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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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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强]细水长流 作者:素飞柳

    正文 第13节

    [强强]细水长流 作者:素飞柳

    第13节

    再精明强悍的人,都终有老去的一天,爷爷的确老了,糊涂了。

    管家将他带到一扇实木门前,低声道:“医生刚刚给老太爷打了针,这会儿大概还没睡下,三少爷,你进去吧。”

    封城点了点头,让白北等在门外,修长的手指握着门把,轻轻一转便将门打开了。

    房间里的陈设与他小时候的记忆一样,简洁干脆,带着封庆独有的干练气质,封庆就躺在正中央的雕花木床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听见动静,封庆睁开眼,眼睛霎时明亮,声音虚弱得违和,“是小城回来了。”

    封城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爷爷。”

    封庆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些什么,却因为体力不济,又软软的垂下去了,封城看着,并不说话,封庆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突然说:“想通了?”

    封城抬眼,直视着他的目光,“爷爷是指放弃肖宁吗?”

    “你今天肯回来,不就是在告诉我你已经做好选择了吗?”大概是因为在病中,封庆的声音有些颤抖,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紧紧的望着小孙子,似乎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

    封城抬头替他掖了掖被角,笑道:“环球集团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爷爷竟还想着这件事。”

    闻言,封庆似乎并不是特别惊讶,只是看着他,半晌才道:“果然是你。”

    封城唇畔含着笑容,轻声答:“是我。”

    “为什么?”封庆的声音颤抖得愈发厉害,想是被封城气得不轻,“从小到大,你是我最宠爱的孙子,我没料到你竟有吞噬环球的野心。”

    封城笔直的坐在那里,身量挺拔如松,唇边的笑容渐渐被一股肃然取代,“若我不这样做,只怕肖宁会像余晓一样,死于非命,大哥的前车之鉴我一直都记得,所以爷爷,是你们逼我的。”

    封庆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狠了便咳嗽起来,声音因为怒火变得沙哑,“好得很!封家出了封越这个畜生还不够,现在又多了一个你,真真好得很呐!”这话说得难听至极,封城从小到大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羞辱,但他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既不反驳也丝毫不生气,只在封庆笑够了之后,缓缓说道:“爷爷说疼爱我和我母亲,当年又为什么要让她替封庭挨那一枪?”

    封庆的神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面容因为这句话也微微扭曲,然后定定的望着封城,“简直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爷爷心里最清楚,这些年来封庭过得有多好,我就会想起我母亲,这个可怜的女人死得有多冤。”封城看着病榻上的老者,一双眼睛明明灭灭,英俊的脸上浅笑盈盈,却又带着说不出的邪气,仿佛瞬间被地狱来的使者附体,眼神变得格外疯狂而执拗。

    封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他没料到封城竟还记得这件事,而且,今天还这样若无其事的说了出来。

    “当年封家的死敌派人来暗杀封庭,你虽然加派人手保护却也害怕有疏漏的时候,所以你找了你所谓的最疼爱的媳妇谈话,承诺她若她能在千钧之际保护封庭,那么,她的儿子将会有一个花团锦簇的人生,结果,那个傻女人竟然就相信了,然后被人一枪射入心脏,当场毙命,你们自以为瞒天过海,又怎么会想到,我当时也在那里。”每一个字从嘴里滑出来的速度都很慢,仿佛是主人为了刻意的强调这件过去了十几年却依旧鲜活的往事,封城的目光深邃幽静,散发着冷冷的光芒。

    封庆依旧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无话可说。

    封城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知道我母亲她是自愿为了封庭去死的,所以我从未想过要对封家出手,但是,”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封庆的脸上徘徊,“你们不该动肖宁。”

    “你费了这么多功夫夺走环球,就是为了一个肖宁?”封庆保持住的理智在这一瞬间突然崩溃,目疵俱裂的望着封城。

    封城好整以暇的端坐在床边,因为提到了心上的那个人,声音也变得柔和,“我早就说过,为了肖宁,我愿意做任何事。”

    封庆瞪大了眼睛,似乎难以消化这个事实,好半晌才道:“封城,你记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准你跟肖宁在一起!”

