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陆小凤]兄长大人们厚爱 作者:年华转生
正文 第11节
[陆小凤]兄长大人们厚爱 作者:年华转生
第11节
☆、死缠烂打大法
旭日刚从东方升起,海面上闪耀着万道金光。海水不断起伏着折射着斑斓光线,映照躺在甲板上的少年肌肤恍若透明,冬日的阳光带着微微的温度轻轻抚触在他精致的五官上,仿佛害怕稍高的热度便要把这浑不似真人的少年融化。
这是艘精巧的三桅船,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木质坚韧而光滑,给人一种安定、迅速而华丽的感觉。
陆小凤本打算坐一艘小艇的,但这个法子立刻被否则了,财大气粗的九公子一挥手,就有人把一切都整理得妥妥帖帖,不但有好船、还有美食和美酒。这本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但陆小凤却一点也不开心。
他觉得自己实在很多余。
海风带着微微的暖意吹过船舷,撩起少年乌黑的发,几只海鸥在天空中自由地徜徉,远处似乎有隐约的丝竹之声传来,海天辽阔,无边无际。
白弦舒适地躺在甲板上,任由愈发温暖的阳光晒着他瞧上去有些单薄的胸膛,少年闭着双眼,仿佛已在海洋的怀抱里入睡。而宫九就坐在一旁按捏着他的肩颈,动作柔和得简直诚惶诚恐,神情间一派柔情蜜意,眼睛里的情意仿佛都要滴出来。
陆小凤一向认为,打扰别人恋爱都是要被驴踢的,以往他被女人缠住的时候往往这样调侃他的朋友,但轮到他自己旁观时却也是不甘寂寞,忍不住朝着两人的方向扬声道:“你们不能来个人帮我划船吗!”只有一个人一直在划船很受伤的好吗!陆小凤就要变成陆小厮了好吗!
↑看吧,其实你一点也不多余,否则没人划船。
宫九眼皮也不抬一下,幽幽道:“打扰别人恋爱是会被驴踢的。”
陆小凤噎住了。莫非这就是报应?
现在他们正在去往无名岛的路上。
宫九直言,在海上都是舵手们来掌握方向的,若是让他来指正确的路,除非瞎猫撞见死耗子。索性陆小凤还有个法子,他还记得自己和花满楼漂流到那个岛上是因为一条暖流,所以他又回到当初出海的那个港口,决定划到上次遇到暴风雨的地点附近找到那条暖流,随着海波漂浮到那岛上去。
他们不能用宫九的大船,也不能请别的在海上有经验的水手,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大,牵连实在太广。
太平王府委托这一十三家中原镖局运这样一批庞大的珠宝,当晚又有太平王府的木匠运着几大车木材去镖局中人歇息的小镇上做佛像和木鱼,然后这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珍珠宝和一百三十位武林好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连一丝曾经存在的痕迹
都找不到。
陆小凤有个大胆的猜测,这岂非就是太平王府的监守自盗?鹰眼老七显然也有些想到了,但他畏惧于太平王府的权势,已不敢再深想下去。
而现今最重要的,就是证据。没有证据,任是再如何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即便说中了事情的真相,也是枉然。若是藏着珠宝和镖师的佛像和木鱼如陆小凤所推测的那样运出了海,并随着暖流一同漂流到了那个岛上,实在很难让人以为这仅仅是种巧合。那个岛上,一定有策划这一切的人。
陆小凤怀疑的人有两个,一是宫九,二是吴明。以在岛上所见所闻来看,吴明隐隐为众人之首,而宫九则是他们明面上的主子。他们两人即便不是主谋,也一定与这案子有脱不开的关系。
但如今,陆小凤简直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有坑。
“阿弦,你想吃什么?这里有金华的火腿、江北的大虾米、福州的烧鹅、无锡的肉骨头、长白山的梅花熊掌……”
“我不饿。”
“……”
“阿弦,你想喝什么?这里有茅台、竹叶青、花雕、梨花白,还有关外的羊奶酒,我知道你酒量不好,但是喝酒还是能暖暖身子的,对了,茶我也准备了,有铁观音、乌龙洞顶、龙井、茉莉花茶……”
“我不渴。”
“……”
“阿弦……”
“闭嘴。”
“……”
——卧槽那真的是宫九吗!今天之前明明不是这副蠢样的啊!这样的人能做下这种大案吗!难道是这种人把江湖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吗!我绝不承认!一定是吴明干的一定是吴明干的一定是吴明干的!
第二百五十次将手伸到海水中试探温度的时候,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吐槽了。海水已温暖起来,他们已经到达了那条暖流的所经之处。
陆小凤把桨一丢,扯下了帆,眼中闪烁着种饿狼一样的光彩:“熊掌在哪?”
