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黑道大哥的小绵羊 作者:凉蝉
正文 第1节
黑道大哥的小绵羊 作者:凉蝉
第1节
书名:黑道大哥的小绵羊
作者:凉蝉
文案:
黑道大哥一生人有两个重大误会。
一是以为自己是黑道大哥。
二是以为杨真是小绵羊。
1本文是《恶灵系统》里主角叶寒喜欢的狗血小故事,十分短小。(叶天师个人品味,可窥一斑)
2可能是一个美食向的狗血甜文。
3cp:杨真x余心。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真;余心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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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刀磨快之后抬手斩下去,皮、肉、骨应声而剖。
小碟装的酱油里点了几滴麻油,浸着几粒蒜末,香得余心连抽几下鼻子。
剁斩之声笃笃不绝,杨真很快便端出了一碟白斩鸡,黄皮白肉,绯骨软筋。
在如何称呼这道菜上,杨真坚持认为必须称它“白斩鸡”而不是“白切鸡”。“斩”字比“切”字带劲,有一股狠意,像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带着血气和杀气,。
这种小问题,余心是完全不会和杨真争执的。争这个没意思,他宁愿剔着牙,咬着根被牙缝折磨得已经变粗糙的牙签儿,倜傥风流地站在杨记鸡铺的门口,盯着杨真上下来回看个不停。
“喂,保护费到底交不交?”余彬彬在旁边说,“一个月一千块,见你是新店,心哥还打了八五折,够义气了啊。”
杨真头都没抬:“贵。”
余心斜靠在门边,把一口烟吐得曲里拐弯,扭扭捏捏。
“彬仔,一个月一千,贵吗?”他问。
“不贵不贵。”余彬彬说,“心哥最公道,整条街都知道。”
杨真继续斩鸡,头也不抬:“不交。滚。”
余心多听杨真说两个字,人就酥了。他牙签掉下来都顾不上捡,开口问:“哎,不讲这个了。上次问你那件事你答不答应啊?”
杨真总算抬头:“什么事?”
“就,就跟着我。”余心说,“我罩你啊。”
余彬彬:“心哥的意思是他喜欢你,他想……”
话音未落,被余心捶了一拳,推出门外。
杨真又低下头剁鸡,剁完半只卤鸡之后才慢悠悠说了句话。
“你太矮了,我不喜欢。”
余心一下就伤心了。
“一个月八百行不行?”他说,“折上折了,真的很便宜。整条街没有你这么低的保护费了。”
杨真仍旧低头斩鸡,嘴角却抽了一抽,是个不分明的笑。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的。”他开口说话,语气十分沉痛。
余心挠挠头,无奈又带点儿忧愁。他把余彬彬叫回来,从他裤兜里掏钱买了半只白斩鸡,走了。
日头快沉下去的时候,楼群的一侧会被照亮,红光满面,异常热烈;另一侧却已经暗下来,还没收好的衣服在竹竿子上飘来荡去,只靠两只夹子险险地扣紧渴望飞腾的躯体。
在这迟暮的风里,余彬彬掏出裤兜的钱数了数,跟他大佬报告:“大哥,今天收了五十块钱保护费,现在还剩二十一块,我们一人一杯奶茶用了它?”
余心不说话,拎着白斩鸡站在街头发呆,没呆两分钟就被开发廊的七婆喊去帮忙搬灯箱。灯箱不重,两人搬好之后一转身,看到七婆和他的孙子已经解开装白斩鸡的袋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心仔,你又跟杨仔买鸡啊?”
“对啊。”余心说,“专门买来给你的,你今天不是过生日吗?年年十八啦!”
