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米虫 作者:莫青雨
正文 第26节
米虫 作者:莫青雨
第26节
曲比翻译道:“他说他家和大唐合作的药房不少,还头一回见得老板亲自过来的,而且还是新开张的小生意。按道理说,小药房一般进货都会选择更近的地段,以免抬高路程费用吧?”
林冬心里一转:这就是正经生意人了,和之前骗骗曲比啊,酋长啊大不一样,他们想得就实在多了,也是最现实的问题。
臧飞龙看林冬,他个读书人,虽然什么书都有看,什么都懂一些,却不见得懂经商。
这里头的利润,水分都是个说不准的。他们也不知道如今大唐的药房普遍卖个什么价,这要说起来,指不定就得露馅。
林冬并没有停留太久,久了会让人生疑,他道:“我们家是小生疑没有错,但就算是小生意也是长辈花了心血经营起来的。实话说,如今小本生意赚不了什么钱,我不得不剑走偏锋,就算有些危险,但……”
他脸露为难,对曲比指了指臧飞龙,“我这大哥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没娶到个老婆呢。”
曲比理解的点头,转头对那东爨人转述了一遍。
那东爨人显然没有这么好骗,眯起眼,疑惑的叽叽咕咕一阵。
曲比回头道:“就算剑走偏锋,你们也可去其他大药房商量进货。大不了分点层,也比亲自跑这一趟划算啊。若是生意砸了,别说祖上经营的,那真是一点都不剩了。”
臧飞龙皱起眉,他可没想这么多事,只觉得这东爨人好生啰嗦。人家要怎么做生意跟他有什么关系?有钱不赚?这是傻子!
林冬伸手拍了拍臧飞龙的手背,示意骚安爀躁,曲比也看出这臧飞龙不是个好耐心的,便笑笑,解释道:“林兄弟别着急,生意这事,我们管不着,还得看他们愿意不愿意,若是不愿意,这生意也做不成。好歹是和钱挂钩的事,我们给了货,你们若是交不出银两来……或是被骗了,这些生意人也得找我们麻烦。”
林冬心里一亮,问道:“不如这样,我们先给上一年份的定金如何?这样就能表达我们的诚意了。”
“一年份的?”曲比微微诧异,不是说是小生意么?有这么多钱?
林冬拿手肘一捅旁边男人,臧飞龙磨磨蹭蹭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玉佩来。
“那这个抵一年的定金如何?赚了钱,该怎么分怎么分,若是没赚,明年咱们这合作关系就结束了,你们也不亏。”
曲比接过那玉佩看了看,南诏少产玉器,金器,这边用得大多是竹子、石头、铜器铁器。这么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可值当不少钱了!
曲比将那玉佩交给东爨人,又转述了一遍。
那东爨人似乎诧异,又仔细看了看玉佩,随后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
他点点头,叽叽咕咕说了一阵。
曲比回头,“恭喜你们,这位大人答应了,这玉佩价值不少,你们还可以选一部分上好的药材。”
林冬赶紧道谢,又顺带表了一下诚心实意。
那东爨人将玉佩收起来,一脸满意的样子,又看了看旁边几人。
那几人其实也是被拉来谈生意的,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接这个单子,所以始终表现得兴致缺缺,如今见这东爨人拿了大便宜,脸上有些不甘,但又无法。
东爨人有些得意,站起身对林冬他们行了个礼,曲比跟着站起来,“拿我们先告辞了。”
“等等……”林冬叫住曲比,“大人可以留下来一会儿吗?”
曲比虽疑惑,但好歹如今也是确定了生意往来的客人,便点点头。
他送走其他几个人,又走回来,道:“二位有事?”
“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林冬帮他换了杯茶,道:“我们也算是给了大价钱,自然希望生意能做成。”
曲比点点头,“你们想问什么?”
“其实是这样的……”林冬道:“生意这事,有时候和官家也分不开。我们做生意的,每月还得给官家一些买路钱,这买路,是买一个顺畅,有些事呢,官家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曲比点头,表示理解。
“如今生意不好做,大生意都有大门路,和官家关系也好。我们这种小生意想爬上去,自然也得散不少银子,不知……南诏又如何呢?”
