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穿书]明朝攻略手记 作者:颜小妞
正文 第7节
[穿书]明朝攻略手记 作者:颜小妞
第7节
“皇上圣明,但也是人,人总会被七情六欲所左右,有时候做的事情就不见得是那么圣明了。”事实证明,洪武帝放着那么多儿子不用,传位给朱允炆这件事情,就做得不怎么圣明。
“……”周庭“蹭”地站起身,有一种想把房门关上的冲动。妄加议论圣上,诛九族都够了。
“不过,我今天过来并不是要和你讨论哪位王爷继承大典的事情,我不过是想让你助我改良火铳罢了。如果此法可行,火铳的射程可以从现在的二三十米提升至两百米开外,如此一来不管是荡平北元,还是应对未来将会到来的强敌,大明都将如虎添翼。”
“我是上过战场的人,深知精良的装备对于保护士兵的生命有多重要。此法不管是谁提出的,却是功在社稷、造福黎民的事情。如果你真是心怀天下的读书人,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夏子凌言辞咄咄,黑亮的眼睛看得周庭有一瞬间失神,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不管他的目的为何,做于大明朝有益的事情,才是为官之道。
夏子凌看周庭有些动摇,遂软下来道:“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不过是看你在这里闲得慌,给你找点事情做,你要是准备这么碌碌无为终老中都,大可以不必理我。”
夏子凌说罢转身,缓缓准备走出值房。
“等等……好吧,这件事情我可以帮你,明日我便召集虞衡清吏司一众工匠,与你商议改进火铳之法,”周庭顿了顿,“只不过中都工部的水平,你也要不要寄望太多。”
夏子凌转身一笑,道:“谢了。”
☆、第43章 夜探城墙
夏子凌从周庭那里回来,正好在院子里碰到了沐晟。说起来两人住在同一个院落,最近各忙各的,却鲜少碰得到面。今天索性时间还早,便一起去了城西的面摊吃面。
一边吃,夏子凌一边问到:“怎么样?皇城城墙坍塌之事有没有什么进展?”
“这事有些棘手,这东侧城墙总是坍塌原因在于当年选址太过仓促,地下正好有一处水源未加探明。现下每次塌陷只能修修补补,劳时费工,重建了遭地下水侵蚀,却又坚持不了几年。”
“这不,留守说三年前他刚上任时才补过一道的,没想到那么快又发生事故,日前差人挖开一看,原来是地下水出的狠了,”沐晟叹了口气,“这次免不了又要重修一次,重修是小,但这次闹得大了,让皇上也知道了,恐怕隐瞒不了,我正愁着怎么给皇上报告这事呢。”
“地下水?”沐晟说了许多,夏子凌最关心的却是这三个字。
“是呀,凤阳此地这几年都是大旱,好不容易有处大的水源,这地点却是不巧得很。”
“可否带我去看看?”夏子凌来了兴趣,三两口扒完了面,对沐晟说到。
“好。”
二人吃完面一路散步来到东城墙,坍塌的砖土刚刚被挖开安置到一边,是以借着月光,夏子凌可以清晰地看到粼粼的水光。
“好大一股水!”这地下水看起来位置极浅,现下不过是挖开了三尺,便泊泊地涌了出来。夏子凌走上前去,鞠了一捧,入口清甜。
夏子凌皱了皱眉,道:“这么好的水,埋了岂不是太可惜。”
“那怎么办?皇城就在这,单拆了东墙,余下三堵城墙,那是断然不可能的。”联想到中都近郊农田无水灌溉,百姓饮水尚有困难的情况,沐晟何尝不觉得这水可惜,但是却也没有解决之法。
“其实……”夏子凌顿了顿,轻声说到:“你不觉得中都都城整个摆在这都是摆设,没有什么用处吗?”
“伯嘉,”沐晟笑得有些无奈,“你这话也太直接了吧。”
夏子凌摸了摸鼻子,道:“那也就是和你说说,别人面前我断然不会讲的。不过这是文武百官,甚至皇上自己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不是吗?”
不知道洪武帝有时静下心来,会不会后悔耗资巨大修建中都这件事情?
“那又如何,中都已经摆在这里,要是能解决,也不用拖到洪武十九年了。”
“但从前皇上不是不知道这里有地下水吗?让我想想,也许有破解之法。”夏子凌说罢,坐到一旁的砖土堆上,如老僧入定一般呆呆地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沐晟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动容。这家伙,自从来了中都以后,一直干劲挺足。不,应该说从前也是如此,他陷入深思的摸样总觉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片刻后,夏子凌跃身而起。
沐晟道:“怎么?有主意了?”
“没,”这事可不简单,不是随便投机想个小法子就能解决的,“不过现下四位皇子在中都阅武,也许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做点什么吧,等我回去再和蜀王商议商议。”
沐晟目光如水地看着夏子凌道:“那么……回去吧。”
“好。”
快到府邸的时候,夜风寒凉,夏子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都深秋了,晚上出来怎的不多穿些衣服?”沐晟边说边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夏子凌披上。
“原本想着吃个面就回来了。”夏子凌本想拒绝,沐晟动作太快,披风已经披了上来,再递过去倒显得生疏,夏子凌索性也不再跟沐晟客气。
这一幕却正好落在了门口站立的一个人眼中。
“王爷?!”两人正要跨进大门,夏子凌忽然被门口隐在墙角的一道身影吓了一跳。
“王爷在这里,莫非是……出来赏月?”沐晟随即调侃到。
夏子凌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现下是月底,同样没有月亮。
“哼,”朱椿轻哼一声,“本王是来找夏子凌的。”
“王爷里面请。”看来朱椿多半是来和自己讨论那《治蜀十策》的吧。
别了沐晟,将朱椿带到自己房间,夏子凌奉了茶后道:“王爷……”
刚开口,却被朱椿打断了,“你和沐晟去哪了?”
