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正文 第1节
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第1节
书名:红楼之史家公子
作者:太极鱼
备注:
父亲早丧,二叔袭爵,————金光闪闪的长子嫡孙史墨一下子就掉价成了铜锭子…… 父母双亡,亲姐史湘云疏远,叔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时年七岁才从金陵老家接回来的土包子史墨可谓四面楚歌,前途渺渺, 忽一日又知道了自己身上背负的外祖家仇怨,苦逼小孩史墨赶鸭子上架,走上了调|教傻妞湘云,打飞史贾王薛,报答林姐姐,顺便捕获‘小受受’一枚的道路,不过,养成需谨慎,竹马有风险,养出个大尾巴狼出来伤神又伤腰呀…………【更新有保证】勤劳小鱼求养成: 鱼的完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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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墨——始末
01、叔不疼婶不爱亲姐不待见——土包子史墨
一处占了大半条街的宅子里,厅殿楼阁,峥嵘轩峻;花园廊间的树木山石,也都郁葱洇润,显出好一派华贵大家之景。游廊穿堂之间穿红着绿的丫鬟婆子来来回回,莺声笑语,好不热闹。
偏有距离正房不远的一处小院落寂静无声,一无仆役进出,二无奴婢经过,门前甬道冷冷清清,便是有人要往那院子西边去,也刻意绕远路避了开。
“哥儿,这也忒欺负人了!二太太怎么敢这样?哥儿是老侯爷正经的嫡长孙,按说大老爷早逝,这爵位当初也该哥儿承继…可如今那二太太却要侄子到七岁才蒙学!”厢房里,一个三十多岁身着土褐色半旧衣裳的妇人涨红着脸愤愤不平的低声说道。
“奶娘,慎言!”一个五六岁身量的清秀小哥儿低声喝止住妇人。
见妇人绞着帕子,眼圈微红,又挪近两步,低低劝慰:“奶娘,莫急,距我生辰也不过月余,这些年都等过来了,再等些时日又何妨。”
妇人替小哥儿整整衣襟,疼爱之色溢于言表,低语道:“我就是替哥儿心急罢了,好容易三夫人为哥儿说了话,哥儿才能去家学跟着先生读书,不料二太太一句话又教咱们等,万一再有了事态,那……”继又忍不住怒道:“都中大户人家哪个不是四岁里就启蒙,二老爷二太太倒好,先是让哥儿自己待在金陵老家,去年才接回来,偏又硬生生耽搁哥儿一整年!”胡诌说哥儿身子弱,只叫养着少走动!
听闻这个,小哥儿顿了顿,抿着嘴道:“不说这个。奶娘,这不是金陵老家,如今二叔早就袭了爵,二婶子是正正经经的当家太太,休再提‘二太太’之说,只叫太太罢。况且三叔也分了出去,在这儿咱们并不是正经主子,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
那妇人听说,抑不住心头酸楚,忙用帕子掩住嘴,转移话题道:“墨哥儿说的对,咱们不提这些,先前井里湃的果子该好了,我去看看。”说罢就急忙走出门去。
杨氏挽起袖子摇井绳,边扑簌簌往下掉眼泪,哥儿命也忒苦了,好端端一个金尊玉贵的长子嫡孙(注1),却因为是遗腹子落得这般境地,可恨那二房戚氏还在外编排哥儿老成阴森不讨喜!用袖子狠狠撸了把脸,杨氏把果子拣进托盘,心内愤恨:有这样的虎狼亲戚,若是墨哥儿再不老成些,岂不是要被吞的渣都不剩?
就着桶里水擦净泪痕,理理鬓发,杨氏昂首挺胸捧着白瓷的果盘子走出去,哥儿现在只得自个儿一个近人,万不能给他丢了脸面!
卧房内史墨托着小下巴,看着清冷的院子,忽然撇撇嘴,这是第几回了?侍候他的丫鬟又被戚夫人以照顾不周撵了出去。
不过是借此孤立他罢了,看到如今下人见了他像跟见了罗刹似的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势,想来戚夫人这回应该满意了罢。史墨真不愿三天两头儿被戚夫人以挑丫鬟的由头叫去看她在外人面前表演“慈爱”,只怕如今保龄侯夫人的贤德和他史墨跋扈的名声一样广传都城了。
三年前他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成了红楼梦里史家的嫡孙史墨,上头还有一个胞姐叫史湘云,他们的父亲就是保龄侯尚书令史公的嫡长子,本来照规矩保龄侯的爵位应是他们的父亲承继之后再传给儿子,却不料这史家大老爷着实短命,竟然比太爷先去了,留下怀有身孕的嫡妻和两岁稚龄的女儿。时太爷病重等不得,又尚不知史墨母亲肚子里这胎是男是女,且遗腹子的名声实在不好听,因二房已经有了个开蒙读书的嫡子,史老太爷便向朝廷上书奏请二子史鼐承继爵位。史墨母亲受不了这双重打击,身体益发不好,生史墨的时候挺不过难产去了。
于是一出生,这个被叔父起名为“墨”的小哥儿就背上了克父克母的名声,被婶母以养病为由远远给送回了金陵老家,长到三岁的时候一场急病过去,芯子换成了即将高考的现代孤僻小少年。
史家和贾家一样,有势的旁支大多随嫡支进了京,留下来的莫不是关系疏远或者不甚得意的旁支,史墨又顶着个那样的名声,又有新任保龄侯的心腹监看,史墨的生活说不上苦但也离大家子的锦衣玉食差的远,多亏了身边有他母亲当年的心腹大丫鬟看顾着才慢慢长大。当年的大丫鬟如今的杨嬷嬷把轻慢势利的原奶母撵了去,以未嫁之身咬咬牙权当了他的奶妈子。杨氏有几分手段,饶是这样,也仅保不住原本大太太手底下忠心的下人们,没出几年,就被用史湘云的名头以各种理由遣走或者发卖了,戚夫人更是以史湘云这大房大姑娘为由,把大太太的好一部分嫁妆把在手里边。
直到前岁,史墨的三叔办差有功又兼受上皇宠爱史家出身的太妃仙逝了,上皇心悲太妃一生无出,特下了恩旨加封她喜爱的内侄史鼎为忠靖侯。史家一门双侯顿时成了都中美谈,忠靖侯夫人谢氏接史湘云去住时“突然”想起她养在金陵的胞弟,于是史墨在保龄侯夫人戚氏的黑脸中被接进了保龄侯府——史鼐是兄,且史湘云一直住在保龄侯府,实在没有将史墨送去忠靖侯府的道理。
……
正院,史鼐大步朝正房走去,一路上丫鬟婆子皆恭敬福身,早有小丫头飞奔去报:“侯爷回府了!”戚夫人一怔,眼睛里露出喜意来,对身边的老嬷嬷笑道:“不想老爷今儿回的这般早。”一边摆手让一旁侍候着的年轻妇人去打帘。
两个立规矩的姨娘努力压下脸上的喜色,低眉顺眼的袅袅前去,只是脚底下的小步子迈的怎么看怎么比平日轻快几分。戚夫人瞅见,眉心微微拧起来,方才的好心情立马消下不少,却听闻沉稳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外,连忙敛起眼里的冷光,贤惠温柔的笑着站起身来。
“老爷今儿回来的倒早,可是部里无事?”…
等侯爷和主母话音落了,两个新抬举的姨娘才一左一右一嫩黄一粉绿的娇声行礼:“侯爷纳福。”
史鼐眼睛瞟过美妾,脸上的神情更晴霁些,点点头,却没多说什么,反倒对戚夫人笑道:“今儿部里清闲,我原有事与你商量,便向上峰告了假。”
戚夫人心内虽奇怪到底是何事能让一门心思扑在仕途上的老爷这么等不及,但脸上却因为史鼐话里的意思笑开了花,对着两个颜色姣好的姨娘和一众丫鬟婆子挥挥手:“你们下去罢。”
两个姨娘失望的飞快瞄一眼史鼐,不甘不愿的退下去。身着粉绿刺绣妆花裙的姜姨娘略微磨蹭的走在最后,耳边听见太太温声称呼侯爷“老爷”,咬咬唇,水葱似的指甲掐进手心里,眼里闪过妒意和惧怕,这府里谁都知道侯爷素喜别人称呼他“侯爷”,除了几位爷儿、姑娘,只有太太能称呼侯爷作“老爷”!而且…听说前头得急病没了的苏姨娘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侯爷冷落、太太责罚的,好好儿一个正得宠的姨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老爷。”戚夫人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史鼐。
“也无甚大事,不过想起来好些时日不曾拜见过岳丈和内兄了,你看看有合适的日子没?到时带着坤儿和桂哥儿一起前去。”
戚夫人虽并不甚懂那些朝廷之事,但是想老爷素日所为,也知道此次拜访定与官员升迁调动有关。不过她作为保龄侯夫人、襄阳侯嫡次女并不在意丈夫是为了什么,这样拜访岳家足以显出侯爷对她的看重,也足以显出她的地位稳固尊崇,这样就够了。
三十多岁妇人略显富态的脸上笑靥如花,戚夫人按捺住要往娘家和长姐锦田伯府上递帖子的急切心思。当年就因为她是次女,父亲给她定的是没有承爵资格早晚得分出去的保龄侯次子,却费尽思量给长姐定下锦田伯嫡长子的亲事,就连她的陪嫁也比长姐寒酸的多,叫几个庶弟妹看尽了笑话!这口气让戚夫人压在心底耿耿于怀多年。
可结果呢,她成了堂堂正正的保龄侯夫人,而长姐头顶上的锦田伯爷还精神矍铄,她依旧是个担着空名品阶低微的大奶奶!紧紧帕子,戚夫人心里头打定主意要邀姐妹们一同归宁热闹番,她脑子里已经在盘算要用库房里哪些体面物事来上礼单了,不能落了保龄侯府的面子之外,再戳破那起子小人的酸心窝子才好!
