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米虫 作者:莫青雨
正文 第27节
米虫 作者:莫青雨
第27节
他咬了咬牙,艰难道:“少将,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什么,可就这一事……你要我们三的命,我们没话说,可我们这一家老小……还求你放过他们。”
他一撩衣袍跪了下来,沈子怀脸色凝重,也跟着跪了下来,那卢九看上去就是个莽夫,脑子没那么灵活,看二人跪了,也跟着跪了。
三个曾经的长辈,曾经随爹征战沙场的将士,如今就这么整齐跪在自己脚下。
臧飞龙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心凉,仰头闭了闭眼,看着头顶梁柱,道:“为何要陷害我爹,他哪点对不起你们?”
沈子怀回道:“将军待我们很好,他向来当众将士为自己人,最常说的,就是臧家军就是他的家,是他的骄傲所在。”
臧飞龙喃喃道:“那是为什么?”
“……当时的臧家军,风头正盛,我们也不年轻了,副将和三大铁罗都是臧将军最信任的人,也是最能干的人,只要他们还在,我们这些小角色……永远无法出人头地。顶多,战死沙场,分得点给家里人的安抚钱,这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沈子怀声音干涩,有些事有些人,想法不一样就决定了他们做的事不会一样。你觉得无法理解的事,而在那时候,他们却常挂在心上。
“我们也想出人头地,我们不想只做个小兵,战死沙场。我们想光宗耀祖,想给家人更好的生活,不想总是在边疆,那个连山都难得看到一点的地方,一年,三年,才能见一次家人。未来,更是遥不可及。”
臧飞龙没吭声,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在沉思。
沈子怀续道:“昊天就是这时候……来找我们。他调查过军营里的人,最后找到我们三个,知道我们不想当小兵,想干大事,于是将这个密谋的计划说了出来。昊天……他和当今三司的司空大人有联系,是司空大人怂恿他……更许诺了光明的前途。”
林冬本只是听着,可听着听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眉头皱了起来。
臧飞龙睁开眼,似乎突然变得疲倦,声音微微嘶哑,道:“行了,我知道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三人面面相觑,也不敢说什么,各自躬身告退。
待书房门重新关上,外头天已要黑了,南诏一到了夜晚就显得十分静谧,没有热闹的花灯、戏曲,酒楼,一到了晚上,就安静得吓人,只能听到夜虫的叫声。
臧飞龙又安静了一会儿,才道:“拿了东西,我们就走。”
他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三人的脸,怕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下杀手。
林冬点头,发现他没看自己,又嗯了一声。但小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焦虑和烦躁。
臧飞龙似乎感觉到什么,在阴影里低头,伸手捏住小孩下颚,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林冬眨眨眼,很快将那抹情绪藏起来,笑道:“恭喜,拿下昊天只是时间问题了。”
臧飞龙心不在焉,见林冬没什么,也没多问。
他放下手,嗯了一声,伸手将小孩抱上腿,搂住了,埋头在他脖颈之间呼吸。
灼热的气息让林冬觉得痒痒,又觉得心疼。伸手像拍大狗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臧飞龙转头偷了个吻,淡笑:“报完仇那天,我就娶你。”
林冬一愣,脸腾地红了,“说什么娶,你我都是男子。哪有男子下嫁的说法?”
“怎的没有?”臧飞龙看他,那大眼睛,淡眉,小嘴,怎么看怎么看不腻,怎么看怎么喜欢得紧,“不是有倒插门么?”
林冬忍不住笑,“你倒是都想好了。”
“那是。”臧飞龙俯身,吻住小孩的唇,边流连叹息,“左山头大营的大王夫人,只有你能做。”
林冬也不反抗,任由臧飞龙加深这个吻,一边温顺回应着,心里却是压不住的愁绪翻涌。
☆、第七十三章分道扬镳了
翌日一早林冬就不见了踪影,臧飞龙打着哈欠找去黄家厨房,果不其然,就见那“米虫”正在米缸边趴着呢。
黄家的厨子表示很心惊,不知道这小孩是什么毛病,一大早就在米缸边坐着不动弹,还一直拿手在米里戳来戳去。
臧飞龙摆摆手,示意厨子不要管,做自己的去。他自己搬了根凳子,坐到小孩身边,双手撑了腮帮子,看他。
“又在想什么?”