德胜街是一条老街,因为遍布钉子户,所以一直没能顺利搬迁。新建的立交桥在外头拐了个漂亮的弯,绕过这条陈旧的街道,载着奔腾的城市滚滚往前。
余心住在街尾,杨真的杨记鸡铺在街头,两家大约是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这里的步行是跑步前行的意思。余心近几日日日亲测,不会有错。
杨记鸡铺是个老店,卖白斩鸡、卤水鸡、盐焗鸡有二十几年了。它是杨真爸爸开的,后来他爸走了,杨真就回来了。
余心第一次上门收保护费的时候就被震了一下。太帅了,妈的太他妈帅了——余心路都不会走了,摸索着坐在铺子里,一双眼睛不停地在杨真身上来回瞟。
就连余彬彬都看出来不对了,戳着他背脊说:“心哥,你别啊,那是个男的。”
余心不理他,仍旧瞧个不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对杨真来劲,可能是因为杨真帅,可能因为他做的白斩鸡好吃,可能因为他声音好听,可能因为他用的手机壳跟自己的一模一样,可能因为杨记鸡铺的桌椅板凳都是他特别喜欢的小木桌小木凳,不是现在大多数快餐店使用的那种塑料桌椅。
余心虽然是个混混,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一颗浪漫的心。所以他觉得,自己看上杨真,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他觉得,杨真不讨厌他。
虽说爱答不理的,但还是会回他一两句话。
他就指望着这寥寥数句,去喂养心里头那只不停扑腾乱跳的小鸡崽了。
杨真收拾好桌椅,关了卷闸门,结束一天的营业。
他的腿伤还没完全好,上楼需要借助拐杖。
杨记鸡铺的店面在一楼,他住在二楼。地方不大,但也算五脏俱全。杨真洗漱完毕,在床上躺下,大舒一口气。
远处的工地隐约传来吵闹声响,而店面正对着的德胜街已经在沉默的黑夜里披挂起一贯的冷寂。屋后是热闹的夜市,灯火辉煌。杨真在床上算了会儿帐,算着算着觉得没啥意思,还是入不敷出,便坐起来开始整理地上的东西。
他刚搬回来没多久,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店里,自己住的这房子顾不上仔细整理。墙上还贴着他初中时三好学生的奖状,他一张张揭了下来。
陈年的老浆糊很实在,结实又硬朗,奖状后面粘了大块墙皮,扑啦啦往下掉。
杨真给自家的墙剥了一层皮,地上却落了许多垃圾。他坐在地上清扫,顺便把小纸箱里的旧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小纸箱里装着的都是他高中离家之前的小玩意儿,他翻出几张点卡,又翻出了过期的考卷,最后在纸箱底部看到了一张照片。
这是他小学的毕业照,照片上的小孩子们都笑得一脸傻气。杨真很快找到了自己,笑了笑,然后在自己的上一排看到了一个表情特别欠揍的人。
他愣了一下,把照片翻过来。
毕业照过塑了,壳子后面夹着张纸,上面写了几排学生的名字。
杨真发现站在自己上头的那个欠揍脸叫余心。
杨真这下想起来了,自己和余心是有仇的。
余心六年级的时候才转学到杨真的班上,因为个头小,坐在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杨真没有任何牵连。
杨真那时候近视得厉害,又不肯戴眼镜,因为觉得不好看——余心离他太远了,又是班上唯一一个新转来的同学,杨真记得别人的脸,却唯独认不清那人长什么样。
后来的某一天,他背了一书包的书往家里走,刚走进德胜街的街口就听到巷子里传来斥骂和踢打声。
杨真虽然瘦,但好歹有个高度在,有点儿见义勇为的热肠在,立刻探头探脑往巷子里瞧。
一瞧就觉得不好:被打的正是那个他认不清的同学。
因为暑假晒得黑,余心又穿了件亮黄色的球服,颜色对比极为强烈,杨真一下就认出来了。
他咽了口口水,奋起浑身力气,大吼了一句:“打人啦!!!”
那几个打人的,和被打的,都齐齐抬头看向他。
杨真和余心对看了一眼。
然后他看到模糊不清的余心张开了嘴。
“他有钱的!”余心指着杨真大声喊,“我不骗你们,他真的很有钱!骗你们我就认揍!”