夫妻俩不免又叙了半晌的家常话。
末了,史鼐微微拧起眉角,问道:“西跨院里,墨哥儿可好?”
戚夫人微微撇嘴,不甚满意道:“这墨哥儿瞧看着也忒阴郁些,是个不讨喜的。好在平日里不作声响,倒也省心。”复又担心道:“老爷,下月真让他和咱们桂哥儿一起念书?这万一……”她实在看不上那个镇日不吱声儿的史墨。
史鼐摆摆手,想起新进春风得意的胞弟史鼎,冷笑道:“给桂哥儿多分派几个童子,你上心些也就罢了,莫叫人抓了把柄才好!”
闻言,戚夫人立刻紧张起来:“老爷这话有什么缘故?”
史鼐脸色沉郁,冷道:“这里头的话儿三两句说不清,你只小心看顾就是了。只一句你心里有个数儿,当初老大和老三都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故而才和宫里仙逝的太妃熟悉,老三已经蒙上皇恩典封了个忠靖侯,他和老大交好,上皇心里念着太妃,谁知日后是个什么情景呢?”说着,瞥向窗外的眼睛闪过一丝阴狠。
戚夫人脸涨得通红,用尽力气才按捺住没失了仪态,哆嗦着嘴愤恨道:“这算什么!早就板上钉钉的事儿,况且还是太爷亲自奏请的,难不成他老三还能翻下天来不成?”
史鼐哼道:“你道老三对老大那么情深意重,早几年怎么没见他提过墨哥儿?不过是为着保龄侯府几代的家业罢了!”
戚夫人恍然,更是大怒!——史鼎即便封了忠靖侯,但家底子没几两,外面愈风光底子愈空虚,当年分家时保龄侯府的家业自然绝大多数被承爵的自家老爷继承了,他们这是妄想图谋自家家产呢!怪道那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谢氏这段时日对湘云姊弟这么奉承着,还开口替那小崽子要了去家学的话儿!
史鼐品度半刻,忽然道:“云丫头对她这个兄弟如何?”
戚夫人想起前日史湘云奶妈子周婆子学道的话来,脸色好歹好了些,因道:“不是一起儿长大的,能有什么在意,墨哥儿又不可心,云丫头好不待见她这兄弟。前儿听她□说,那丫头整日家惦记贾家那个含玉出生的哥儿呢,见天儿‘二哥哥’、‘二哥哥’的念叨!平常里也待桂哥儿多亲近,她身边有长嘴的丫头子提起墨哥儿来,云丫头才想起那么个兄弟。”
史鼐的眉间山陇微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个贾宝玉么?…”
戚氏见他神色稍展,不欲再提那败兴的话,看天色不早,转而支使下人摆饭。史鼐却站起来,言书房有事,就自去了。
戚夫人咬牙,这哪是书房有事,分明是被那两个狐媚子勾走了魂儿!幸而她心里记挂着归宁的事情,这天晚上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2心如明镜的娃儿
史墨进学的事情终于板上钉钉,这年七月里他生辰过后,终是同史鼐家二子史桂一起由史家西宾曰“陈夫子”者教授。
七月里生日,除了奶娘杨氏之外,保龄侯府里史鼐并戚夫人等都无甚表示,主子们如此,底下的仆役丫头子更是低看史墨三分,捧高踩低之辈比比皆是,冷清情景与前一月史桂生辰相比更是天差地别,倒是史湘云着丫鬟送来个精致的荷包。
杨嬷嬷把荷包给史墨挂上,换下自己绣的,抚平衣服褶皱,叹道:“大姑娘终是想着墨哥儿的!只恐怕叫那边唆使的,才不敢来瞧哥儿罢了。”
史墨哂笑,不置可否,史湘云一贯是豪爽的性子,许是不经意间想起来便随意送了,若是真在意自己这弟弟,以她的脾性岂有不亲来的?更何况自己来此一年有余,才见过她寥寥数回,还多在戚夫人处,私下里来往可并无一次呀。
又过两日,听闻因湘云思念贾家姑祖母,被戚夫人送往贾家小住去了。
杨嬷嬷听说,眉间拧了两三个褶子,愤道:“只大姑娘对哥儿亲近了一点儿,那边就看不过了!偏生把大姑娘送走了!”
史墨倒丝毫不在意,在他看来,史家养自己这位亲姐姐倒像是给贾家养的一般,到头来对贾家依恋深重,每每去接她,都一副生离的凄清情景。
“我们年幼失怙,自小分开,姐姐与别人感情深厚也是有的,奶娘不必如此。况且,我们如今这般,姐姐也是不容易。”
杨氏叹口气,爱怜的抚抚史墨的后脑,低头做起绣活来。她多做些活计,到了年节时托人卖给绣房铺子,倘或能给先生置下一份不薄的礼来,好叫先生教她的墨哥儿更尽心些,哥儿聪明,若能好好教养,日后必然有大出息!
保龄侯府里待史墨面子上倒是过得去,穿戴吃食,一应都是好的,只是唯独这真金白银的月钱,每月只得一吊钱,说是前岁为了给三老爷封侯前后打点花去了好些,府里这一两年上下都得紧手呢,不独史墨,府里的正经爷儿都是如此。倘或想到此,杨氏都要暗自唾一口:史桂是戚夫人的老来子,自有戚夫人补贴,看他那做派,端端是花钱如流水;还有在国子监读书的二房大爷史坤,他的花销直接从二老爷账上出,这点子月钱,扔地上恐怕都换不来一个眼神儿。
史墨也愁,不管在哪里,银钱都是不能少的头等大事,不是有句话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今这一吊钱还添了笔墨纸砚的花销,戚夫人那里送来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物件儿,笔墨纸砚都是极好看的,但那数量也就够在书房里夫子眼皮子下攻书的。
史墨看看如今自己的小细胳膊腿儿,还有套间外头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子,郁闷了。
他知道奶娘手里还攥着些娘留下来的嫁妆,杨氏曾经说过那些是给他读书成家、安身立命用的,轻易绝不能动作,免得叫外人知道了又兴起什么幺蛾子来。杨氏三十还不到的年纪,眼角就因为操劳早早刻划上了纹路沟壑,这些年她费尽心思计算筹划,为了他,就连身体都拖累的一日不如一日,史墨每晚听见她使劲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声,心里都跟被钝刀子割一般,现在他最迫切的心愿,就是能弄到钱,好好给奶娘调理身子。
“墨哥儿,看着奶娘作什么?是字不会写了么?”杨氏抬头,慈爱的摸摸他的小脸儿,看向他的功课。
见史墨摇头,杨氏把活筐子往旁边小几上一搁,起身去给墨哥儿沏一盏桂花蜜来。出了落地罩,就瞧见新来的粗使小丫头子慌慌张张地往厢房外头跑,瞬时柳眉倒竖,杨氏厉喝:“站住!你方才来屋里头作甚?”
小丫头畏畏缩缩掉过头来,嗫嚅道:“没、没作甚,我……”
“哼!府里的规矩都知道,这偷进主子的屋子,可是能撵出去的罪!还不说实话?”