林冬捏着小粒的米一用力,米咻得弹回了米缸中。
“没什么。”林冬说着,又双手捧起大把米来,深深嗅了嗅。
臧飞龙也掬起一把,闻了闻,“味道如何?”
“差强人意。”林冬还评价起来,“碎米太多,软硬度不同,煮熟了一定沙口。”
“沙口?”
“就是会粉粉的。”林冬比划着,“没嚼劲,像揉碎了一样的。”
“……”臧飞龙无语了,摇摇头,“能吃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林冬的吃货劲上来了,“不同的菜配不同的米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就拿香肠来说吧,一定要用浑圆饱满的米,煮得水不能太多,米劲稍微硬一点,颗粒要分开,在上头铺上半面的香肠,再拿烫过的菜叶垫底。”
说着,林冬自己吞了口唾沫,“肉软,菜叶清新,米香。完美!”
臧飞龙心头的乌云被吹散好些,忍不住失笑,转头去看那目瞪口呆的厨子。
“听见了吗?按他说的做。”
“啊……诶。”那厨子赶紧奔出去找好米了。
林冬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这里的米应该都差不多吧,你别为难人家。”
“你想吃,那就是天上月亮也要摘下来。”臧飞龙笑道。
林冬抿了抿唇,“这米其实也蛮香的……”
臧飞龙挑了挑嘴角,“行了,别在米缸边坐着了,出去走走。”
林冬点头,起身将手里的米都拍掉,转身的时候,毫无预警道:“飞龙哥,我们分头行动吧。”
“恩。”臧飞龙还没听清,一只脚都踏出厨房门了,才突然回身道:“啊??”
对于林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提出要分头行动,这让臧飞龙觉得很有问题。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他将林冬绑在椅子上,拿了根野鸡毛挠小孩脚底板子,“你不说,我可用刑了。”
林冬挣扎未果,气喘吁吁,脚趾头都缩起来了,露出嫩白的脚丫子,惊道:“真没什么!没什么!都是为了你的报仇大业啊!”
“为什么非得分头?”臧飞龙蹲着身子,眯着眼,像打量猎物的猛兽。
“转移注意力啊!”林冬道:“进长安的话,很容易被昊天发现的。我先去,探探底,也好跟李省他们接个头,你之后乔装进来。万一被发现,那些证据被毁要怎么办?”
臧飞龙想了想,大概是这么个理,可又觉得不妥,“那你去,被昊天盯上怎么办?”
“我……”林冬正哑然,突然听到前面院子里叶青衫在跟人说话的声音,猛然道:“叶老三不是也要去长安吗,正好一路!我跟他一起,不会有危险!”
臧飞龙不吭声了,眯着眼来回看小孩。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什么?”
林冬微微别开眼,“不能骗你。”
臧飞龙表情高深莫测,隔了会儿,将野鸡毛丢到一旁,过来解绑林冬的布条。其实就是两根腰带罢了。
“叶老三的功夫,出去也算高手了,有他跟着你,我也放心点。”
林冬点点头,“我不会有事的,昊天又不认识我,对吧?”
臧飞龙一边裹起腰带,一边斜眼看他,“你是怕长安城有人认出我来?”
“以防万一而已……你看这三人,这么多年了,不也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臧飞龙冷哼一声,林冬打趣,“儿要像娘才有福气。”
臧飞龙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鼻子像我娘。”
林冬一愣,抬头,臧飞龙已推开门出去了。
“叶老三!”他叉着腰中气十足地朝前院喊了一声。
“诶!”叶青衫啃着个苹果跑了过来,“啥事儿?”
“你过来,有话跟你说。”
叶青衫摆了摆手,“等等啊。”
他又回头跑出院子,跟前头那人喊了几句什么,这才又跑回来,“什么事?”
臧飞龙拉了他进屋,把门关好了,道:“你陪着冬冬先去长安。”
“就我俩?”叶青衫奇怪,“你呢?”
“我之后到。”
“他先回一趟左山头。”林冬插话。
臧飞龙看他,“我回去做什么?”
“以防万一。”林冬笑得无害,“回去让兄弟们收拾收拾,搬家。”
“搬家?”臧飞龙这回真懵了,“搬哪儿去?”
“是啊……”林冬皱眉,“不然就往南诏这边来?”
“这一来一去得花多少时间?”