    “环球易主,爷爷,你还有什么能力阻止我?”封城勾起一边嘴角,笑容俊美又邪气。

    “哼!你以为封家就只有一个环球吗?”封庆说着,露出一丝笑容来,眼神也明亮了几分,“别小看了封家。”

    封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我知道封家在运输、电子、服装方面都有涉猎,不过爷爷,这些东西跟环球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更何况,你所谓的副业早已顶不了事了,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等你的病好了,我会送你去澳大利亚颐养天年,跟你同去的还有封庭和他那个正牌夫人,这样你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皆大欢喜。”

    “你敢!”封庆气得想起身,奈何身体虚弱,力不从心。

    封城微微笑起来,抬手击了击掌,房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他的五官很普通,唯一双眼睛闪烁着精锐的光芒,封庆本就生气,一见来人,更是气得手指都发起抖来,喝道:“王成,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名叫王成的男人朝他礼貌的弯了弯腰,完全无视他的怒气,“董事长,您好。”

    封城看着王成,又看向封庆,“爷爷,商场如战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怪你用人不淑,只怪你太过轻敌。”

    闻言,封庆挫败的垂下手来,一双眼睛愈发浑浊无光,喃喃道:“封鲭毕竟年轻,竟也斗不过你。”

    “他的出路我自会安排,就不劳爷爷费心了。”封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封庆,笑容温和无害,“爷爷,祝你有一个愉快的晚年。”

    封城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白北依旧站在门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成跟在封城身后,几次想说话却又停住,封城便问:“王叔,有什么话请直说。”

    王成愣了一下,随即道:“二少爷失踪了。”

    “哦?”封城挑高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王成猜不透眼前这年轻人的心思,额头上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丝冷汗,“听佣人说他昨晚开车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过。”

    封城点点头,“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辛苦王叔了,先前答应你的事情我会让人着手去办,你可以放心。”

    王成直到这时候,脸上才露出一丝喜色,忙道:“谢谢三少爷。”

    闻言,封城脚步一顿,沉沉道:“以后没有封家三少爷,只有封城。”

    王成一愣,“……是。”

    三个人走出封家大宅时,王成便开车走了,封城站在原地,回头去看身后的房子,眼睛里的光线明灭不齐,思绪更是幽深似海,过了半晌,才听他说:“派人去找封鲭,环球毕竟费了他许多心血,他不可能坐视不管,找到人了不要动手,带他来见我。”

    白北低头应下,又听他说:“等这件事情了结了,放你一个月假陪陪夏七。”

    想起夏七可能出现的惊喜表情,白北笑道:“谢谢城哥。”

    封城到达安宁的时候,已过了晚饭时间,肖宁下晚自习还没有回来,整幢房子黑糊糊的,一丝光亮也无,封城坐在沙发上,第一次觉得这房子真是太大了,肖宁不在,就空旷得如同荒原,他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上楼洗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手机里躺着一条肖宁十分钟前发来的短信:今晚秦舒那里有聚会,大概明天回来,记得吃饭。

    内容很短洁,封城看后微微笑了笑,拨了肖宁的电话,语音提示已关机,封城嘴角的笑容便慢慢的隐了下去,转而打了秦舒的电话,秦舒大概已经睡了,声音还带着被吵醒的怒气,“谁?”

    “是我。”

    秦舒听出了封城的声音,哦了一声,忙问,“是不是肖宁怎么了?”这时候封城会打电话给他,除了跟肖宁有关秦舒想不出别的原因。

    封城却说:“他刚刚睡着,御膳坊的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啊,有空去那里吃饭,厨子的手艺棒得很。”秦舒顿时眉开眼笑。

    “好,不打扰你了,继续睡吧。”

    ☆、第58章

    “嗯,拜拜。”秦舒说完便收了线,封城放下手机,如隼般的眼眸穿过落地窗看出去,外面天色已暗,湖心花园里因为有路灯的照射,明亮得如同白昼,封城的眼里像是泼了一笔墨汁,黑得一丝光亮也无,然后他重新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安宁市的夜晚像一位风情万种的舞娘,婀娜多姿的身姿随处可见,肖宁靠在汽车柔软的椅背上,悠闲的欣赏着夜景,脸上不见丝毫紧张和不安,他越是这样气定神闲,封鲭就越是觉得不妙。