小丫头被唬的脸都白了,“我,是香雪姐姐……”
“是我让她暂看着屋子,我身子不舒服,禀了杜妈妈去歇了一回。唉,杨嬷嬷,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好好歹歹她也是杜妈妈亲自给墨哥儿挑的,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呀。”
史墨在里面听着,嘴边冷冷噙起,这话说的有意思,话里话外竟是奶娘的不是了,无故的去为难个未留头的粗使小丫头!还有那杜妈妈,他记得是在戚夫人身边侍候的老妈子罢,外头那意思,是用杜妈妈来压奶娘呢,他这正经主子还不知道呢,院子里的丫鬟就给个老妈子告了假歇着去了。
杨氏可不是好相与的,从原来大太太身边的得意人儿,到金陵老家,再回到这物是人非的侯府里,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她什么没见过,当下就冷笑几声儿,讽刺道:“香雪姑娘好凌厉的嘴儿,我确是见识短了,竟不知晓府里如今竟然是这般的规矩,原是和个老嬷嬷说句话就能搁下差事歇着哩!见姑娘这雪肤粉脸、容光焕发的,才知这屋里的丫鬟竟然比主子还要金贵呢,恁的身娇肉贵!想来是侯爷和夫人待下宽厚,正好明儿里侯爷招子侄们去他跟前考较学问,可不得好好表一表?”
史墨从屋内踱步出来,淡道:“很是,叔父宽仁大度,夫子也赞说都中老爷,叔父厚德可为表矣!”
一贯看不上这乡下来的土窝子少爷,盛气凌人不屑于面子上装一装的香雪这下子脸色煞白,谁不知道府里侯爷最是爱惜名声,这要是传到他耳朵里,碍着面子也会知会太太一声儿,太太被打了脸,纵使自己得了她的吩咐要监看这主仆两个也讨不到好去!
头顶有刀悬着,香雪不得不捺下脾性,福身,软□段央道:“千错万错都是是奴婢的不是,墨哥儿和嬷嬷消消气,奴婢一时贪玩离开了会子,好主子,千万别跟奴婢一般见识。”
杨氏唯恐外面毒日头晒坏了史墨,忙着带他进屋子去。闻言睨了眼香雪,皮笑肉不笑扔下句:“嗯。”就自去忙活了。
留下个香雪福身半蹲在那里,臊的水嫩的脸皮通红,一跺脚,指着呆呆站在那里的小丫头骂道:“还愣着作甚!没眼色的小蹄子,要是敢出去浑说,仔细你的皮!”
说罢,咬着唇又羞又气,恨不得甩那小丫头两嘴巴子才好,想她在太太面前也是得脸的,要不然就不会跟她说那些私话吩咐她做这事了,更别提她的干娘就是太太眼前头最得用的杜妈妈,她又长得好,这府里谁提到不赞上一句,就是大爷身边的小厮见了她,还要叫上一声“姑娘”呢!今天却为了这么点子事情,把脸面都丢尽了!
房里,美美喝完一盏桂花蜜水正在读书描红的史墨和飞针走线的杨氏,却并不在意今日这一出儿他们就实实在在得罪了这侯府里太太跟前说话最有分量的杜妈妈,早在进府不足一个月的时候,杨氏就私下里嘱咐过史墨:“墨哥儿,你只记着,这府里面没人会向着咱们,纵使咱们做小伏低,也是没有用处的,你是个爷们儿,将来要顶门立户的,切不可被些奴才秧子欺着走!”话说出来,杨氏也是这么做的,不过她心里虑着史墨的名声,并不肯让他去和那些丫头婆子们一般见识,回回都是自个儿站在前头。
奶娘拎的清,史墨心里头是万分高兴的,本来么,不管怎么样,这府里都拿他们做外人跟防贼似的,自己越忍反倒越让人得寸进尺,还不若有什么说什么,这般,那些人也有些顾忌在。
史墨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这保龄侯史鼐得陇望蜀,承了爵位后想要实权,那他就必不会舀着名声做玩笑儿,最起码,自己还未展露头角时性命是无碍的。不仅如此,他和自己那便宜三叔忠靖侯史鼎之间也是面和心隙,不是这样,自己那三叔早怎么想不起自己来,偏偏是得了爵位后把自己从老家接来,可不是拿自己这个长子嫡孙来膈应他二哥么!舀着自己作棋子儿博弈,这史鼐为了名声,不仅得保证最初几年自己活着,还得让自己活得不错,要不然先前不让自己进学时,戚氏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弄出自己体弱的话传出去。
就是奶娘,他们也不敢轻易动作,经过那三婶子谢夫人的嘴,谁不知道这保龄侯府大老爷的遗腹子进京来身边有这么一个亲近人!若是奶娘被撵或者没了,戚氏好生不容易经营下的好名声顷刻就会被人挑弄坏。而且,奶娘即便是个硬茬子,也是内里精明的,平日里也只守着这小院一亩三分地罢了,从不会轻易踩到戚夫人的底线上去,戚夫人那头儿想发落也得从长计议。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这边怕什么!只不过,明里不怕,暗地里还得防着点儿。深宅后院里的阴私手段,可不是自己这一个上辈子长在红旗下的正直少年能对付的。
一笔一划的描红写字,史墨得用更多的心力去记这笔画儿,前几日,为着大字上缺横少竖,他的手掌都被先生的戒尺打红了。本来在金陵老家时,虽没有正经蒙学,可史墨内里是个现代人的芯子,想着猜着识字不难,就是书也看了不少,可这现代人写惯了简体字,现在总会冷不丁少上一笔……
经过这般,史墨因为自己小身子里面的半大灵魂有些浮躁急进的心思才算沉下来,纵使自己有着大人的灵魂和算计,事情也得脚踏实地的来,自己对比这些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并没有多少优势,要真说有,也就是个能稳下来的性子罢了。
小背脊挺得笔直,执着毛笔在草纸上一笔一划写的认真的模样儿,让不时抬头看看的杨氏既欣喜又心酸,前头那些黑心的送来玩物倒是多多的,书本笔墨却少的很,不得已,还是杨氏托人买的些便宜的。捶捶自己的胸口,让发痒的心口好受些,把咳嗽闷在喉咙里,杨氏低头掩饰住含泪的眼睛,自个儿这身体……要是自己也去了,她的墨哥儿可怎么办?手上的绣针顿了顿,杨氏叹口气,等下月月钱发了,再抓点草药熬了喝吧。
史墨甩甩手腕儿,满意的看看自己越发有了样子的大字,心说穿越前有个走艺术高考生的同桌真好,要不是曾经天天听他叽歪写毛笔字的要素,身体姿势,怎么握笔,什么是笔法,还有临帖,怎么读帖,吃透要领后要一气写成……只靠着自己琢磨,或者靠先生那里只给出一个字帖叫临摹、其他就自顾自按着史桂的进度教授,自个儿这一手“未来的门面”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史墨皱眉,要是老拘在这史候府里,作什么都不方面,不说要出息难,就是奶娘的身子也拖不得,成了大病可怎么好?
只是还未等史墨想出什么招儿来,进学的书房里就生出事情来……
☆、3吃亏了
3、吃亏了
保龄侯史鼐的第二子,戚氏的命根子,史桂史二爷,人如其名,是根“搅屎棍儿”。这小子花花心思多得是,今日打了小厮,明天摔了古玩儿,这些在高高在上的主子们眼里大概还都是小事儿,戚夫人搂着笑骂几句“猴儿,讨债鬼儿”就揭过了,只纵的这史桂越来越没了章法。
史墨有一次看见他和小丫头拉拉扯扯,嘴里还叽歪着什么“等爷儿大些,就收你入房,让你也做半个主子……”只听得史墨眼皮直跳,这厮比他还小一岁呢,只是戚夫人在老侯爷的孝中有孕,怕不好听,府里面对于这位爷的年纪就有些含含糊糊,倒是每年的生辰必是大办的,弄得现如今新入府的丫鬟们都以为这位小牛犊子一样壮实的桂二爷比那瘦瘦小小的墨哥儿要大呢。
过了两日,史墨才在奶娘嘴里知道些缘故,原来那小丫头是史鼐书房里洒扫的粗使丫鬟,史桂不知怎的竟看上了史侯爷书房里的青玉瑞兽砚滴,只是那是他父亲的中意物件,时常拿着把玩儿,史桂求了一回,从戚氏那里就给挡了回去。这厮竟然无师自通勾搭了小丫头子,让那还未留头的小丫鬟给他偷了出来,没半日就打碎了。
保龄侯大怒,竟请出板子来要上家法,这史桂被唬的脸色青白,扯着嗓子嚎了半日,板子还未打到他身上,就被急忙忙赶过来的戚夫人拦下了。这事儿三转两转,最后终是都推到那小丫鬟身上去了,可怜这么一个还未留头的小姑娘,几板子下去就没气了。
史墨听了半晌没说话,那十一二的小丫头那天被史桂拉住时臊红的脸蛋儿他还记得,只过了两天人就没了。
史桂得了教训,在戚夫人跟前倒消停了几日,只是这人脾性暗藏暴戾,一连几天史墨都瞅见侍候他读书的贴身小童脸色青白,袖子底下隐隐能见到乌痕。偏史桂这个混世魔王远不及贾家的那位宝玉灵性,先生布置的功课却是没有完成过了,这位陈夫子最是酸儒,见此脸色铁青,狠狠责罚了史桂的书童。
而与之相对的,这位先生看了史墨临摹的大字竟然随口赞了几句。
结果第二日,陈夫子视如至宝的几幅名家墨宝就成了一堆被混乱涂抹的废纸。
陈夫子哆嗦着嘴唇,指着史桂直喘粗气,眼看就要厥过去了。
书房外跟随的七八个小厮都慌了神,有几个闯进来扶住先生,又拍背又灌茶水的,有年纪大心思灵巧的一溜烟跑去内宅就搬戚夫人这尊大佛了。
戚夫人来时,里面嗷啊叫嚷正乱着,也顾不得这先生是外男,忙忙进房去。见陈夫子脸色黑青,气倒是喘过来了。
史桂见到戚夫人,气焰更似火上浇油一般,指着史墨大喊:“明明是他偷进了先生的屋子,毁了先生的字画!夫子怎好赖我?”一旁的小厮长随皆你一嘴我一舌的争相作证。
史墨在今日事发之时便有了计较,此时见戚夫人也来了,心知此事绝不能善了,自己这黑锅是背定了。
戚夫人眼见陈夫子虽脸色不好,但也并无晕厥之相,心中大安,她原是担忧若先生有个万一,就算书房里有两个学生,她的桂哥儿也得平白担上个逆师的名声,对日后出仕说亲都不好。现在这夫子没事儿,自然就妥帖了。一会子她自然有办法让他自己嘴里说出来些‘实在’的缘故,外人纵使长八张嘴,也胡唚不到桂哥儿身上!
