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古言种田:《叶剪秋》 作者:酱咸菜
正文 第25节
古言种田:《叶剪秋》 作者:酱咸菜
第25节
鸣岐立刻回书:“绵州。”
鹞鹰三天后才回,纸条上两个字:“成交。”
一州一百五十县,上百万公顷的土地,就这样被一个女人换来,真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棋子。
看着两国“君主”对画饼般的土地如此认真,在指间弹来弹去,若是那真正在临月城的正主知道了,估计得活活气死。
洞内落雨叮咚,小虫窣窣,花香淡淡,寂静清冷。
鸣岐净手点上第二根檀香,斟了两杯酒在黑色螭虎高脚杯中,轻轻推了过来后,道:“喝了它,我给你讲个故事。”
两人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美酒后劲很足,酒意上头,脸红如梅的叶剪秋托着腮,大着胆子直视对方那双金眸,除了羽毛有碍观瞻外,仔细看那双眼睛还是很有特点的。眼形细长眼尾上挑,眼线嫩粉粉,睫毛鲜红红,唯独瞳孔如烟雾缭绕的金色漩涡,仿佛能将人深深吸进去。
他摇了摇头,避开这双能摄神心魄具有催眠功能的眼睛。
鸣岐终于开了口,虽然他声音暗哑,但低沉浑厚,讲起故事来别有一番味道,尤其是这种神神怪怪的故事,很像夜里听聊斋。
开国之君起自匹夫,提三尺剑而得天下。虽是马上得来,却说成受之天命。
一百多年前,青鸾国并不叫青鸾,是一个叫玄的国家。螭国也不叫螭国,是一个叫井的国家。
而鹰头山就在井国境内,很多神话给它编织了华丽的外衣。有人说它是天上瑶池冰莲石被仙人无意踢落,也有人说它是白头鹰神幻化而成,更有人说它是仙人登天之梯……鹰头山的一峰一岭,一沟一壑都和神话有缘。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古代人即使坐在几层楼的高处,都觉得很接近天庭,更何况那高耸入云的鹰头山?
由于鹰头山地势较高,地形险峻,加上常年冰山雪顶,很多人都想征服它,也是很多勇士心中的执念,人们都希望能登上那最高处接近上天。
四个胆大的年轻人上路了。
他们四位异姓兄弟关系非常亲密,因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探险。
古往今来,那种冒险的因子总要活跃在一些人身上。
探险精神是人征服自然的伟大探索,是人的本质力量在对自然的超越的具体体现。正是那些敢于突破局限,勇闯未知的探险家推动了人与自然世界的关系,让人从几百万年的发展中逐渐占据了主动。
他们来到了鹰头山,山脚下仍是美姿秀美,清山郁郁,森林遮天盖日,越往上走,气候越寒冷。经过多日的攀爬,才堪堪来到雪际线下方。
那是一个神奇的夜晚,也是改变四人命运的时刻。
事后证明,“神迹”真的发生了,但却不能正大光明的载入史册,只能在宫廷内那最隐秘的红泥密档中封存。
世人对此传言很多,说是他们遇到仙人指化,成为仙体。也有人说他们四人本是天神,在人间渡劫,但是,令大多数人最为信服的说法是,他们四人均是先古神兽,在鹰头山灵气充足之地觉醒了血脉……
其实那个不寻常的夜晚,是有先兆的。
晚上戌时,气候突然变幻莫测起来。
开始是大雨雷电,鹰头山巅金光万道,惊心壮观,数十里可见,后人称其是“雷火炼山”。不一会儿开始放晴,云散雨收,月如车轮,圣光照地。四人还未松口气,忽又开始降温下浓雾,浓雾袭来时太过厚重,汇集的雾水加上低温结成晶体状,如同道道银条从天空落下,东飞西挂,鹰头山挂满了条条雪链,雾气在空中飞舞凝结成状如雪花般的碎玉片。
浓雾几乎下了一夜,当第二天快要破晓时分,浓雾被突兀的狂风吹散,接着是阴霾暗淡更加阴冷的天气,猝不及防天鹅毛般的大雪忽然而至,一柱香内积雪竟然下到一尺三寸深,四人皆叹,他们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下得这么快这么大的雪,几人站在雪地里,白花花的雪片遮挡天地,根本看不到对方人脸。
四人惊呼不已:“天地如此,祥瑞亦妖孽也?”
