你这样可是骚扰病患,妨害安宁的行径!」秋本明骨架不粗不经打,当初没靠着这会闪能闪的天赋,早就被曾颖超当成沙包打扁了!

    两个不打不相识的大男人就在走道上,跟两个不懂事的小男孩一般喧闹追逐着,直到来了劝导的男护士,这才消停了幼稚的行为,明耀冷静下来听了秋本明的解释,怒气再炽的几个大步冲向曾颖超,捏起拳头又要朝伤害二哥的禽兽那张人模人样的脸面揍上去!

    「t,不要再闹了,丢不丢脸啊你!」就在秋本明上赶着挡在曾颖超身前,又拿自己的脸接了明耀一记勾拳的当下,明兴诚走回来了,「你爹地的那班人,临走前不是给你看过照片的吗,怎么你还是打错了?」

    颤栗60

    「我不想揍他,是他自己乐意被我揍,还主动把脸凑上来!」伤及无辜,明耀自己也很懊恼,松开拳头,去拉秋本明的胳膊,「没有你的事,凑什么热闹?滚开!」

    反正都挨打了,一直袒护曾颖超的秋本明也不想白挨,明耀去拉他,他就干脆将被抓的那手反勾搭上明耀的手,顺着明耀甩开他的势面也把明耀的身躯扯偏,还往后将明耀带退两步,让曾颖超离开他的攻击范围。

    「你干什么?还不放手!」明耀虎着一张俊脸忍住再赏那张淤痕累累的俏脸一拳的冲动,这个只会躲他拳头的男人在他看来very sissy,要不是刚刚误会了他,他还不屑打他哩,「我给你三秒的时间放开我的手,再不放,我就连你也一起打!」

    「你打都打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乔先生?」其实只是外型比较中性化,举止并不娘的秋本明虽然俏脸花花绿绿了,笑起来还是不显丑,还因为脸上的伤,让这个笑容份外讨饶,「我朋友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因为很在乎在里面的那位乔先生,才会……」

    「去你的,连问都不问清楚就随便称呼?谁跟你说我姓乔的?」见秋本明不肯放手,明耀用力甩动手臂想挥开他,无奈这个比自己略矮的男人看起来瘦削文弱,男性该有的力气还是有几分的。

    秋本明正想问明耀先生贵姓,却看见明兴诚走向曾颖超,往他的脸刮了一个大巴掌,又朝小腹用力给了一拳!

    「滚!」本来想多打几下的,挨了他打的年轻人如梦出醒的反应以及眼里满满的后悔,却让他若有所感的收住了正要踹出的脚,「你再不滚,我就报警处理,控告你蓄意谋杀!」

    「请让我,在这里待到他出来。」被腹上那拳揍得弯腰的年轻人神容哀戚,好似被伤的不只是这身皮囊,还有他的心。

    「用不着你!」年轻人祈求的模样配上他的五官,在在让明兴诚觉得眼熟,到底像的是谁,又一时说不上来,「你要是识时务就快走,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求你。」就算当年遭到大姊暗算,被家中冻结经济来源,也宁可自食其力靠自己打工挣生活费的曾颖超,这辈子除了家中长辈,不曾向平辈与外人低头恳求过什么,可现在,为了被自己伤到急救,腹中还有他的孩子的心爱男人,他不得不低头了,「请至少让我待到看见他平安无事,我没办法在……在这种时候,离开他。」

    「不要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再不滚,我就揍到你滚!」一只胳膊被娘娘腔双手抱住也还有另一只,明耀一边还甩着秋本明不肯放开的那手,一边朝曾颖超恶狠狠挥着拳头大声嚷嚷,「不想被当成球踢出去的话就快走,顺便把这个娘娘腔也带走!」

    「嘿,什么娘娘腔?!」秋本明中文可是学得很好的,尤其是骂人的无论带不带脏字,他都听得懂,「这位先生,你羞辱到我了!」

    「就你这小胳膊小身体,说话还软声带嗲的,不是娘娘腔是什么。」身长一米八五体重七十五公斤,声线居中偏低的秋本明苦苦维持的风度,有礼貌不喧哗的态度,被明耀这么恶意形容,真是嫌弃到让人不忍心听。

    「嗲什么?你真是!太恶劣了!」古典的细长双眼喷出了火,素来最崇尚和平的好好先生也被激出火气来了,用力抓紧野蛮男人原来就落在他手上的胳膊朝后扭,秋本明用肘子使劲顶了明耀的腋下的肋骨一下!

    「shit!」吃痛的男人不想殴打娘娘腔的本意失去意义了,既然对方主动攻击,那他也不客气了!

    相较于那两个碰在一块就要起脚动手的热闹冤家,明爸跟曾颖超的对峙气氛就凝重多了。

    「阿融肚子里的胎儿,是你的?」明兴诚越看曾颖超越了然,他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像谁了,「你跟阿融,认识多久了?」

    「是。」曾颖超没有迟疑的点点头,虽然他还搞不清楚乔志钧能怀孕的体质是双性人所致还是另有隐情,可这几个月来他比谁都还要能确定乔志钧只有他,「他到富律没一周,我们就认识了。」

    那也才多久?不到三个月吧,明兴诚觉得惊讶,「会交往,是你强迫他的?」

    次子的隐疾不容家人以外的男性近身,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让次子怀上,让身为父亲的不惊讶都不行。

    「我对他,是真心的。」犹豫再犹豫,曾颖超心里的爱情与尊严争战了半天,还是对着明兴诚,跪下了,「请您让我留下来,拜托您。」

    心爱男人的家人,也是他的长辈,曾颖超最后是这么说服了自己,屈低了双腿,用起了尊称。

    明兴诚冷冷地哼了哼,做错事了懂得面对,有心补救而非逃避,这年轻人虽然年纪看起来不大,倒算挺有担当,「你叫什么?」

    「曾颖超。」嘴里应答着,牵挂的眼睛,还是巴巴的望着开刀房的隔门。

    「留个电话,等阿融出来想跟你谈,我再通知你。」这两天,次子时常以为没人注意的朝曾颖超守着的方向一再望着发呆,转念一想,能让次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接纳的同性对象他是第一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份,「他也许根本不想再见到你,所以,你还是先回去吧。」