戚夫人先不问缘由,倒大大方方的与陈夫子见礼,又一叠声的吩咐丫头小厮去端来人参静气茶来。
陈夫子手捧上白瓷盏的时候才回过神来,等低头细一瞅这瓷盏,他心里咯噔一声,这白瓷莹润细腻仿若羊脂白玉,正是“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磐”,上面渔樵耕读栩栩如生,神韵非常。陈夫子也算有些见识,竟从未见过如此金贵的白瓷盏,且本朝官窑、民间私窑多善青花、斗彩一类瓷器,这瓷盏想来却是前朝瑰宝了。
手里这贵重的白瓷盏却猛地惊醒了陈夫子,让他被怒火冲昏了的头脑清醒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是保龄侯府!保龄侯的嫡幼子岂是自己小小一个进士能得罪的?再者,原本就是补缺无望,盘费不继,相托友力,好容易才谋了这西宾之位,权作安身之计。日后补缺,还要仰望保龄侯之力呢!
抖抖唇,陈夫子只得自认倒霉,轻轻把这事揭过去罢了。却闻保龄侯夫人笑盈盈道:“先生且别急,先用茶,定神后再言不迟。”
就在陈夫子食不知味的把这贵重参茶吃下的时候,一个方脸、厉眉的婆子进来,她身后跟着几位捧着锦盒的丫头们。
婆子正是戚夫人的陪房杜妈妈。
还未等杜妈妈言语,外头进来一个丹凤眼,柳叶眉,身姿风流的女孩儿,不是香雪却是哪个。
盈盈与戚夫人道了万福,戚夫人笑道:“好孩子,有些日子不曾见了,你来这里作什么?”
香雪近前,眼睛寻到史墨身影,方笑道:“奴婢是给墨哥儿送墨锭来了,今晨墨哥儿说学里墨将用尽,奴婢记下了,只是前儿才给哥儿送过,又请陈妈妈开了库房才寻到哥儿惯用的香墨。”
那墨俨然和泼在先生珍藏书画上的墨是同一样儿。史桂马上得意洋洋的叫嚣,戚夫人看着夫子含笑不语。
史墨心里冷笑,这戚氏好利落的手段,先是拿话托住先生,然后等先生想把事情揭过去时又用参茶堵住嘴,这一会子弄了这么些手段。又看陈妈妈,这老婆子也不简单,看来惯常做这个的。
香雪的话一出口,陈夫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而且但凡大家里,人多嘴杂,总有爱嚼舌根子的人在,下人们跟红顶白,陈年旧事他也知晓一二。犹豫的瞟了一眼木在那里不声不语的史墨,陈夫子暗想,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只一月里写的大字就有了形状……但君子果决,当断则断!
——“算了,也是小儿意气,教化时日尚短,行动有错也是难免的。”
“教化时日尚短”!!!
戚夫人闻言,笑了。
史墨纵然已经活过一世,可青天白日的眼看着被砸了一记黑锅,心里也是又恨又气的,这戚夫人还有满屋子的丫头婆子,当他是死人一般,说说笑笑就把这么一顶忤逆西席的帽子当面给他带上了!可怜他前世也是富裕人家出来的大宝贝,父母宠爱,兄姐照顾,一直到他车祸身亡,十几年里除了早早知晓了自己的性向而担忧害怕过,其他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七岁的小公子沉着一张俊秀的小脸儿,袖子里拳头握的死紧,任高他半头的搅屎棍在他面前风言风语,抿着嘴一声不吭儿。
史墨不是不想辩解,可是看着一屋子的人,或者这一府的人,除了奶娘,有谁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呢?
……
被香雪“侍候”回小院的路上就遇到听到事儿赶过来的杨氏。
这一会子内宅都传遍了,无非是说史墨顶撞先生,毁了先生珍藏墨宝,又有香雪作证云云。杨氏自是不信,仔细问过,这事儿在她心里转了一遭儿就猜到了□分,直把这戚夫人并史桂及一干丫鬟婆子恨得咬牙切齿。
沉着脸,杨氏牵起史墨的手,一面抚着他的头,把人带回小院去。
一进院门儿,当着院子里两三个粗使小丫头和老婆子的面,一耳瓜子甩到香雪脸上,直把她打了个倒仰,嘴里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主子有了事,你倒笑的高兴!平素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年轻,并不说你。如今越性了不得了,奴大欺主的东西!哥儿什么时候要你送过墨?这天杀的奴才满嘴喷粪,欺负我们这大老爷的独苗啊!墨哥儿一贯用的漆烟墨,何曾见过那留香的‘狻猊’,狻猊贵重,别说我们哥儿,就是侯爷、进学(秀才)的坤大爷都没用它来习过字!”杨氏这声音越喊越高,让本来就注意着这边动静看笑话的丫鬟婆子们听个正着。
这话在耳里过去,知事的都心中一动,这狻猊素来被称作墨中神品,因其香彻透骨而闻名,府里侯爷和大爷不爱那味道,还是去年桂哥儿偶闻闹腾着要用这个府内才知道这墨的名字的,夫人度其贵重,桂二爷磨了好几日才被允了。
只是墨哥儿再冤,夫人说他毁了字画那就是他毁了,谁叫夫人是这后宅的天呢,怪只怪这墨哥儿福薄,没投生到夫人肚皮里去。
当天晚上,史墨小哥儿忍不住窝在奶娘怀里掉了几颗金豆子,惹得杨氏百般心疼。
等吹熄了灯,史墨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想着白日里的事情,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就像掉进冰窟一样。前世车祸身亡,之后一朝醒来变成了一本书的人物,并且这人物还是不曾提及的,他还安慰自己多半是他接收身体的时候原主就去了的缘故,挣扎着想好好儿活下去。
自打那时,他就把自己当成了史墨,轻易不敢想起前世里父母兄姐,生怕想多了,就沉浸在思念当中,在这里活不下去了。可今日眼睁睁看着自个儿受了这样的冤屈,史墨再也忍不住,想起前世家人宠溺,躲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说到底,他前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史墨抱着腿,呆呆看着精致的床帐,只觉这偌大的侯府阴森森的,除了奶娘,竟是一个实心人都找不到。
原本他对原着里开朗豪气,娇憨大方的史湘云很是喜欢,因着这份喜欢就是进侯府这一年多来她不曾照拂关心过自己这个亲弟,也还在心底暗暗留了份奢望,想着能和这个颇像前世大姐那样脾性的女孩儿姊弟情深,有朝一日自立门户,带着她和奶娘离了这泥沼。
却不知怎的,今晚忽然心灰意冷起来,史墨努力回想见到史湘云的情景,却发现模糊的很,的确,他们统共没见过几次呢,姊弟两个亲近的话儿更没说过一次,才来时戚氏说他体弱把他拘在这小院里,那位姐姐也不曾来看望过他,就连奶娘去给她请安也被丫鬟挡了回来……
越想,脑海中前世大姐的影像越清晰,史湘云的越模糊,小少年挂着两颗泪珠子,笑了,是了,大姐才是他真正的姐姐,史湘云……大宅院教养出来的女孩儿哪里会有那么简单呢,他只是一厢情愿的把前世看到的书上的寥寥几笔描画的印象给强加上了,却忘了这里的史湘云是个活生生的人呢!若是只心直口快、不拘小节,娘家这么多侄孙女,贾母怎么就偏偏喜欢这一个呢?