杨真:“……”
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在余心的这句话和那根直愣愣的指头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
那几个比余心高阶一点儿的混混是来跟余心要钱去打机的,闻言立刻甩了余心,把杨真围起来。
杨真慌了,但又跑不掉,只能把硕大的书包立在胸前,背靠墙壁抖个不停。
几个混混搜了他的身,又把他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找出五毛钱。
“不好意思啊。”为首那个一脸歉意,把五张一毛钱叠了叠,放回杨真书包的夹层里,又仔细拉好拉链,“大哥跟你说句对不起,记得好好学习。”
然后数人转过头,把还站在巷子里的余心揍了一顿。
☆、第2章
第二天,余心提着豆浆油条往杨记鸡铺出发,照例去找杨真收保护费。
路过七婆的发廊,看到准备送孙子上学的七婆正给小孩系红领巾。
他心中惴惴不安,踱过去摸摸那孩子光溜溜的脑袋瓜:“七婆,你觉得我矮吗?”
光脑袋小孩子仰头看他:“心哥,你好高啊。”
七婆:“你多高?”
余心:“1米79。”
七婆:“啊?”
余心:“……1米72。”
七婆笑了两声:“不矮啊。”
原本心虚的余心突然又有了勇气,大步往前跑。他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但让他吃惊的是,杨真没有像往日一样冷漠,甚至没有对他的废话表现出漠视,反而饶有兴致地与他聊了几句,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昨天的话。
余心一颗心就这样窜上了天。
杨记鸡铺上午的生意是不好的,但杨真仍然坚持在清早打开店面的卷闸门。因为早晨和傍晚是德胜街上来往行人最多的时候,杨记鸡铺沉寂了几年,他需要赶快让街坊邻居们知道,铺子又回来了。
他父亲在这个铺子里操持了大半辈子,孤身一人,把他拉扯大,把他送到了大学。若是知道他辞了大好的工作回来卖鸡,只怕会从地底下气得飙出来。
杨真搞完了店里的事情,关了炉火,让两只剥光了毛的整鸡泡在锅子里,然后坐在余心对面,冲他笑了笑。
余心发现杨真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他仔细地刮去了胡茬,头发也梳理过了,身上虽然穿的只是简单的衬衣和休闲裤,但颜色和款式都十分大方简洁。
他呆呆看着,总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卖白斩鸡的,而是一个正准备对自己推销着什么的业务员。
圆熟,老练,令人喜欢,也令人有些害怕。
余心不害怕。他很高兴。杨真有了点变化——没关系,这变化一定是因自己而生的。他信心满满,把喝豆浆的管子咬在牙齿间折磨来折磨去。
杨真出入都拄着拐杖,左腿还穿戴着辅具。余心想问,但又怕冒犯杨真,只能刻意控制着自己眼睛不往杨真的伤腿上瞧。
“你以前是念六小的吗?”杨真突然问。
余心一口豆浆呛进喉咙里。
咳呛了几下,他才缓过气:“你也是?”
杨真神情有些怪异,但笑意不减:“是啊。你是哪年毕业的?几班?”