此时,巨响如雷,震彻天地,空中突然乍亮,天上出现一颗发射红光,来去自由的“星星”。
据鸣岐所言,称其白光如银,珠大加拳,灿然不可正视,十余里间山石皆有影,如初日所照,远处但见天赤如野火,其行如飞。
此星一出,大雪骤停,天地安静,鸟兽绝迹。
几人大骇,起身欲追,无奈山高路险,举步维艰,只得眼睁睁地看到那颗“星”裹着红光落入远处半山坳,落地之处,冰雪瞬间溶化,水流如瀑布般从山顶泄下。
很快,星内出现几位衣着奇特,面目古怪浑身发蓝光的“仙人”。只有短短一柱香的时间,如太阳般燃烧的一团“星”很快就重新飞起,然后在天空中三来三往,从东北向西南,消失不见其踪。
不等黎明,几人立刻出发前去那颗“星”遗留之处,历尽千辛万苦,终到目的地后,发现方圆十里都是烫脚的灼热。他们一直苦苦等到天色大亮时,周围热气方才散去。他们上前,发现那颗“星”曾停驻之地,有一处水桶大小的圆形洞穴,人趴在洞口,可以感受从下往外喷发的热气。
一人立刻系上绳索,下洞底查看,初入洞口时,四周各种宝石熠熠生辉,还没有来得及兴奋和狂欢,洞底似乎有劲力往下狂吸,人下去后很快就不见踪影。
其它三人惊慌,又派一人下去,结果很快也没了声响。
留在地面上的两人心一横,决定一起结伴下到坑底探查个究竟,结果到了半途,风声大作,两人也被卷入洞底。
洞有多深?鸣岐的比喻就是,人在掉落的时候可以睡一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达到洞底后,果然发现其它几位同伴也在洞底,他们均呼吸自如,四肢健全,并没有一位损伤。
四人开始查看洞底奇观,发现这里到处是发着红色光芒的石头,摸上去石头不仅发热滚烫,而且石头上渗出如发丝般细微而又鲜红的液体,如同温暖的活体般呼吸有生命。
最后四人得出结论,他们找到了大地之母的心脏,而那红色的液体,就是大地之母的鲜血。
这四人胆大异常,有人伸出手指沾食。很快,沾食者身体发生异变,在地上一滚,便化为兽形——一只帝王豹。
兽形仍能口出人言,而且变化自如。
其它三人如法炮制,沾食了鲜红的液体后,也分别变化成了白虎,青蟒和一只黑雀。
四人皆叹。
黑雀最为自卑,他外形丑陋且瘦小,如一只黑色的公鸡。
其它几人纷纷安慰之余,要先想办法出洞,出去后再作打算。
有了异能后,青蟒往上面凿洞开山,白虎和斑豹劈石破路,每前进一步,黑雀就将他们一个一个衔出,终于,他们一点一点地又从原来的洞口出来,再一次看到了蓝天白云。
他们从进洞到出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中,他们只靠当初吸食的“大地之血”为生,并没有觉得丝毫饥饿感。
四人一出洞口,立刻恢复人身,并将那洞口用山石死死封实,掩盖的不露痕迹。他们站在山头向太阳发誓,要将这个秘密死守。
四人虽然惊魂未定,但难掩欣喜与激动,黑雀提出,既然上天注定有此奇遇,何不把这天下拿过来?大丈夫当如是也!
一听此言,其它三人一拍即合。
此后的几年间,他们时而变化兽身,时而变化人形,在空中偶尔圣光一现,故意制造神秘,并且宣扬他们是真正的天神。百姓大骇,无不崇拜,倒地焚香磕头,供其画像日夜香火。后来,他们的追随者越来越多,军队也越来越壮大,他们开始私下铸玺印,造钱,甚至做了龙袍。
没有人能奈何了他们,平常人不是对手。
帝王豹和白虎是两员猛将,长啸声一出,万物生灵胆怯,伏地而拜,青蟒能使河流改道,神出鬼没的安排奇兵突袭,那只黑雀,头脑聪颖,一直在背后当军师,出谋划策。
他们很快就占领了皇城,逼死了玄国前朝所有遗老遗少。
只是登基前,四位仍在争论,谁才是最终的至尊,毕竟四人不能同时坐上皇帝之位。
其实除了皇位外,现在的他们全部面临一个很大的危机。
几年间的战争打下来,他们渐渐发现,自己的异能并不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随着每一次化形,都要费掉大量的精血。所以,他们人的形态越来越多,兽形的状态越来越少。
这就说明一个很严峻的现实,他们会慢慢变得和普通人一样。
习惯了用异能威慑众生的他们,心里非常惶恐。
四人已经后悔将洞穴封存。
黑雀称,最后将那井国的鹰头山夺下者,才是最后的赢家,是最有资格坐上至尊宝座的人选。