摇摇头,史墨自嘲:自个儿真应该从象牙塔中出来睁眼面对这世界了,还以为是前世无忧无虑的少年呢。
人复杂的很,再天真烂漫也有深藏的心思,是他自己想岔了……史湘云么,日后能帮就帮罢,想来她从未打算依仗过自己这个弟弟。
第二日,陈夫子果然拒绝再教授史墨,史墨小少年仅进学一个月就再次被踢出来了,杨氏急的嘴上都起了燎泡,还是安慰着史墨叫他不要着急,心里暗暗打算着不行的话就去求求三太太——忠靖侯夫人那张嘴在老侯爷还安在时就厉害的紧。
实际上,就算这陈夫子不教,但保龄侯先大老爷的遗腹子蒙学的消息各家心里都有数了,戚夫人就算打心底里不愿意让史墨读书也不敢真把他拘在屋子里,思来想去,叫这戚夫人想到个好去处。那地方兴许不声不响的就给自己除一个心腹大患呢。
☆、4反击——露脸
4、反击
经过这一出之后,史墨倒想开了。
去了这些时日的书房,史墨也看的清楚,那位陈夫子就是个最正宗不过的迂腐酸儒,真材实料是有,可也不厚,给小儿启蒙罢了倒是够了。但他镇日摇头晃脑一板一眼,不说因材施教,就是讲解一二的时候也没有,无怪乎自个儿那个搅屎棍堂弟最是厌烦这人。虽然在书房时史墨还在描红识字,可他毕竟不是真的七岁小儿,私下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这些早就背的滚瓜烂熟。陈夫子不教他便不教罢,史墨寻思着瞅个机会就去外院史鼐的书房述请出外读书,都城的书院不少,他这位二叔好名,他就不信众目睽睽门客友人都在的当头,他能不答应侄子勤奋向学之心?也算间接洗刷下自己顽劣的恶名。
偏这位戚夫人有意思的紧,事情过去三日后的这天下晌午,在花厅宴请女客之时,巴巴把史墨叫了去。
杨氏冷眼看那正房出来的大丫头香月装模作样的,不耐烦的催促:“我是太太跟前的人,嬷嬷还不放心?花厅里今日宴请的女客可都是高门大户的太太、夫人们,嬷嬷跟去像什么样子?快快给墨哥儿拾掇下,太太还等我回话呢。”
杨氏心恨,冷冷哼道:“等着!”
进了里屋,杨氏从史墨手里抽出笔来:“快快,二太太今日宴请女客,让人来叫哥儿,咱们虽知道她没安好心,可也不能怠慢了,不然又得编排哥儿不敬长辈……”
打开箱子,杨氏想了想,取出一套月白色暗绣珠霞云纹的衣裳来,一边手下不停给小孩儿把碎发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总编一根大辫,缀上一颗明珠,用丝绦坠角,一面嘴里殷殷嘱咐:“至咱们来之后,府里办过多少席宴,怎的偏今日叫去,二太太的心思只怕是想在都中勋贵夫人跟前给哥儿下绊子呢,这说起来大抵也就是书房里的事情。奶娘知道墨哥儿聪慧,就照着昨日里咱们娘俩儿说道的那样回话就是,不必惧她!”
却原来这杨氏心思缜密,自打事情发生后她就翻来覆去细细思量,昨日里更是和史墨两个把戚氏和史鼐借着这事儿可能会有的举动梳拢一遍儿,杨氏更在心里打算了暗招儿,不过是等待下次出府交活计的时候施为罢了。
这如惊弓之鸟,行一步思十步的动作,不过是稚儿弱母寄人篱下无奈之举罢了。
目送着史墨的小背影,杨氏担忧之余,又不免心中自豪,自己的墨哥儿小小年纪,无父母良师教导,却这般进退有据、聪敏稳重,实在是……
花厅里,群芳围绕,香气阵阵,不时有人赞戚夫人好本事,说这眼看着入秋的时候还能见着这么些好花儿。戏台子上并无点戏,只有几个琴乐娴熟的老师傅在拉弹。贵夫人们边随意吃些小点心,边各个围在一起闲话儿。
襄阳侯府的三太太把葡萄籽儿吐到小丫鬟捧着的帕子里,看一眼花厅门口,抿唇笑道:“怎还不见妹妹那侄儿?”
戚氏满目带笑,正待说话却不妨被忠靖侯谢夫人抢去话头,谢氏似笑非笑的看一眼戚夫人,淡道:“杜太太怎的今日如此着急?不过半刻就等不及了?”
又转过脸对其他夫人、太太笑道:“等一会子我们家墨哥儿来了,姐姐们可得重重给一份儿见礼才是,要不然我这作婶子的可不依!”
南安王妃指着她笑骂:“你这促狭子,人还没见到,倒先要起礼来了。若是真有你夸得这样好,咱们少不得破费一番了。”
其他夫人纷纷称是。
这一圈儿坐的都是都中顶顶有名世家的夫人,谢氏虽年纪小,可却是堂堂正正的忠靖侯夫人,忠靖侯史鼎如今又如了太上皇的眼,这里哪个不奉承她几句?况且谢氏也是个妙人,舌灿莲花,仗着年纪小些插科打诨,逗得这些夫人、太太笑声不止。
戚夫人跟着笑着,可心里却暗恨不已,她不过是照着礼数发了帖子,谁知南安王妃竟然真的来了,今日这花厅里南安王妃的品级最高,她说的话,哪个不捧着,偏这南安老太妃就是谢氏的亲姑母,南安王妃岂有不偏帮着谢氏的?
襄阳侯府的三太太之后却兴致不高,脸上笑容都有些勉强,这处在座的哪个不是正经的侯伯夫人,只她品级最低,丈夫虽是襄阳侯嫡子,却排行属三,至今也只是恩荫了个六品小官儿,却是占着是戚夫人嫂嫂的缘故才得坐在这里。方才被谢氏一句话堵了回去,周围的夫人、太太们越发淡淡的,轻易不与她说话儿。杜氏脸上下不来,深怨自己心思少见识短,被戚夫人几句好话就哄来跟她唱这双簧,无端端的被人瞧不起,怪道戚氏这回看的起她们三房,给送了那么些礼!要是是好事儿,大房那里不巴巴贴上去,大房可是最亲这个小姑的。
杜氏手底下掐着帕子,却是在心里恨起了戚夫人。
只听谢氏忽然高声笑道:“看,这是谁来了,快过来教三婶看看咱们的墨哥儿。”原来史墨已经进了门厅来。
众夫人拿眼去看,都眼睛一亮,好个俊秀的小哥儿,唇红齿白,珠圆玉润,一双凤眼儿晶亮亮的,最是那一对儿眉毛长得好,秀长如剑,把容貌上过分的精致给掩了去,却是个最气质不过的公子哥儿。姹紫嫣红的小厅里那一身月白云锦衣裳的小孩儿站的笔直,越发衬得器宇不凡,鹤立鸡群。
戚氏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却端起慈爱的面孔,温声道:“来,墨哥儿,婶娘知道你这两日不高兴出来,但老憋在屋子里,谨慎闷出病来。”
史墨心内冷笑,果然,这位太太一上嘴儿就是蜜糖裹着毒钉子。
戚夫人这一语,很是提醒了好些人想起来这位保龄侯府大老爷遗腹子的名声来,前儿的事情她们也是有耳闻的,看这小哥儿的眼神不禁都复杂了许多。
史墨分明感觉到,却大大方方的端起笑脸来,见礼道:“给二婶三婶问安,给众位夫人、太太们请安。”口齿清晰,进退有据,让好些夫人太太心内有了丝喜欢。
谢氏最是高兴,连声道好,把史墨拉到自己身边儿又搂着又摩挲,对着戚夫人道:“墨哥儿住在这里,二嫂的坤哥儿、桂哥儿又都是稳重的,我最是爱乖巧的孩子,偏我那小子闹腾的很,嫂子疼我,今天就让我好好亲近亲近墨哥儿罢。”这话说出来,却是两番味道,且不说保龄侯府的幼子史桂,他的名声固然不比史墨臭,可跋扈顽劣也是出了名的,说稳重可真就是贻笑大方了,二则谢氏的话里头隐隐露出的意思竟是戚夫人挡着不让她亲近史墨一般。
众人都是心思玲珑,恨不得心眼子比别人多出一个来的,听说这话大有深意,就有人一琢磨,可不是么,这墨哥儿进京一载有馀,这保龄侯府办了多少回宴席了,这次却是她们头一次见到真人。再一往深处想,都没见过外人儿,怎的这哥儿的名声会如此不堪,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可不就是这保龄侯府么!