方才宫九把中土说得出的美食全部数了一遍之后,陆小凤已觉得馋虫就要在肚子里造反,如今既然已经找到暖流的所在,只要凭借海浪之力就可到达无名岛,他自然是空出双手来拿东西吃了。
宫九幽幽瞧他,整个人都阴暗了。九公子自是不会在乎这点吃食的,这点毛毛雨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但若是在他和心上人培养感情的时候有一个人在旁边大吃大喝时常发出绝不能算美妙的声音,就很成问题了。
——十一隐匿的功夫实在太好,好到若是在陆地上宫九甚至都不清楚十一有
没有在白弦的周围,但若是在一览无遗的海面上,除非十一是条鱼,否则他不可能跟在周围……是以宫九本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和白弦增进感情的。
陆小凤在这方面的脸皮显然不是宫九可以比拟的,他居然还开开心心地吃完了,挂着张笑脸用那油乎乎的手去拍宫九的肩膀:“好朋友!”像宫九这样有钱而且舍得花钱的好朋友,实在是陆小凤求之不得的。
他当然没有拍到。宫九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扇子,一把不可谓不华丽的描金青阳折扇。竹木做扇骨,韧纸做扇面,其上题诗作画,柔情氤氲,但陆小凤一双利眼,却能瞧见折扇边缘泛着的锐利锋芒,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冰冷的光,简直要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两根白玉一样的手指突然出现在这折扇上方,轻轻一弹便把这扇子弹了下去,或者说,是这把扇子自己下去的。
——陆小凤见到白弦这两根手指的威力,宫九则不然,因此他在那一瞬间已经反射性地将扇子收了回去,生怕伤到这人。
——无论宫九此人如何,他对白弦的情意总不是假的。
挡住视线的扇子收了回去,白弦冷冷道:“陆小鸡,你是不是什么都咬了一口?”
陆小凤瞧了瞧那一片狼藉,讷讷道:“我只是都吃了一点而已……”跟都咬了一口明明不是一个意思的……
宫九的脸上立刻扬起了笑容,道:“阿弦你等着!”话音刚落,他竟是跃入了海中,只惊起朵小小的浪花。
陆小凤呆滞了一瞬,道:“他跳海了?”
白弦瞄了他油乎乎的双手一眼,皱眉道:“快去洗干净。你难道不记得鱼汛?”鱼也和人一样怕冷的,所以入冬的时候,有暖流的地方,总是能捉到鱼。
海水一片碧绿,海波微扬,偶尔还漾起一大片银色闪光,陆小凤伸直了脖子往下望,完全瞧不见一点白色的衣角。宫九到底去了哪里?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找不到这条船?他会不会淹死在海里?
像是知道他在想着什么,白弦悠然道:“九妹告诉我,宫九的忍耐力非比寻常,他甚至可以一天一夜在海底不出来。”
陆小凤道:“难道他是鱼,可以在水里呼吸?”
白弦瞧着碧波粼粼的海面,道:“九妹还告诉我,有一次他被人钉在棺材里,埋在地下埋了四五天,但被别人挖出来的时候却是一点事也没有,拍拍衣服就走了。”
陆小凤嘴硬道:“这定是那小丫头骗你的!”他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不禁对这个人佩服得很。佩服之余,他也不免想到,若是宫九就是策划这个案子的幕后黑手,他究竟能不能胜?
小凤凰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道:“阿弦,如果我和宫九为敌,你会帮哪一边?”
蓝衣少年认真瞧了瞧他,手指点着嘴唇像是在评估什么,良久才道:“两不相帮。不过你放心,无论是谁死了,我都会帮忙收尸的。”他顿了顿,复迟疑道:“不过小鸡你要埋在哪里比较好?要不然我把你的尸体送给七童吧?或者直接烧成骨灰送给七童?”
陆小凤一脑袋黑线,道:“为什么要送给七童?”
白弦眼睛里已经发出了光,显然已陶醉在自己的想象里,道:“做花肥啊,这样你就能和七童永远一起生活在百花楼了。”
陆小凤气若游丝道:“你就不能给我好好堆个坟立个碑吗?”
少年幽幽道:“然后被你的仇家挖了?”
陆小凤:“……”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突然斗志昂扬道:“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不会死的!”
白弦:“……”他刚刚说了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吗?
☆、海上遇险
日已中天。
陆小凤肚子饱饱地仰面躺在甲板上,四仰八叉没个形状,他吹着潮湿微带热意的海风,满足地叹了口气,道:“我们这样漂过去漂回来也得六天,要是赶不上太平王府给的期限就糟糕了。”
蓝衣少年躺在他身边,道:“你跟鹰眼老七说的时候,不是十拿九稳吗?”
陆小凤脸上带着种愉快的笑容道:“我若是不跟他这样说,他怎么会乖乖去睡觉?”他对着朋友一直是很体贴的。
白弦幽幽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陆小凤:“……”
水里突然冒出个人来,轻轻道:“你若是真担心时限问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陆小凤道:“太平王府给的期限,怎么商量?”
宫九施施然从海中上得船来,白弦已递上块浴巾,九公子脸上都要笑出朵花儿来,笑盈盈道:“因为我就是太平王世子。”
陆小凤怔住了。
若宫九就是幕后之人,太平王府截住这庞大的财物显然已有不臣之心,但宫九为何要告知自己的身份?除非他已胸有成竹,已有法子让陆小凤永远开不了口。
但若宫九不是策划这一切的那个人呢?太平王世子私离领地,他告诉自己真实身份,无疑已是种信任。
白弦已经朝九公子的手中瞧去,道:“你抓了什么?”