“我不是做生意的人,不是很清楚里头的规矩。不过想来也差不多。”曲比想了想,“你们若是担心会被刁难,这倒没什么关系,刚才与你们合作的是我们镇子里的大户,该有的关系,他自然都清楚。”
“可你之前也说,你们都是固定和大唐的几家药房有来往。他这里又揽了一宗生意,会不会有其他问题?”
“这个……”曲比正犹豫,那头臧飞龙又摸出一只玉佩来塞进他手里,“大人为我们的事操心,这份你自然该拿。”
曲比接过来,心里定然是美的,他的表情缓和了好多,手指摩挲了一下玉佩光滑的表面,慢慢道:“这事本也不该我来说,你们要问,还得去问相关的人……不过你们语言不通,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林冬点头,“你懂汉话,我们自然觉得你更值得信任。”
这话又让曲比笑了笑,心情是更加好,想了想,便道:“南诏的官职没有大唐那么齐全,我们人少,居住的地方都分成一大圈一大圈,东西南北各有,距离也远。有时候来往消息不太容易通达,所以一个小圈子就是一个小国家,自有自己的法则。我们的王,也很难管到所有的族群。”
“如我们这里,酋长就是最大的王。我曲比家是世代侍奉酋长的家族之一,什么都管上一点,但也不过是个传话人。这邓齐镇,邓齐二字只是汉话如此说,它的意思是收获之神,所以我们这里算是南诏比较少的生产大镇,商户也比其他地方多了很多。就如你们之前所见的,那几位都是大家族,不好招惹。”
曲比喝了口茶,续道:“不过就算是大家族,该走的规矩不能少。他们和酋长关系不错,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和门路,给你们送货,基本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多分一些钱给酋长和酋长身边的人而已。这点你们是不用担心的。”
林冬心里有了个大概,问道:“所以这里是酋长最大?其他的呢?”
“其他自有自己管辖的范围,但凡事得由酋长说了算,你们若是碰到刁难你们的人,不必担心,报我的名字就成了,他们自然知道收敛。”
林冬点头,露出一个感激地笑:“真是太谢谢你了,在异乡最怕的就是遇到无法理解的事,也怕走错路,说错话。”
曲比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你们也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大唐人,早些年的时候,有几个家族都举家搬迁了过来,如今也是过得好好的。你们大可以多待一段时间,看看风光。”
林冬谢过了,曲比这才告辞而去。
关上门,臧飞龙惊讶,“听到他说的了吗?有几家搬迁……”
“我没想从他这里套出这个消息来,但是他自己说出来了。”林冬好笑,“我本来只是想知道这里的权力分布是怎么个情况,到时候才方便查查。那三人定然会和最大权力的人有联系。”
“那照他这么说,岂不是得去问酋长……”
林冬也犯难:“他们三家若是故意隐藏,找起来怕不容易。没想到这里什么事都得酋长说了才算数,去问酋长……一定会露馅。”
“那怎么办?”臧飞龙坐下来,“难不成得去集市上打听,有没有什么大唐人来买菜?”
林冬摸下巴,“他们说不定不常出现……就算出现来买什么,也是下人买,下人定然是买去的奴隶,不会暴露他们自己。”
“那去卖奴隶的地方问问?”臧飞龙出主意。
“也是个办法,但人家不一定会说。”
二人正犯难,就听外头有人敲门,客栈里的白蛮小二用僵硬的汉话道:“这是曲比大人让人送来的水果,请二位享用。”
他说着,让开了一些,露出身后一个背着一筐水果的人。
这人穿着白色布衫,一张脸很是清秀但剑眉飞扬,眉宇间英气逼人。
二人照了个对面,臧飞龙愣了,对方也愣了。
林冬从臧飞龙身后探出头,看见来人,“啊……真的是你……”
叶青衫一下扔了竹篓,激动的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飞龙哥!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叶青衫,叶家老幺。一心想做神捕的那个。
感谢j童鞋的地雷~~么么~~亲乃砸得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23333 心意我领了,亲请量力而为啊,别太费钱了=w=~~
☆、第七十章也许是天意
这要说起叶青衫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为何穿着西爨人的服饰,为何又在送水果,为何见到臧飞龙就叫救命……这可说来话长啊。
不过这里咱们还是简略提一提:话说叶青衫告辞左山头大营去往长安拜师学艺,这路应当是往上走的,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南边来。可他这人是个好打抱不平的,况且叶家除了老二叶英,老大叶霸天和叶青衫似乎都有点少根筋,所以这一路他是一路打抱不平,打着打着,路就走错了。
你说这往西北走的路,怎的就会完全走错到相反的方向来?这说起来也是叶青衫倒霉,他帮助了一户被土豪欺负的农家,那户农家后来就要举家搬迁,举家搬迁就举家搬迁呗,走得就是南边这条路,靠近南诏国边界的小镇子里。
这户农家因为太感谢叶青衫的帮助,一定要用马车送他一程,叶青衫推拒不过,想想有人一路作伴倒也有趣,于是就答应了。
可偏生他就忘记说自己要去哪儿,又偏生那户人家说,他们要去过过安逸的生活,这就误导了叶青衫。
过安逸的生活?整个大唐哪里能比京城长安安逸?听说那里的路都是用金子铺的——说到这里,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儿听来这么荒谬的话的。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完全错了。
叶青衫未去过长安,也不知道去长安的路,这一路和众人嘻嘻哈哈,饿了就打野味,腻了就采水果,这农户家里有个小姑娘,四五岁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叶青衫又喜欢小孩儿,两人就一路玩闹,等到了地方,叶青衫抬头一看,嚯……好多山!好多高山!