    明爸原本盛怒的口气趋于和缓,曾颖超魂不守舍没有发现,一旁因为曾颖超跪下来而暂时停止“交战”的两个大男人,倒是都发现了。

    「好的乔先生。」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不想被明耀打成猪头的秋本明连忙从休闲西装的外套内里暗袋掏出名片,走近明爸恭敬的双手呈上,「这上面的电话都能通,只要你一打,我即刻带他过来。」

    「不是要你问清楚再叫人的吗?你真是迟钝的笨蛋!」在家人面前,明耀成年以后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激动的骂过人,反常的行径,惹得他老爸若有所思的望过来一眼,「我爸姓明,明天的明,我也是,不要再叫错了!」

    谁理你姓什么?秋本明没好气的扫了明耀一眼,待明兴诚接过他的名片,便将手垂低去拉曾颖超的手臂,「eric,你也听见了,先跟我回去再说吧。」

    曾颖超把视线从隔门移到秋本明脸上,眼神很坚持,「我不能走。」

    「eric……」

    「要是他出来,看见我没有在外头等他,他就更不可能原谅我了。」

    「eric……」

    「我不可能离开他,我可能已经失去家里的一切,不能再失去他。」

    曾颖超话里的内容,让明兴诚蓦地双眼一亮,思绪飞回他怀着明真,窝在公寓苦苦等候乔仲凛回心转意的艰苦时日。

    「好,我就让你等。」坚持不一定能获得心之所欲,可是多少,偶然能等到机会垂青,「不过,得跪到他出来为止,你,干不干?」

    「……干。」曾颖超只考虑了两秒,「谢谢您。」

    「eric……」

    「akioto,你先回去,不用管我。」整付心思都放在等候乔志钧的曾颖超,连谢好友一句的基本礼貌,都忘了。

    思慕的好友原来竟能这般的痴情,秋本明无语的望着他,眼神沉重复杂。

    而这一切,都让注意力一直摆在秋本明身上的明耀,好奇的看进了眼里。

    哦~~~就说怎么对朋友这么上心,原来单恋人家啊。明耀在心里幸灾乐祸的挖苦着秋本明,可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娘娘腔现在的眼神,让他很想向前去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哩。

    (046鲜币)颤栗 061

    尚未面世的小生命格外脆弱,明兴诚走回开刀房外的走道不过十几分钟,医师就遣助手拿着引产手术同意书出来找家属签名了。

    明兴城接过夹着同意书以及一枝笔的文件夹,啪地一声往曾颖超跟前的地板一丢,辉夜月族具有子囊构造的男性不比寻常,愿意替不是配偶的对象生子的是少之又少,既然连这么亲密的关系都有了,他不清楚次子为了什么原因不愿意跟这年轻人继续交往,也猜不到次子跟这年轻人有没有后续的缘份,不过,这年轻人明显已经成年了,该负的责任,还是该负:

    「在手术同意人那栏,将你的名字签上去。」年轻人头抬了起来,明兴城看得见他眼里的旁徨与痛苦,「你签了,我才签。」

    「明先生,我,我不知道……」曾颖超垂下视线看着同意书的内容,在看见关于手术操作过程并无瑕疵,接受手术者手术失败或是失去生命亦不得向院方索赔那里,旁徨首度形诸于外,「在进开刀房之前,医师明明说过他的性命没有危险的……为什么还需要有人,替他签这样的同意书?」

    「关于引产,同意书的规格都是统一的。」医师助手主动回答了曾颖超的问题,想必很常对来做引产的患者做这种解说的工作,「这是院方的既定程序,避免日后因为患者或其家属有了态度上的反覆,产生不必要的医疗纠纷。」

    左手捧着文件夹,曾颖超捏笔的右手停在签名栏超过两分钟,同意书的内容其实不多,可每个条件看起来都是有利院方不利患者的霸道,让他签不下手。

    「你还要看多久?想等我二哥失血过多也没得救了,直接签火化同意书吗?」一旁的明耀看不下去了,有胆子让我二哥怀上就要有担当负责到底,这样磨磨蹭蹭不乾不脆的,算什么男人?

    「请问,我能不能将有关死亡的这个条件划掉,再签名?」那些字眼实在让曾颖超接受不能,这太坑人了。

    医师助手摇摇头,职业面孔看不出情绪,「要完全同意,医师才会执行这个手术。」

    言下之意,无须赘言,曾颖超深吸了一口气,指上一阵振笔疾书,继而将文件夹朝上递给明兴城,紧紧咬着的牙关,让两侧的颊骨形状隐隐可见。

    「我要你签名的用意,你懂吗?」明兴诚也签上自己的名字,将文件夹递回医师助手的手上,眼睛却没有移开的,一直与曾颖超对视着。

    还没有当过父亲,没有亲眼见过,亲手抱过自己孩儿的曾颖超有些茫然的摇摇头,那枚胚胎对他而言,还不具有任何意义。

    「事后要是阿融问起,我会说,同意将胎儿引流掉的,是你。」明兴诚用残酷的现实,提醒着年轻人他当前的处境,果然引得曾颖超脸色一黯,「这个责任,你认为自己背得冤不冤?」

    「……不冤。」曾颖超脸上的自责,多到让还守在他一旁的秋本明不忍睹卒,「本来就是我造成的。是我的冲动,我的疏忽,害明融进手术室的,我,责无旁贷。」

    「那么,要是事后阿融控告你性侵以及蓄意伤害,你也认罪?」年长的男人倒想看看这个让次子怀上的年轻人,担当的底限到底到何等地步,「这应该不是社区服务或是易科罚金,就能抵销的轻罪,你是否有,准备进监牢的觉悟?」

    进监牢,等于跟家族接班彻底绝缘,本来对于祖父那边还存有一丝能够求情的侥幸心态的曾颖超因为明爸的“恐吓”倒抽了口凉气,迟迟无法回答!