余心耸耸肩:“不记得了。我连我们班上有什么人都记不住。”
杨真点点头,暗地里咬了咬牙。
五毛钱事件之后,他就恨上了余心。
余心不晓得自己的行为已经深深伤害了这位瘦瘦的高个子。他第二天带着斑斑驳驳的脸去上课,看到杨真的时候甚至还竖起中指,露出了威胁的表情。
杨真更怨恨他了。
无奈两人确实没有任何交集,杨真除了拐弯抹角地打过几次小报告之外,也没办法报复余心什么。
就是他坐的位置很好,一抬头就能越过十二排的圆脑袋,盯着余心的后脑勺。
余心上课总是在睡觉,书包歪歪扭扭,也没有像样的文具。他后脑勺左侧有一撮头发是发黄的,像是挑染过,特别突兀。他还特别喜欢在课间发出愚蠢而粗鲁的笑声,和他那几个死党一起。那四个高矮不一的男孩子自诩为四大天王,平生志向就是挑战隔壁街十九中的大佬们,然后从德胜街一路砍到东门大街。
杨真还知道余心有一个嗜赌的父亲,因为欠了太多钱,被高利贷打死了。那时候正好是六月,他们就要参加小升初考试。余心上午和同学一起拍了毕业照,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就被班主任叫到了一边。杨真走回教室,看到余心从自己身边跑过,冲进教室里,在自己的位置上抓起拉链已经拉不上的书包。一串钥匙掉在杨真脚下,杨真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
余心从他手里一把夺走那串钥匙,头也不抬地下了楼。杨真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很快看见余心一个人穿过被烈日晒得发软的硬化地面,飞快地往校门跑。
杨真从没见过余心跑得那么快,就连他代表班级拿了校运动会男子四百米冠军的那一次,也没有那么快。
他也已经不记得班上的许多人了,但却仍然记得临近毕业时他站在讲台上帮老师发毕业照时,全班五十四个人,只有余心没有到。
关于过去的摩擦,余心毫无印象。事实上就连杨真自己也早就忘记了。
当他忙于与别人谈情说爱,忙于埋头在数据分析报告里寻找纰漏或者机会时,他是分不出一点儿时间和空间浪费在追忆往事上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杨真很闲。
人一闲,就想找点儿事情来打发时间。
杨真给余心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在余心呆愣的表情里他又笑了笑,起身走回去看炉火。
余心慢吞吞喝了那杯水,有点茫然,又有点儿高兴,还带着些说不清楚的紧张。杨真笑的样子……真他妈好看,整条德胜街也找不出这么帅的一个人了。他想。
“铺子刚恢复营业,你知道的。”杨真用粗长的筷子从锅子里把整鸡夹出来。汤水里放了姜片、蒜粒和料酒,并没有任何大料,但鸡是很好的三黄鸡,肉嫩皮脆,香味又鲜又浓,滚滚地从锅子里冒出来。
余心看着他动作,点点头:“我知道。”
“我手头上没那么多钱交保护费。”杨真低声说着,眼神从蒸汽弥漫的锅子里,转到余心身上,“我每天负责你一顿饭,这样抵,好不好?”
余心牙齿一抖,咬住了那个薄薄的塑料杯壁。
“好、好、好啊……”他的声音从嘴里发出来,撞在杯壁上,有点儿瓮声瓮气,还有点儿抖,“当然好啦。好。可以的,嗯……很好……”
杨真冲他露出一个笑,随即低头,抓起了自己的菜刀。
☆、第3章
余心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德胜街的地头蛇。
跟着他的人也不多了,除了七婆孙子那个年级的孩子和一些中学生之外,就只剩余彬彬。
余彬彬是他的远方表弟,没有读书的命,上了个职校,现在开了家修车铺。
余心不收保护费的时候,就在余彬彬的修车铺里打发时间。
他比余彬彬轻松,因为拆迁得了很大一笔钱,可以比较轻松地思考个人事业——一思考就思考了三四年,他还是个不入流的地头蛇。
“心哥。”余彬彬说,“你要是没事做,你能帮我做个饭么?”
“什么饭?”余心问。
“就你上次做的那个泰式菠萝炒饭。”余彬彬笑了,“我女朋友特别爱吃。”
余心咬了咬没点燃的烟。
“你就不能自己学学?每次都让我做,做完了就借花献佛,你倒是轻松。”
余彬彬一直笑:“我哪儿有你做得好啊?”