长安周围有这么多山来的?叶青衫歪了个脑袋想了半天。
那头农户道:“恩人日后打算如何?不如与我们一起在这里安居下来吧。这里青山绿水,靠近南诏,也没什么仗打,清净安逸。”
叶青衫傻眼了,“南诏?”
那农户还憨厚地点头,“是啊,南诏国。”他伸手指碗沿的山谷小路,“就在这路尽头,是南诏和大唐的边界了。”
“还是说恩人想去南诏玩玩?”
“……”叶青衫沉思了半响,“这里离长安有多远?”
“长安?”那农户这才发现不对劲,“那可是相反的路啊!这一路我们走了半年之久,去长安的话,当初只要两三个月便到得了。”
叶青衫蹲了下去,把脸埋在手臂里沉默。
那农户也急了,“恩人你不是来南边吗?你怎的不早说,诶!也是我糊涂!怎的就不问清楚!”
叶青衫见他一家人都急红眼了,赶紧摆手,“不打紧,我就是……四处游历,也没什么大事要做,既然来了这边,就当……缘分一场,我便去南诏玩玩也成。”
农户这才安下心来,但还是愧疚得很,这便又送了叶青衫一大堆的水果和肉干,让他路上带着吃。
又给了他一块小腰牌,这腰牌却是做得精致,上头不知道刻了什么鬼画符。
“这是我远方堂弟的东西,十年前来我们这边走亲戚时给我们的。说是要去南诏,用这个能通关。只有南诏的人才有。”那农户解释,“我远方堂弟是南诏国的人,祖上是山西的,曾经因为迫害举家躲去了南诏,如今在那边有点小生意,你去找他准没错。”
叶青衫叹气,但想想,既来之则安之,这里也没有再往长安去的马车了。又是小村子,也没什么好马,自己一个人再溜溜达达半年……又不识得路,麻烦得很。
拜师学艺啥时候都能拜,何不干脆四处玩玩,遇到不平事就帮个忙,嗯……有那说书里大侠的威风了。
这一想通,他倒也高兴起来。南诏啊,还没去过呢。
于是拉了匹小骡子溜溜达达顺着山路往里,过了边界入了南诏境内,但他运气就没林冬他们好了。
林冬他们是遇到善心人帮忙,还能借住一晚。他这倒霉孩子,过了小村子没多久就遇到抢匪,虽然以他的能耐是没啥问题,但这一路是上山的路,陡峭的悬崖到处都是,结果包袱钱袋全落山谷里了,身上顿时身无分文。
饿着肚子走进邓齐镇,本想找人帮帮忙,结果遇到的都是不懂汉话的乌蛮人,叶青衫这回是真知错了,好好的右山头大营三少不做,吃喝不愁的日子不过,到处跑……跑啊!叫你跑!他哭丧了张脸蹲在集市上看来来往往的人,肚子饿得咕噜噜响。这也是这小子一根筋,若换着他大哥叶霸天,本来就是山贼,怕啥?抢啊!偷啊!