四人同意,这鹰头山,势必要收入囊中,以备他们随时补充能量。
这大地之母的洞穴隐藏地底最深处,若想再次打开,需四人相辅相成,齐心合力,方可再次打开,缺一不可。所以,他们谁也不会担心对方在背后下黑手。
于是,他们商定,由青蟒和黑雀监国,帝王豹和白虎王领兵先打第一轮,若是胜利,直接班师回朝登基,若是败了,黑雀和青蟒再打第二轮,如此类推打车轮永久战,直到拿下鹰头山。
四人全部通过。就在向井国发动战争前一夜,他们还在御花园内摆了壮行酒。
那天晚上,月色如血,皇城内龙啸凤吟,地动山摇。
江山易打,却不易守。
嘶杀声中,帝王豹和白虎王两位大将终于倒下了,黑雀和青蟒将他们粉身碎骨,挫骨扬灰,将那些尸体粉末洒入了河流……并对外宣称,帮他们打下江山的虎豹两位天神功成后已经重归天庭,列位仙班。
最后,黑雀和青蟒双双携手站在泰和大殿,俯视天下江山,享受文武朝拜。
原来,他们是一对恋人。
大患已除,心神安稳的青蟒对黑雀道:“此去井国夺鹰头山,只怕不易。我已没有了往日随身所欲的异能,只能和将士们一起艰苦作战。”
“无论如何,等你占领鹰头山后,我会亲手给你穿上龙袍,送你上坐上至尊宝位。”
“只是委屈你了,等我登位之后,皇夫之位只你一人。”
“无妨,只盼君归。”
带着希望和爱情,青蟒带兵出发了。
这是场苦战,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井国民风彪悍,战斗力强,也不信那些邪说异教,战争持续了三年,才最终夺下鹰头山。
当青蟒兴奋地回班师回朝时,却发现黑雀已在两天前正式登基为帝。
黑雀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冷静的挥起了手,一张冰丝天蚕网从天而落。
一切都是那么苍白。
“拥有异能的至尊只能有一位。”
青蟒的心比鹰头山顶的冰还冷。
皇帝的贴身亲卫军上前行礼,等待指令。
黑雀道:“这个人,我不能亲自动手,交给你们。”
“是。”
当冰冷的寒刃刺来时,青蟒缩成一条小蛇,钻入地缝中消失不见。
黑雀大怒,大殿内外掘地三尺也未找到其踪迹。
他只好化形,凭着灵敏的嗅觉开始寻找。
他们一个在天上追,一个在土里藏,结果双双来到刚刚才属于他们的鹰头山。
精疲力尽之时,二人再也没有体力保持兽形,只好化身相见,两人衣袂翻飞站在雪山之巅,冷月清辉下默默相对无言。
最后青蟒开口道:“事以至此,多说无用。此次一别,勿道珍重。”
他消失在了井国境内,几年后,井国出现了一位新的帝王,并将国名改为螭。
☆、九十四
站在天子脚下的临月城,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繁盛气息。
豪门大宅林立,大街上车水马龙。随处可闻咿咿呀呀的歌声和莺莺燕燕的笑声,迁客骚人,官宦商贾,落魄子弟,风流名士,往来汇聚,分外招摇。
天清水碧,红袖招招,公卿王爵通宵达旦,贵族世家子弟骑马斜桥,南来北往众生景像,尽收眼底。
这里生活的百姓没有人戴帽遮阳,系巾防沙,也没有人早晚穿上大皮袄,更没有一脸的苦色。百姓们面容健康阳光,男男女女均笑脸盈盈的尽情穿着华服招摇过市。
只见一位黄眉黄须的矮胖小老头,背着药篓子,穿过人流,来到一处地势最为繁华的商铺面前,只见铺子扁额上题了三个大字——晶逸轩。
这是一座二层楼高的专卖天晶石的铺子。
这里的天晶石制品无论是首饰,摆件或是酒俱茶俱均是精美绝伦。璀璨,温润,皎洁,玲珑的天晶石,有的晶莹剔透,有的洁白无瑕,还有的五彩斑斓。
看着满屋阵列的件件玲珑剔透,色彩各异,造型奇特的天晶石制品,如同到了传说中的龙王水晶宫,很多客人对其感到惊艳无比,不停的抚摸赞叹。
晶逸轩的伙计和别家店不同,并不主动热情相迎,而是静悄悄地跟在顾客身后,非常有礼貌的等那顾客们欣赏够了,才会上前招呼。
黄眉老头一进门,并没有急于欣赏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商品,而是直接对小伙计道:“带我看二楼的黑晶石蟠龙摆件。”
“是。”
小伙计应了一声,恭敬地引着许大夫上了二楼。
许大夫走进一个隐秘的雅客单间,径直坐在窗边,惬意地喝着茶水,看着窗外那车水马龙的繁华市井。
“许大夫,今天收获如何?”