余心想了想,觉得余彬彬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嚯地站起来,心头有一种陌生的冲动和勇气。
“我做。”他说着,抄起钱包,骑着自行车就往菜市冲。
杨真说每天负责他一顿饭,为了把这顿饭的后续时间无限延长,余心把它解读为“每天负责一顿晚饭”。
因为杨记鸡铺生意最好的时候是傍晚,余心便顺理成章地,主动在蹭晚饭之余,帮杨真干活。
几日下来,德胜街所有的人都知道,杨记鸡铺被心哥罩住了。
杨真发现,自己的店铺被余心罩了,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仍旧入不敷出。
“是这样的。”他决定跟余心谈一谈,“虽然辣椒酱、酱油之类的东西不值什么钱,但是你不能随便让人把它们拿走。”
“七婆家里做菜,暂时没有盐,就借一点。”余心说。
“那我昨天刚买的辣酱呢?”杨真觉得很累,“本来吃白斩鸡就不应该蘸辣椒酱,所以我没买多少。那个是谁啊?你就让他拿走一瓶了?”
“是对面的陈叔,他腿脚不方便,超市太远。”余心说,“我今晚帮他去买东西,顺便给你带一瓶啊。”
杨真说我不是小气。
余心说我知道,我也不是瞎大方。
两人默默对视了几秒,杨真先把目光移开了。余心穿着件被汗打湿的背心,一头短得扎手的头发竖起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让他觉得挺好笑的。也不是生气,而是无奈,因为这样的余心和他印象中那位余心,有许许多多的不同。
杨真:“……你很败家啊知不知道?”
余心心头一热,喜上眉梢:“败家?败谁的家?我和你是一家?”
杨真:“你再这样,以后别来了。”
余心忘了自己这顿饭是用来抵保护费的,连忙承诺再也不随便把店里的东西给人。
杨真收拾好厨房的东西,准备跟余心一起吃饭。店里现在主要还是卖鸡,他打算等自己腿伤好了之后再开始售卖套餐。电饭锅里只有白饭,他为了引余心上钩,连白饭也尽力做得好吃,切了两根皇上皇腊肠扔进去。饭煮好的时候,腊肠的香气会完全被蒸汽烘出来,那些死去的肉类灵魂全都活泼泼地重生了,一团团涌出来,勾得人口水流。
余心很喜欢吃这种简单的饭。但今天他一反常态,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掏出两个饭盒。
杨真:“?”
他在桌上放了一碟清炒白菜,一碟剩下的白斩鸡。等他坐下来,余心满脸喜色,打开了自己带来的两个饭盒。
杨真看看饭盒,又看看余心。他觉得余心现在的表情十分有趣,像是一个极力渴求赞赏的孩子。
他做戏做到足,装出吃惊的表情:“你做的?”
余心又紧张,又高兴:“是。我不太会做菜,就炒饭还行。”
饭盒里是金色的菠萝炒饭,间杂着豌豆粒、玉米、蛋碎,卖相实在不太好看,且因为在密封的容器里放了一段时间,热气在盒子中凝成了水滴,饭粒有些潮湿了。杨真看着就不想吃,无奈余心神情太殷切,他只好拿着饭盒站起来:“有些冷了,我去叮一下。”
厨房是杨真的地盘,余心不能进去,于是看着杨真小心走进去,把饭盒放进了微波炉。
余心也不着急,他对自己的这个拿手菜是有信心的,于是一片片地夹起白饭里的腊肠吃。
微波炉缓慢转动,杨真突然抬起头,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腿伤怎么回事?”
余心咽了口里的腊肠,谨慎地点头。
“没什么,就是骑单车下山的时候,刹车出了问题,把骨头摔断了。”杨真说。
余心“哦”了一声。
他倒是没觉得十分心疼。身为男人,身为一个混黑道的男人,余心觉得男人身上受点儿伤,不是什么大事情。
“车撞得比较狠。”杨真若无其事,“我检查过,刹车线被剪断了。”
余心吃了一惊,几乎要站起来:“谁干的!”