浑身湿淋淋的宫九手里提着个白布做成的袋子,里面兜着两个奇形怪状的……石头?九公子双眼中说不出的真挚热切,道:“阿弦没吃过这种鱼吧?”
白弦定睛细看,才勉强在石头外侧发现了鱼鳍,不由大感兴趣,道:“这是什么鱼?”
九公子献宝道:“这种鱼总是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躲在海底或者岩礁下面,因此就叫石头鱼。”
陆小凤已经扒了过来,伸长了脖子道:“我也没见过这种鱼,好吃么?”对宫九太平王世子的身份,他好像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白弦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瞧他,道:“如果不好吃,何必费力去捉这种有毒的东西?”
陆小凤道:“有毒?”
两条石头一样的鱼通身颜色艳丽,宫九神秘地笑了笑,道:“越是鲜艳的东西越是有毒,玫瑰有刺,无双的美人自然也全身是刺。”
陆小凤道:“那怎么吃?”
宫九道:“我是百毒不侵的,阿弦想必也是吧?”
白弦点了点头。
九公子微笑道:“这样看来,陆兄你是吃不
了了。”
陆小凤:“……qaq”
将两条晕过去的石头鱼在海水里洗净后宰杀清理干净,取了陈年大曲浇覆鱼身,而后宫九就进了船舱——锅和调料都在里面。
白弦兴致勃勃地跟了进去,留下陆小凤一人形单影只。
船舱之中,宫九灵巧的双手仿佛有了种说不出的魔力,那又笨又重又难看的石头鱼在他手底下,慢慢现出滑嫩的内里来。
蓝衣少年道:“这鱼真的有毒?”
宫九浅笑道:“这鱼虽然不主动攻击,但若是有人真以为它是块石头踩上去,它背上的刺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白弦嘴角也露出丝笑意,道:“它的毒就在背刺上?”
九公子手下不停,悠然道:“也不知那只馋嘴的小鸡,什么时候才会下来呢?”
少年恍若不经意般道:“若是陆小凤果真上了岛,阿九的这个赌注可就要输了。”到时候他会不会真的两不相帮呢?没有到那个地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
宫九神秘道:“还未可知。”
远处的地平线只剩下条朦胧的灰影,看不分明。
陆小凤思考半晌,觉得既然不能吃还是不要进去看别人做的好,便坐在甲板上眺望远方,企图看到小岛的影子。
风轻拂,云彩聚合成两条鱼的形状……陆小凤站起来又坐下去,只觉得时间比清晨划船时还要难熬百倍,然后他就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香味明明极近,又仿佛极遥远,仿佛从世界的尽头、从幸福的国度、从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从你能想象得到的任何一个美好的地方传来,简直要透过肉体,传进人的灵魂里去。
陆小凤本来已经很撑了,但闻到这香味,他却觉得自己又开始饿了,饿得简直能吞下一头牛。
他再也忍不住走进了船舱,走近了这香味的源头。
陆小凤沿着楼梯慢慢走下来,这昏暗的船舱里,渐渐已有灯光亮起。
船舱里的摆设精巧而华丽,每一样东西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茶壶旁必定有茶叶、烈酒旁必定有解酒的汤药、钓竿旁必定有擦手的帕子,绝没有一点不合理。
白弦和宫九就坐在桌子旁,分吃着那两条石头鱼。
愈近香味就愈浓郁,陆小凤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道:“这鱼味道如何?”
白弦瞧着他的馋样,眉眼弯弯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也笑道:“因为你若是知道,岂非更加遗憾?”
陆
小凤走到桌前,终于看到了盘子里面的鱼肉。这鱼肉当然不同于先前的石头鱼,之前的石头鱼又硬又糙,如今的鱼肉却是又软又滑,白生生的每一片都闪着诱人的光,一种鲜美的感觉扑面而来。
他壮士断腕般道:“就算毒发身亡,我也非要尝尝不可!”
陆小凤期待的目光在白弦和宫九面前不停转来转去,模样像只得不到肉骨头的小狗儿一般可爱,那两个人偏偏都只顾着低头吃鱼,他实在忍不住道:“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解药?”
宫九突然敛了笑容,正色道:“陆兄想必还在怀疑在下就是幕后之人,所以在下所携带的解药陆兄还是不要尝试为妙。”
至此,两人之间的矛盾终于浮出水面。
以宫九的智慧,当然不会不知道陆小凤在怀疑他,陆小凤本以为两人默契地维持着平静的表象,却没想到九公子也许根本就不想要这种表象。
空气仿佛凝固,小小的船舱中就连灯光都仿佛昏暗了许多。
“叮”清脆的声音打破这沉寂,白弦用筷子敲了敲碗,道:“阿九,你吃饱了没有?”