夏子凌老实答到:“去吃了个面,然后一道去看了城东坍塌的城墙。”
“探查那城墙坍塌之事是沐晟的职责,你跟着凑热闹作甚!”
“……”夏子凌怎么觉得今天朱椿对沐晟的态度不甚友好,他们不是莫逆之交吗?
“算了,这事姑且不论,你那日拿来的《治蜀十策》我已经看完了。”
夏子凌点了点头,不过几百字的东西,朱椿一看便是大半个月,看得也真够久的。
“你所提大致可行,但仍有几处本王觉得有疑议的地方”,朱椿顿了顿,继续道:“你所言蜀中田赋不以谷物缴纳,而折合银两缴纳。普通民众缴纳上来的银两多为碎银,官府需熔炼之后再以整银入库,如此,是否会发生入库银两比收到的田赋金额更少的情况呢?”
朱椿这一提,正提到夏子凌所拟《治蜀十策》第一条的关键缺陷之上,夏子凌不得不佩服蜀王的犀利眼光。
他这条建议是比照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所拟,后来这“一条鞭法”实施遇阻,最大的原因就是官员以需熔炼银两,会产生“火耗”为由,向农民多加摊派田赋,滋生了许多。
“王爷所言甚是,但税赋之法,怎么定都会有弊端。蜀中多山地,不少地方难以种出谷物,山民以采集药材、竹笋等物,甚至猎取野味为生反而更好,可是现下一律征收谷物的税法下,农民们不管土地肥沃或是贫瘠,都须种植谷物,若是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景,上缴的谷物都无法集齐,还要高价外出购买,才能完成田赋摊派,这样生活反而越来越贫困。”
“至于熔炼银两之事,可以先做些调查,将火耗扣除之后征收。”之事,不在夏子凌的考虑之中,不管何种税法,这一点都不可避免,洪武帝最恨贪官污吏,通常抓了就是剥皮充草,如此严刑之下尚不能制止,他夏子凌也不可能有更好的办法。
他所提的这一条,只不过是根据蜀中的情况,择优罢了。
☆、第44章 治蜀十策
朱椿点了点头,道:“那么文化治蜀这一条呢?你并未提出具体的策略。”
“这便是要跟王爷讨论之事,”他夏子凌能力有限,有些东西,还真不能一手包办了,“三国诸葛孔明以文化治蜀,蜀中现下还存有不少三国遗风。”
“及至盛唐,韦皋以文化治蜀,蜀中一时成为继长安之外,全国最繁华的文化中心,才子名士纷至沓来。可惜前元一番铁蹄践踏,现下蜀中已经是人才凋零。”
“王爷在朝中,甚至放到全国都是诗文了得的才子,如果真到了蜀地,当重拾三国和盛唐遗风才是。”
朱椿轻哼了一声,“诸葛孔明治蜀,图的不过是蛮虏开化。要说韦皋在蜀地大兴文化,虽成果显著,凭借的主要还是薛涛之力,唐朝官办妓院乃是合法之事,莫非你让本王也在成都开一所妓|院?”
朱椿熟读史书,正史野史均有涉猎,如果说三国时期,蜀地民风还未开化,诸葛亮的主要任务是教化民众,能识字通理也就罢了;到了盛唐,要将蜀地营造成文化中心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韦皋治蜀二十一年,除了击破吐蕃军队多次,安定边境之外,还将成都发展成为了文化中心。
韦皋虽然功高至伟,各朝各代历任蜀地官员中很难有出其右者,但他文化治蜀的精髓之中却有一个搬不上台面的人物——入了乐籍的薛涛。文人大都附庸风雅,其实勾栏之地,除了做那见不得人之事外,更多的是文人墨客聚会、吟诗,以及博美人一笑。
唐代之所以成为我国古代的文化鼎盛时期,与其开放的民风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彼时官府竟然公然开办妓|院。朱元璋禁止官员嫖|妓,从大方向来说是好的,可是却也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文人们的文化交流。试想一下酒楼嘈杂之地,吃饭喝酒还可,若是要吟诗作对、赏赏歌舞,再与美人调笑一二,却是不大有情调。
当年薛涛红极一时,略带刚劲的美人长相,加上让名士蛰伏的才气,一时间全国的官员士子都以与其来往为荣,她的交往名单里,白居易、张籍、王建、刘禹锡、杜牧、张祜、元稹等诗坛领袖赫然列在其中。
但是韦皋当年那以美人吸引才子的行径,放在大明朝却是行不通的。朱椿身为蜀王要是敢公然开办妓|院,朱元璋说不定一怒之下将他废为庶人也是有可能的。
“这……开办妓院自然是不行的,”夏子凌嘿嘿笑了笑,“所以这一条,我也还没想好,不如王爷代劳好了。”
朱椿薄唇微抿,忽然想到了那日去的岚月阁,不过……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告诉夏子凌的好,免得他突发奇想,让自己开办一家象姑馆。
于是,他索性不再纠结于这条,而是转了话题:“那么每月拨给博学之士一石粮食,这条又作何解释?”
“这一条,自然是让王爷您能够吸引更多的名士,为您效力啊。”
朱椿俊眉一挑,“本王也不过岁禄万石,如果有千人投靠本王,本王的俸禄岂不是要入不敷出了?”