    这样就撑不住了?正当明耀想出口讽刺的当下,曾颖超不自觉的做了乔志钧最常做的举动---抿紧了唇线---隔了好几秒才点点头,开口应承明兴诚,「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用行动弥补他。要是他……不愿意再接受我,想要我进监狱服刑弥补前愆,我……我也无话可说。」

    「明先生,请原谅eric,不要诉诸法庭,他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并非蓄意伤害令郎,他是无心的。」秋本明忍不住又替曾颖超出头了,「当然,钱财不是万能的,不能弥补一切,不过医药费用以及事后等待痊愈的过程、工作上的损失、精神赔偿等等的,eric一定都为令郎负责到底,还请您……」

    「哈罗,这位先生。」明耀看见秋本明这样,觉得他有些可笑,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话,「你是他的谁啊,能这样代表他?」

    明耀的问话完全堵住了秋本明,让他马上就哑口无言;确实,他只是曾颖超昔日的大学同窗,的确没有立场替曾颖超,向乔志钧的家人承诺这些事情。

    「akioto是我在l.a.最好的朋友,他刚刚说的,我都同意。」明爸一连串的问话唤回了曾颖超的注意力,这一回他总算没有再忽视再亏待秋本明,主动附和了他的承诺,「明先生,请让我负责明融在这期间的一切费用,可不可以?」

    「你想就这样和解了?哼,没那么好的事!」明耀望了望明爸,发现父亲并没有斥责他,口气也就更强硬了,「我二哥不缺钱,缺的是公道!我奉劝你什么都别再多想了,还是赶快找个律师,等着收法院的传票吧!」

    「这位明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得理不饶人?」先是要打要踹的害他的脸挨了拳头,现在又不肯让步的执意要告,秋本明越来越讨厌乔志钧这个姓明的弟弟了。

    明耀看见秋本明气恼地蹙起两道只比柳叶眉粗浓三分,笔直五分的长长弯眉,心里莫名觉得快意,「为什么?我问你,要是今天躺在里头受罪的是你兄弟姊妹,你能对伤害他的人说原谅,就原谅?」

    秋本明是家中的独生子,不过,他将视线移到脸色越来越灰败的曾颖超身上,心想自己现在对曾颖超这般不忍任他独自面对乔志钧家人的感觉,应该也类似明耀说的手足之情吧?

    所以,自己或许可能也算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每个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更何况,他并没有逃避责任。」秋本明避重就轻的,继续替曾颖超说话,「请您们这回不要追究刑责,给他一次补偿乔先生的机会,好吗?」

    秋本明的这番话,没有人回应他,因为开刀房的隔门再次被推开了,这回不再是医师或是他的助手,而是两个护士,推着一张病床。

    而平躺在病床上,闭着双眼吊着点滴的苍白男人,就是乔志钧。

    「麻醉给得很轻,他已经醒了。」站在点滴架这侧的男护士,对率先靠近病床的明兴诚交代着医嘱,「很抱歉,胎儿没有保住。」

    (046鲜币)颤栗 062

    虽然在签下同意书的同时明兴诚就心里有数,可亲耳听到了,还是不免为次子感到心疼。

    「阿融,有没有哪里觉得特别不舒服?」次子微微颤抖的眼睫上湿湿的,看得明兴诚十分不舍。

    双膝跪得凉到发僵的曾颖超也看见了乔志钧的泪,想站起身走到床边去探心爱之人的动作因为他开口说话的内容,整个就地停顿了下来。

    「爸……为什么,要救我?」乔志钧累了,倒下了,只剩明融还苦苦撑着,微弱的声音比耳语大不了多少,却含着巨大的绝望与痛苦,「我辜负了,你,跟爹地的期待,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脸……再面对你们……」

    两位父亲辛苦为他经营出的崭新人生,就因为他对爱情愚不可及的昧念,一头栽入曾颖超罗织的蛛网,再度宣告毁灭!

    事到如今,眼看又要面临身败名裂的境地,甚而再一次拖累家人跟着他被外界知情者指指点点的嘲笑,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权利……

    「有话,到了病房再说吧。」明兴诚鼻出长息,方才在前头他已经替次子办好了住院,「你爹地大概再几个小时也会到,有事情找他一起商量,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事实上,明兴诚接到次子的电话之后,将么子明子乔跟孙子乔期朝送回家里托给帮佣便急忙往医院赶,没有分出丝毫注意力给乔仲凛去电通知,能确定老伴晚些会赶来,纯粹是基于对么子的了解,那孩子亲乔仲凛得很,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在第一时间给他爹地打电话,更何况是乔志钧送到族里医院急救的这等大事。

    病床往电梯的方向推进,曾颖超没有去搭秋本明伸出的援手,靠自己以掌心撑着边墙的力量站起身来跟在最后跟了过去,明耀想出声斥责曾颖超不要跟来,被明兴诚拉了下手肘,以眼神制止了。

    「二哥,麻醉整个都退了是吗?」站在电梯前等电梯到楼,看见他二哥面上血色全无,明耀就很想抬腿去踹那个始作俑者,「要不要请医生给你加开止痛药?」

    所有兄弟里,明耀跟二哥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自然也最亲。

    听见四弟关怀自己,明融不想让他担心的勉强将眼睛微微睁开一缝,在看见秋本明的当下没上点滴的那手指头缩了缩,却没有力气捏成拳状。

    「t,那是,谁?」明融接管的记忆中,这号人物还没建档,「我不想,给外人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就是送你来医院的人其中一个。」明耀转头瞧了一眼面带尴尬的秋本明,再以下巴朝曾颖超所在示意,「是陪那个弄伤你的一起来的。」

    t的解释没有让明融顺着他意指的方向看过去,反而将头朝反方向一偏再次紧紧地闭上双眼,曾颖超现在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人,也是最无法面对的,既怨又恨的对象!