谢氏稀罕了阵子史墨,拉着他一一给这一处的夫人、太太见礼,那正式的模样,让好些人看史墨的眼神又有了不同。史墨端着张玉白可爱的笑脸,一个一个的认人行礼,那认认真真却有些稚嫩行礼的小模样让几个上了年纪的太太爱的不行。
南安王妃摸摸史墨的发顶,笑道:“好孩子,果真像你婶娘说的那样好,我一见就喜欢……”说着从袖里拿出一方碧绿如水的玉牌来,亲自给他挂上。
其他夫人、太太也忙给见面礼,看了南安王妃的,不免都厚了三分。
这情形倒有些出乎史墨的预料了,看一眼笑的极开怀的忠靖侯夫人谢氏,心内一哂,原是这三婶和二婶的明争暗斗,他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思及此,史墨表现的愈发乖巧,话却不多,任由谢氏施为。
戚夫人的手都快把帕子抠破了,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暗暗瞅了眼杜氏。
杜氏心里不愿,却是不敢得罪这个小姑子,只得开口道:“我瞧着哥儿真不错,怎么妹妹却说哥儿心情不好呢?”杜氏也不是傻的,话虽然按着戚夫人的意思提出了那线头来,却轻轻就把自己摘了出去。
戚夫人却也顾不得不满,只温和看着史墨,安慰道:“你们先生也太严厉些,不过是些小孩子的顽笑。墨哥儿好生去陪个礼,看在你叔父的面子上,兴许就揭过去了呢。”
又回过头,叹道:“这陈先生学问是好,可人较真了些,前儿这孩子不过是弄脏了他几幅画儿,他就不愿意交了,要辞馆而去,我家老爷劝慰再三,才留下来……”
弄脏了先生的几幅画儿?这事儿可大可小,可戚夫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给史墨按上了个气走先生的名头。
众夫人都看史墨,小孩儿微微低头,嘴唇抿着,白玉雕琢一般的小脸上露出了一抹倔强神色,这里可都是后宅里见惯了言色的人精儿,谁看不出他神情里暗藏的委屈?
一时倒都不接话儿了。
史墨心里头给奶娘鼓鼓掌,奶娘昨天就说,但凡遇到戚夫人在别人面前提起此事,万万不可争辩,也不必太委屈,最妙的就是倔强中露出那么一点子没压下去的委屈来。
谢氏的脸上本来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看,看到史墨的表情却心头一松,眉目里都带出笑来了,看来今日自己这好妯娌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墨哥儿确是个有意思的,也不枉她前儿接到帖子后费了这么多心思,还特特邀来王妃嫂子助阵。
若说这谢氏真对史墨有什么感情,那可真是个笑话儿,她的确喜欢他姐姐湘云的性子,可对于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大哥家的遗腹子说在意都是多的,只不过这却是个对付史鼐的绝好的棋子。想起来史鼐,谢氏就眼红心闷,本来么,有史墨在的情况下,这二子袭爵就有些名不正,这想想都替自家老爷委屈,可偏偏这二哥是个面善心狠的,用爵位压着自家不说,当初分家时几乎就是空空两手扫地出门了,他一转脸儿把老大家的嫡子扔到老家去,却在这些年里经营了一副好名声儿!
史鼎和谢氏心里恨呀,只是这些年比人低强忍着,可当史鼎也有了爵位,夫妻俩的心思就活泛起来——既然都有爵位都是史家的嫡子,那家产凭什么叫你独霸去?史墨的作用就是在这时候凸显出来了,毕竟,他是大房嫡子,家产不仅有他的而且还有大大一份儿,舀着个他做枪,好使的紧。而且这么一个小孩子,史墨能分去家产又能有多少,总比现在全攥在二房手里的好。
谢氏故作心疼的摸摸史墨的后脑,皱眉道:“我听说那陈先生不过是个二甲进士,怎的脾气这般大?”又说史墨:“怎这么顽皮,竟把先生的画儿弄脏了?是什么画这么金贵,跟婶娘说,婶娘替你赔他。”
一转脸儿又露出些小女儿的调皮神色来,笑道:“我幼时也有过拿墨涂父亲字画的时候,那时父亲还哈哈笑着说我画的却是比原来的还好。只不过生生坏了父亲宝贝的一块‘九玄三极墨’,墨哥儿用的是什么墨?”
南安王妃笑着点点谢氏的额头,骂道:“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作这般姿态,也不觉臊的慌。”谢氏只不依,非要史墨说出来。
戚夫人脸色微微一僵,心知书房原委定是被谢氏知道了,不免心里大怒,暗自狠道,若是教她找出那吃里扒外、通风报信的奴才秧子来,看她不剥了他们的皮!
史墨在心里给这位三婶赞个好,脸上却是露出忐忑来,故意看了一眼戚夫人,想了一会才道:“酸墨,不,是酸泥?”
谢氏捂嘴大笑:“是狻猊罢。”忽然顿了一下,似笑非笑看一眼戚氏,道:“狻猊,倒是十足的好墨,香彻透骨……”
戚夫人正待说些什么,却听花厅正口几声喧闹,却是一身金丝绣百花飞蝶大红锦衣、脖带金项圈,腰束五彩丝绦的史桂被簇拥着进来了。当下就有夫人皱眉,这戚夫人幼子是在她吩咐去叫史墨之后由南安王妃提议叫来的,虽说晚去请了一会儿,可到现在才来,却是有些失于礼数了,尤其这哥儿又高又壮,和个白玉童子一般的史墨站在一处儿,高下立见。
戚夫人亦有些扼腕,后悔吩咐丫鬟让好好给桂哥儿打扮一番再带来了,她心内觉得自己幼子比史墨要好上百倍,原是有心在史墨被众夫人低看的时候再让自己儿子来,好衬托一番桂哥儿,却不想谢氏横插一杠,这当头儿子却来了。
只是当史桂走进的时候,戚夫人才知道真的糟了。
狻猊是墨中珍品,前朝时便断了传承,狻猊芬芳透骨之名可不是说着好听的,纵使史桂换了衣裳,可头发上的香味却是闻得见的。
谢氏倒没说什么,可就是无声胜有声,反倒更显得突兀。
席面间突然静了一下,又恍若无事的热闹起来,只是相比史墨,这常理来说得更被奉承的史桂倒是没得到众家夫人太多的关注,尤其是南安王妃,虽然也赞了几句,可比起来对这史墨又摸脑袋又给见面礼的,实在不值一提。
已经成了壁花摆设的史墨禁不住的想,自己这副自个儿都嫌太秀气的长相也许还有点用处?