    红灯亮了。

    封鲭停下车,侧过头看向他,“如果小城找不到你,他会发疯。”

    肖宁闲闲的看他一眼,嘴角勾起丝丝微笑,“封先生不就想要这个结果吗?你恨他夺走了环球集团,所以现在打算绑架我来要胁他。”

    闻言,封鲭摇头,眼睛直视着前方,“不,即使他拿走了环球集团,我也不会怪他,因为这是他应得的,我这次来找你,只是因为这是爷爷的意思。”

    “哦?”肖宁挑高了眉头,“原来是封老爷子想见我?我听说他生病了,难道是装的?”

    这样说话实在不敬,所以封鲭皱了皱眉,语气有些生硬,“他毕竟是小城的爷爷,肖宁,我觉得你应该尊重他。”

    肖宁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放肆,“你就是太尊敬他了,所以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

    封鲭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陡地一顿,既而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既惊讶又震憾,“你知道些什么?”

    在肖宁的印象里,封鲭是那个站在环球集团顶端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男人就该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所以他应该跟封城一样不会惊慌不会失控,更不会有这样让人揪心的眼神,所以当封鲭的声音一落下,肖宁觉得自己有点被惊到了,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继续笑道:“封先生年轻的时候不也这样掏心掏肺的爱过别人吗?可是你放弃了,现在封城想要坚持,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封鲭的薄唇抿得死紧,所有伪装出来的风度在这一刻全部消失殆尽,他用那双与封城有三分肖似的眼睛望着肖宁,一字一句的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肖宁好整以暇的瞟他一眼,唇畔的笑容似有若无,像是故意逗弄老鼠的猫,“我现在才想起来,封先生当年为了前途放弃的那个人现在还没找到呢,是吧?这世界之大,想要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不过,你找了这么些年都没有找到,只能说明对方根本就不想让你找他。”

    封鲭过激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调查我?”

    肖宁笑,并未否认他的猜测,“只要有钱,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知道的?只不过,我知道的刚好比你多一点。”

    封鲭不说话,似乎在等待下文,肖宁拨了拨额前的流海,打算不再卖关子,径直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有个条件。”

    封鲭没有犹豫,“你说。”

    “我要你亲口向封老爷子表态你要站在封城这一边。”少年淡漠的口吻像是在讨论今天是多云还是下雨,表情也是恰到好处的平静,似乎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封鲭是聪明人,若他答应了,无疑是将爷爷往死路上逼,若是不答应,那个人的下落他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得知了,他并不清楚肖宁有什么手段可以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但是这一刻,他却选择了相信,有些盲目的欢喜,明知可能是假的,却依旧想要相信那个人还活着的事实。

    车厢里一时没人说话,过了半晌,封鲭才问道:“小城知道吗?”

    肖宁一手支着下巴,笑容淡然若水,“两个人若要在一起,就不能只是单方面的努力,虽然我帮不了他什么,可是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我希望我们的未来也有我的努力在里面,不过,这个道理封先生似乎明白得有点是,若是现在努力应该也还来得及。”

    封鲭沉默下来,脸上的表情时而欣喜时而黯淡,想是回忆起了过去的种种,肖宁也不催他,直到身后传来司机不耐的喇叭声,封鲭才回过神来,赶紧发动车子,他们现在是在去机场的路上,车窗外的风景由原来的华美逐渐荒凉起来,诡异的寂静弥漫在整个车厢里,肖宁靠在椅背上,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道封城从上海回来没有,若是没有,他大概可能会在封家的大宅里见到他,想起封家大宅,肖宁就不可避免的想起封城少年时的模样,虽然他不曾见过那样的封城,想来也应该是风华万千聪敏过人的,封城已臻于完美,肖宁却时常为他感到难过,因为完美是一层表象,外人看见的是光鲜,却不知表层下面是怎样的满目疮痍和痛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而那个罪魁祸首竟是自己的父亲,这世间的事向来讽刺暗黑,却没有哪一件比得过这个。

    封城封城。

    禁不住在心里呐喊这个名字,到此刻他方才真正相信,没有天然的宝石,那些煯煯生光的钻石都是经过无数岁月和经历淬炼而来,他的封城,也经过了这样一段漫长煎熬的年华才成就了今天的封城,温柔而深情,完美而强大。