宫九平平道:“气饱了。”
一个人若是被朋友怀疑,自是会生气的,这本也没什么不对,但陆小凤总是觉得宫九这样有些做作。
——这也许是因为在怀疑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都只会显得更可疑。
陆小凤本不愿意带着这样的眼光去瞧自己的朋友,但他的朋友实在太多也太乱,三教九流、五湖四海……而霍休、金九龄、叶孤城,也不正是他的朋友?
白弦也不理宫九,转而对陆小凤道:“小鸡,过来吃吧。”
陆小凤迟疑地拿起筷子。
蓝衣少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眸中波光微动,道:“放心吧,鱼肉没有毒,有毒的地方是鱼背上的刺,已经被切掉了。”
陆小凤不可置信地指着宫九,手指都颤抖了:“你刚才是骗我的?!”
宫九斜睨他,笑得幸灾乐祸,笑得陆小凤怎么看怎么欠揍,道:“怎么,你一直在怀疑我,我难道不能骗你报复一下吗?”
一定是吴明干的一定是吴明干的一定是吴明干的!
这句话又在陆小凤脑海里开始刷屏。
鱼肉很美味,比苦瓜大师的素斋要美味得多,陆小凤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飘飘欲仙,简直已经把舌头吞了下去。吃完桌上剩下的鱼肉,陆小凤看着宫九的目光已经变得尊敬而崇拜,是一个吃客看着一个绝世的大厨的那种目光。
他现在已经很不希望宫九就是幕后的人了,没有一个吃客愿意失去这种大厨,不是么?
第三日。
风和日丽,站在船头上极目远眺,已经隐隐可以瞧见小岛的轮廓。
陆小凤笑道:“我们就要到了!”
他转过头来时候,却发现宫九和白弦的面色突然变了,变成了死灰一般的颜色。
海水倒卷,就像是一座座山峰当头压下来,还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方才只荡漾出微波的海面犹如远古的洪荒恶兽一般张开巨口,就要吞噬天地!
三人还未回神,就已经掉进了海水里。
冰冷的海水。
☆、生死相托的情人
浅海本是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光亮而温暖的海水中,身形奇异的小鱼们在千姿百态的珊瑚丛中穿来穿去,悠闲惬意,而现在,鱼儿们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惊惶失措成群结队地朝着远去游去。
与无名岛为中心,附近的生物都开始了逃亡。
白弦的水性并不好。
他在苗疆长大,出了寨子以后才第一次见到大江大河,见到雄浑的海。道家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的是天与地有仁心而滋生万物,而对万物一视同仁。海天相接,海洋也亦然。
人们常常以为海洋是广阔的、壮丽的,充满了无穷的生机,让人心胸开阔,却常常忽略海洋同样是无情的,风云变幻不停,任何人的生命在海洋面前都微小如同蝼蚁,不管是武林第一的高手,或是天下最大的善人,不论心思纯善或恶毒,不论成就非凡或卑微,海洋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这或许就是自然。
无情而有情,仁慈又残酷,没有什么能真正使它动容,任何璀璨的火光在它瞧来不过沧海一粟。
不仁亦是大仁。
人总是会死的,不论老死病死,或是葬身海底、黄沙覆身,都是死亡,既然都是死亡,又为何不一视同仁?
——世人总以为神没有人的情感,是否因为神已看穿?
没有人能对抗天地之威,白弦自然也不能。谁也不知道海面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在海底向远离灾难的方向游去。能够呼吸的气息越来越少,白弦觉得魂魄似乎已经脱离了身体,游泳的动作已经停止,他微笑着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的到来,就感觉到有一双温软而熟悉的唇贴上了他的,送来了足以救命的气息。
不知游了多久,身边的鱼儿们终于不再惊慌,悠然地在珊瑚丛和岩石间游动穿梭,海面上已恢复了平静,然后就不知从何处漂浮过来了一块木板。
三个人从水底下冒了出来,一出来就死死抱住那块木板,大口呼吸着海面上新鲜的空气。
衣衫被海水冲击得不成样子,一头乌发凌乱地披在脸上身前,呼吸急促,唇角还淌出带着咸味的海水,形容岂止狼狈,但白弦的神情却和劫后余生四个字一点也不搭边。生死之劫,少年的神色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脸上似乎还有丝柔和的笑意,简直让人怒火中烧!
宫九狠狠瞪他,神色间惊怒难言,这还是九公子出世以来第一次露出这种神色,却不是为了自已,而是为了眼前的少年那种完全不把自身的生死放在心上的态度。把自己的生死
置之度外的人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但那些人往往是为了大义或是别的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在遇到灾难时如此坦然地迎接死亡!
他怒极反笑,成年男子的语声低沉优雅,缓缓道:“阿弦,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发绳早已松脱,蓝衣少年将挡住视线的湿发往后拨去,语声中已带上种难言的飘渺和憧憬:“只有死亡是公平而神圣的。黑暗可以压制光明、侠义可以胜过王法、统治可以战胜公理……”少年眉眼无邪,笑意清浅,仿佛已陷入个超脱此间的世界里,低低重复道:“只有死亡……是公平而神圣的。”
陆小凤突然觉得白弦和西门吹雪重合了起来。西门吹雪将杀人认为是件神圣而美丽的事情,认为将剑刺入背信弃义之人咽喉时那一刹那的血花,灿烂辉煌到没有别的事情能及得上。而白弦与西门吹雪,似是殊途同归。
他突然觉得宫九有些可怜。先前他只以为宫九脾气诡异多变,却没想到一直很正常的白弦其实也不是那么正常的,然后就情不自禁地向宫九投去了怜悯的眼神。
宫九当然没瞧过陆小凤的眼神,谁的眼睛也不能长在脑袋后面的。九公子还在狠狠瞪着白弦,就听这个被他瞪着的人好笑道:“阿九,你在生什么气?”