之后的宴会对于戚夫人来说就是味同嚼蜡,闷得心窝子疼。偏史桂耐不住性子,一会儿就洋洋去了。史墨至始至终被谢氏揽在身边儿,安静乖巧的听她们说话,间或回应几句或是一个甜甜笑容,又惹人喜欢几分,越发高下立显。
史墨也乐得他这三婶表现与他亲近的模样。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除了他和这位嘴皮子厉害的三婶,他的奶娘杨氏也闷不出声的给戚氏上了一记眼药,他头上戴的那颗明珠,大是大,颜色却已经发黄了,显然是十几年的旧物件儿,比史桂头上的可差了不是一筹,在座的那都是对衣服首饰精通之极的行家,这心里头早就有了思量。
在最后送客之前,史墨轻轻地又给他的好二婶吃了一记闷亏。
却原来这花厅隔壁有间小厦,同太太夫人们前来的闺秀们,就有保龄侯府里的嫡女三姑娘湘芷和她两个庶姐招待,三姑娘已经年近十岁,戚夫人对这个女儿十分爱重,早早就教她管家理事,并且时常带她走动。
只是这位湘芷三姑娘和桂哥儿一样,身条模样都是随了戚夫人的父亲襄阳侯,骨架儿大,长得有些健壮,平日里她最爱穿些素净衣裳,戚夫人又花了大笔银子给她置办首饰,倒不显什么。
偏今日这三姑娘和把闺秀们送回花厅的时候,被史墨看见,这小孩儿心思一动,不动声色的就站到她身边儿,好声儿叫了一声:“三姐姐。”
跟在她身边的一位穿着华丽的姑娘看了一眼这两个就扑哧笑了,其他姑娘、太太一瞧,也忍不住低笑了几声儿。
原是这两人今日穿着打扮有些像了,都是月白色的衣裳,三姑娘也把头发簪成小辫儿梳拢到一起去,本来她这般打扮,倒别有一番飒爽的味道,可与史墨站在一起,立刻变成了效颦的东施了。
湘芷心高气傲,向来看不上这大伯家的遗腹子,一年来没少在戚氏面前添了口舌,这会儿气的脸色通红,险些当场失态起来。
……
谢氏走的时候是心满意足,神清气爽,还偷偷塞给了史墨一个小荷包。
史墨心里动一动,趁人不注意之时,直视着谢氏的眼睛,郑重道:“谢谢三婶,今日的恩情史墨记住了。”
谢氏愣了一瞬,看史墨的眼神倒是有些复杂起来,收了脸上调笑逗弄小孩儿的神色,点点头。
史墨却不管这些,他只是借此给这位三婶提个醒罢了,拿他做枪头没什么,只是不要过了才好,互利的事情两边儿都高兴么。
而谢氏弄了今天这一出,非但借着南安王妃的东风把戚夫人的算盘都给打坏了不说,还扳倒了一局,戚氏分明看到有些夫人面上那有些古怪的笑容,只怕是这一年来才传出去的史墨的坏名声的功夫都白费了大半不说,还不知道明儿会传出什么话来呢。
但最重要的,是谢氏这一手直捣黄龙,把箭靶子立到史鼐的头上了!为什么?笑话,哪家的公子到了年纪,不是由父亲叔伯出面引见给世交勋贵的。这墨哥儿虽说还小,可他却不同于别人,本是从金陵老家进京的,没见过人,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拜见世交长辈们最好的就是史鼐给带出来。本来,这回女眷的小宴,史墨出来遛一遭儿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谢氏竟然一本正经的给各家夫人介绍了,更坏的是,这宴会上有一个分量够重的南安王妃!这王妃还正儿八经的给了厚重的见面礼!这么一来,史鼐最轻的也是一个忽视侄子的名头就跑不了。
戚夫人恨得咬牙切齿,但却是有苦说不出,她虽后宅里的阴私手段耍的狠厉,嘴上却远不如谢氏利落,人缘儿也不如谢氏好,一时气的肝疼。
不行!得赶紧跟老爷商量商量,把那丧门星弄去那个地方,她就不信了,一个七岁的小孩儿,无父母管束,在那里,会学到好儿?
☆、腌臜去处—贾家家学
5、贾家家学
赏花宴过后,因着戚夫人心情不好,保龄侯府很是沉闷了几日,大小丫鬟、婆子各个儿轻手轻脚,轻易不敢大声。
史墨虽然扳回了一局,但戚氏和她那个心高气傲的三姑娘岂是好相与的,这几日史墨院里分派下来的穿用越来越少,大厨房每每里送饭食来都早就过了用饭的时辰,饭菜都是凉透的。所幸初时戚夫人为了表示她大度特意分给他一处带小厨房的院子,杨奶娘便常在小厨房为史墨做些吃食,只是材料甚少,每每去要大厨房那边不是拿些不新鲜的搪塞,就是借口推拒。
史墨倒也受得,其实依他的意思,当初在金陵老家不回来,自己日后考个功名,置下些庄子田地,把奶娘和这些年暗地里筹谋收在身边的几个忠仆接出去,安安稳稳的做个耕读传家的乡绅富家翁,那样的日子才叫美的。只是他也不是那天真的,依着原着里四大家族的下场,恐怕自己到日后也要被牵连,要是没有点依仗筹码,像几日前书房那样被推出去顶缸也不是不可能的。
史墨小少年叹气,想做个乡绅富家翁什么的都是妄想,还是在这深宅后院里先拼杀出一条路出来罢。
“哥儿,二老爷怎么说?”杨氏迎出来,急急忙忙的问道。
史墨摇摇头,示意他奶娘进去说话,杨氏抿嘴一笑,她的墨哥儿越发有了大人的模样,谨慎了呢。
进了内室,史墨不忙叙及书房谈话,倒是分外郑重对杨氏道:“奶娘,这二老爷之语可不能在外头说了,叔父那性子……”今日史墨看的分明,自己这位保龄侯二叔真真是位口蜜腹剑、心胸狭窄的伪君子,面上拳拳教诲,可每句话说出来都有拐弯抹角的刺探,想方设法的打听他与忠靖侯府的首尾。现在阖府里都得称呼他一声侯爷,若是奶娘之言被他听见,少不得心下记恨。
杨氏想起往昔神情有些黯然,慈爱的揉揉史墨的小脑袋,点头应了。
侯府戒备甚严的外书房,史鼐沉着一张脸,慢慢踱步,脑中想着方才见到史墨情形,细细揣度,越发觉得此子非池中物,应对稳妥不说,还偏偏在今日他休沐会友之时来请求去外面书院之事,一时倒恨悔自己当年妇人之仁,又看轻了这遗腹子,没早叫他病夭去了以绝后患。
史鼐脚下不停,一路雕梁画栋、莺歌燕舞都没入眼,到了正房门外,台矶上坐着的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看见,慌忙迎上来,打帘的打帘,有丫头进去笑道:“侯爷来了。”
戚夫人听闻,连忙起身来迎,旁边在他母亲这里撒娇胡闹的史桂唬了一跳,不觉的倒抽一口凉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
史鼐进来,见史桂在此,浓眉一拧,斥道:“这个时辰,怎的不在书房跟着先生读书!”
史桂懦懦应承了,史鼐见他形状,又思及方才史墨来,原本无气的,这一来倒生了三分气,冷哼一声,道:“我知你这惫懒性子,如今且不管你,等明日里问过你先生考较你的功课,再来说道!”又瞪戚氏:“慈母多败儿,此话真真不错,幸而坤儿争气,若不得,我这保龄侯府百年基业恐怕都要毁在这逆子身上!”
这话却是说的重了,原是史鼐本就对戚氏这几回理事不满,借故发将出来罢了。戚氏心中气苦,却不敢接其锋芒,垂目泣道:“老爷这话诛心,我也无颜辩驳,只明儿挪进佛堂里去罢。”
史鼐知方才之言过了,却不好明说,见一旁史桂惶悚,怒喝道:“还不出去!”又对着外头跟着史桂的小厮长随狠道:“你们成日家跟着他上学,却不管他,由他野马一般!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们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
等房里静了,史鼐叹口气,卸了力气一般歪坐到椅上,倒把戚氏唬一跳,顾不得怄气,忙忙端上一盏新茶来,问道:“老爷,您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史鼐就着夫人的手抿了一口,目光专注的看结发之妻。
半晌,戚夫人被看的不自在,又因史鼐眼中的情谊风韵犹存的脸色飞上一朵红霞来,心里早忘了方才之事。
再三催问,史鼐才道:“这墨哥儿我看着不凡,若是留着,将来恐怕是个患害,可老三那边盯得实在紧,府里头几辈子的老人儿,心里头还有惦记老大和向着那边的,万一没处理好,恐怕大祸就要临头。今日里,这墨哥儿又去书房请求去外头书院读书,若是放他出了府,那可就不好控制了,若是不放……唉,都是那逆子惹出来的麻烦!”
听闻是这事儿,戚氏一笑,但史鼐如此夸赞史墨,把她的桂哥儿压下去让她心里头也不大自在,因道:“老爷这话说的,我瞧着那墨哥儿也只是平常,不说别的,只桂哥儿的学问,就甩他出去几丈,不过是个刚描红识字的,即便放出去又能怎的?况且那头府里的谢氏那张嘴真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咱们不放墨哥儿出去读书,指不定怎么受编排呢?但放出去又有说头,这些时日我倒想出个好去处来!”
史鼐皱眉,道:“好去处?”
戚氏捂着嘴,嘻嘻笑道:“可不就是好去处么?让墨哥儿过去,包管谁都不能说出一个不好来!”凑近前,低问:“老爷觉得贾家家学如何?”
“贾家家学?”史鼐咀嚼着这几个字,半晌,笑起来,赞道,“夫人聪慧,足比吕尚陶朱!若是男儿,岂还有我这等凡夫俗子站的地方?”