叶青衫举手,“我知道,至少一年!”
臧飞龙抱起手臂看林冬,“我们要分开一年?”
“那随便哪儿,你跟南海哥商量一下,总之离长安和洛阳都远点。”
“为什么?”
“以防万一啊。”
臧飞龙疑惑更深了,“你到底在防什么?我们去京城不就为了指证昊天,一旦昊天下位,我们还有什么要防的?”
这怎么搞得像是比之前还警惕了?
林冬抿了抿唇,道:“这个,你也听姓沈的说了,昊天后头还有司空大人,万一他们……嗯,要拉人陪葬,追查到左山头,你让兄弟们怎么办?”
臧飞龙自个儿倒不怕什么,但别人的命就不能是他做主了。
叶青衫又插嘴,“我觉得有理。”虽然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臧飞龙瞪了他一眼,想了想,“行,我先回去一趟。让丘北山他们往黄河以下搬。”
林冬点点头,凝重道:“保重。”
臧飞龙看他,“这还没出发呢。”
林冬笑,“先说说嘛。”
当天下午,沈子怀代表另外二人,将信件与几块金条收拾进一个黑木匣子里,又用上好的锁锁住了,包进一个绿色小包袱中,交给了臧飞龙。
黄忠卫找了最好的马和马车,将三人送上车,又给了大笔的钱银。
臧飞龙转头还对林冬道:“这一路吃穿尽都花的别人的钱,也真有意思。”
林冬有些心不在焉,闻言笑笑,“也是啊……”
臧飞龙嘴角虽带着笑意,眼底却有什么一闪而过,他静静地看了林冬一会儿,才转开头,若无其事地对叶青衫道:“爷买了你,你好歹做点事,加把劲赶车啊。”
叶青衫翻个白眼,马鞭一扬,驾的一声,马车吱吱呀呀动了起来。
臧飞龙撩开车帘,转头看外面三人,“你们的命,暂且留着,待我收拾了昊天,再收拾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沈子怀自嘲道:“死在少将手里,不过还当年的罪,若我们落在昊天手里,一家老小都别想活了。少将放心,命就在这儿,随时等着你回来取。”
臧飞龙放下车帘,闭目靠近软垫里,林冬伸手揉了揉他皱起的眉心。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臧飞龙深吸了口气,闷闷地应了。随即睁开眼,直直看着林冬黑亮的眼睛。
“你当真没骗我?”
林冬心头突地一跳,面上却是淡淡笑着,“我不会骗你。”仿佛又在催眠自己,重复了一遍:“我永远不会骗你,也不会害你。”
臧飞龙伸手,捏住小孩软软的手掌拉起来吻了吻,道:“第一次见面,你就是饭桶。”
林冬笑起来,“第一次见面,你一点都不留情。”
臧飞龙挑衅地一笑,“我臧飞龙是谁?那是随便能攀得上的?换做别人,我还不屑多看一眼。”
林冬挑眉,“所以我该庆幸你看上了我?”
“不该庆幸?”臧飞龙将小孩拉过来,捏住下巴,眼底带着淡淡笑意,轻声哄:“不该么?嗯?”