“呵呵,”夏子凌尴尬一笑,“那应该不至于吧,我朝现在正是百废待兴、人才紧缺之际,如果能有千余博学之士投靠,王爷您也和战国四公子差不多了。”
“哼,”朱椿轻哼一声,“那战国四公子,诸如信陵君、孟尝君之类,我看也是被三千食客吃穷的。”
“那么……王爷可定下一些规矩,毕竟是否判定为博士,还是由您自行把关的。”
“嗯。”朱椿点了点头,合上了手上的纸卷。其实夏子凌所拟这十条,都是非常用心,并且针对蜀地实情建言。尤其是改革税赋,以及修路和疏通三峡到应天河道这几条,估计父皇看了也会欢喜。想来他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写出来的吧。
这么想着,朱椿借着灯光,看着夏子凌神采奕奕的眼眸,突然心跳快了两拍。
刚才在门口看到沐晟为他披上披风的一幕,沐晟眼中的柔情是他从来未见过的,不知为何他忽然生出几丝不爽快,心思就往那龌龊的地方去了。难道夏子凌与沐晟关系非比寻常?
但他转念一想,沐晟与自己情同手足,是个正人君子,断然做不出亵|玩男子之事。而夏子凌,虽然身形单薄了些,无论军中还是官场之上,也是铁铮铮的汉子一条,岂能和象姑馆的小倌相提并论。
这么一想,朱椿顿时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赶紧收回了野马脱缰般乱跑的思绪。
可是这时看着夏子凌,再联想到他最近干劲十足张罗各种事宜的身影,朱椿内心忽然有些不安。倘若他就是一个藩王,那么文官王府长史、武官王府仪卫,都仅仅是正五品,已经是他能许诺的最高职位了。而夏子凌现下便已经是正五品,留在后军之中反而前途无量。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就藩,你会选择跟着我还是沐晟?”心中的所想不经意间就问出了口。
夏子凌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跟着王爷。”
如此笃定,倒更让朱椿心中不信,觉得夏子凌是在敷衍自己。
“哦?为何?在后军之中,你可再立战功、平步青云,跟着我一个藩王又有何前途可言?”
“王爷对臣有知遇之恩,”夏子凌垂下目光,掩饰着几许心虚,背地下的原因,暂时还不能让蜀王知晓,“再说根据星象所示,王爷命中注定不是一般藩王。”
朱椿轻蔑一笑,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又是那该死的观星象,所以,夏子凌之所以对自己忠心耿耿,说白了还是觉得他不会止于藩王。可是……这又有什么错呢?入仕之人有几个不是贪图权贵的。
“今日就这样吧,本王乏了,这《治蜀十策》,你我都再好好思索一番,呈给父皇阅览的,必须是无可挑剔的卓绝之策。”他们二人,还是老实做君臣的好。
“是。”
夏子凌恭送蜀王离去,忽然觉得他的背影似乎比来时更冷硬了些。
☆、第45章 火铳小成
却说那改进火铳之事,夏子凌自知中都工部水平不济,原本也没抱有多大希望。没想到周庭这人不做则已,答应了帮忙还算尽心。他手下有一匠人,父亲曾是元朝皇宫专司兵器制作的御用匠人,周庭将那老先生请出了山,父子二人,加上夏子凌这个擅长使用火铳的家伙,把中都工部闹得乌烟瘴气,总算有些小成。
今日一早,众人在周庭值房中研究火铳,老匠人蒋三兴奋地说到:“来来来,贤侄,你试试,我昨日给这火铳加了一个小小的弹簧门,火绳燃到膛管内触动这门阀,可形成巨大冲力,估摸着射程可以增加到两百米左右了。”
夏子凌看着安静躺在桌上的火铳,发怵道:“蒋老伯,此次这火铳安全性可有改善?我可不想再被炸一次了。”
蒋三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哈哈笑道:“改善了改善了,应当安全无忧。”
应当?夏子凌一个头两个大。上一次蒋三没弄好,他一发射,火药从后膛喷出,炸伤了他的右臂,幸好他躲得快,只受了点轻伤,要是反应慢的,恐怕一只右胳膊都要炸没了。
不过自古发明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不管是我国古代发明火药的道士,还是西方爱迪生之类,都是被炸得差点没命才琢磨出道子。这改善火铳是自己提出来的事情,而蒋三也是个颇有两把刷子的匠人,从前在元廷积累的丰富经验,加上各种突发奇想,这便是发明家的潜质吧。因此,不冒点险试验,想来也是不会成功的。
这么想着,夏子凌端起桌上的火铳,移步窗边,就要开射。
“等等!”周庭的尖叫声瞬间响起,此刻他也顾不得读书人的风度了,“你们就不能出去外面倒弄吗?!”
上一次夏子凌受了伤,而那火药四溢,也把他这值房弄得乱哄哄的。
夏子凌颇为无辜地回头道:“你这里地方宽敞,方便置放工具,再者,如果受了伤,也方便救援。”
“……”果然好有道理,周庭竟无言以对。
夏子凌瞄准西边远处,“砰”的一枪射出,弹药没入远处树丛,竟是看不出射中了哪里,而且……最关键的是,夏子凌本人性命无忧。
“蒋老伯!成了!”夏子凌兴奋得大喊出声。
蒋三刚才也在一旁观看,此时也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一射出去,目测有个二百米左右的距离,此次改善火铳,历经三月有余,总算初见成效。
周庭看着兴奋大笑的三人,胸中百味陈杂。其实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有些梦想,他虽然坐在庙堂之上,心中却也艳羡那策马纵横之人。夏子凌此人,上了战场可纵马杀敌,退居朝堂可谈经论道,比自己终日坐于小小窗棂之内,纵然阅览群书,却也只是坐井观天,要好了不知多少。
平心而论,有时候周庭对于夏子凌,是有些羡慕乃至嫉妒的。
“怎的盯着我不放,莫非是爱上我了?”夏子凌过了兴奋劲,回头一看,却见周庭在盯着自己发呆。
“完事了就快滚!别在这里碍我的眼!”自己明明是在发呆,哪里在看他了?夏子凌此人,怎么也和王寻那等纨绔子弟一般,说话没个分寸的。
“梓昱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我相处久了,最近可是言语越来越粗俗了啊。”
“……”
夏子凌在周庭真正发火之前,换了表情正色道:“这改善火铳之法,现已小成,你可以以工部的名义上奏皇上。”
“……你不是要为蜀王博宠吗?”周庭没想到,夏子凌会如此慷慨,把辛勤劳动的成果拱手送人。
“你只要在奏折中提及,此法得蜀王提点便可。”
周庭轻哼一声,道:“我与你无甚交情,为何要这等慷慨助我?”