戚夫人笑靥如花,脸颊微红。
这贾家族学,在都城的名声不是一日两日了,恐怕除了贾府里的老爷太太们,外头来往密切姻亲世交俱是心知肚明,却耽于贾家势大,无人敢轻易说嘴。。
戚夫人得意道:“若不是上次归宁时大哥提起,我还不知道这贾家族学竟有这般不堪呢。”
史鼐心中微定,想的倒多一些:“贾家族学原是他们合族中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本是老国公为家族后继的善业,只如今却是他族中旁支上了年纪的老儒教席,时常八病九痛,年轻子弟无人管束,倒越发纵了起来,走鸡斗狗,吃酒赌钱都是小事儿,贾家子弟倒都喜那去处……只是,我听着贾府中那宝玉却是有业师的,若是姑母让墨哥儿与他一道读书,反倒不美。”
戚夫人笑道:“都说一龙生九种,种种个别,这宝玉含玉而生,老太太溺爱,虽则聪慧却不像他那先珠大哥哥一般喜好读书,性喜在闺阁中厮混,上学读书,也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罢了,况且我听大嫂说他那业师上月回乡去了,这宝玉说身体比女儿家还娇弱,老太太并不肯让他去族学的,也不虑墨哥儿交好他。”
话说至此,史鼐心中已是有了决断,只觉送墨小子去贾家族学是一招妙棋,自己不仅为他操持此事,还选了亲戚家照拂,外人说起,也是自己这做叔叔的一片赤诚。
末了,戚夫人一面命人去接史湘云回家,史鼐这边就拜访了贾家二老爷,贾政。
史鼐舌灿莲花,贾政只道他为了子侄煞费苦心,哪有不应之理。很快,史墨进贾家家学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杨氏听闻,脸上多了好些笑容,把积年攒下来的碎银子都交给了史墨,让他交好同窗,又提及贾家老太太,赞不绝口,只说史墨这位姑祖母最是宽仁的,当初也甚疼爱他父亲。
史墨听了,不过一笑,他心中抑郁,却并不想奶娘担心。只是他没料到史鼐竟然会把他送到贾家族学那处去,本以为他会借口远远把他打发到个落魄书院去呢,只是,他哭笑,这落魄书院只怕也比贾家族学强百倍!
奶娘不知,只觉贾家这般钟鸣鼎食之家,族学必然学风严厉,又有亲戚照看,比不知道在哪里的书院要好的多。可他这读过红楼的人岂有不知的?里面风气糜烂,几乎堪比勾栏了,他犹记得日后薛蟠进京,巴巴去贾家家学为的就是是结交些妩媚风流的契弟而已!
七岁的小嫩包子舀着一柄戚氏做面子事儿给他的包银珐琅玻璃小手镜,看着里面小人儿精致的面容,苦闷了,这时代南风盛行,多有达官贵人养些小倌儿取闹的,自己这副模样,若是日后没有依仗,恐怕就是烫手的祸患了。且先不说日后,就是下月去贾家家学,也是招眼的很,不知道带来什么风波呢。
叹口气,史墨只觉郁郁,他一心去书院读书,不仅是为了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界里赠一个功名,以安身立命,还有藏在心里的一个念想,那就是寻觅一个情投意合的同窗以作未来讲究。他前世十几岁知晓自己性向之后日夜不安直到车祸身死前夕才宽慰了心肠,可怜他那几年压抑孤僻非常,连跟喜欢的人说句话都不敢,死了又活过来之后,史墨就打定主意这辈子顺心而为,即是喜欢男子,那就给自己找个男媳妇又有何不可!要找合意之人,最好的就是在尚且单纯的书院里,朝夕相对培养感情……
结果,却被史鼐打乱了计划,贾家家学里虽然青年子弟甚多,可叫他选他也不敢呀,谁知会找到个什么样的,若是原着里那“香怜、玉爱”之流,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杨氏忙里忙外,高兴的就连暗黄消瘦的脸庞都要散发出光泽来了,她手下不停,只想着让自己的墨哥儿体体面面的去亲戚家。
史墨叹口气,不禁想起那四大家族里最顶端的人物儿——贾母来,这位老太太可不像自己奶娘认为的那样慈和,相反,史墨倒觉得她和史鼐真是一脉相承,暗藏的脾性都是一样凉薄无情。看原着时史墨就不懂,这老太太怎么能如斯心狠,贪了外孙女的家财也就罢了,要是不准备让她和孙子做亲,那何必好端端坏了女孩儿的名声?这样一个勋贵之家,女孩儿到了年岁不教管家不带出去赴宴走动,还任个小子在闺中厮混,若非贾家的女孩儿坏了名声,三春的下场何至于如此之惨?更不提林黛玉,好端端一个金尊玉贵二品大员的嫡女,被压得比不上个商女就罢了,最后还落得个那般孤独怨愤死去的下场,说起来倒也能理解,贾母拖着外孙女,不叫她嫁出去,这位大概是怕日后黛玉有了仰仗追究林家家财下落罢。
一想这些,史墨就觉后背阴凉,打了个哆嗦,下决心小心翼翼的在那老太太眼皮子底下不引人注意,那老太太当初对自己便宜爹好,不过是因为他是侯府继承人罢了,对自己,恐怕也就是面子上敷衍一下的事儿了。
吁出一口气,史墨边帮着奶娘拾掇要带的东西,一面安慰自己,史家想把自己丢进那黑缸里去毁了自己,但自个儿又不是真的稚龄小儿,贾家家学教的不好,至少自己还可以死记硬背,等年纪大些倘或中了秀才,那自己就可以自己去书院求读,况且,这去贾家最好的一点就是自己可以出府了,寻摸着做点什么,也好叫奶娘歇歇,奶娘的身体也能调理保养一番。
看着杨氏尚不得三十的年纪,鬓角已经隐隐能见几根银丝了,史墨小少年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心中更是笃定在贾家要低调再低调,暗地里图谋作打算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好算盘在遇到某人之后整个儿崩掉,史墨小少年就是再不愿参合进贾家的破事中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上顶了。
☆、说往事,有后招
6、说往事,老谋深算
及正房送来文房四宝并新作衣衫荷包挂坠寄名符等物,离史墨去贾家读书的日子已是近了。史墨随手翻捯那些东西,倒件件精致,样样周到,史墨嗤笑一声儿:这些阿物儿却只是面上好看,给史家赚点儿面子罢了。
实打实的大钱、碎银角、银锞子却是丝毫不见的,那荣国府上下一双富贵眼儿,若见自己穿着打扮不俗,却指头缝里露不出一点赏钱,恐怕更被说嘴,在学里的日子也难熬呢。
殊不知戚夫人现在也是攥着帕子堵心呢,这些物件儿原本是给史桂准备的入秋的新东西,却不想老爷前几日格外嘱咐了要让那西跨院的墨小子体体面面的去贾家,她虽知道老爷的苦心,是不想让人让亲戚看了笑话也防着外人乱嚼舌根子,可这心里总是一百个不乐意;又因其他东西倒好说,这佩戴穿着的物件儿却是来不及新做了,只好把桂哥儿的新衣服等改小了给那院里送去,一想到这竟是那墨小子占了自己桂哥儿的东西,戚夫人心里头更是膈应。
史墨虽然对原着早已模糊,可毕竟是备受推崇的名着,前世里陪着大姐和妈妈看过的电视剧改编情节和一些讲坛内容还能记起不少来,最是知晓这场红尘大梦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而整个都城里,大约都找不出比荣宁两府里下人更口无遮拦乱嚼舌根的世家了。
那位被无数怀春宅男肖想怜惜过的林妹妹,有一半儿就毁在了贾府奴仆的唾沫星子里,而双姝的另一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宝姐姐,虽然下场如何且待两说,但不可否认她在那座大宅里争斗成功了,并且地位还要越过人家贾家正经姑娘去,很多不就是因为小恩小惠小钱小利让那些婆子丫头们把这位薛姑娘夸上了天么。
是以,史墨早就装了不少正房往日送来的没正经用处的精致玩物儿,准备到荣府之后寻机卖了当了,给自己弄些银钱,除了应付那一处富贵眼们之外,也为自己那些小打算存下点本钱来。
杨氏想着墨哥儿这一去,十有□是要在荣国府住下了。为着这,她给戚夫人身边儿的两个心眼不错的大丫头塞了银角子,托她们敲边鼓说道几句,又当面求戚夫人要跟去侍候。只是戚夫人等送史墨去贾家根本就存意让他学坏,怎么肯让杨氏在他身边管教。
遂,戚夫人不悦道:“杨妈妈怎么这么不动礼数?荣国府是亲戚家,墨哥儿去读书本就是麻烦了人家,若是七吆八喝的带好些人去,可教人家怎么想?况且我听说,前年荣国府的嫡亲外孙女,堂堂二品大员的掌珠,闺名玉儿的女孩儿千里迢迢的来时,也不过只带了一个老妈子和个积弱的小丫头,你还有甚不放心的呢?”
杨氏无法,只得回去。背人哭了一场,她心里担心史墨,日日叮咛嘱咐,夜里也歇不好,只几天功夫脸色就蜡黄了。
史墨看着心疼,搂着她的腰,仰着小脑袋低声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奶娘担心我,我知道,但奶娘要是不保重,日后还有谁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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