掌柜奈措挑起珠帘,微笑着坐下,并送上一盘糕点。
许大夫拿起牙签扎了一块核桃酥,放入口中嚼,慢慢道:“还好,同行们挺热情,还邀请老夫一起观摩了一例体外医术。”
“哦?莫不是临月城传遍了的,那种喝了麻醉散后用小刀子将病患肚皮剖开的手法?”
“没错,人体内腑可以这样坦然相见,都说人心隔肚皮,结果鲜红跳动的心就这样看到了。不过真是神奇,那位病患竟然被割下十八斤重的大瘤子,竟然还能存活。”
奈措笑着摇了摇头:“许大夫,您老太也过谦了,体外术不是您老创的先河么?”
许大夫无奈地双手一摊:“说的是没错,可是我想传给将来的关门弟子,做为绝学秘术。没想到医术界人才济济,竟然有人和老夫想到一起去了。而且更让老夫没有想到的是,这奉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青鸾人,竟然有人愿意做这体外术。”
奈措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道:“许大夫你初来临月,可能还不了解现状。这一切都要归功孝元帝,宫里现在有很多奇门异术者,他们成了孝元帝的坐上宾,有些还封了官职。”
许大夫若有所思地道:“有秘闻说孝元帝身体有残缺,因此,不管是道士还是异士,他都海纳百川,想要找到治愈的良方。”
“只是做法有些过激了,宫内还修了座道观,整日乌烟瘴气,孝元帝自从登基后,几乎都没上过早朝,一心求道,只想长生。”
“没法子,青鸾三代帝王,每位均活不到甲子之年,到孝元帝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听说也是病体缠身。”
许大夫捋胡轻笑,不置可否地看着窗外感叹:“据说帝王每化次凤身就要损伤寿元,看来此言不假。”
“那孝元帝还没有立后设妃,更没有诞下子嗣,若是殡了天,岂不是……”
“唉,我们在这里说说就好,若是在外面茶馆戏楼子说起此事,只怕明早脑袋就搬了家。”
“那是自然,直视天颜都能论罪,何况天子脚下妄谈帝王,现在京都突然多了许多耳目和密探,专盯大小官员,就连昨天你打牌少了哪一张,孝元帝都会知道。”
“太可怕了。”
两人会心一笑。
此时,窗外有些阴沉,似乎要有场小雨来临。
许大夫顽皮地道:“今天是个好天气,因为天要下雨。”
奈措笑道:“真是在青阳晒太阳吃沙子久了,我们在临月城,只有阳光灿烂才是好天气。”
一阵带有雨气的轻风袭来,许大夫鼻子耸了耸:“金丝楠木。”
奈措奇怪:“你是如何得知?”
“越是阴雨天,楠木就会越有味道,那股香气幽幽的,绝对错不了。”
“楠木在哪里?”
“外面那辆马车。”
奈措起身向外望去,只见一辆奢华的四轮大马车被护卫簇拥着从街道上大摇大摆的经过,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威风似天子巡幸。
“是太师刘安。”
“好大的威风。”
“刘安有名的奢华讲排场,由于孝元帝几乎不理政务,且不信任其它皇子族兄,分权外出,除了宫内的几位宦官外,只怕就数这位刘安一家独大了。”
许大夫咳嗽了一声,心里暗道,孝元帝真狠,这招叫捧杀。哪个皇帝会容忍臣下比自己更风光?简直找死!
他正了正脸色道:“对了,说正事。鸣岐先生指令,要将那个乔玉英请出来了。”
“哦?她不是在开福观里蓄发修行么?”
“让她下山,还俗,嫁人!”
奈措立刻着手派人去办。
许大夫坐在窗边有些埋怨,这下吃不到榴莲了!
夜幕下的临月城,白天的喧哗热闹如潮水般退去,三更过后,黑夜里更显得深秋凄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地上翻滚,空气中湿湿凉雨气浸润了黑黝黝的石板路。
远处传来匆促的马蹄声,一阵人马突然出现在官道上。暗暗星光下,士兵们身上的铠甲隐隐发亮,兵器擦着甲衣嚓嚓作响。
很快,急马行军的队伍来到一处深宅大院前,守卫远远地见到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前来,不禁心生疑惑,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等大批人马到达后,守卫不由得腿肚子发软。
绣衣使者!