虽然他不懂军事,也深知夏子凌改进的这火绳枪,会给我朝军队战力带来大大的提高,这并不是一点小功。如果换成研发之人是自己,呈到圣前,洪武帝一看,或许会龙心大悦,把自己调回南京也说不定。这就不是一个小小的人情了。
“你我怎会没有交情?若是没有交情,梓昱兄你又因何助我?”夏子凌笑了笑,继续说到,“你我虽然偶有分歧,但是交友之道,并非要将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
他们是朋友?不不不……他周庭怎么会有如此奇葩的朋友。
看着周庭纠结的神情,夏子凌又不禁有些好笑,转了话题道:“好了,这么个小事情,看你纠结得,既然火铳已经小成,我还有另一件事情想与梓昱你探讨探讨。”
梓昱兄就这么快就变成梓昱了?对于夏子凌的套近乎,周庭有些无奈,却仍是道:“说罢。”
“中都皇城东墙坍塌之事,你应当之前也有耳闻吧?”
见周庭点头,夏子凌接着说到:“那城墙坍塌,源于选址时不慎,城墙之下正好是一地下水发源之地。现下每次修补城墙,都是把那地下水堵了砌上,可是常年腐蚀,却也坚持不了多久,反而耗资甚多,大好的水源却又白白浪费。这几年中都干旱,这水源之处,实在是不舍得填埋呀,不知梓昱你可有破解之法。”
“竟是如此吗……”周庭闻言蹙眉沉吟,这件事倒是事关黎民生计的大事,想来夏子凌也是思索了良久,实在头疼才拿来与自己商量吧。
周庭猜得没错,这件事情,夏子凌与朱椿反复讨论过多次,终是没有想出万全之策,现下突然灵光一闪,这里不是还摆着个脑子好用的家伙吗?不用白不用。
周庭思索了一炷香的功夫,缓缓开口道:“前几日,我去了城东的皇觉寺,方丈正宁大师提及重修寺庙之事。前些年皇上到凤阳视察之时,也曾提过重修寺庙。”
“你的意思是……”周庭不说,夏子凌都险些忘了自己还打着“濠州皇觉寺”(1)还俗弟子的名义。不过……周庭莫不是想让皇上拆了皇城城墙拿去修建皇觉寺吧?
“这中都皇城白白放在这里太可惜了,不如奏请皇上拆了重修皇觉寺。”
“……”他果真是这样想的,“此法也太大胆了点,行得通吗?”
周庭摊了摊手,道:“这就要看皇上的心情了。但这法子是我能想到最妥帖的,修建寺庙是功德一桩,皇上兴许还有些兴趣,你若让皇上拆了皇城做别的用途,估计更没指望。”
这倒是大实话。自古皇家多喜修建寺庙,朱元璋本着休养生息的理念,登基之后倒是不曾多做兴建寺庙这等没有实质意义的事情,但是这凤阳的皇觉寺不同,这是朱元璋早年出家的地方,他至今仍然感情深厚。
夏子凌素来觉得兴修寺庙不是什么好事,但这次却不一样,只要能不再把城墙砌上,将那地下水用于缓解中都的干旱,石材挪去修建寺庙也不无不可。
“这事待我禀明蜀王,或许四位皇子联名上书,再让皇觉寺正宁方丈敲敲边鼓,皇上能准了这事吧。”
周庭的建议,虽然算不得多高明,但也不失为一条可行的路子。果然解决问题还是要多辟蹊径,今天来找周庭,一举两得,真是来对了。
所以这便是他愿意跟周庭结交的原因。同样师承宋濂,同样才学傲人,但是这事情到了方孝孺那里,估计他的方法就是死谏到底,如果皇上最后不同意,他就一头撞在大殿上血溅三尺、以死相逼。
但这种方法,最后只能落得史书上记载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死谏某事,皇上不允”,这还得死谏之人有足够的身份和地位,方能达成。古代文人的行事方法,固然是气节可嘉,在现代人的观念里却有些顽固不化的味道。
周庭却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有些封建学子的执着和迂腐,但并不是不懂变通之人,因此,夏子凌才生了与其结交之心。
☆、第46章
心意已决
此事说干就干,别了周庭,夏子凌就赶忙回去拟定建议兴修皇觉寺的奏折,末了又按照朱椿的意见修改了一下《治蜀十策》,直到戌时才抱着这两份成果匆匆去了蜀王府邸,却左等右等不见朱椿回来。
临近亥时,朱椿才回到府邸。刚踏进院落,一眼便瞅见夏子凌坐在他房前门槛处,和那日一样……又睡着了。
朱椿叹了口气,走了过去。现下已入了冬,中都夜里寒气侵人,这家伙就这么坐在这里睡着了,也太没点常识了吧。
“夏子凌。”朱椿轻唤了一声,夏子凌没有丝毫动静,显然睡得还挺熟。
朱椿无奈地走近端详着这个毫无自觉的家伙。这么一凑近,便看到散落在地上的两份纸卷,朱椿随手捡起来翻阅了下。月光昏暗,纸卷上的字迹不是很清晰,但他仍然看清楚了——
“儿臣启:中都经年干旱,日前十三弟得一梦兆,东海龙王携东海之水亲临中都。次日,儿臣携三位皇弟至皇城东城墙,赫然见倒塌的城墙之下,水流泊泊涌出,此乃父皇励精图治、上天庇佑之果。儿臣为感念上天厚德,特携三位皇弟至城东皇觉寺拜谢,却见寺庙经久失修,故奏请父皇以东城墙之石,修葺皇觉寺……”
这是代夏子凌草拟的奏折,看来他琢磨多日,已经想到了城墙坍塌的破解之法。不过……写成朱桂的梦兆又是何意?朱椿转念一想,笑了出来。夏子凌,你这家伙可真狡猾。既然梦是朱桂做的,那么皇上要觉得此梦好了,此法也可行,便没什么;要觉得此法不好,也怪不到朱椿的头上去,毕竟做梦的人是朱桂。可叹十三弟与夏子凌无冤无仇,却要被他拿来做枪使。
将此份纸卷踹入怀中,朱椿又捡起另一份掉落的纸卷。摊开一看,是按照他上次所提修改过的《治蜀十策》。这应当是……第八稿还是第九稿了吧?