九公子道:“你要寻死,我难道不该生气?”
白弦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这怎么能叫寻死?”
宫九紧紧盯着那双倒映着自己影子的黑色眸子,已不知是愤怒、害怕还是不甘,咬牙一字字道:“还有我在!我会救你!”
白弦仿佛怔住了,定定瞧着眼前的人。对于这个人,他到底抱着种什么样的想法呢?一个莫名其妙的朋友、一个素行不良的表哥、一个即将收服的下属……或是一个可许生死的情人?少年微微而笑,眉眼舒展间幽华绽放,如天之青水之蓝,顾盼间清姿顿生,轻轻道:“我现在知道了。”
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宫九的脸庞,然后两双唇就靠在一处,微微摩挲。
清浅的吻,仿佛只是不经意的触碰,没有情欲,却美好地让人心醉。
“扑通”陆小凤忍不住沉底了,他憋着口气浮上来的时候,发现这两人还保持着这种让孤家寡人如他心碎的姿势,只好又沉了下去来个眼不见为净,如是三次,宫九和白弦终于分开了,白弦竟然还奇怪道:“小鸡你在玩什么?”
陆小凤:“……”
四面茫茫,除了海还是海,望不见陆地的所在。陆小凤坚强地抹了把脸,道:“我们要怎么回岸上去?”
“咻!”信号弹呼啸着飞上天空,绽出大朵的红色烟火在白日也很是显眼,宫九将已经失去作用的那枚信号弹随手一扔,道:“什么?”
陆小凤:“……没事。”他已眼尖地瞧见其上“霹雳堂”三个字。京城霹雳堂专为皇宫大内制物,陆小凤只知道他们做的火折子特别小巧而且不怕水,看样子信号弹也是不怕水的。
等一下,皇宫大内?陆小凤叫道:“你们两个是表兄弟?”
白弦道:“宫九的确是我表哥,有什么不对?”
陆小凤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朋友喜欢男人都能接受,那乱伦又有什么问题?但他还是嘴硬道:“但、但是……难道太平王府要绝后了吗?”
宫九满不在乎道:“我只要不把全家玩得满门抄斩,我爹就很满足了。”
白弦笑道:“皇帝表哥应该会很高兴吧,一下子解决两个潜在对手。”
陆小凤:“……”真是绝配!
他想了想,猛然道:“不对,阿弦你怎么也算皇帝的对手?”你明明不是什么世子啊!
蓝衣少年勾起唇角,却绝没有一丝笑意,道:“不如我们上岸找个道士,让他瞧瞧我身上有没有龙气?我可是大行皇帝与他的亲妹妹香山公主兄妹□而生的呢。”
九霄玄刹,化为神雷!
陆小凤表情空白,宫九已冲口而出:“我回去就篡位干掉他!”
白弦懒洋洋道:“好了,骗你们的,叶孤城才是我亲哥哥,不过皇帝是不是这样认为的,我就不清楚了。”
宫九面上神色变来变去,突然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若当今皇帝有了这层疑虑,他和白弦岂不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利益,有时候可是比爱情更能牢固地把人结合在一起的,这样想来,皇帝还是有其存在的必要性的。
陆小凤趴在木板上,恹恹地斜了这两人一眼,道:“说起来,之前我们到底遇到了什么?”总之不是暴风雨。
蓝衣少年白了九公子一眼,道:“我早就想说了,一个海岛上居然有温泉,你竟然也敢住下去。”
温泉、硫磺、岩浆……陆小凤抖了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命大。
宫九苦笑道:“也不一定是岩浆,这种事情根本从来没有听说过……”
白弦凉凉道:“因为经历过的人都死了。”
九公子果断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岛上的人怎么样了,等我们上了岸再派人来这边瞧瞧吧。”
陆小
凤道:“吴明毕竟是你舅舅,还是应该去找找的。”
宫九很诧异:“他怎么会是我舅舅?”
陆小凤更诧异:“牛肉汤是你嫡亲的妹妹,吴明是牛肉汤的父亲,他为什么不是你舅舅?”
宫九哭笑不得道:“小妹是我姨母的女儿,只是认了他做干爹而已。你见过有人给亲生女儿取名叫牛肉汤的吗?”
陆小凤摸了摸他那两撇胡子,默然无语。
没有月,深蓝色夜空中星子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这光芒倾洒在漆黑的海面上,海面也仿佛被染成墨蓝。浪花划过浩瀚的大海,奔向视野所不及的远方。
海水更冰冷。
然后就有一盏孤灯,在视野中缓缓亮起。
希望就在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
cp达成!壮哉白宫(……)!