绣衣使者的身份在临月城出现的时间并不长,但大小官员无不闻之丧胆,也有人称半夜煞神!
没等守卫进去通报,一柄冒着寒气的长刀就抵住了他的脖子:“尔等退避三丈!”
“是!”
为首的那位绣衣使者身材高大修长,气质冷峻,面容英朗如霁风清月,只是他身上冒出的杀气让人胆战心惊。
只见他一挥手,身后训练有素的军士分成三队,一队从大门鱼贯而入,一队从院墙上飞身跃下,另一队则立刻去守后门。很快,宅内乱成了一锅粥,哭爹喊娘,奔跑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有人趁乱匆匆卷起金银细软的包袱想要跑路,结果刚到门口,只听“噗”的一声,结伴奔跑的两个人一起重重跌倒在了门槛上,背后一支白色的箭羽将两人射个对穿!
守卫战战兢兢的忠心站在大门处值守,吓得大气不敢喘,很快,宅内终于没有了声息。
白天还威风八面的刘安如丧家之犬,衣冠不整地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只得狼狈地套了件长袍,掩着快要被酒色掏干的瘦骨嶙峋的胸膛,缩在地上对面前诸位高大凛然的绣衣使者们拱手苦苦求饶。
“嗨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位不是当年那位最年轻的武状元司徒瑾么?当年老夫可是亲眼见证你束发之年夺得头甲的名号,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兄弟只要放老夫一马,库房金银就是我们俩兄弟的了……不!就是你兄弟一人的了!”
司徒瑾挑起嘴角发出阵阵冷笑。
眼前这个老头,官居一品,权势滔天,竟语无伦次的和自己称兄道弟,只求留一条小命,也不过是个怂包!
这些囊糠无能的肉食者高居朝堂,生活极度奢侈腐化,可怜我那帮出生入死的兄弟留在青阳,却连饭都差一点吃不饱!
想当初,他司徒瑾站在宫门外倍受冷遇,想见圣面而不得,无一人问津,心凉彻骨。如今他抄家杀人,遇到的全是临死前要和他拉关系的,这些人脑子倒是蛮好用,没有一个不知道他大名叫司徒瑾!
可惜,他们越是来这一套,司徒瑾越是反感!
见司徒瑾不理会,刘安做最后的挣扎:“吏部还缺个清吏司,那可是肥差,若是兄弟放我一马,这个肥差就留给兄弟随意调用!”
司徒瑾呵斥:“费话少说,东西在哪里?”
一提起这件东西,刘安胆子壮了起来,站起身大吼:“混蛋!一群目无王法的混蛋!太师我手里有铁券丹书,你们竟如此胡来!”
刘安其实心里非常明白,只要丽景门的人一出现,他就全完了!
虽然说铁券丹书是保得性命的最后一张底牌,不过发放者却是帝王。
做为庄家的帝王将手中笼络人心的一张牌发给他,那他可以随时将牌再收回去!
而绣衣使者则是帝王手中的利刃和耳目,也是丽景门的成员。
丽景门是一个非常神秘而又权势极大,只听命于孝元帝的组织,也是一个非常独立,不受任何机构辖制的组织。
丽景门所有在职者,均由亲信文武官员担任。
其组织赋予其侦察、逮捕、审问官民的大权,必要时还有权调动军队、诛杀官员。
丽景门内置立制狱,令来群臣等酷吏审理案件,凡入丽竟门者,百不全一,如同鬼门关进去了就出不来。
而孝元帝需要那些没有根基和背景,出身卑微而又绝对忠诚,文武均出色的人来当绣衣使者,以制衡大家族日益扩大的势力。
而司徒瑾,是最好的人选。
就连司徒瑾自己也没有想到,因为他的一封“风闻奏事”,竟阴差阳错的被调到丽景门。
就在司徒瑾到达临月城的当天,宫内传出消息,孝元帝批示,官员们对政务利弊、吏治勤惰、上下级官员及同僚品行、百姓生计、地方风俗各方面事务,凡有重要问题,不必等到完全核实,即可先在奏折中“风闻”上报。
司徒瑾闻之大喜,立刻将荚县官员腐化、百姓异变、边境动荡等问题详细上报。
看来孝元帝不是不理朝政,只是精力不足。身体是本钱,没有好的身体,他对任何事都无能无力。孝元帝其实心里一本清帐,只是等他身体恢复后,再慢慢清算,那些挑衅皇权者,将一个也跑不掉。而丽景门,就是他打出的第一张牌。
随后,他就被宫内的太监接走见到了孝元帝。孝元帝先是对他的忠心赤胆一阵夸奖,然后就委任他做了丽景门的检事一职。
丽景门首领为“都指挥使”,下设“指挥同知”二人,“指挥检事”二人,“镇抚使”二人,这孝元帝新建立不久的丽景门其密探,耳目将要遍布天下……
一句话,司徒瑾成了传说中的锦衣卫。
“朝歌,让他开口。”
听到司徒瑾下令,朝歌上前,伸手就拽起了刘安的一条胳膊,随着骨节啪啪作响,惨叫声声中,刘安的右臂已经断了十几节。
眼看朝歌的手伸向他的左臂,疼的杀猪一样直叫唤的刘安只得交待了铁券丹书的秘藏之处。
下属将找到的铁券丹书交给司徒瑾后,他一挥手:“玄九,你带队抄家!”