    “我现在送你回去。”封鲭突然说道,边说边调转方向盘,准备送肖宁回封城的湖心花园。

    肖宁却阻止了他,在封鲭疑惑的目光中,轻声道:“既然封老爷子想见我,我若不去就是失礼,更何况,他是封城的爷爷,于情于理,我该去拜会他。”

    这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会说的话,封鲭有那么一瞬间错以为自己面前坐着的是个二十六岁的成年男子,那样沉稳私笃定,姿势又是那样泰然自若。

    封鲭见肖宁去意已决,便没再说话,只是开着车快速的往机场驶去。

    肖宁将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兜里的手机,一双眸子如千山暮雪,萦萦灭灭。

    两人到上海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一点钟,封鲭的意思是带他去酒店休息一晚,肖宁却执意要去封家,封鲭觉得这个少年总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明明说话的语气客客气气的,却让人无法拒绝,封家大宅比肖宁想象中的还要恢宏华丽,那坚硬的建筑材料包裹着一层资本家深藏不漏的冷酷无情,也同时埋藏了许多人心底的温暖。

    想到封城是在这样的一个牢笼里长大的,肖宁便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爷爷这会儿大概已经睡了,你去客房睡一晚吧。”封鲭从车上下来,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肖宁笑了笑,“封老爷子这会儿想见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带我去见他吧。”

    两人从雕花大门走进去,远远的便见封家的管家站在玄关处,一身黑色的西服笔挺如松,仿佛这个百年不倒的家族,肖宁是见过这个管家的,上次在安宁就是他送来的请柬,管家见他们走近了,略一低头,恭敬的道:“二少爷,肖先生。”

    “爷爷呢?”封鲭站在肖宁身侧,已恢复了上位于者的冷静和淡漠。

    “老太爷在书房,说肖先生来了就直接去见他。”

    “好。”封鲭嘴里应道,带着肖宁往里面走,还未走出几步,身后传来管家的声音:“二少爷,老太爷说让肖先生一个人去见他。”

    闻言,封鲭的脚步一顿,眼底瞬间划过无数念头,最后则定格在大哥封越痛不欲生的嘶吼声中,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天空飘着雪,地面上很快就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封越就跪在花园的入口,怀里抱着余晓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并不能明白大哥当时的那种心痛,直到后来他也爱上别人又被迫不得不分开之后,才终于尝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滋味。

    这一时这一刻,封鲭最后想到的是,若爷爷将肖宁像对余晓那样杀之而后快,封城会怎么样?

    封城或许也会疯,但是,在那之前,他一定会让封家从这世界上永远消失。

    封鲭从不怀疑封城的能力,事实上,环球之所以易主,看似艰难其实也容易,其中自然是他这个总经理在背后做了些小动作,否则,爷爷不可能那么晚才发现自己的对手其实是封城,等明白过来已无力回天。

    “我也许久没见爷爷了,我带肖宁去见他。”封鲭回过神来,轻声说道,管家还想说话,封鲭便朝他看了一眼,那一眼并不凌厉,却偏偏让管家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封鲭这才带着肖宁从一侧的旋转楼梯往上走,肖宁也看见了挂在墙边的封庆年轻时的画像,与封城有几分相似,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利和世故,所以肖宁才不喜欢这个叫封庆的老者,就算他是封城的爷爷,他也无法喜欢。

    他们在三楼的一扇门前停下,封鲭在门前站了几秒钟,才抬手调味桃木制成的房门,安静的走廊里发出沉闷的响声,肖宁站在他身后,听见房内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进来。”

    封鲭推门而入,肖宁也跟着跨了进去。

    封庆的书房与平常人家的没什么两样,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是陈列架上摆放的那些玩具,零零种种,各式各样,从最底层的弹珠陀螺开始,渐渐的往上演变,陈列架的最顶端放着一架长一米左右的手工帆船,肖宁眯了眯眼睛,觉得那个陈列架上的东西就像是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从小时候玩弹珠开始,到成年的那一天,手里的玩具就变成了手工制品,只是想不明白,这难道是封庆童年时玩的东西吗?