定情了哦~果然患难见真情神马的是大杀器啊,虽然下一章你们马上就要领略到阿九二的那一部分……但不可否认他这一章还是很帅的嘛o(n_n)o~
可怜的小鸡一直沉底
阿弦说出他的那个身世,当然是因为被阿九感动了呀,而且陆小凤也能保存朋友的秘密,才不是留条后路呢。╭(╯╰)╮
曾经有个基友写过陆小凤世界地震,现在终于轮到我来写海底火山爆发了哇咔咔咔,好吧我骗你们的,看下一章就明白了
☆、第三卷·完
十一月初。万物凋零。
在冰冷的海水中泡了近一天的时间,活力充沛的陆小凤活蹦乱跳地去查案了,恢复力惊人的宫九也是神采奕奕,只剩下三人中唯一的正常人白弦卧病在床。
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大碗看着就很苦的漆黑汤药,少年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和汤药一样漆黑:“你到底埋了多少火药在岛上?”
陆小凤当时背对着小岛没有瞧见,白弦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那样的硝烟和轰鸣,可以说是海底岩浆喷发,更可以说是岛上火药爆炸。海上太突然思绪太混乱,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把事情一理顺,也就猜个七七八八。
宫九显然也没想过真的能瞒住白弦,委屈道:“阿弦,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不受波及的……”也没有另外一个岛来试验一下,九公子本来还想和白弦一起看烟花的。
事情已经很明显,无名岛上的温泉旁被宫九埋入了大量的火药,温泉的硫磺味掩盖住了火药的痕迹,只需到了时候让死士引燃即可。宫九并不心疼岛上的东西以及人手,也许是因为那些一流好手对他来说不过是冰山一角,也许因为吴明的心已经太大……认了九少爷唯一的妹妹做干女儿,谁能说他的心不大呢?白弦点了点唇,沉思道:“是因为吴明?”
九公子故意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吴明都在忙些什么,即便我做了皇帝,难道他还能当太上皇不成?”
白弦冷冷道:“也许他想做大内总管。”
宫九小心翼翼道:“qaq阿弦你不要生气……”
白弦面无表情道:“等我死了,就不会生气了。”差点死了的原因居然是这个样子,换成谁也是不能立刻接受的。
九公子做低头忏悔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表弟一个眼神也没给他,灰溜溜地端着药碗退散了。
有风吹进亭子,带着少女新浴后的香气,亭子四面垂着的碧色纱帐,随着风微微飘摇,偶尔触到少年的手臂,温柔得像是情人的抚慰。白弦陡然想起在无名岛上第一个同床共枕的夜晚宫九那种粗鲁的抚弄,微微皱了皱眉。
看样子这位表哥虽然阅人无数,技术却还是不怎么样。
↑阿九你就是这样冤死的。
这是他们从海上回来的第三天,太平王府给的期限还有一天。无论陆小凤是查获了这个案子还是并无所得,他都要来找宫九的。白弦这样想着,从酒窖里取了上好的烧刀子摆好,就听到陆小凤那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好香!有酒有朋友,要是还有肉,就
更完美了。”
宫九已端着盘牛肉笑道:“谁说没有?”
陆小凤踏进亭子时,第一眼就瞧见白弦。
少年穿着件深紫色的长衫,披着件雪白的狐裘斜倚在张虎皮椅子上,狐裘上绝没有一根杂毛,虎皮也绝没有一丝破损,虎头的部分搁在少年的一侧,似乎还保留着山中之王的气势与勇猛,直欲择人而噬。
陆小凤后退两步,在亭子外面打量半晌,确认了这的确是花满楼上次带他们过来的宅院,揉了揉眼睛再次踏了进来。
白弦一只手臂搭在虎头上,五指微张,皓白的手腕在黄黑条纹的衬托下更是出尘,即便知道这老虎已是死了,却仍给人一种猛兽臣服于少年身下的感觉,柔弱的少年与刚硬的野兽,这画面自有一股引人心神的魔魅,陆小凤忍不住瞧了又瞧,酸溜溜道:“宫九真有钱。”
白弦淡淡道:“这是我的。”
陆小凤一边吃着炖烂了的熟牛肉,一边道:“哦……你的?”他瞪大了眼睛,试图估量出这狐裘和虎皮的价值,然后不出意料地得出四个字:无价之宝。
白弦微微点了点头,病后初愈让他显得苍白了些,懒懒道:“病好了还是有些怕冷,就让十一帮我找些可以御寒的。”
陆小凤偷眼去瞧宫九的脸色,果然见到满脸的铁青,想想宫九要成功追求到白弦,就等于要成功扛过十一的紧迫盯人和白云城主的天外飞仙还有那个神龙一样的大长老,陆小凤就忍不住想替他去月老庙里上几柱香。
宫九自然发现了陆小凤的眼神,没好气道:“陆小凤,你是来干什么的?”