这家伙睡倒在这里,或许……是累了?这么想着,朱椿看夏子凌的眼光带上了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
朱椿蹲下身,平视着夏子凌,只见后者头歪在门框上,险些有口水滴落的危险,简直毫无睡相可言!然而,从衣襟口露出来的脖颈,肌肤光泽白皙,这么看了一眼,朱椿忽然想到之前那个荒唐的梦境,忍不住心跳乱了两拍。
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慌乱的情绪,朱椿抬手将夏子凌散在颈侧的发丝拨到脑后。第一次见到这家伙的时候,他那光着头的样子可真丑,没想到现在乌发已经没过肩侧了。用一条白玉缎带束住发丝的夏子凌,多了几分书卷气,居然……还能看。
朱椿的手指越过发丝,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夏子凌颈间的肌肤上,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感觉?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此刻的他,不似平时沉着冷静、高高在上的蜀王,反而更像一个在探索什么禁忌游戏的孩童。
然而,指尖刚刚轻触到肌肤,冰冷的触感便让朱椿收敛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个傻瓜,冬夜里睡在外面,果真是想生病不成?飞快地解下身上的披风批到夏子凌身上,朱椿正在纠结是不是要把他叫醒,夏子凌忽然没有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这么毫无预兆地看入夏子凌那双如夜星般黑白分明的眼中,朱椿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心跳如擂鼓,有种险些要蹦出来的感觉。他蹭地站起身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你又睡在这里作甚?”
夏子凌跟着站起身来,身上的披风不小心滑落,他捡起来一看,赫然愣住了——这这这……这是蜀王的黄缎绣花龙纹披风!怎么就披到自己身上了?!这事要是让别人看到了,他有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惊惧之下,夏子凌也没细想,这披风除了是朱椿自己披上来的,还能是怎么来的。赶紧把这东西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道:“王爷,我是来与您探讨呈皇上阅览的两份奏折。”
夏子凌边说边在怀中摸索,奏折呢?低头一看,地上也没有呀?
朱椿不自在地从怀中掏出两份纸卷,道:“在这里。”
“……”被拿走了?那蜀王显然是看过了呀,刚还问自己来干嘛,岂不是多此一举。
“进来吧。”
进了屋,蜀王命人沏上一壶姜茶,两人挑灯对两份奏折的内容再次进行商榷。及至子时,才敲定了最终内容。
屋外万籁静寂,摇曳的烛火下,朱椿突然看着夏子凌道:“本王决心已定。”
“啊?”他们刚才有讨论什么需要朱椿下定决心的事情吗?
“夺嫡、谋天下,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而你,夏子凌,你必须永远效忠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条路不好走,但是为自保、为母妃,也为了其他寄望于自己的人,他必须认真走下去。
“是,王爷,臣下定然誓死效忠。”此时的朱椿,王者气势全开,夏子凌忽然觉得这个年仅十七的少年,拥有超越了年龄的霸气,真正是一个值得他追随的明主。
重回应天
朱椿呈上的《治蜀十策》,受到了洪武帝的大加赞扬,虽然他本人还未就藩,洪武帝却将此奏折批转四川承宣布政使,先行参阅。
而那份让夏子凌有些忐忑的,四王联合呈上的奏请,居然也得到了首肯,洪武帝即刻下令拆中都东墙,重建皇觉寺,并将新修的寺庙提为“龙兴寺”。
想来洪武帝心中其实早就有把中都变废为宝之意,无奈诸王大臣们裹足不前,他自己又不好打自己的脸,这次四王联合上书,给足了面子,所提又是借了神仙托梦这种玄乎事情,洪武帝很快就顺着梯子爬下来了。
别的皇子在中都阅武都是按部就班,阅武之余吃吃玩玩,最多再读点圣贤书,蜀王却是短短半年不到,修了元史、拟了治蜀良策,解了旱情和皇城闲置之困,甚至还协助退休人员组成的工部研发出了新式武器。
这一系列的成果简直让洪武帝笑得合不拢嘴,一月来,频频在朝堂上称赞蜀王堪称“蜀秀才,乃众皇子中佼佼之辈”。这句话看似平平,却实乃洪武帝对儿子们的最高评价了,因此,入了其他有心的藩王耳中,难免心生些警惕,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临近元旦(1),中都诸事已经上了正轨,夏子凌便向朱椿告假,请返应天。沐晟自然也一同告假了,本来元旦之后就有一年难得一次的假期,告假几日,增加点前后返程的时间,回应天一趟也无可厚非。
然而,诸位皇子却没有他两那么惬意了。父皇母妃都在宫中,本应是承欢膝下、全家团聚的传统节日,但皇上未下诏书,诸王阅武之中便不得随意返回应天。可怜的四位皇子只有在中都守着偌大的宫殿,冷冷清清地过个元旦了。
夏子凌和沐晟走的那日,蜀王不辞辛劳硬是送出了十里地,直到沐晟出言调侃——
“王爷,您这莫不是想蹭着我们的马车就一并返京了吧?”