杨真笑笑,不说话,从完成工作任务的微波炉里取出饭盒。余心还兀自震惊着,只见杨真把两个饭盒叠放在一起,转身走出来。
他心中一动,连忙制止:“杨……”
来不及了。杨真的手一颤,两个饭盒同时从他手中掉落,直摔下地。
余心只来得及抓住一个,另一个落在地上,盖子砰地松开,里头的东西全都洒了出来。
杨真尽力遗憾:“可惜了,我没拿稳。”
余心匆匆抬头看他一眼,将手里的饭盒放在一旁,蹲下拂去他脚面的饭粒。“你脚还疼吗现在?”余心一边捡一边问,“还有多久才好?”
没听到杨真的回答,余心抬起头。
杨真垂下眼睛看着他,店里的灯光落在他头顶上。余心发现杨真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忖度,兴奋,和一点点已经飞快消失的轻蔑。
“杨真?”
杨真点了点头,低声说:“疼的,每天都疼。”
他声音低沉,说话间伸出手,在余心的脑袋上摸了摸。
余心的脸有点红,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拼命眨眼:“?”
“你明天再给我做吧。”杨真说。
余心仍旧蹲在地上仰视他,喉结轻动,咽了口唾沫:“好。”
☆、第4章
余彬彬到余心家里还洗干净的饭盒,看到余心坐在客厅里,面前是几本相册和一堆照片。
“心哥,干啥呢?”余彬彬好奇地凑上去,“要我帮忙么?”
“找一个人。”余心说。
余彬彬好奇地看地上的照片,发现余心现在端详着的是两张毕业照。一张初中,一张高中。
两张照片里余心都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以他的身高其实是不应该站最后一排的,但他站就站了,也没人敢说什么。余心穿了个裤衩,皱着眉头,盯着这两张照片看了又看。
“哥,找谁啊?报仇还是要债?我帮你!”余彬彬说。
余心白他一眼:“你别掺和,别吵我,我自己想。”
余彬彬于是不出声了,悄悄挪走去烧水。
余心不甘心,又拿起那些照片仔细观察,试图从照片上某个人的脸上找出与杨真相似的痕迹来。
几天前在杨真的店里,他蹲下为杨真收拾饭粒时,抬头看了杨真一眼。
很平常的一眼,他只是随便一看;然而古怪的是,余心觉得那一幕特别熟悉,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经这样蹲在地上抬头看过什么人。
那时他似乎刚刚结束一场奔跑,周围都是欢呼声,他蹲下来从鞋子里掏出一块小石头,然后面前出现了一瓶水。
有人给了他一瓶水。那人挺高——至少肯定比余心高;那人也挺瘦,就算穿着鼓囊囊的冬季校服,看着也是只弱鸡。
余心忘记了自己有没有接过那瓶水,也忘记了那个人的模样和声音。但当时心头窜出的一个想法,倒是在许多年之后的现在活泼泼地出现在梦里了。
——这人好看。
睡醒之后,余心就翻出自己所能找到的所有学生时代的照片一张张地看。
杨记鸡铺在德胜街开了很久,但他不熟悉杨叔的这个儿子。他只知道杨叔很早就和老婆离了婚,孩子跟妈妈;听街坊们说过,那女人很快就嫁到了国外,把孩子丢在外婆家里,杨叔就靠着开鸡铺挣的钱,供养出了一个大学生。七婆问杨叔为什么不把儿子接回来,杨叔说德胜街太吵啦,而且还有余心这种小流氓,他回来了读不好书。那时余心正在店里啃鸡腿,听到这样的评价,厚着脸皮哈哈大笑。
他是六年级的时候随母亲来到德胜街的,杨叔的儿子似乎也是上初中的时候离开的。他曾见过杨真吗?他曾和杨真认识过吗?
余心想了很久,没有一点儿头绪。而在中学的两张毕业照上,他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余彬彬烧好了水,给他泡了杯麦片。余心一口气喝了大半,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问他:“对了,我小学毕业照呢?”
“我怎么知道?”余彬彬也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一张照片,“你小学毕业的时候我才刚上学前班,还没来投奔你。”
余心点点头。他记起来了,自己没有小学的毕业照。因为忙于处理父亲的后事,他甚至差点连升学考都没有去。毕业照似乎是拍过的,但他最后也没有去拿。在那个班上只读了一年,他并不熟悉班上的同学,空拿一张照片也没意思。
“我以前可能认识杨真。”余心跟余彬彬说。
余彬彬吓了一跳:“啊?你和他有仇还是有债?”