叶青衫就顶着根脊梁骨,偏不!所谓人穷志短,这时候才能看出风骨气来呢。
然后,就有卖奴隶的人从这里经过,一眼看到他了。呵,小少年眉清目秀,俊朗得很,又不似这里的人,不知从哪里过来的难民吧?一定能赚个大钱!
于是这奴隶商就走过去,二话不说,扔了一大袋子钱袋在他面前。
叶青衫眼睛都直了,哇,这南诏的人给乞丐钱这么大方的?!想罢怕给别人捡去了,赶紧拿过来揣进怀里,连连道谢。
就是这谢还没谢完,一个铁链子咔嚓——栓自己脖子上了。
叶青衫:“?”
奴隶商笑笑,又低头,咔嚓——两只脚也给铁链子锁上了。
叶青衫:“……”
于是,叶青衫莫名其妙地被拉到集市专门卖奴隶的地方,很快就有人把他买了回去,是个水果商贩,经常需要四处送货。
叶青衫好不容易在水果商贩里碰到个会汉话的白蛮人,对方听了他的话,哭笑不得。
只告诉他,“这锁奴隶的锁,是特质的,就算你功夫再好,没有钥匙,打不开的。而要打开,必须要人给你赎身,你的契约书还拿在老板手里呢。”
于是叶青衫又拜托这人给老板翻译翻译,让他放了自己。
老板哪里会答应的?这可是给了二十贯钱才买来的,你要走,行啊,自己拿钱来赎就成。
叶青衫郁闷了,于是叶青衫开始工作赚钱,成天欲哭无泪。
说完这些,叶青衫是真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他打着嗝道:“飞龙哥,看见你们我真是太高兴……嗝……这里每天饭都吃不饱,又没力气,做一个月还没有一贯钱,二十贯钱……我都要绝望了呜呜呜……”
林冬心疼,走过去帮他抹眼泪,又摸摸他脑袋,“好可怜,被你哥知道,恐怕这奴隶商会死得很难看了。”
一想起疼爱自己的大哥,叶青衫更是哭得厉害了。毕竟也只是和林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平日再自负也罢,这一两个月磨下来,真是什么脾气都没了。
臧飞龙是哭笑不得,只觉得叶青衫自作自受,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他也算知道“外出”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成了,别哭了。”臧飞龙从怀里摸出银票来,叫来店里伙计,将银票给他,“去那个什么……”
他回头看叶青衫,叶青衫赶紧报了地址,臧飞龙点点头,道:“去给那家老板,说这人我给买了,以后不是他家奴隶了。”
那小二点头,接了银票很快走了。
叶青衫松了口气,随即想起自己脚上哗哗响的铁链,“还有这个!”
“今儿个晚了,明天带你去找那老板把钥匙拿了。”
叶青衫哭丧张脸,“他要是不给呢?”
臧飞龙呵的一笑:“那就揍到他给为止呗。”
这一晚叶青衫头一次吃了个饱饭,真像饿了三十年没吃饭的人,呼噜呼噜,看得林冬和臧飞龙叹为观止。
直到他打了个饱嗝,再也撑不下了,才尴尬道:“我现在是怕了……什么都可以没有,但绝对不能没钱,没东西吃。”
臧飞龙笑着拿一颗花生弹到少年额头上,“吃一堑长一智,日后看你还总是偷溜。你大哥不知道该多心急。”
“……我错了……”叶青衫扁扁嘴,拿衣袖抹了嘴角饭粒。
林冬给他翻出一身赶紧衣服来,但碍于铁链锁着脚,只能换了上半身,换不了下半身。
叶青衫想洗澡,臧飞龙给他叫来热水,拿来一个大木桶,让他把脚搁外头,只泡上半身。
叶青衫就觉自己说不出的憋屈,泡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来,心情也整理得差不多了。
结果后来店里伙计回来,敲门,将契约书和钥匙一并给了。
臧飞龙还道:“这些人做事倒也挺守规矩。”
如此过了一晚,第二日叶青衫就急着想走。他现在就想飞一样的离开这里。
林冬和臧飞龙却说还有事不能走,叶青衫这才想起来问,“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林冬只大概说了说他们要找人,叶青衫嗨一声,“这有什么难的?我在这边好歹带了两个月,路早就摸熟了,经常送货,人也认得差不多。要找谁,问我问我。”
林冬一想,是啊!这不就有个现成的!果然是天意?!