“……”朱椿无语,他倒是想,可惜自制力卓绝的自己是决计不会做出这等小孩子事的。
夏子凌道:“王爷,莫要送了,臣正月初三便动身,初十以前,怎么也就回来了。”
“……”朱椿顿了顿,吼道:“你当我是舍不得你?!我这是思念父皇母后,想要回去看看!”
“……是是,臣自然知道王爷是归京心切,自然也与臣无关的。”有必要吼那么大吗?小孩子果然还不成熟啊。
“快走吧!”朱椿下了马车,骑上他那匹汗血宝马,不耐烦地朝车上的两人挥了挥手。
“是。”夏子凌放下布帘,安然靠在了车内的榻上,反正这一别也就二十天左右,没必要那么依依不舍的。
回到应天家里,情况比夏子凌设想的要糟糕许多。一别不过半年,师父居然已经衰到起不了身了。幸好家里有小童伺候,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彭齐也会时不时过来照应一下,家中的景况还不算特别凄惨。
这一日给师父喂了药睡下了,彭齐突然来访,夏子凌不禁有些奇怪。
彭齐却偷偷摸摸跟做贼一般,拉着夏子凌躲到内室角落,凑到耳边说了一句:“宫中恐怕要出大事了。”
夏子凌一听,心下一凛,“大事”这两个字可不是乱说的,彭齐这等严肃的神色,莫非是……
“太子恐怕要不久于人世了。”
……果然,他就知道彭齐准得说出点骇人听闻的事情来。去年马皇后才刚过世,这会如果太子也……那可真是应天的多事之秋啊。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就跟你说说,”彭齐顿了顿,道:“我这不刚从宫里回来吗?太医院的人最近都聚在慈庆宫,这两日,更是了不得了,和尚道士一拨一拨地往慈庆宫去诵经、作法,我倒是没见着太子什么样,但是你也不是不知道,洪武帝素来不喜鬼神之道,现下恐怕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吧。”
“嗯,我知道了,既然最近恐有大事发生,你还是安分点,也少往我这处跑算了。”他毕竟打着个蜀王的人的招牌,让人落得个刺探东宫虚实的名头就不好了。
送走彭齐之后,夏子凌兀自坐在屋里发呆。朱标身体不好,大家都猜测他极有可能先洪武帝一步而去,但这事情真的要变为现实了,却又让人觉得如此难以置信。洪武帝对朱标寄予厚望、多方培养,却终是人算不如天算。
“伯嘉。”夏子凌正沉思着,一声苍老的叫唤声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师父,你怎么出来了?”夏子凌赶忙上前搀扶住颤颤巍巍走出来的戊真。
“为师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
戊真这么说,夏子凌只有搀着他进入房中,端坐在床头陪他聊天。师父今天兴致很好,从两人相见说起,又聊了些从前一起走遍大江南北的趣事,师徒二人心下俱是有些感慨。来到大明朝已经快十五年了,人生有几个十五年可活?夏子凌忽然觉得现世的生活离他越来越遥远,仿佛只是一个梦一般。究竟现世是梦,还是如今是梦,竟然有些让人无法辨别。
“为师就要去了,伯嘉,今后的路你可得步步小心啊。”戊真忽然转了话锋,夏子凌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戊真今日的重点。
“师父莫要这么说,马上就过年了,怎么也得吃顿年夜饭再走吧。”戊真与其他修道之人炼丹求长生不老不同,他从来不避讳死亡,是以夏子凌说话也很随意。
“为师是修道之人,看破红尘,哪像你这样贪恋口|欲,吃与不吃,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
“那你就不能陪我吃完年夜饭再走吗?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这年也别过了。”
“你这小混蛋,”戊真笑骂了一句,“生死之事,哪由得个人,为师只能尽量。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先和你交代了的好。”
“什么事?”戊真神情谨慎,夏子凌也赶忙正襟危坐,聆听他接下来的话。
“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我也知道你心心念念想着回去,为师曾经跟你说过想要回去,必须辅佐蜀王登基,但这其中的真假,为师也不能确定,”戊真顿了顿,说得有些犹豫,“如果你想探明真相,那么一切……”
戊真说到这里,突然喉咙里跟卡了一物一般,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他只来得及艰难地抬手,指了指西南方,而后便阖眼垂下了手。
“师父……师父!”夏子凌嘶声吼到。这是什么意思?是泄露天机的惩罚?还是有什么不可控力?师父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的就突然不行了?
然而夏子凌的嘶吼和悲伤无力回天,刚才还讨论着太子快要不行了,没想到这厢戊真却是先他一步而去了。
意外之祸
东宫的噩耗来得很快,大年初八夜里,太子朱标便薨了。(2)然而夏子凌没有闲暇时间去管太子薨不薨的,光是料理师父的后事就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了。
虽然戊真生前曾说过,道家之人一死皆空,但他也不可能把师父的尸身投到河里喂鱼就算了。操办后事,其实是活着的人缅怀先人的一种方式。这一刻,他与洪武帝两人,虽然一人是黑发人送白发人、一人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却同是品尝着失去至亲的悲痛。
幸好,老人辞世,自古便是白喜一桩,除了师父逝世前的行径有些蹊跷,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夏子凌倒也不算特别悲痛。况且,沐晟也一同回京了,在他和彭齐的帮忙下,师父的丧事到了大年初十便料理得差不多了。
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与朱椿约定的初十回到中都自然不可能了。不过……想来蜀王也不甚在意吧。
远在三百多公里外的中都凤阳——
朱椿不在意才怪!说好初十回来,到了那天并未见到夏子凌的身影,朱椿没放在心上。毕竟车马劳顿的,路上因为什么小事耽搁了也极有可能。但是到了正月十四那天,还没有见到夏子凌的身影,朱椿开始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了。
有什么事情也不能耽搁了四天这么久吧?