“就有这么点儿印象,我这不是在找么?”
余彬彬把照片放下来,想了想:“不对啊,我瞧那姓杨的,不像是认识你的样子。”
“他可能也没想起来。”
余彬彬觉得不好了,心哥好像有点痴情了。他虽然只谈过一个女朋友,但分分合合也有十几次,自认经验比余心要丰富,所以开口劝他:“心哥,我觉得杨真那人不太地道啊。他是从外面回来的,神神秘秘,还拖着条伤腿,说不定浑身是烂债。这样的人不能近……”
他话还没说完,余心就站了起来,抓过沙发上的衬衣胡乱一套。
“好了,帮我收拾收拾。我去教细崽他们捏罐。”
“心哥!”余彬彬心头生出一股豪气,嚯地站起,“我去帮你问杨真!”
余心一条腿已经跨出了门,听到这句话立刻转身走回来,手指直直地指着余彬彬的鼻子:“你说什么?”
余彬彬咽了口唾沫:“什么都没说。”
“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余心沉下声音,“你要是敢跟杨真讲一个字,就立刻滚回家。”
捏罐,是街头混混的必修课,就像摔酒瓶子一样。
摔酒瓶子是很高级的技能,余心觉得眼前这些八九岁的小孩还不方便学,于是先教他们捏罐。
捏罐就是捏瘪一个装满水的易拉罐。水必须从罐口喷出来,如果捏得狠了,直接捏裂罐身,那就说明这个技能已经满级,可以学习摔酒瓶子了。
“心哥,好重啊,”七婆的孙子举着易拉罐说。
余心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罐子,眉毛一拧:“你昨天是个雪碧罐,今天怎么成芬达了!”
小孩脑袋一缩,立刻把手藏到背后。
“他骗他阿嫲的钱,说买铅笔,其实是去买饮料了!”旁边的一个小平头连忙揭发。
余心十分公平,两人各揍一拳:“你骗阿嫲,是你不对。你揭发他,你也不对。”
他身边围着一圈小孩,虽然听不懂为什么不对,但心哥发怒了,这不是好事。众人纷纷噤声,两只小手握住装满了水的易拉罐,起劲儿地捏。
这些易拉罐都是可以重复利用的,捏瘪了一点儿的话,回家烧开一盆水,把罐子的口堵上再扔水里泡一泡,它就恢复原状了。余心对大家的艰苦朴素很是赞赏,当即承诺一会儿给他们表演摔酒瓶子。这句话一出,小孩们立刻捏得更加起劲。
余心一边指点,一边打了个呵欠。
这是德胜街街口的一个小广场,树荫浓密。他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到有个年轻的男人朝自己走过来。
男人嘴上叼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烟,穿得很整齐体面,相貌端正,但似乎心事重重。他直接走到余心面前,把烟从嘴里拿开吐出一口气:“问个路,这里是德胜街吗?”