    「志钧。」他不想看见,不代表对方就会识相的消失在他周围,为了修复关系,曾颖超有很多解释必须当着心爱男人的面,对他把始末说清楚讲明白,眼前当要之务,是不能让他不再理会他,「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明融动也不动,反应就像完全没有听见,只有不停颤抖的手指,泄漏了他的感受。

    明耀又想开口骂人,再次被明爸以鞋尖顶了顶。

    「志钧,我不知道,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电梯门开了,病床被推了进去,明兴诚跟明耀跟着进了电梯,曾颖超前脚才想踏进去,就被制止了。

    「先生,病床专用电梯只有病患家属能跟着,请止步。」男护士显然跟明爸是相熟的,不仅在一见面就点头打招呼,现在还在明爸眼神的示意下,不让曾颖超跟秋本明搭同一趟,「请你们去另一边等访客专用的电梯,或是走楼梯。」

    「o.k,o.k,我们会配合。」秋本明伸手将僵在电梯门之间的曾颖超朝后拉,脸上端起他带观光客每天都要用上的,无往不利的待客专用微笑,「那请问,是在几楼几号?」

    男护士又看了看明爸,得到默许这才把病房号码告诉了被拒在外的两个大男人,按钮合上了电梯门。

    到了病房外,两人再次遇上拦阻,这回是难缠的明耀,「二哥说,他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要你滚回你老家去,从此别再来纠缠!」

    「请给我三分钟,跟他说完几句话,我就走。」曾颖超心里烦闷至极也急躁至极,要不是眼前这魁梧的男人是心爱男人的弟弟,他就动手去推了,「我说话算话,请帮我转告,可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你真有够烦的,人话听不懂吗?」刚刚二哥在电梯里一再地拜托他跟老爸别让这个男人进病房,他不想与他再有牵连,可见这男人这一回是彻底出局了,他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再有机会伤害二哥,「再不走,别怪我又要使拳脚相请了!」

    明耀对曾颖超横眉竖目的挥了挥拳头,然后眼神甩向秋本明,「阿奇先生,请把你好朋友带走行不行?他实在很碍我的眼。」

    akioto被叫成了阿奇,秋本明有了不受尊重的违和感,对明耀的印象,直接down到了负分。

    「eric,乔先生可能还在气头上,我们先回去等他气消,明后天再来好不好?」

    曾颖超固执的不说话直摇头,其实也不能说他固执,他只是有个很强的预感,一但他离开了这个病房房门,他可能再也没机会能找到乔志钧面对面的把话讲开。

    坚持不走的男人等在病房外头,最后等到的不是心爱男人软下心肠的接见,而是一顿让他毕生难忘的爆打!

    「t!」一个身上还残存风雪气息的俊美中年男人匆匆而至,他的身前身后,簇拥着四个标准官派随扈穿着的壮汉,「这么晚了,你还站在门口做什么?志钧呢?你爸呢?」

    「爹地,你真是慢耶。」魁梧的男人看见了美中年,态度有了些微的转变,好像一个还会跟父亲撒娇的大孩子一般,松开了紧绷的脸皮开朗的笑了起来,「二哥跟爸还能在哪里?当然都在里头啦。」

    「嗯。」随扈替美中年打开了病房房门,背靠在斜对面墙上的曾颖超也跟着站直了身躯,引起了一行人的戒备与注意。

    「请问你是?」乔仲凛侧过身望着走近两步的曾颖超,觉得这个年轻人好眼熟。

    「我是乔志钧的……男朋友。」不管乔志钧还承不承认他,他还是坚持以这个身份,跟他的双亲相见,「敝姓曾,曾颖超。」

    (04鲜币)颤栗 063

    曾颖超的自我介绍,让乔仲凛听了双眼微微眯起,虽然之前只看过随扈给的远照,不过他想,他知道他是谁了。

    「t,这是怎么一回事?」乔仲凛难得怒形于外,一付“要是给我知道你跟这事有关,你就准备受死吧”的阴狠模样。

    「这个姓曾的,趁老爸去给三哥他们送机的时候把二哥强行带走,强迫二哥跟他……不知道他怎么凌辱二哥的,反正就因为伤得太厉害,连大概五六周大的胎儿,都被他给搞掉了。」

    明耀将他所知道的部份简略的给乔仲凛说了下,却已是完整的事实,让一旁想替曾颖超缓颊的秋本明听了哑口无言,找不到施力点能使上力。

    曾颖超也垂下视线沉默着,不想提及一开始是乔志钧自己主动走出家门来找他谈话的,况且乔志钧被他所伤亦为事实,现在都这样了,他认为谁找的谁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要尽快把他跟乔志钧之间的阻碍如家人,一个个的全都搬开。

    这时的曾颖超还不知道乔仲凛的性子,要是他知道此刻的沉默被当成默认,惹动了乔仲凛的杀气,他就不会耍酷不说话了。

    「志钧肚子里的种,是你播的?」过分冷静近乎冷酷的语调,是乔仲凛份即将爆发的前兆。

    不知自己大难临头的年轻人抬起目光与问话的长辈相接,嘴里很老实很干脆的承认了,「是。」

    乔仲凛忿忿地哼了声,伸手拽住了曾颖超的衣领将他往病房里带,问着病床四十五度摇起,此时背靠在枕头上斜斜躺着,正把眼睛望过门外这头来的明融:

    「志钧,这个人自称是你的男朋友,他是吗?」

    没有想到继父会一把就把不想看到的曾颖超往房里拽进来的明融慌乱的别开了头,从齿间挤出扁扁的两个字,「……不是。」

    「不是?很好。」乔仲凛的眼里燃起一把火焰,朝坐在窗前的待客椅上正在给明融削水果的老伴点头打了个招呼,「亲爱的,我帮儿子讨个债,你能先帮我切一颗我爱吃的等我吗?」

    「嗯。」

    「谢谢。」乔仲凛嘴边还笑着,没有松手不再耽搁的继续拽着曾颖超走进病房的盥洗室,然后,落锁。

    再然后,盥洗室里传来一阵长达好几分钟的乒乓巨响!