于是林冬说了要找的三人,没想到叶青衫还当真认识。
“如果是这三家,我知道在哪里,他们就住在邓齐镇外头,骡子走大概三天的路程,再往北走一段就是南诏的第二大镇了。他们住在这两个镇子之间的路上。”
“为什么在镇子外头?”林冬好奇。
“这个不清楚,不过那一段的路都被他们三家包了,平日也不跟南诏的人有接触,有什么事都是奴隶来做。”
叶青衫说起这个还不舒服,“奴隶太惨了!”
林冬拍拍他的肩膀,让他顺顺气,转头看臧飞龙,“在邓齐镇外头,我们得想个办法过去。”
“就说游历风光吧。”臧飞龙道:“反正曲比也一直让我们四处转转。”
林冬点头,“好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平安夜快乐~~~=3=
☆、第七十一章爆发的怒火
曲比很快同意了林冬他们要四处走走的想法,甚至好心的给了他们地图。
南诏多山路,时而还是平地,时而就突然变成陡峭山崖,上坡和下坡的路也其多,走起来磕磕绊绊。
除了村镇里,外头的地都是没有修过的,下过雨之后泥巴黏湿,走一步一个深坑,车轮也很容易陷在路边坑洞里。
可谓是极糟的生存环境。
这里的人们倒已是习惯了,连叶青衫都有些我的地盘的味道,带着二人绕来绕去,避开那么不好走的大路,改走一些老人们踩出来的小捷径。
可就算是捷径,走起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马车太重了,所以三人都骑着小骡子,骡子走得慢,一路溜溜达达,甩着尾巴,颠簸得人头晕。
走了四日,一路磕磕绊绊的黄土地上突然冒出一截干净的石板路,横着能排两辆马车并行,一路延伸过去,路尽头有稀稀松松的房子。
“到了。”叶青衫抬手给二人指,“这边这栋是卢家,那边是沈家,最右边的是黄家。你们要找的都在这儿。”
林冬打量了一下,三家的房子修建得差不多,大门互相对着,往后是院子套院子,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本地人的习性。
三人赶着骡子走近了,青瓦灰墙,石阶下蹲着石狮子,倒有那么几分家乡味道了。
“先找哪家?”臧飞龙看林冬。
“找哪家都一样,三人一定都会来。”林冬道:“问题在于,我们是先观察,还是直接挑明了?”
若是以前的臧飞龙,必然会说:自然是直接挑明!他们都躲到这里来了,料想被找上门的心理准备也有了!
不过如今的臧飞龙却是想了想,道:“观察观察再说?”
林冬笑道:“耐性见长啊。”
臧飞龙耸肩,转头看叶青衫,“依你看,这三家人如何?哪家好说话?”
“我哪知道……来送水果也只是给了门房完事,正主也看不见的。不过这三家里,门房最和善的要数黄家。”
叶青衫指了指最右边的宅子。
林冬道:“主不威严,下人自然也和善。那就找黄家吧。”
臧飞龙看他,“用什么理由?”
“我们是有曲比的文书的。”林冬从怀里掏出一张竹简来,晃了晃,“这就是最大的理由,我们要做什么都行。”
叶青衫见二人商议得差不多,主动跑上去叩门。
只叩了三下,门房开了门,探出个头来,看见叶青衫,道:“是你啊,今儿个没听说有货啊?”“那活计我不做了,有人给我赎身了。”他转头指指臧飞龙二人,“看见没,新主子。”
那门房似有些意外,定眼看看,咦?这不是大唐人么?心里打个恍惚,有些警惕,“这二位是……?”
“他们是来做生意的,路过此地,见有同乡人,想来看看。”
门房皱眉,“是要见我家老爷?”
“方便吗?”叶青衫看起来和门房还挺熟悉,打哈哈道:“这二人也来了好些日子了,难得碰见同乡。”
门房不敢掉以轻心,他虽不知自家老爷为何搬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可躲的就是自己人,这点他是知道的。
他道:“你且等等,我去问问老爷再做打算。”
叶青衫点头,“成,我们等着。”
那头门吱嘎一下就关上了,叶青衫回头,“若是黄老爷不见呢?”