“是!”
“凤离,将犯人带到丽景门监牢!”
“是!”
软成面条的刘安终于威风不在,被人像死狗一样的拖走。等待他的,将是早就准备好的十条大罪和死路一条。
司徒瑾可以回去复命了,这刘安的家产最少得拉几十马车。
朝歌跟着司徒瑾走出黑夜中的大门,司徒瑾仰望天空的几颗寒星。
“朝歌,这一个月来跟着我,可有不适么?”
朝歌上前拱手:“大哥,没有不适。这些贪官污吏杀的很痛快,朝廷早该下手了。”
司徒瑾叹息:“可惜,歌舞升平下掩藏着一堆烂骨。如果时间够用,还可以徐徐图之,而今,只有遵从本心。”
朝歌无语。
毫无疑问,孝元帝是位年轻有为的帝王,他的计划和目标都很明确,想要将权力集中。但他一面吸收有异术仙方者为他疗伤,另一面却要人暗地追杀能人异士。这样阴晴不定,性格有些分裂的帝王,使得司徒瑾内心无法坚定。
半响,司徒瑾扭脸道:“他怎么样?”
一直冷面的朝歌不自觉的微笑了一下:“他很好。”
朝歌心里泛起一阵温柔,那个人所在的地方,虽然黄沙荒砾遍地,不及半分临月城的青山绿水,但只要有他在,那座沙漠之城连空气都是甜的。
司徒瑾别过脸,无言的看向星空。
花开生两面,人佛两念间。
他这段时间表现很符合孝元帝的心意,够冷血,够阴毒,够六亲不认。只要上锋下令,无论面对的是谁,他一概表现的冷血无情。面对罪犯,沥青浇体,冷却后敲骨剥皮,其形惨不忍睹也毫不手软。
司徒瑾没有选择。
如果有人能亲身经历一次,去体会鹰头山致命的灼热,体会那从山顶刮来干燥的狂风,体会那接连几天几夜能让天地变了色的滚滚沙尘暴,还有那伸手不见五指,如同坠入迷团中的遮天大雾,还有……那亲如手足的兄弟生死离别……那他就会知道,司徒瑾的隐忍来自何方……
秋风扫过片片残叶在地面上翻滚,一片凄凉萧杀,他的心如同被利爪死死攥住,痛的他无法呼吸。
等他在京都内的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马上就要重新回到青阳开始新的任务,调派暗藏在丽景门的其它校尉——诛杀异能者。
剪秋……
身后的两名校尉默默地跟随他身后,一位校尉悄悄走到他面前,抬头看向他,一摘帽子,一头青丝泄下……
“钧之。”
“玉英?”
面前人菀尔一笑,清秀绝伦。
乔玉英,司徒瑾恩师乔将军之女。
☆、九十五
过了腊八就是年。
春节临近,青阳街头出现了许多卖年货的摊子。
对联,门神,香烛,灯笼,剪纸,鞭炮,糖瓜,干果,点心……挨挨紧紧的摊子快要占满了整个街道,本来宽阔的马路显得拥挤了很多。店家们推出了摞成小山状的春节糕点大礼盒,街道弥漫着香甜的味道。集市更是热闹,鸡鸭鹅等活禽从天不亮就一车一车往集市上拉,小贩们收摊都很晚,一直卖到夜幕降临。
从古到今,人们过节最重视的,就是——吃!
而螭国这边,春节的气氛并不明显。
因为,某人只住在山上。
叶剪秋郁闷的要死。
自从那个鸣岐自从把他“救”出来,就没放他出去。只说一句——避避风头!
好吧,我蜇伏!我韬光养晦!
我的农场啊,我的员工啊,我的大棚啊,我的钧之啊……正在轰轰烈烈上升的爱情与事业,就这么戛然而止了!让人恨不得挠墙!