    「爸!」想也知道那间斗室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的明融无法管住自己的反应,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现下为何还会觉得那些声响让他的心头紧绷到不行,充斥着焦躁不安的感受,「你跟爹地说我什么都不想追究,快放了他吧!」

    明兴诚没有停下手里正在将西洋梨切块的水果刀,也没有抬起视线与次子对视,明融无从得知他心里的真正想法,「这是你爹地给他的惩罚,我不想插手。」

    「可是!」那一声声重击震出的声波,干扰了明融的心跳,「爹地看起来很生气,我怕他……把他……」

    我怕他失去理智一个失手,把他给打残打死了!

    「刚刚你还在开刀房里止血做检查的时候,我也打过他。」明爸还真诚实,诚实得明融再也躺不安生,「胆敢这样对待你,就是存心跟我跟你爹地过不去,你爹地亲自动手收拾他,就是他应得的下场。」

    明融咬住下唇不再多说,又过了两分钟,盥洗室的门总算开了。

    「把这个人,带离这个医院就医。」乔仲凛将被他打成重伤,却始终不敢还手的曾颖超推出盥洗室,吩咐起他的随扈,「随便哪家都好,让他没办法再出现在这里就行。」

    离曾颖超最近的那名随扈靠过来给乔仲凛接手,当他搀扶着曾颖超走出病房,早在外头听声响听得坐立难安的秋本明马上贴近曾颖超再次接手,临走之前,忍不住朝肩倚着门框的明耀低声抱怨:

    「有文明有法制的社会,不是有很多赔偿的方式吗?我不懂为什么你爹地一定要像野蛮人那样,用拳头解决问题?」

    「怎么?」秋本明架着手腕的那肩几乎就要捱上明耀的,身上清爽淡雅的男性香水味道有点难以言喻的特别,让明耀每次闻到,都会忍不住多嗅几下,「难不成你又想代表他,去法院告我爹地伤害他?」

    「……当然不是。」跟高级官员互告哪有胜算可言,就算是在这么有文明有法制的社会,也很难虾米胜鲸鱼。

    明耀饶有兴味的望着秋本明架着曾颖超,在这长廊慢慢走远的修长身影,等到人拐了弯真的看不见了,才站直身子往病房里头走,将门留给继父的随扈看管。

    「二哥你说什么?!」走近病床,明耀刚好听见明融跟双亲正在对答的内容,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你想生下来,是生什么?胚胎不是流掉了吗?」

    「还能生什么啊,傻瓜。」乔仲凛举起双掌,去搓就站在他身旁的明耀那张帅气的脸,「龙生龙,凤生凤,志钧生的,就是人中龙凤。」

    明耀被搓得愁眉苦脸,话都说有些口齿不清,「可是,二哥,你又不想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为何还要替他生孩子?」

    明融望着窗外的视线缓缓的移向明耀,被搓得脸都变形的四弟跟继父相处近似朋友,说话总是没大没小,继父也最爱捉弄他。

    「……这孩子的父亲,只有我。」就跟小朝一样,明融心态已经不同五年前,他对孩子的存在,没有丝毫怨恨,「有了他,小朝以后长大了,就多了个凡事能商量的手足,就像我有大哥,有小真,有t,这样子,不是很好吗。」

    明耀闻言又想起二哥当年怀着小朝的模样,总是孤孤单单不言不语,一个人在房里什么都不做,往床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替二哥觉得不值的内心忍不住又泛起了缕缕丝丝的,那陈年往事所带来的辛酸馀劲……

    (056鲜币)颤栗 064

    窗外的午后阳光,一束束斜斜地穿过玻璃映进病房里,带来的温度暖得让人发汗,窗内的男人躺在病床上双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正在心里跟另一个自己争论不休。

    [明融,肚子里这孩子我是真的不想要,你若坚持要生,我就生完送人!]

    (乔志钧,你别只顾着生气,先冷静一下好好的想想,再做决定行不行?)

    [没什么好想的,我恨曾颖超,我不愿再跟他有所牵连,再生下他的种!]

    (小朝也是他的种,可是你看,小朝既可爱又听话,根本不像他不是吗?)

    [明融,你,你真的要气死我了!]要不是明融就是自己,乔志钧都想狠狠的甩一掌,打醒这个天真滥情的,[你这是sto syndro,懂不懂!(注: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人质情结)难道要他再一次摧毁你的人生,你才会记起五年前的伤痛?! ]

    (是你不想去想通,不是我不懂,你明明知道这次跟那晚的情形,已经不一样了。)

    跟曾颖超同居的那些日子,明融多数时候都居于旁观的位置上留意着曾颖超的一举一动,曾颖超对自己是认真的还是存心玩弄,他看得比乔志钧还清楚。

    (那晚是个意外,是oand,可这次是经过交往的,他对事业的企图心你比我还了解的,要是他不够爱,也就不会放下工作不顾一切的追过来,也就不会在家门外苦苦守了等了这些天,也就不会打不还手的被爸爸跟爹地打出这里,他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夫!)

    乔志钧随着明融的描述回头去看曾颖超的所做所为,他的痴情,他的坚持,让心头的冰雪不由自主的溶了一小角,可,也只是一小角。

    [……那晚,他有可能也是伤害安琪拉的主嫌,你有想过这点吗?]虽然曾颖超与自己重逢之后,乔志钧查觉不到他身上有混过黑帮的蛛丝马迹,但这不表示在安琪拉失踪事件上,他就是绝对清白的。

    (他受了伤,人现在应该还在l.a.还没离开,有话为什么不找他当面问清楚,要用猜测的呢?)