“不见……”林冬皱眉,“那说明他们戒心还大着,这时候就算要挑明可能也是难事。”
叶青衫好奇,“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啊?”
臧飞龙瞪他,“不关你的事,再多嘴,我把你送回奴隶商那儿去。”
叶青衫赶紧捂嘴,连连摇头,几人又等了一会儿,听那门里有脚步声过来,叶青衫回头,门刚好打开,那门房道:“若是生意人,自然有公文的,老爷要看看。”
林冬拿出竹简,递给那门房,门房看了几眼,又抬头,“你们再等等。”
门嘭地又关上了。
叶青衫啧了一声,“好麻烦,他们是在怕什么?”
臧飞龙看了叶青衫一眼,连叶老三都看出他们是在躲什么了,说明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真是时时刻刻警惕着。
臧飞龙突然道:“冬冬,我有个想法。”
林冬抬眸看他。
“他们若是这么警惕,就说明他们防范着昊天,说明他们害怕。”
林冬点头,“说得通。”
臧飞龙得意道:“是吧?既然他们害怕,我们反而有空可钻了,比起日夜担心,把昊天拉下来,定然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不如……直接挑明如何?赌一把。”
林冬想了想,“这回就你来做决定。”
臧飞龙好了一声,“我定然会说服他们!”
又隔了一会儿,那门房过来,打开门,将竹简递出,“老爷说好些年没碰见自己人了,请里面坐。”
臧飞龙和林冬互看一眼,随即跟着那门房往里走。
这宅子里很是简单,也不复杂,穿过前庭中间挡着一石墙,上头刻着福字,绕过石墙,后头正对着就是接待客人的正堂了。
上了石阶,屋里八仙椅,牡丹花,山水画俱是齐全,仿佛他们突然就回到了熟悉的土地上。
叶青衫在旁边几乎要哭出来,他是真想家了。
三人坐了,有下人来奉了茶。这些下人都是南诏的奴隶,脚上栓着铁链子,看起来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恭恭敬敬奉了茶,被管家喝退了下去。
屏风后很快绕出一人来,穿着上好的缎子,踩着丝履,一手上还带着金戒子,手腕上挂着串翡翠做的佛珠。
“远来是客。”男人长得高头大马,头发双鬓已花白,脸上皱纹堆着,笑得倒是和善亲切,“我听门房说有客人,我还惊讶呢,我这都多少年没遇见过……”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臧飞龙脸上,惊愕得手里佛珠啪嗒落在了地上。
“爷?”旁边管家赶紧帮忙捡起来,又扶着几欲昏过去的主子,紧张道:“这是怎的了?爷?”
林冬也不解,站起来,“黄先生?还好吗?”
黄老爷只觉得自己心脏瞬时停止了跳动,好半响伸手颤巍巍捂住心口,发现它还在跳,这才陡然深吸一口气,呯咚一下跌坐进椅子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臧飞龙。
“你……怎么……你……”
臧飞龙慢慢反应过来了,伸手摸了摸脸,嘀咕:“很像吗?”
那头姓黄的呵得一声又是大喘气,好不容易被管家拍顺了气,涨红着脸道:“你是,你是谁!”
“我是谁,你心里头不是已经清楚了吗?”臧飞龙冷冷一笑,挑挑眉道。
黄忠卫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回头想想,不对啊,他们就两个人,自己这边一屋子人呢。而且这二人就这么来是什么意思?
他很快冷静下来,摆手让所有人退出去,等屋里只剩他们四人了。他竭力控制着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平复了一下,找了好几次调子,才道:“公子可是……可是姓臧?”
“是。”
啪嗒——
茶盖子落在桌子上,黄忠卫镇定不下去了,猛然站起,一撩袍就往地上跪,“属、属下该死!未知少将来此,不,是未知少将安然无恙,属下居然在这里怡然养老,属下该死!”
臧飞龙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筛糠子一样抖的男人,费解道:“你竟然这么怕,当初为何勾结昊天陷害我爹?”
黄忠卫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属下,属下是冤枉的!属下是被他们拖下水……属下也不想……”
说着,他突然痛哭流涕,嚎道:“属下没有一天不后悔,没有一天不后悔啊!每晚做梦,总是将军血淋淋的面孔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属下生不如死啊!”