心不静啊心不静,我不想这么早就度假啊!
功未成啊功未成,我不想这么早浪费青春!
无论叶剪秋内心如何咆哮,无论他眼神变得如何凶狠,那个如高高坐在神坛上的鸣岐,根本不为之所动。
鸣岐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只留下叶剪秋一个人在洞里。
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这种与世隔绝的寂寞让人无法忍受。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陪伴,只有开不完的花,流不完的水,看不尽的雪山茫茫。
想想荒岛漂流的鲁滨逊吧,即使他身处美丽的海岛,也会寂寞折磨的快要丧失说话的能力,鲁滨逊其实是幸运的,他还有一只鹦鹉和星期五。
想想那边疆放羊的苏五老先生吧,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仗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
叶剪秋每天在洞上刻下条条道道,记录自己在洞内的日期,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了。
他每天做的事就是,泡在温泉直到快泡到要吐撸皮,张开五指神爪在古琴上叮叮咚咚乱弹一气,爬树去抠洞顶的明珠当弹子跳棋玩,然后跑到洞外的露台上对着茫茫雪山唱歌大吼,直到嗓子快要嘶哑。
鸣岐总是很晚才回来,慢条斯理地洗完澡就换上宽大的寝袍坐在桌边,不动声色的将拨乱了的琴弦调好,再将桌上的某人故意乱扔的东西从容不迫地一一整理,然后开始焚香喝茶。
一壶香茶喝完就开始抚琴,待一曲高山流水之音结束后,一撩衣袍,翻身往亭边石栏侧身一躺就能睡着。
男版小龙女呀,不如给他根绳子睡,看起来还舒服些。
叶剪秋看着睡觉时一手托腮神态安然的鸣岐,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人,不用床,不用被子,只是不是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和他身份极不相符的粗布荞麦皮简陋枕头,躺上就能睡着。而且睡觉极少翻身,不用担心他掉进鱼池里去。
有人说一粒豌豆就能试出一个人的出身。
叶剪秋来到竹林深处鸣岐洗漱的温泉池边,翻开一个大檀木箱,里面的衣服除了黑色就是白色,黑色是外装,白色是内袍,最后终于找出一件黑色熊皮厚披肩,不动声色的铺到亭子窄窄的栏杆上,结果到了晚上,除了将那粗布荞麦枕头从不离身外,鸣岐毫不介意地翻身一躺,惬意地磳了磳,竟然睡得无比舒服。
看来,他平日里还是受委屈了。
鸣岐是典型的散漫性子,一幅天塌了也无所谓的表情,就算大雨临头也会不慌不忙的迈着悠闲的步子任风雨淋湿羽毛……
虽然鸣岐好像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做为红尘滚滚中的俗人一个,叶剪秋却无法忍受。
曾经精美漂亮的酒俱茶俱全都做了餐具,红泥小炉里煨的鲜菌汤,黑色酒壶里煮的软糯的莲子白米粥,竹筒里焖的米饭,茶盘里拌了几样小菜,琉璃灯盏做了水果色拉,长柄缕空的铜灯罩做了炉架,竹子做的长条盘里还有蒸的蛋羹,烤的焦黄酥脆的鱼……
小亭子散发着一股家常的味道,炉上热着汤,桌上摆着饭,亭角还悬挂着一串串干菌子,辣椒和大蒜,如同小松鼠准备过冬的粮食。
洞府内美丽的仙境,生生让叶剪秋“糟蹋”的多了几分烟火之气。
开始时叶剪秋心里还忐忑,看到鸣岐面无表情,他就释然了。胆子也大了起来,不仅种了一片菜地,还种了蔬菜稻谷。
——其实人家一张长满羽毛的脸,有什么不满你也看不出来啊!
小路两边栽上了竹篱笆,篱笆后面是他新开辟的菜园,很快,那些蔬菜张狂的势头就显露出来了,越过篱笆爬到路上,每天鸣岐经过时都会不小心被脚下的瓜蔓绊上一跤!
呵!看鸣岐一脸阴沉,趔趄着脚步匆匆离开的样子可真爽!