    乔志钧发现自从明融同意融合之后,明融的逻辑能力短短期间便有了非常明显的进步,虽然性情还是一如十几岁少年的天真,(法官要判刑也要听过两造的证词与辩论,就算你不肯原谅他曾经侵犯过自己这点,也不能因此先入为主的,把那晚的其他罪行都强按在他头上。)

    乔志钧单方面停止了对话,不想再跟明融争辩那个让他心烦的男人,积压在心里长达五年的怨怼一但找到债务人,那爆发出的缺口不是说堵上,就能那么轻易地被堵上的。

    一股萦绕不去的暗香时不时扑鼻而来,乔志钧侧过头去看窗台上的盆栽,盆里的花是鹅黄半绽的姬百合,然而引起他注意的,是盆底矮矮丛生的,不知道是什么花名的白色草花。

    「那是樱草。」外出用餐的明爸回来了,忧心次子心疾再犯的他站在床畔观察了次子的神情好一会儿,愁眉难解的孩子却都没发现,「那是一个族人上周送我的,他送出的每个盆栽主题,都有各色樱草陪衬。」

    乔志钧点点头没有接话,这些草花,前些时日在渡假村的临时住所庭院里也有,颜色有红有紫有粉,就是没见到白。

    这种草花,颜色鲜艳的时候非常抢眼,往往会让人忽略它们的矮小柔弱;白色,才能尽显它们原来的纤纤弱质,让人望之,心生怜爱。

    「来,拿着。」明爸卸下肩上的背包拉开拉链拿出一台笔电放上活动饭桌,将桌子推到乔志钧的面前,「这样你就不会无聊了。」

    「谢谢爸。」乔志钧听见心里的明融总算停止对他的叫唤,不禁抒出一口长气,「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等医生确定你不会再出血。」明爸的背包容量很大,装了两台小型轻薄的笔电,一台给次子打发时间,一台给自己处理公事。

    「爸,我想……」乔志钧抿了抿唇,本来已经下定的决心让明融方才那么一番干扰,已不再能那么确定了。

    「想什么?」明爸从衬衫口袋掏出老花眼镜架上双耳,掀开了笔电准备办事。

    乔志钧看着明爸尚未补染的雪白发根,突然发现父亲头顶上的浓密发根已经全白,不见一根黑,「爸,我实在很不孝,想到又要像生小朝那时再拖累你一次,我心里就很不好受……」

    「说什么拖累,我们可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住在一起的一家人,不是吗?」明爸边飞快的在键盘上打字,边劝慰着孩子们里最为内向的这个,「这就是人生,不管好的坏的,来了就面对。生、老、病、死其实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当你遇上人生最难抉择的大事,身边却没有人陪伴,没有人扶持,没有人帮忙。」

    「……是啊,我是个有福气,又幸运的人,这些年来,一直都有这么多的家人与我同在。小朝这些年来要是没有你跟爹地,大概早就被我养没了,送人了。」

    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宽容,乔志钧将紧闭的两片唇瓣松开之际,心里的决定也跟着稍稍松动了,可,也只是稍稍。

    「爸……我觉得,以我的能力能栽培好小朝就很不容易了,肚子里的这个……不要了,好不好?」

    明兴诚闻言停下了双手,将视线移向一脸凝重的次子,「你确定?」

    「……嗯。」明融又在心里大呼小叫了,可是乔志钧不想听清楚他抗议的内容,「这是我冷静下来之后,想好的决定。」

    「才隔一天,你确定你已经够冷静,能做出不会后悔的决定了?」

    「我……是真的,不想再生。」不想再给那个毁了我上个身份的男人,生下体内有他一半血缘的孩子!

    「那么,你当初在手术室里面急救,为什么要再三拒绝医师的建议,非要冒着大出血的危险,请他帮你将胎儿给保住?」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那时候,是太过天真的明融做的主,「那是……我在不理智的状况下,直觉为之的反应。」

    「既然是直觉为之的反应,就代表你重视过这个孩子。」明爸了然的目光扫过次子的腰腹,「突然又不想留,是因为孩子另一个父亲的缘故?」

    「……」

    「阿融,还记得我跟你讲过,当年我怀小真的心路历程吗?」

    「……记得。」

    「要是我当初因为恨你爹地,把小真给打掉了,也许直到现在,我还是一个在感情没有归宿的流浪汉,因为依我的个性,没有了你们,就算被逼死,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再接受你爹地。」

    「……」

    「这辈子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孩子,就是小真。」明爸摘下老花眼镜,视线直直的对上次子,「我将他生下来,却把他托给外人养育,要不是他现在跟小凌过得很好,我想我会歉疚馀生。」

    「……」

    「以父亲的角色而言,你对小朝的管教是够的;可身兼母职这部份,你其实做得不好,给他的关心,并不足够。」乔志钧服药的时间到点了,明爸挪开笔电站起身,拿起置物柜上头的温水壶,准备替他去茶水间装水,「你是成年人,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要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你没办法对他比小朝好,那就照你的意愿办吧。只是。」

    明爸的未竟之语,引得乔志钧抬眼,再次与他四目相接。

    「你不爱的孩子,你不幸福也不想让他幸福的孩子,他的人生旅程到后来,未必就会孤独一生,未必就会错失属于他的那一份幸福。我们勇敢又温柔的小真,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关于这个可能,你有没有,替肚子里的孩子想过?」

    明爸说完转身就朝门口走了出去,乔志钧缓缓的将视线垂放到笔电的萤幕上,由一朵朵小且不起眼的草花铺就成的一大片洁白山间美不胜收,下头一行闪着彩光的字体,炫亮着分享照片美景的blog主人用心的注解:

    “白色樱草花语---纯洁美好的初恋”