臧飞龙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站起,一脚踹翻了身后椅子。
呯地一声巨响,吓得叶青衫一跳,林冬虽没动,但脸也刷白。
这么可怕的臧飞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不发一言,双目圆睁,拳头紧握,仿佛下一秒就能把面前男人碎尸万段,那全身覆盖的怒火汹涌至整个屋子都像是要烧了起来。
“你。”他一字一句,声音冷如冰骨,“你生不如死?躲在这里颐养天年,你幸福得很啊,妻妾成群了吧?孙子抱着了吧?孙男孙女各几个?从昊天那里分得多少赃款保你三代不愁吧?啊!!!”
“我爹呢?我爹我娘呢?我臧家一家满门五百二十七口人!要不要我一个一个数给你听!要不要!!!”
“不要!不要!”黄忠卫往死里磕头,脑袋撞在石板上咚咚响,他年纪早就大了,如今一身老骨头,别说打仗了,被臧飞龙一根指头都能捏死。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各种痕迹,可就是这点,最让臧飞龙恨!
因为他的爹娘,再也和岁月扯不上什么关系了。双鬓斑白,眼纹,额纹,苍老的手,都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他们的时间停在十几年前那场屠杀里,那场无辜的屠杀里。
“属下知错,真的知错了。”黄忠卫一把年纪哭得却像个孩子,“昊天那些钱,我分文没动,我不敢动,我怕报应啊,我怕将军……”
他哽咽得泣不成声,仿佛这么多年的害怕,畏惧,后悔,恐慌,一股脑全涌了出来。
“谢天谢地你没事,臧家有后啊,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不要说这些!”臧飞龙一吼,声音在屋里嗡嗡作响,仿佛那发怒的雄狮,在天际边发出最是权威的一声,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痛,心脏鼓噪。
“我们一家被推上刑场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说什么谢天谢地,若不是我被换了下来,如今你去对着谁哭!对着谁磕头!怕是你根本想不起来吧!”
“不不不!绝无此事啊!”黄忠卫抬头看他,“我祖宗祠堂里,就摆着臧将军一家老小的牌位,我每天都有摆,每天都有上香。”
他爬起来,也顾不得许多,“少将跟我去看看!跟我去看看您就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在今天结束前打完了5555 圣诞快乐啊~~更晚了真是抱歉嘤嘤嘤
☆、第七十二章铁证和获胜
黄忠卫带着臧飞龙去了自家祠堂,那里头还果真摆着不属于黄家的牌位。
臧家一家老小名字都在上头,最中间的是臧将军,臧飞龙他爹,旁边是妻子,右边居然还有臧飞龙的名字。
林冬看了看,道:“看着你的牌位有种好奇怪的感觉。”
臧飞龙冷哼,“什么?”
“你真的是臧飞龙?不是假冒的?”林冬回头上下打量。
那牌位放在那里,字迹刻得清晰,前头香炉看起来从未少过,一种沉淀在岁月里的停留的错觉,而面前这可是站着个大活人呢。
臧飞龙眯眼,那头黄忠卫道:“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少将和将军年轻时候可是一模一样啊。”
他唏嘘,见臧飞龙脸色不善,又赶紧道:“我没说错吧,我是真的后悔,每日的香从未少过,我老母亲也天天帮将军一家念经……”
“你不是后悔,不是愧疚。”臧飞龙冷冷道:“你只是害怕,只是心虚。”
黄忠卫叹气,多得也不说了,事实是事实,还有何好说呢?
“少将来此……可是为了报仇的事?”
“否则呢?”臧飞龙皮笑肉不笑,“找你喝茶?”