林冬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翻身压在男人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不动了,像幼兽一般,叹息道:“我睡一会儿。”
臧飞龙眼底的笑意收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这一路摇摇晃晃,林冬说是睡,其实一直没睡着。
他闭着眼,感受着男人的温度和心跳,手指无意识地拽紧了衣服布料。
等几天后进了邓齐镇,三人与曲比告别,顺便带了好些草药一起离开。
林冬看着那些竹筐,想了想将文书和南诏的令牌交予臧飞龙,“把这些都带着,以后咱们就做草药生意。”
“行啊。”臧飞龙倒也觉得这趟不能白来,将东西都收起来,道:“开个小药房,小医馆什么的。”
叶青衫和臧飞龙轮流赶车,不多日,又出了南诏边境,摇摇晃晃进入大唐地界,出了山谷,三人就要分开了。
叶青衫将一匹马分出来,带上马鞍,林冬帮臧飞龙整理了一下行囊,看着男人翻身上马。
“长安见。”臧飞龙笑着道。
林冬趴着车窗看他,眼里满是不舍,“长安见,别惹事,要保重。”
臧飞龙点头,俯身和小孩亲了个嘴。
叶青衫看得不好意思,别开头,耳朵后头一片红。
“我很快就来找你。”臧飞龙抵着小孩额头,道:“别让自己落入危险中,只有这点,必须答应我。”
林冬点头,伸手摸摸臧飞龙的脸。
硬朗的无关,刀削斧砍般的轮廓,又霸道,又凶狠,又不讲道理。
可这人对着自己,什么条件都屈服了,什么身段都放软了。
心里酸酸的,林冬突然想说:什么都别管了,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你爹娘也不会高兴的。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又说不出来。
马车再起程,吱吱呀呀往远处去了。
南边多雾,一会儿马车就融入雾中再看不到了。
臧飞龙骑着马,直到连声音也听不到时,才自言自语道:“这小鬼,再任性一点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林冬是有自己想法和打算的,这些肯定是为了臧飞龙好。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咱慢慢说~大家别急~=w=~~
☆、第七十四章 未死的将军
话说林冬和叶青衫二人朝长安直奔而去,路走得开始顺畅后,二人换了新马车,又加快了速度。
可就算再快,到长安也得好几个月后,这期间叶青衫还忍不住又去打抱不平,倒也让林冬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了大唐如今的状况。
一路被欺压的无辜百姓不少只多,个个口里都怨声载道,有的天子的,有对当今三司大臣的,也有对昊天和李省的。
林冬嚼着一只茄饼,趴在窗边往外看,从战场附近躲难来的人也不少,一大帮子人,流离失所,无处安家。
叶青衫赶着马车叹气,“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爹生父母养的,同样都是人,人们却总是要互相伤害?为什么那些为官的,就是不肯为百姓想想呢?如此作为,究竟要他们何用?”
林冬点头,“有见地,不过没什么用。”
叶青衫撇嘴,“那你倒是说说看?”
林冬从窗口收回脑袋,撩开车帘,坐到叶青衫身边去。他左右望了望,伸手指一处,“你看那人,衣着褴褛,脚底都烂了,想必是一路乞讨过来。”
叶青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要点头,却见那人偷偷摸摸站在一个妇人身后,将手伸进妇人的背篓里,偷了两个青菜头。
马车只是从那人面前一晃而过,叶青衫就算想阻止,却也无法阻止。林冬又让他看另一边,“你看,这人还带着孩子,和刚才那人的境况差不离。”
叶青衫转头去看,见那人带着孩子缩在一个茶棚角落里吃干瘪的馒头,那人面前还放了个小竹筐,里头都是些手编的玩意儿。
“就算在同一境况里,人和人对待事物的态度也是不同。有的人就算饿死也要争口气,也要凭良心,你说刚才那被偷的妇人就要好上一些吗?也许她家还有老小一大家子,也许起早贪黑挣那么两只钱就只买得起两个青菜头。但有的人,就算只是受到一点坎坷,也能给自己找无数理由,苟且偷生,违背良心和道德。”
林冬让叶青衫停了车,下去在那带孩子的人面前买了几只编制的蚂蚱,再上车离开时,叶青衫似乎悟了许多。
“人和人本就不同。”林冬拈着那蚂蚱玩,晃悠着腿,道:“穷苦人家也是如此,何况那些在高位的。这和地位没什么关系,有关系的只是人心。”
“那……皇上选官的时候,就该看看他的人品嘛。”
“这个如何看得出来?他能装一时,皇上能一直守着?这天下这么大呢,有的人本也想做点好事,可奈何其他人容不得,容不得,他就做不成,否则就是死。”
“说得好像和皇上没关系似的……”叶青衫不赞同,“这天下再大,还不是他做主。”
“是啊……他做主。”林冬皱起眉,这些天,他时常想着什么就露出这样的表情。
叶青衫忍不住道:“你在烦什么?这几日胃口都小了好些。”
“嗯……”林冬拈着蚂蚱的触须,晃了晃,“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我能帮忙不?”
“不……这事你别参合。”林冬抬头道:“等到了长安,你拜你的师父去。他叫施成杰……啊,不知道他和南海哥回来没有。”
“他们去哪儿了?”
“幽州。”林冬想了想,“应该回来了,那边不是很远,也不像南边路难走……”
“那不成。”叶青衫摇头,“我答应飞龙哥保护你了,怎么能一走了之,我得等飞龙哥来寻你才算功德圆满。”
林冬往后靠了靠,似乎有些累,闭了闭眼,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是哪儿也逃不开么。”
“啊?”