    (042鲜币)颤栗 065

    触目所及一片洁白的单人病房里很安静,除了空调以及加湿器运作的轻微声响,就只有久久才传来的一阵闷咳。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好不容易忍过一阵咳,伸长手想拿柜子上的保温茶杯喝上几口润润咳干的喉咙,才刚抬起手臂,被牵动的肿胀皮肉连着被轻微打裂的肋骨,强大的刺痛马上就让他屈身一缩。

    「shit……」就算学生时代参加拳击比赛惨败,也没伤得这么严重过的曾颖超忍不住低咒了声,这种近似半残废的状态,凡事都要他人协助的感觉,真他妈的有够消磨人的志气。

    「eric,你又痛了?」避着曾颖超,到病房外打了两个电话的秋本明一进门,就看见曾颖超像尾煮熟的虾一般蜷成一团,「医生开的口服止痛药效果不好吗?」

    刚来急诊,伤都处理好要送住院病房之前打的那剂止痛针虽然效果好却容易成瘾,所以曾颖超的内出血一但获得控制,医生马上就将止痛的方式改掉了。

    「还……行。」稍微缓过痛来的男人答话的声音很沙哑,因为他的喉结也被重击过,淤血中,「我,何时,能出院?」

    「这个,医师说你内脏多处出血,至少要住三天做观察。」给曾颖超的妈妈跟助理打电话的藉口,用的是去问出院时间的秋本明低着头,以拨开长及脸颊额发的动作掩饰心虚,「依你受伤的程度来看,这已经是院方规定的最短天数了。」

    「那你,帮我去,盯着乔志钧。」乔志钧的另一个父亲看起来比较理智,下手却比第一个打曾颖超的还要阴毒,除了脸,其他部位没有一处是没被打的,脾脏差点就被打爆不说,肾跟胃还有肋骨也捱了不少拳头跟膝头,同样受创不轻。

    秋本明望着慢慢以双肘撑起上身,转过来面朝他坐着的曾颖超,心里替他觉得难受,「eric,感情据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强求的东西之一,你应该要试着去找个爱你的人过日子,而不是恨你的。」

    陪曾颖超送乔志钧去他指定的医院途中,裹着下身的毯子不停渗出血渍的虚弱男人瞪向无论在taxi上还是街道上,都紧紧抱着他坐抱着他奔跑的慌张男人的眼神除了难以置信的伤痛,还有显而易见的绝望,秋本明不看好他会轻易的原谅曾颖超,再与他复合。

    「……你不懂乔志钧,他,抗拒不了,我。」我跟他是命中注定,我一天不肯放弃,他就一天逃不了!

    「爱得这么辛苦,你这又是何苦。」曾颖超的眼里有火,执着的程度让秋本明望之暗暗心惊,也许,当初没去招惹他反而才是对的,执念过头的感情,往往带来就是同归于尽的毁灭啊。

    曾颖超也看见了秋本明的眼神,伤重的男人自嘲的勾起因干燥而破裂的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要是那一个清晨,他不是六神无主的抛下怀里的男人窜逃,而是带他去就医要求私下和解的话,依他温和又善解人意的个性,也许今天他跟他,这段感情就不至于走得这般艰难了。

    「o.k.o.k,我下午就去,你别真的在我面前掉眼泪,我的心脏会受不了的。」看见暗恋的男人为了不是自己的男人心伤,秋本明也挺不是滋味的,这么大个男人要是真的在他面前哭,他想他会被他当场雷死的,「快中午了,你左耳后好像被钝器敲到的那个大包让你轻微脑震荡昏昏沉沉了整整两天多,你这么大个人只打点滴都没进食,照理说现在应该饿坏了吧?」

    「我,不觉得饿。」因为治疗内出血以及止痛药物的双重副作用,曾颖超的肠胃都还在低速蠕动的休息状态里。

    「就算不饿也要多少吃点,不要虐待你的胃,小心胃壁饿到磨穿了变成胃出血,到时就不像这回不用开刀这么好打发,不想切开肚子治内伤都不行。」秋本明走到待客的软垫长条铁脚椅旁,去翻自己的侧背包找名片簿,「这个医院不知道为什么餐点都带着一股子药味,我实在怎么吃都吃不习惯,你想好要吃什么,我请人外送过来,怎样?」

    秋本明这么一提及,本来还不怎么觉得饿的曾颖超突然有了强烈的饥饿感,想吃乔志钧煮的清粥小菜想得不得了。

    「请中国餐馆……帮我做一锅清粥,不要东南亚的米,里头要稍微放些盐粒。」乔志钧迎着钻进窗户的阳光,站在水槽跟炉火前忙碌的模样清晰的浮现,好似眼前若有其人一般的真实,曾颖超都能感受到水蒸气蒙上面来的湿润,「酱渍黄瓜,烫个青菜,川烫白肉加蒜味酱油……这样就好。」

    一连串的吩咐都说在没啥开阖的嘴里,听得云里雾里的秋本明两道眉毛都快撇成八字眉了,「eric,你能不能写下来?你说的比较专业,我这业馀的都听不懂啊。」

    「你看看,我这手腕,肿得像面包,哪还能写?」现实跟梦想之间往往总是有差距,只要不是面对心爱的男人,曾颖超其实是个懂得妥协的,「你拿电话给我,我来订餐吧。」

    秋本明点头掏出自己的手机,塞进曾颖超没有受伤的左手掌心,「你现在精神看来不错,要不要刷个牙洗把脸,我来帮你修胡子?」

    乔志钧穿着睡衣站在他面前,仰头微微侧着,双眼含笑地拿着刮胡刀给他修面的画面倏地又跳进了眼帘,那是他不告而别的那天早上,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不需要,我,想再留,更长。」