“是我说错话了……”黄忠卫心里一阵抽,臧飞龙无论说话语气,行为动作,那跟当年将军没有一点不重合的。
按理说,这么个小娃娃,自己也是长辈了,不该如此害怕。可臧飞龙就是太像将军了,一发起怒来,一瞪眼,曾经臧将军给他们的威严就好像一瞬间回来了,让他下意识地变回了曾经那个年轻的黄忠卫。
那个还对臧将军带着敬畏和畏惧,从不敢正眼看看的黄忠卫。
“我,我这就派人将老卢和老沈叫来。”黄忠卫赶紧滚出祠堂,吩咐管家亲自去请人。
那头一阵手忙脚乱,黄忠卫又带他们去了后院书房,这里安静,适合谈事。
重新端上泡好的热茶,一些小零嘴。臧飞龙坐主位,黄忠卫自然做小,乖乖坐在距离远一点的窗下,林冬坐臧飞龙身边,嘎嘣嘎嘣嚼吃的。
臧飞龙闭上眼,缓缓平息心中的怒火,如今最重要的不是问罪,而是将那个罪魁祸首拉下来。这事越快越好,他也能给在天之灵的家人一个安慰了。
冷静下来,耳边嘎嘣嘎嘣地声音就让他有些无奈,闭着眼只听声音,跟有只金花鼠在耳边啃东西似的。
他转过头,睁开眼,目光却和林冬对视。
林冬一直看着他,此时见他神情已冷静下来,眼里还藏了点无可奈何,心里也是松口气。
放下吃的,笑笑,道:“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臧飞龙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两只手心交叠在一起,臧飞龙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小孩柔嫩的手心。
那头黄忠卫没放过一点二人的互动,正有些惊讶,外头有人敲门,“爷,两位爷来了。”
黄忠卫动了动喉咙,“进来吧。”
门被推开,管家请二位进门,那二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都是茫然,“老黄,你这么急……”
他们的目光在看见主位上那个人并非黄忠卫时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和黄忠卫同样的表情。
惊恐、惊惧。
林冬看见其中一个人的膝盖都发起抖来。
“先关门。”黄忠卫急急道。
其中一个都懵了,木讷的回身关门,又木讷的站在原地看人,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这位是少将……飞龙。”
一个大胡子男人嗷地一声,“你、你没死?!”
臧飞龙冷笑,“众位是庆幸呢,还是遗憾呢?”
那人自觉说错话,赶紧补救,“自然是庆幸!庆幸!我、属下是太、太激动……”
另一个很快镇定下来了,看样子是这三人里比较常出主意的一个。
他脸色虽然刷白,但语气却很平静,恭敬施了礼,“少将,属下沈子怀。”
另一个自然是姓卢的了,也赶紧施礼,“属下卢九!”
臧飞龙也不说话,那头沈子怀自寻了位子坐了,道:“少将是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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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飞龙呵的一声,“这么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合着我要杀你,还是我说不过去?”
沈子怀脸色由白转青,尴尬道:“不是这个意思……唉……少将要如何,只管开口吧。”
“就算要你们死,也是对付完昊天之后。你们的脖子暂且挂着,我要昊天的命。”
沈子怀脸色松了松,显然也是想到这个可能的,沉吟一会儿,道:“如今昊天权力太大,我们也在躲避他,要扳倒他……不是易事。”
“拿证据来,只要你们愿意指认,其他的交给我。”
沈子怀似乎有些诧异,听这口气,似乎臧飞龙什么都安排好了似的。
转眼一想,也是,如今朝廷分两派,李省若是知道臧飞龙在世,定然要绑住他的。
李省权力也不低,况且还是李家中人,还有那个过世的李将军……
沈子怀算来算去,若是不帮,恐怕自己以后不仅要躲着昊天,还要躲着李家人,这可真是自作孽了。
“我们帮。”他立刻下了决定,点头,“昊天当年于我们的钱,我们都分文未动。怕的就是有这么一天。”
人有时候啊,就是这么自找苦吃。
当年想着升官发财,把自家将军拉下马了,升官的却是别人。发财,是发了,几大箱的金子运回来,几辈子都够了,可偏偏,他们一个字儿都不敢动。
这是证据,也是唯一保命的东西。成天做着恶梦过日子,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死在战场上。
沈子怀叹气,道:“这些钱,都刻得有大内的印鉴,随便带几个走,就是铁证。那时候,除了宫里有权的人能拿这个来做赏赐,其他人俱是无份的。还有,我们与昊天来往的信件。他那边,恐怕都烧了,我们几个的烧了一部分,藏了一部分。”
臧飞龙的心落了下来,果然,只要找到他们,这些证据就都有了。
沈子怀还道:“少将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按理说他们的行踪无人能知才对,甚至昊天只知道在南方,却不知具体位置。
林冬在旁边道:“天意注定,因果循环,恶有恶报。”
三人这才蔫了,半响,黄忠卫喃喃道:“是啊,因果循环,总得有报的。报不到我们,就得报在我们后代身上。”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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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