余心上下打量着他,没回答。
小孩子们不捏罐了,围在余心身边,七嘴八舌地回答那男人的问题:“是!这里是德胜街。”
男人点点头,把烟又咬在牙齿里,说话间散出浓郁烟气。
“这里有个叫杨真的,是吗?”他低头问眼前的孩子。
被烟熏了一下的几个光脑袋和小平头捂着鼻子,一脸茫然。他们不知道谁是杨真。
这时余心站了起来。他伸出两根手指,捏灭了那男人的烟。
“你是谁?”他阴沉沉地问。
☆、第5章
杨记鸡铺白天确实没生意,杨真坐在铺子里赶苍蝇,寻思今晚给余心整点儿什么吃的。
余心挺好养的,这是这段时间杨真的一个体会。
荤的素的,好吃不好吃的,太咸太甜的,总之端上桌的,余心都吃,且都吃得完。偶尔吃不完的时候他还会打包,说带给余彬彬吃,让杨真明天再做新鲜的。
炒个虾仁儿,做个五杯鸭吧。杨真想。
虾仁儿好炒,热锅热油,去了壳的肉身在沸油里过几遍就能起锅。五杯鸭倒是要花点儿时间,但重点在调料和放五杯调料的时间:一杯白醋,一杯生抽,一杯料酒,一杯糖,一杯盐。杯子不能是大杯子,必须是小小的酒杯,能用两只指头拈着,在手掌里活泼乱转的小酒杯。
上次给余心做五杯鸡,余心看着小杯就来了句“我们家里拜山斟酒用的”。杨真不能给他白眼,但又实在很想给他白眼,憋了很久,憋出句“你懂得真多”。
虽然好做,但要做得好吃却不太容易。五杯调料的顺序不可错,一料酒二白醋,三生抽四糖五盐,按这次序一股股倒进锅里,才融汇得出一锅浓稠鲜香的肉来。新鲜的肉十分神奇,就算抹的是最简单的调料也很好吃,香味是原始又直接的;而加了这种种味道,经了水火熬煎,入口就复杂了。是介于酸和甜之间、咸和鲜之间,难以说明的、混沌不清的一条线。
好吃者的味觉,就悬在这根线上,摇摇摆摆,无边快活。
和滋味比起来,杨真更喜欢做菜时的声音。剁斩、煎炸,都是过程。要是不经过这样的一个过程,入口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只有那些变化的过程才是最精彩的——杨真享受着这样的过程。
他刚把鸭子剁好,就看到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鸡铺冷清异常,尤其在不是饭点的时候,这么突然走进来一个人,是很让杨老板惊喜的。
他抬起头,喜滋滋地说:“要什么——”
话到半途,转了个弯儿,落入汤锅里,没声息了。
他盯着来人,来人盯着他,两人都没出声。
“我来看你了。”那人不堪这种沉默,终于抢先开口。
杨真轻轻把菜刀放在砧板上,动作十分平静。随即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鸡铺门口,刷拉一声,把卷闸门拉下来了。
余心和他的一众小跟班将人带到这里,看到这个发展,全都愣了。
七婆的孙子深受古惑仔电影影响,忍不住跳起来:“心哥!他们会不会在里面打架?!”
“不会不会。”余心说。鸡铺里的桌椅板凳,菜刀斩骨刀水果刀都是杨真的武器,杨真不会吃亏。
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看到杨真和那个男人显然要密谈,他觉得有点儿忧伤。
就是电视剧里头,此时此刻应该飘点儿小雨丝的那种忧伤。
“心哥,好晒啊。”七婆孙子问,“还捏罐吗?”
“不捏了,你们回去做作业。”余心说,“酒瓶下次再摔给你们看。”
跟班们走了,余心坐在马路对面,盯着杨记鸡铺紧闭的卷闸门,掏出一根烟咬在牙齿上。
那个从来没在德胜街见过的男人自称郑中和,还给了余心一张名片。
他说他是杨真的朋友,有急事要找杨真。为了证实自己确实认识杨真,他还掏出手机给余心翻通讯录。
郑中和手机里确实保存着杨真的号码,备注是一个“真”字。
余心妒忌得不行。他也有杨真的号码,但是是他去居委会找大妈磨了五六天人家才给的,他更不敢单单标一个“真”字,而是认真虔诚地写了“杨真”,为了不唐突,还加了个小备注:白斩鸡。带括号的。他甚至从没打过这个号码,单是存着就觉得足够了。
他对郑中和有疑惑。既然有杨真的号码,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既然和杨真是朋友,为什么连杨真落脚处都不知道。
但他还是把郑中和带过来了。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像是一把打开缺口的利刃,余心想要从他身上知道更多和杨真相关的事情。——可他没想到,杨真居然把门关上了。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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