一个高贵如雪山凤凰台金樽一样的人物,一个高贵好像不应该出现这尘世般的人物,竟然就这样生生被拉下了“神坛。”
听到脚步声响,鸣岐一身风雪从洞外施施然进来,一阵穿洞风而过,身后掀起宽大的衣袍,张扬的似一对黑色翅膀。
叶剪秋暗道,糟了!他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桌上这些做案工具还没有来得及洗……
鸣岐大步来到亭子后,一把将身上的黑色狐皮大氅丢给叶剪秋,毫不客气地坐在亭间小桌上准备开吃。
叶剪秋咬牙。
鸣岐不仅坐了他的位子,还坦然地静等对方给他盛饭布菜舀汤。
“砰”一个冒着热气的竹筒饭放在鸣岐面前,“啪”一双还带着新鲜竹叶的筷子丢在鸟人面前。
由于手指变成利爪,筷子总往指缝下掉,鸣岐面无表情百折不挠地一遍遍捡起落下……
为什么我天生就是个保姆的命?
叶剪秋长叹一声,只好塞给他一个小勺。
只见鸣岐的小勺在空中一顿,叶剪秋故意大声道:“那是你的锦鲤。”
鸣岐没有说话,勺子挖的飞快,一条自己亲手养大的锦鲤就这么下肚了。
叶剪秋将自己手里的毛皮大氅扔到一边,飞快地从红泥小炉上煨的热汤舀出一碗,美美的喝了一口。真鲜美,地道的洞府杂菌汤!
一只精美的玉茶杯趁机伸了过来。
叶剪秋只好无奈地接过来,舀了一杯递过去。
烫死你!
鸣岐接过来优雅地轻轻吹了吹,拿起小勺斯文的喝了起来。
叶剪秋只好认命地拿起毛竹筷子开始吃饭,吃完饭,他还得刷碗。那个鸣岐,是个天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子命,这种粗活他指定是不会干的。
正吃饭的鸣岐突然说了一句:“明天带你出去。”
“太好了!”
叶剪秋一高兴,给对方挟了一筷子脆白笋条。
鸣岐看了一眼,默默地挟起吃掉。
水云裳皇姐那里被叶婉珍送来两张图纸,一张是机械类图纸,一张是古法制盐术。
机械图纸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机械图,并写了蒸汽机三个字。详情写着镟木、打眼、绞镙旋、铸弹诸机器,皆绾于汽炉,中盛水而下炽炭,水沸气满,开窍由铜喉达入气筒,筒中络一铁柱,随气升降俯仰,拔动铁轮,轮绾皮带,系绕轴心,彼此连缀,轮转则带旋,带旋则机动,仅资人力以发纵,不靠人力之运动。
而土法制盐术,就更实用了。
盐是百味之王,历代官家严控之物。
气候干燥之地,盐碱随土壤水分的蒸发从地下渗出,结晶于地表。
备一陶瓮,陶瓮的底部侧边钻一个小孔,陶瓮里面离瓮底约半尺高用棍棒支撑在瓮壁边,上铺苇席,苇席上倒入“盐土”,注清水倒进陶瓮,盐和火硝溶于水后,随水渗入瓮底,再从小孔里流出,把流出的水收集,称为头水,含盐和火硝最多。接着几次倒入清水,淋出的水就被称为二水,三水,含盐量、含火硝量越来越少。
周而复始的几次,把一个生鸡蛋放入最后淋出的盐水中,鸡蛋上漂“硝土”还有东西,继续“淋”之,反之鸡蛋速沉,则挖出重换新土。
煮盐时将盐水倒进一口熊熊燃烧的大锅,用一只大碗用铁丝绑定,放进锅内,开锅后,随着盐水越熬越少,结晶出的小盐汇入碗中,熬盐时接连不断的从锅里提出一碗碗的洁白的小盐。最后,熄火冷却,水里结晶就是火硝。
起出火硝,剩下的就是卤水。
纸尾处写一行小字,卤水不值钱,可以留给磨豆腐的,火硝卖给造鞭炮的、造火药的,价格较贵。
鸣岐四下找了找,果然自己的几只大酒坛不见了。
他暗笑,原来盐是这么来的。而且硝也很实用,可以做火器。
突然他脸又一沉,自己的最钟爱的一把长刀竖在炉子旁边,上面还有油渍,原来烤鱼……
看着鸣岐额头垂下几缕红发掩盖的那张不动声色的羽毛脸,叶剪秋暗自庆幸,自己在温泉旁边熬盐的事没被发现。这种古温泉,旁边全是白花花的结晶,一尝,是咸的,可以煮盐。
“我带你去临月城找司徒瑾……”
“真的吗?太好了!”
叶剪秋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鸣岐愣了一下后,继续道:“……只是路上会慢一些,我体力不够,需要经常休息。而且,路上会有危险,你要有自知之明。”
“不怕,我会保护你。”
叶剪秋微笑,只要你当好你的飞行器就可以了,我会给你加油的。
心情大好叶剪秋道:“你还饿不饿?我还烤了红薯和玉米,就在温泉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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