林冬摇头,“你说得对,历朝历代不是没有不作为的官吏,可放任他们,就是皇上的责任。可皇上要做什么,哪里是我们小老百姓说了能算数的?要死要活……不过当今一句话……”
叶青衫越听越糊涂了,“什么一句话两句话?皇上怎么了?”
“……没什么。”林冬闭了车帘子,窝回车厢里去了。
二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听听周围人的消息。
等靠近长安时,听说昊天和李省已是水火不容,而天子,已多日未上早朝。
进了长安门,繁华和大气那是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虽不是金子铺的路,可两边街道商铺又大又气派,翘角飞檐,四通八达的官道。官道上的普通马车,看上去也要气派几倍。
这里的人说话一派的官调,吊着尾音,带着其他地方所没有的骄傲感。是独属于长安才有的味道。
半山上有皇庙,香火鼎盛,云雾似落到长安城上方,熏熏袅袅的,带着一骨子慈悲味,又有一股子望尘的寂寥。
几辆小马车溜溜达达和林冬他们擦肩而过,酒楼上女人银铃笑声,街道上还有金发碧眼的异国人。
前头围了一大群人,不时喝彩喧哗。叶青衫慢慢停了车,二人好奇去看,原来是一群耍架势的大汉,一个拿了大锤,砰砰往地上砸,那声音吓人,随后就看一人往旁边石板上躺了,胸口还盖上一块。
周围人啧啧惊叹,那举大锤的呸呸往手心吐了两口,举起来试了试,吆喝一声,砸了下去。
“哇!”
周围人一片惊叫,就见那石板碎成两半,下头的人倒是安然无恙坐起来了。
乒乓地落钱声砸到铜盘子里,那头班主满脸堆笑。叶青衫咂咂嘴,正要继续赶车,就见那中间又冒出一个人来。
“来来来看一看哟!咱们班子新出的美少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有要上来练场子的没有,输一赔十啊!”
“啥?赔十?”
“这班主疯了不成?”
围观人起哄起来,就见一个穿着黄衫少年模样的人走到搭起的小台子上。双手往胸前一抱,眼睛鄙视众人,眉目轻挑,那叫一个傲。
待叶青衫看清那人,惊叫一声,“哥?!”
那头也听到了声音,寻了过来,一眼看到叶青衫了,眼睛瞪得比铜铃似的,一个轻功跃过了众人,引得一片叫好声,他却也不顾,只落在叶青衫眼前,揪起衣襟来,先就啪啪两个嘴巴。
叶青衫眼眶一红,“大哥!”
叶霸天怒道:“你小子死哪儿去了?你知道你二哥找你找疯了么!”
叶青衫丢了缰绳跑下来,一把抱住自家大哥,不及答话先嚎啕大哭。
这一幕倒是出人意料,那头班主傻眼,挤开人群过来,“这个……小天啊,这是?”
“这是我弟弟。”叶霸天拍着叶青衫的背,眼眶也有点红。
那班主愣了半天,看看二人。
叶霸天是张娃娃脸,所以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实际上,他年纪与臧飞龙他们差不多,叶青衫是实实在在的少年,与林冬差不多岁数,这二人看起来……兄弟?亲的?不是结拜的?
林冬见他们杵在大街上也不太好,就劝:“另外找个地方叙旧吧,这事说来话长。”
叶霸天点头,转头对班主道:“我今儿个回去了。”
“别啊!”班主转头指身后的人,“这都下注了!”