    那个给自己刮胡子的男人一天不肯回自己身边,这把跟思念一样疯长的胡子,就这样放着任它长吧。

    总有一天,他想,只要他对这份情感永不退让,在他持续不懈的努力之下总会迎来那么一天,那个给自己刮胡子的男人愿意回来了,再让他执着刀剪,齐根剪下。

    因为他想让他,亲眼见证他对他的思念有多长,亲手去算他对他的爱恋有多浓,亲自感受他对他的真心,有多热……

    (052鲜币)颤栗 066

    「阿奇先生,你能不能别再送水果过来了,我二哥根本不肯收,你这是在为难我跟我爸。」乔志钧住院第四天,积压了很多公事待办的明兴诚不得不去公司一趟,换已经不需要外派中国手上无大事的明耀过来陪他二哥,「看不出来你这么爱那个人渣,连替他来探情敌这种事都肯做,你都不觉得委屈吗?」

    明耀是在茶水间外头拦下秋本明的,他说的这番话,在病房里隔着门扇的乔志钧应该不至于听见。

    「不要随便给我起绰号,我的姓氏翻成中文是秋本。」不想理会明耀的秋本明将篮子放在明耀脚边,「乔先生今天应该更好一些了吧?几时出院?」

    明耀知道秋本明每天都会拎着水果篮这样过来一趟,在无法亲眼确认乔志钧状况的情形之下问明爸一样的问题,因为距离太近闻到的体味太多多到让人口干舌燥燥到一时之间忘记茶是替他二哥泡的魁梧男子慢悠悠地将左手的茶杯凑近唇边,开始边喝边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他能给你什么?金钱?地位?」

    跟这个人说话真的很浪费口水,秋本明在心里再次确认这个观点,面上仍旧不改客套,眼睛始终不跟明耀对视,只是望着乔志钧房间所在那端的走道尽头,口吻客气,「这一次乔先生住院的医疗费用总结之后看看花费了多少,记得通知我一下,谢谢。」

    「我二哥连水果都不愿收了,你想他会收钱吗?」眼前这个连正眼都不瞧自己半眼的男人脸上的皮肤真好,没有斑点没有痘疤,汗毛颜色极浅,连毛细孔都小小的,啧,西方女人都没他的细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喔。」

    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秋本明再次要求自己保持风度,伸手拍掉休闲西装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我不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明天我再来。」

    「难怪你天天来却见不到我二哥,你每次来都是这么急着将礼物随手一丢就走?」明耀伸手拉住了秋本明的胳膊,以眼示意他将篮子再提起来,「我二哥昨晚就交代了,你再过来就请你进去坐。」

    请我进去做什么?秋本明将疑问写在脸上,惹得明耀露齿一笑,「怎么,受宠若惊?」

    又不是国际巨星见面会,有什么好受宠若惊的?秋本明再次提起水果篮,挣动着被明耀拉住的那手,「这里人来人往,我自己走就行,你放手。」

    被打过自己又不相熟的人抓着,感觉很不舒服。

    其实秋本明不要求,明耀也会放手的,人都不走了还拉着干嘛,两个大男人这样拉拉扯扯,场面多诡异啊,「等会儿看见我二哥说话要注意点,不要说得太刺激,不该说的也别说,不该提的更是别提,知道?」

    「……我尽量。」太刺激的尺度在哪?不该说的不该提的是哪些?秋本明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想问走在他前头两步的暴力男,他宁可进去跟乔志钧啥都不说的大眼瞪小眼,也不愿意再跟不尊重他的明耀多说几句话。

    「r·akioto,请坐。」秋本明走入病房,才刚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后侧的盥洗室门就打开了,走出显然刚沐浴好的病房主人。

    秋本明走到置物柜前,将水果篮放在空位上,假装没看见明耀刚收拾好要他坐的地方那些散乱的书刊兀自站着,朝正往病床上坐的乔志钧露出微笑,「我叫秋本明,乔先生用中文叫我就好,我听得懂。」

    「秋本明?明天的明?」暴力男又干了件让秋本明不太爽的事,因为他竟然自来熟的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他的身边,意图要他与他一起并肩坐下?!

    「是。」真不想回答他啊啊啊!可是秋本明也只在心里怒吼,脸上还是一派温和,不过,仍然坚持站着不坐。

    「嘿,你知道吗,我的家族姓氏就是你的名字耶,好巧。」

    好巧?巧什么巧,跟你这种人一样,只是更加突显出我的不幸!

    「坐啦秋本明,你这样我跟你讲话要仰着头,脖子会很累耶。」自来熟的暴力男率先坐下,然后不肯放手的将他的手臂摇来晃去的,一付非要他坐他一旁不可的坚持,「再说你看起来年纪比我大,早过了发育期了不是?再站也没机会长得比我高了,还是对自己的脚好一点吧。」

    秋本明,忍耐,千万要忍耐,别跟智商低下犹如猩猩的暴力白痴男一般见识,秋本明一边在心里努力加努力地劝着自己,一边极力的想把手腕缩回,「这位明先生,我跟你应该还不算熟吧?」

    秋本明的言下之意,是要明耀等同他也称呼他为秋本先生,可明耀觉得经过之前拳对脸的“肌肤之亲”,他跟秋本明应该要晋升成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了。

    「连架都打过了,哪里会不熟?」明耀的力气很大,况且病房里就只有这么张长椅,秋本明根本拗他不过,只能乖乖就范的坐下了,「你难道不觉得男人之间的情谊,用手脚作沟通是很正常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坐在病床上静静看着两个大男人互动的乔志钧很了解他四弟,向来直率热情的t真是转性了,喜欢女性的他这回竟看上了个同性,只是他看上的对象显然对他还没产生什么特殊的好感,应对之间除了客套还是客套,看来四弟想要跟秋本明再更进一步的话,还需要加把劲了。

    「乔先生,这是?」看见乔志钧打开置物柜的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秋本明一头雾水。

    「请你帮我,转交给曾颖超。」原本只想托付这个的乔志钧咬了咬下唇内缘,还是忍不住将哽在喉头多日的疑问给吐了出来问上秋本明,「请问你认识曾颖超多久了?」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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