陆小凤挽起右边袖子,给他倒了杯酒,道:“我是来赔罪的。那三千五百万两金珍珠宝和押镖的镖师们找到了,就在北平城的一个地窖里,我一个朋友是那儿的地头蛇,他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不过我们赶去的时候,主谋已经不在了,珠宝也少了三百万两。”
宫九似笑非笑道:“你来给我赔罪,是因为曾经怀疑我,还是因为珠宝少了三百万两?”他说得不饶人,右手却已托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小凤眼里已发出了光,伸出手道:“三百万两鹰眼老七他们砸锅卖铁还是凑的出来的,这已比死路要好得多,我来找你,自然是来找你喝酒的,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宫九也伸出只手和他交握:“不醉不归!”
酒的香味太浓郁,白弦走出亭子却不是因为醉人的酒香,而是因为他已听到一声嘹亮的鹰鸣。
疾风骤响,一只鹰在亭子上空打了
个旋儿,双翼一束,流星般俯冲而下,少年一手上托,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段病后更显莹白的小臂,那鹰就停在他的手指上。
他轻轻抚了抚鹰的羽毛,从它的爪子的卷筒里取出张淡色的短笺展开,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下来。
陆小凤已经醉成一滩烂泥,自有花家的下人来将他扶去房间,宫九走出亭子,还未走到白弦身边,瞳孔便忍不住收缩。一只壮年的鹰甚至可以抓住山羊飞上天空,可知鹰的爪子有怎样的力道。如今这两只锋利的爪子,就这样紧紧地抓在少年修长的手指上,而那手指却不见一丝损伤。他现在终于知道,在船上时白弦伸手去弹那把折扇,陆小凤为什么一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了。
那么,还有多少关于白弦的事情,是别人知道,而他不知道的呢?
宫九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冒出一股邪火,皇帝死了他就可以独占表哥这个称呼,陆小凤和花满楼死了他就可以独占阿弦这个称呼,甚至所有爱慕“叶孤弦”的人……
细碎的纸粉如飞絮般洒落,少年放飞了鹰,转身道:“阿九,你在想什么?”脸色变来变去。
宫九狠狠道:“我真想把你关起来。”
白弦不以为意:“逃不出去的话,我会自绝经脉。”
九公子走到他身侧,认真地假设:“如果抓住你的亲人朋友威胁你呢?”
白弦微眯起眼睛,眸子里光华流转不定,轻轻道:“我死后,哪管它天倾地覆。你尽可以试试。”
少年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你又是从哪里找出三千两百万两的珍宝来的?”
宫九道:“我们都在岛上的时候,有一艘船就已经开到中原去了。不过为了稳住吴明,我告诉他我要陷害陆小凤,人我都带走了,珠宝却只带走一千万两。”
白弦沉吟道:“也就是说,你自己出了两千两百万两来填补这个空缺?”
宫九苦笑道:“不错,我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只得了一千五百万两,还有七百万两是把我名下的青楼赌场全都当出去了才借来的,若是月底还还不上,就再也拿不回来了。”他可怜兮兮地瞧着白弦,道:“阿弦,那都是我们的产业啊。”
紫衣的少年伸出小指在九公子光滑的下巴上暧昧地摩挲,柔声道:“阿九,即使你身无分文,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他的眼中绽出种光芒来,轻轻的语声恍若叹息:“我要的,只是你这个人而已。”
九公子眼中光芒大盛,道:“我们的赌注……”他们当初可是约好,若是宫九能够顺利洗脱嫌疑,白弦就“嫁”给他的!少年神秘地笑了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第三卷·凤舞九天·end——
☆、剑神的“男宠”
雄鸟求偶时总是想方设法展现鲜艳的羽毛、婉转的歌喉、捕食的能力或是小窝的精致,宫九自然也是乐意展现他的财产、势力和下属的,他死缠烂打终于让白弦帮他赎回来了其中几间当出去的赌坊,至于青楼……在白弦轻飘飘的一道眼波下,宫九立即表示他已经对女人没有感觉了,青楼什么的早就用不上了。
而其中一间赌坊,就连着条地底密道。白弦跟着宫九穿过一条漆黑狭窄的通道后,视野便豁然开朗。
夜明珠将漆黑的地底映照得恍如白昼。极昼。
巍峨的四方支柱分别对应东西南北,石壁上一面刻农耕畜养之术,一面刻圣人教化之景,头顶的朱红牌匾雕龙画凤,栩栩如生,尊贵雄浑之气扑面而来。
最上方的那张椅子由象牙制成,温润的光华流转不息,和着周围的珠光宝气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一张也许只是造价昂贵的椅子瞬间似乎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如同宝山神秘而引人攀登。
这简直是座地下宫殿。但凡看到这宫殿的人,似乎都要被激起心中的豪情和野心,白弦却只是懒洋洋抬眼扫过,而后就听到宫九蛊惑人心的声音:“阿弦可想去椅子上坐一坐?”
白弦垂下眼睑,道:“不软。”坐着不舒服。
宫九:“……”
九公子重整旗鼓道:“不知阿弦以为,怎样的景象才是至美?”