“我弟来了,其他的之后再说!”叶霸天从身上摸出个重宝来,往班主身上一丢,“拿去赔。”
班主苦了张脸,“小天,你这么任性可不对,当初我们怎么说的来着……”
话没说完,那头来了几个人,为首看起来像个管家的男人,远远瞧见叶霸天了,走过来道:“叶公子,主子寻你呢。”
“这就回去了。”叶霸天拉过叶青衫,“这我弟弟,这边这位是我旧友,跟你们主子也认识的。”
管家有些惊讶,看了看林冬,点头,“几位请。”
一边又差了人先回去报信。
叶青衫赶着马车,叶霸天坐旁边指路。
马车拐过前头的路口,沿河往右边去了,绕过一座小桥,到了柳树成荫的地方,那里有一处大宅。
这种大宅在长安应该不少见,但林冬还是一眼看出他不同于别处的地方。
门口蹲的不是狮子,看起来似麒麟,红漆大门上挂着牌匾,上书“将军府”三字。这屋设计得大气,翘角飞檐,上头青瓦泛着日光,屋脊上坐着几只兽型的雕塑,这一看,便是皇家排场了。
三人下了马车,管家让门房将马车牵去后头。
几人从正门进,一路仆役丫头不知凡几,内里院套院,小门偏门多不胜数,长廊配着花园,花园套着小桥流水,小桥上是亭台楼阁,远处似还有人唱曲,黄莺般的声音婉转,整个大宅又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
“这是哪里?”叶青衫看得好奇,“哥,你啥时候认识这么气派的人了?”
叶霸天还有些不满,转头看林冬,“这人你也认识。”
林冬倒已经想到了,却还是有些吃惊,“虽看他不似凡人,却……”
“他就是那传说中死了的李将军。”叶霸天啧一声,“什么季乐,都是骗人,他真名姓李,单名一个穆字。”
“我也不是故意骗人。”一把男声突然从几人前方响起,林冬抬眸一看,就见季乐,不,是李穆,正一身华服,稳步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在家里大扫除一整天,累成狗了……_(:3」∠)_ 文文更晚了点抱歉qaq
人物提醒:
季乐:受伤被叶霸天所救,跟林冬和臧飞龙在章子柬家做过客。后与叶霸天先行回了长安。
☆、第七十五章 伴君如伴虎
李穆的出现让整件事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叶霸天见他二人似有话说,也懒得参与,拉了叶青衫逛园子去了。
长廊里顿时留下二人,冷冷清清。李穆转头看了会儿自家花园,肚子里早就想好的话转了几个圈就是说不出来。
倒是林冬先开了口,“你和李省是什么关系?”
“算起来,是叔侄。”李穆道:“不过是远亲,我幼年父母早逝,一直寄养在叔叔家,这将军之位,也是由他推荐才……”
他顿了顿,“我很仰慕臧将军,一直想以他为榜样,他的故事我从叔叔那里听过很多。”
林冬点点头,“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了飞龙哥的身份?”
“不,一开始只是怀疑,后来才确定。但看你们一直隐瞒身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提起,况且我自己也……”
说到这茬,林冬倒是好奇起来,“你为何隐姓埋名?又为何受伤?”
李穆脸色温怒,轻轻一摆袖口,道:“我是被人陷害,这比账,我也一直想算清楚!”
林冬看他不缀的模样,转了转眼珠,猜测,“昊天?”
“自然是他。”李穆点头,“小先生果然聪明过人,什么都瞒不过你。”
林冬在长廊的栏杆上坐了,仰着头看他,“李省和昊天势不两立,你既与李家有关系,昊天自然要打你的主意……难不成,他是想推荐自己的人?”
“没错。”李穆赞赏道:“昊天向来管文,叔叔在兵部有大权,二人虽斗得狠,但还从未如此过。可没想到,昊天的触角居然伸了这么长!军营里有昊天的人,竟然串谋了敌军设下陷阱,幸亏我的副将及时发现,救了我,可他却……”
李穆伸手,狠狠捶向廊柱,脸上的怒火似被压抑太久,以至于他的脸都微微变形。
“可我却报不了仇!”
林冬皱眉,“那挂在城墙上的将军头颅难不成是……”
“是我的副将,敌军误以为他是我,也正因此,才让我有时间得以逃出来。”他抬起头,眸光看向前面花园正给自己弟弟四处介绍的叶霸天,脸色微微缓和,“也庆幸我被叶……公子帮了一把。”
林冬咀嚼这些信息,突然道:“昊天的人为何会串谋敌军……难道他想求和?”
“先生所料不错!”李穆一抚掌,“那之后,昊天一直主张修养身息,好好治理内部,甚至提议割地求和!”
“皇上怎么说?”