十四那天晚上,朱椿做了一个不详的梦——
正月十五,中都虽然不似南京那么繁华,却也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气迎接元宵佳节。
朱椿与三位王弟相携在城中赏灯。灯火阑珊之处,忽然见一个身着青衣直缀的背影。
朱椿略带怒意地冲过去,质问道:“夏子凌,你回来了怎的不来拜见本王!”
“王公子,你认错人了,我是岚清。”回过头来的人赫然是那日有一面之缘的岚清。
刚刚明明看着是夏子凌,怎么一过去就变了人?朱椿瞬间愣住了。
然而,岚清显然还不准备放过朱椿,他接下来的话更加让人惊悚,“夏子凌不是死了吗?”
“你胡说!他好好的,怎么可能……”朱椿惊恐地嘶吼出声,却难以脱口说出“死”这个字眼。
“本来就死了呀,”岚清笑着指了指朱椿身后,“看,他不是在你后面吗?”
朱椿猛一回头,果然见夏子凌头发披散,满脸是血地站在自己身后。这还不说,他身边还站着一脸血的父皇、母后,还有大哥朱标等人。
“啊!”朱椿大叫一声,冷汗涔涔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之色,应当还是午夜时分,然而这么一个恶梦之后,朱椿却没了一丝睡意,在床上一直呆坐到天明。
这个梦境预示着什么?不详而真实感十足的梦境,一定是与他亲近的某个人出事了。会是夏子凌吗?不不不,不会是他,他年富力强还满肚子坏水,谁能奈何得了他!
然而,想起夏子凌曾在自己面前许下的那些效忠的言论——“誓死追随”、“鞠躬精粹,死而后已”、“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没有一句不和“死”扯上关系。朱椿此刻对古人发明的那些誓死效忠的言论讨厌透了,为什么忠于一个人,就非“死”不可呢?
无论如何,这个梦境之后,朱椿始终心里七上八下的。第二日一早,他便找来了张守和朱桂。
“收拾下东西,我要返京一趟。”
“王爷,不可!”
“哥,你疯了!”张守和朱桂同时开口说到。
“朱桂,我们有多久没收到母妃的来信了?”
朱椿这么一问,大大咧咧的朱桂才凝神回忆起来,“好像……挺久了。”
“差不多有一个月了。之前每半个月,母妃必定托人捎来书信,这一次,恰逢元旦这样的节日,她也不来一封书信,你觉得正常吗?”
他哥的脑子一向很好用,朱椿这么一说,朱桂有些急了,道:“难道母妃出事了?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那也可能性不大,也许她是碍于别的事情,才不方便给我们来信。但我昨日做了一个预兆非常不好的梦,我始终放心不下,还是回去看看的好。”
如果是宫中发生什么大事,他在南京的眼线应该会送消息过来,现下没有消息,夏子凌迟迟不归,他又做了那样的梦,他才担心出事情的是夏子凌。
然而朱椿没想到,他的人确实已经在路上了,“太子薨了”这个消息,他要是多等两天,便能传到中都。可惜他现在一分钟也不能等了,这便应了“关心则乱”这句话。
“王爷,皇上未下诏,您私自回京,恐怕不妥吧。”张守可不像朱桂一样挂念惠妃,他担心的只是蜀王本身而已。
“是有些不妥,但是也无大碍。你我着便服出行,进京看一眼情况便回来,朱桂在中都帮忙掩饰一下,不一定会被人发现。”
就算发现了,思念父母偷溜回去,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这种事情,晋王、燕王当年阅武的时候就干过,父皇随便说了两句也就算了,连罚俸都没罚。
“是,臣这就去准备行李和马匹。”既然朱椿这么说,张守也就没什么疑义了。
朱椿只带了两个贴身护卫,轻骑便服、日夜兼程,只用了四日,也就是正月十八就到了南京。进京之后,他片刻不停,直奔夏子凌家里。
而后,便是如下这一幕——
夏子凌正在院子里晾晒屋内被褥等物,忽见三个高大男子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人,赫然是蜀王朱椿。
“……王爷。”夏子凌反复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因为相思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你……”夏子凌迟迟未归,朱椿本想训斥他几句,早已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了进去,尤其是看到他这一身孝服,更是无法说出任何责备的言语。
“这是怎么了?”他没事便好,朱椿发现自己这几日悬着的一颗心,在看到夏子凌毫发无损的样子时,竟然放下了一大半。
“我师父过世了。”其实他也不是不想给朱椿递个信,不过想着忙完这几天就回去了,大过年的找个人跑腿也不地道,再加上他在蜀王心里也不算个啥,是以便想着等回去再和朱椿解释算了。
“那……那个,”朱椿憋了半天,道:“节哀顺变。”
“……好。”师父都过世二十多天了,他该“哀”的也“哀”完了,不过,蜀王能给这么四个字的安慰,也算是不错了。
“有人来了?”沐晟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旋即,朱椿看到了同样身着孝服的沐晟从里面走了出来。
“……”朱椿看到沐晟的装扮,瞬间黑了脸。夏子凌的师父过世,沐晟为什么身着孝服???莫非……他二人果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朱椿却是不知,沐晟这孝服乃是为太子所穿。
朱椿正要发作,沐晟一把将他拉到屋檐下,低声道:“这个时候,你怎么偷溜回京?”