白弦瞧了他一眼,眼中飞快划过一丝笑意,吟诵道:“‘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这是苏轼的《前赤壁赋》中的句子,赞美的是自然之美。而自然之美,天地之威,本就是没有什么能及得上的。
宫九疑惑道:“那阿弦为什么要走这条地道呢?”知道有这条地道以后,要走的明明是白弦,现在嫌弃它的也是白弦,变化太快的人可是很难抓住的……九公子心中忽然涌出种危机感。
少年微笑道:“自是为了要抄近路的。如今已是冬季,万梅山庄的梅花也该开了。”
万梅山庄的梅花果然已经开了。满树的粉、满树的红,被枝头上积压的雪映衬着愈发姿态动人,远远的似乎就能闻到一股幽香,这幽香也是动人的,并不浓,极淡极优雅,你以为会转瞬即忘,却发现它已在你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一如西门吹雪这个人。
梅是花中君子,西门吹雪是剑中君子。
他从来都是正面与人对决,他痛恨背信弃义之人,他已将决斗中的死亡视作种
神圣,紫禁之巅一夜之后,“剑神”之名更是享誉大江南北,已成为学剑之人仰视的丰碑。
这样一个人受人追捧登上神座的人物,自然律己极严,自是有规矩的,而且从未变过。
比如说他天黑了便不见客。
所以为了抓紧时间,从地道的另一端出来以后,宫九只能臭着脸坐上了十一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往万梅山庄赶去。
一路上,他不是言之凿凿地挑剔马车不够舒服,就是引经据典证明十一驾车技术不佳,直到白弦把他踢出去换了十一进来坐,才不得不恹恹地消停了。而后马车中传来的声响更是让九公子咬牙切齿、悔不当初,因为少年除了刚出寨子时穿的那件男女装扮皆可胜任的红衣服,其他的女式服装依旧不会穿,越华美越繁杂越是无从下手,是以十一在马车中尽职尽责地服侍自家少主穿衣,那衣物摩擦的声音简直让人肝火旺盛。
白弦要去万梅山庄,自然不是去赏梅的,而是因为“她”的“闺中密友”西门夫人孙秀青就要临盆,怀有身孕的女人心思繁杂,偏偏西门吹雪自九月十五一夜后大有所得,每日研习剑法,对妻子疏忽已久,孙秀青寂寞难耐,写信给“她”吐露忧思,并且邀请“她”和“她”的心上人来万梅山庄做客。
少年飞快地答应了这件事,回了封言辞恳切的信之后,便启程了。而去“闺中密友”西门夫人家中做客的,自是白云城大小姐“少女”叶孤弦,而不是少年白弦。
他们的马车在到达万梅山庄的之前,赶车人和坐车人就换了回来,错身而过时,宫九狠狠瞪了十一一眼,十一回了他一个怜悯的微笑。当然,十一表示他的微笑一直很友好,出现了其他内容绝对是人们的误解。
宫九抱肩装可怜:“阿弦,外面好冷啊。”自从那一次差点做不成男人之后,九公子就深深领悟了自家表弟吃软不吃硬的弱点,往常他这样绝对能得到安慰,可是今次……
少年漠然道:“细皮嫩肉。”
九公子:“……”十一你刚才挑拨离间了对不对!
万梅山庄的门外竟然有两个人迎接,其中一个就是庄主西门吹雪。当然实际上还有几个下人跟在两人身后,但在这两个人周围,无甚特色的下人们已自动背景化成路人甲、乙、丙、丁……
宫九下了马车的时候,有些诧异。在他想来,孙秀青已怀有身孕,这等冰天雪地自是不会外出迎客的,西门吹雪为人处事毫无圆滑可言,若来的是叶孤城他还可能出来迎接,叶孤弦他怎又会看得上眼?而西门吹雪身旁的红衣人,更是之前从未听闻。
种种思绪只是一晃而过,而后九公子便伸出只手来,柔声道:“夫人请。”
一只白皙的手从帘子里伸出,几与冰雪同色,却有着胜过冰雪的柔软,无骨般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宫九才忍不住挠了几下敏感的手心,一袭翠绿色长裙的“少女”就已从马车上跃下,借着裙摆的掩盖一脚夹带着自身的体重落在了宫九的脚上,碾了一把才悠然离开。
宫九面无表情:“……tat”
走到近前,洞察细微的九公子才发现西门吹雪的表情貌似有些不愉,而伴在他身侧的红衣人则是笑意盈盈地挽着剑神的手臂,红色白色的袖子交错在一处,观万梅山庄下人的神色,似乎隐隐以红衣人为首。
——难道孙秀青被男宠排挤了?
实在不能怪宫九这样想,这红衣人的相貌过于出色了些。他看模样有二十出头,额头有些宽了,鼻子有些不够挺,嘴唇有些不够红润,但五官面相组合起来,配上他总挂在脸上的那种游戏人间的笑容,突然就有了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他身上的衣裳是种大红的色泽,千万人鲜血堆积而成那种就要发黑的红,危险又蛊惑,许是天寒地冻而裹得严严实实,却生生给人种衣衫半褪之感,让愚昧世人明知不祥而飞蛾扑火,简直就是个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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