“皇上……不置可否。”李穆似乎失望,摇摇头,“我看不懂如今的朝廷,也看不懂皇上。”
林冬低头,将目光落在自己手指上,他怔怔发了会儿呆,等李穆叫了他几声,他才回神,喃喃道:“最近还是不要和昊天作对得好。”
“什么意思?”李穆一愣,“小先生可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可我只是猜。”林冬起身,道:“让李省也收敛一些,最好暂时避开昊天的锋芒。装病一段时间更好。”
“这是何意?!”李穆好看的眉头皱起来,他看上去儒雅斯文,举手投足间自有气质,看上去虽似哪家贵少爷,但眉峰里的英气却是不假,不拿剑似君如玉,一皱眉,却是不怒自威。还真有些驰骋沙场的味道。
“这事不可乱说,但若是猜中,却也能保李省一命。”林冬摇头,眼里盛满了烦恼,叹气道:“伴君如伴虎啊。”
李穆眉头皱得更紧,林冬虽不知,他自己却知道,之前他密见李省,也听李省似叹似惘地说出这句话来。
这其中的语气虽不完全相似,给人的感觉却雷同。
李穆知道有些话不可乱讲,也不再多问,转开话题道:“臧……林大哥呢?”
“我让他先去办其他的事,虽只是以防万一,但如今看来,却是正好。”
李穆问:“他何时来?”
“快,也许几月,慢,也许一载。”
李穆点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进了长安,就住我府上吧。北边的兰园安静,也许适合先生。”
林冬理了理心绪,换了个表情,“我更喜欢离厨房近的。”
……
当天夜里,刚掌灯,后门处就有小厮来报,说是李省大人来了。
此时林冬正坐在厅堂里一边吃小点心一边和叶霸天唠嗑,闻言只是抬眸看向主位上的李穆,脸色倒是不惊不慌。
李穆会去找李省,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若是不找,那才叫奇怪。
李穆挥挥手,站起身,手指弹了弹并不存在什么尘埃的下摆,又理了理衣袖。
叶霸天像猴子似的蹲在位置上,看他,“谁来了?”
“我叔叔。”李穆似不经意地瞪他一眼,“坐有坐相,你要让长辈看你这幅样子?”
叶霸天啧一声,从椅子上一滑,坐了下来。叶青衫在旁边问:“哥,你不回寨子吗?”
林冬注意到李穆看了过去,从面色看不出在意还是不在意,仿佛也在等叶霸天的答案。
叶霸天拿手撑着腮帮子,一张娃娃脸皱起来,“这里住着好舒服,有吃有穿有人伺候。”
李穆的嘴角似乎不经意地扬了扬。
“不过……住久了还是有点腻。”
李穆的嘴角抿了下来,他咳嗽一声,“要走就说一声,我让人送你。”
“这就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叶霸天拍桌怒起,“忘恩负义!”
李穆翻个白眼,“你都说有吃有穿有人伺候,我还忘恩负义?你自己说说,这些日子你都怎么鬼混的?”
叶霸天不屑,“不就和戏班子的人玩了玩嘛。”
“那叫玩?”李穆眼角直抽,“你放着将军府贵客的位置不坐,跑去混什么三流戏班,还亲自上阵,让人和你练拳,还下赌注!”
叶霸天眼珠子乱转,像被老子逮着的不孝孽子,只觉得个头矮了好大一截。
“别以为我不知道。”李穆哼了一声,“满长安都有我的眼睛。”
林冬闻听到此,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灵光划过脑海,可很快又消失了,没来得及抓住。
叶青衫还头一次见自家大哥被训,坐在一旁张着嘴有些呆。
几人正说着,外头李省已经到了。
“穆儿!”李省匆匆进门,一边拍了拍肩膀,外头似乎下起了小雨,他的肩上微湿。
他一进门眼珠子就四处看,可能没见到想看到的人,最后目光在叶霸天等人脸上顿了顿,落到一旁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书生身上。
“你就是……?”
林冬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晚生林冬,见过李大人。”
“诶诶,不用多礼。”李省赶紧上前扶住,又仔仔细细看了看人,“嗯,和李穆李言二人说的一样,果然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让林冬坐了,自己并不在主位坐,只是一撩袍,在林冬旁边坐了,看上去一点官架子没有,倒是和睦亲切得紧。
“你且安心,章子柬的那批货,我们自己给拦下来了。他一定以为是你们做的。”
林冬又起身,“这事麻烦大人了,多谢大人。”
“诶诶,说了不用多礼!”李省叩了叩桌面,“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互相帮忙那是应当的。”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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