沐晟这么一说,夏子凌也从乍见到朱椿的惊喜,呃……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忙跟过来补充到:“王爷恐怕还不知道,太子殿下初八那天薨了。”
“……”大哥过世了?!不好,他未曾想到事情会这么不凑巧。看来那个梦预示的便是这事了,入梦那天是大哥死后的头七回煞之日,看来是大哥托梦来了。
沐晟神色凝重地道:“你进京之后,可曾回过王府?”
“不曾,我三人直接就到这里来了。”
沐晟点了点头,“那还好,你们微服而来,皇上还不一定得到消息,现下快快返回中都,别弄出岔子才好。”
“好,”既然发生了这等大事,京城确实不宜久留,朱椿转而看向夏子凌,“你……”
按照明朝至亲离世守孝三年的传统,夏子凌的师父亦师亦父,他若想要为他守孝,自己貌似也不能阻止。但是……三年?
“我即刻收拾细软,与王爷一同返回中都。”夏子凌的干脆,倒是让朱椿心头的难题迎刃而解。
夏子凌刚要返回屋内,一阵嘈杂之声却在门口响了起来——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让开!蜀王私自返京,藏匿于此,我等奉皇命捉拿归案。王爷,您听到的话还请主动就绑吧,莫要为难我等办事之人。”
夏子凌转身与朱椿面面相觑,这蜀王刚踏进他家院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锦衣卫就来捉人了。分明是早有预谋,估计朱椿离开中都的时候便已经被人尾随了吧?或许密报昨前日就已经送到了圣前。
如此敏感的时候,朱椿说他不是为了太子之死回来的,谁会相信?说实话,连夏子凌自己都难以理解蜀王何以突然返京。
不知是何人布下的这个大阴谋,此次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访永昌侯
朱椿没有被带到大宗正院(洪武二十二年改称“宗人府”),而是直接被锦衣卫押入了诏狱,可见此次事情的严重性。然而夏子凌却觉得关在诏狱反而比去宗人府要好,宗人府宗人令、左宗正、右宗正等官员,均是由藩王兼任,虽然不知道这事的幕后指使,朱椿却心下觉得定然是某位藩王。
因此,与其在宗人府被人陷害,不如关在直接受命于洪武帝的锦衣卫手中要好些。
但朱椿这一去七日,却无任何消息传出。虽然藩王身份高贵,锦衣卫想来也不敢大胆到对他用刑,但是就沐晟和夏子凌等人百般刺探打探到的消息,这么些天下来,朱椿就是被关着而已,洪武帝根本没有见过他。
这样下去便是大大的不妙。时间长了,就算洪武帝心软把朱椿放了出来,父子二人心生嫌隙,对蜀王的印象大打折扣,蜀王想要入主东宫就难了。
“怎么办?”夏子凌在沐府中急得团团转,这几日下来,他觉得他都快忧虑得早生华发了,却仍是没想出什么破解之道。
“你都无解,我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估计……还是只有等皇上自己想通了吧。”现下包括他在内与蜀王交好的王公子弟也都不敢上书求情,大家都知道,洪武帝这性子,越是求情,反而越是火上浇油。
况且太子前脚刚走了,洪武帝悲伤得还没缓过劲来呢,朱椿私自返京这事,可以说是正好触到了皇上的霉头上。
“不能等呀!”夏子凌觉得他这辈子就从来没有这么焦急过,“你说……蜀王到底为什么要私自返京?”
这个问题他还没来得及问朱椿,就算要找人上书求情,也得先想通了这个问题不是?
“这……”莫非是夏子凌久久不归,朱椿放心不下才寻过来的?沐晟觉得自己的推断太过匪夷所思,然而他却有一种直觉,或许这便是真相。最近以来,每每他和夏子凌呆在一起,貌似朱椿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可是,他却不想把这个猜测说出口来。
“为了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表明蜀王进京是有正当理由的,”沐晟顿了顿,继续说到:“或许蜀王本人也没有好的理由,否则他应该会找机会说明的。”
所以沐晟的意思是……这是个死局吗?
夏子凌心下晦暗不已,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道:“不然,我们请惠妃出面求情吧?”
沐晟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个好办法。”
“可却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蜀王和沐晟纵然在朝中有些交好的大臣,太子过世的当头,却是不宜出面,否则难免落得个勾结藩王,图谋不轨的罪名。至于其他的藩王,除了朱椿那两个胞弟,其他的估计巴不得少个竞争东宫之位的对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完全不能寄望。
唯有惠妃,不提其他,只从一个母亲心疼儿子的角度求求情,或许还有一些用处。
沐晟叹了口气,“恐怕用处也不大,为了避嫌,惠妃也不见得会出言相劝吧。”
“无论如何,景茂,还请你进宫一试。”
夏子凌恳切的眼神让沐晟不忍拒绝,虽然从心底里他不觉得夏子凌这次出的是个好主意,但犹豫再三,他还是答应了。
虽然用朱元璋的话来说,“沐晟这孩子是自家人”,却也不代表他能够随意进出皇宫。直到三日后,他才借着进宫向皇上禀明中都城墙坍塌之事的机会,伺机绕道去了长阳宫一趟。
“你不该来找我的。”惠妃见到沐晟,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蜀王已经被羁十日,娘娘可想出什么破解之法?”
惠妃笑了笑,“我能有什么破解之法。沐晟,你与椿儿交好,又负责皇子中都阅武之事,你倒是说说,他此次为何要私自返京?”
椿儿一直是她寄予厚望的皇儿,他从小聪明伶俐、沉稳隐忍,具备一个优秀皇子,乃至储君的潜质,在自己的记忆中,与任意妄为的桂儿不同,椿儿甚至连爬树、偷吃这样小孩子无伤大雅的调皮事都没做过。可是这一次居然犯傻致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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