    肖宁收回视线,房间里的灯光是柔和的鹅黄色,封庆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面,双手交叉着放于一根龙头拐仗上面,衣服下包裹着一具已经干枯的身躯,面如枯蒿,唯有那双眼睛还有些神采,正定定的望过来。

    肖宁朝他微微低了低头,声音生疏有礼,“封老太爷,您好。”

    封庆是不屑的,看见面前站着的这个少年,便想起那个叫余晓的男人,同样清秀的脸庞,同样客套淡然的表情,同样的……惹人生厌,他们都是想要将他封家子孙带入道德之外的恶徒,没料到他多年前除掉了一个,现在竟又出现了一个。

    “爷爷,身体好些了吗?”封鲭见封庆半晌都没说话,于是开口道。

    封庆这才看了他一眼,眼中寒光一闪,“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他说。”

    “爷爷,肖宁是无辜的。”封鲭看着他,似乎想要劝说,显然效果不佳,因为封庆突然生气的跺了一下拐仗,喝道:“出去!”

    封鲭还想说话,肖宁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封鲭这才转身出门。

    厚重的木门轻轻阖上,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唯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第59章

    封庆一直没有开口,大概是想在气势上逼退敌人,偏偏肖宁是个迎难而上的主,只见他往前走了几步,好让封庆能更加清楚的看见他的脸,才开口说话:“封老太爷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封庆看着他,目光中寒芒点点,仿佛随时都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听了这话,他哼了一声,“离开封城。”

    肖宁微微笑了笑,问:“为什么?”

    “我封家不能出这种与男人相奸的败类。”封庆口气生硬,眼睛里燃烧着汹汹烈火。

    “若我不呢?”肖宁眨了眨眼睛。

    封庆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冷硬如石,“那就得死。”

    肖宁轻轻踱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体朝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环球已经是封城的了,你封家如今已是空壳,封老太爷何必再这样咄咄相逼?”

    “哼!我自己的孙子走上了歪路,我把他纠正过来难道有错?!”

    肖宁望着他,眼睛里似落满了嘲讽的种子,每一个神色都让人觉得难受,他的声音依旧轻快,却字字戳人痛处,“封老太爷自己求而不得,竟也要让别人跟你一样吗?”

    封庆的身形一震,“什么意思?”

    肖宁依旧看着他,优美的薄唇一开一阖,吐出那些封庆以为不为人知的往事,“我记得封家有个叫封疆的人,他在封家排行老六,人称六爷,六爷一生聪敏过人,为人也风流倜傥,你以为他会这样游戏人间一辈子,却不料他竟也有死心踏地的爱上别人的那一天,而且爱上的还是个男人,这事儿自然被当时的封家家主知道了,结果封疆不愿意与那人分手,自愿从封家除名,当时封老太爷你心疼哥哥,便让人背地里将封疆喜欢的那个人杀了,不过,你没料到的是,封疆为此记恨了你一辈子,最后也郁郁而终,你说,若当年没有人去向家主告状的话,封疆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听到这里,封庆的手已抖得拿不稳拐仗,龙头拐仗倾刻间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亦如封庆心底炸开的声音,他本就处于病中,此刻脸色更是白得吓人,连一双嘴唇也巍巍的颤抖着,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中似有无数情绪,到最后又沦为一潭浑浊。

    肖宁似没看见他的脸色,继续道:“若封疆现在还活着,大概也是每日浸淫在痛苦之中,毕竟哀莫大于心死,即使有个爱他如狂的弟弟在,也弥补不了失去挚爱的痛楚。”

    封庆这时候似乎才缓过劲来,一双眼睛难得的恢复了精明,定定的望过来,“肖宁,我是不是低估了你?连这种事你都知道。”

    肖宁露出一个尚算温和的笑容,“封老太爷过奖了,我不过随便让人查了一查,没料到竟查出这么多东西来,就比如你爱着自己的亲哥哥,又比如封庭非你所生而是你从一个堂兄弟那里过继而来,再比如,”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一双星尘般的眼眸看着封庆,带点欢快,又夹杂着几分狡黠,“鼎鼎大名的封家家主竟然不能人道,若说出去,大概会惊掉整个上海人的下巴。”

    若说之前封庆一直在忍耐,那么到了这一刻,他的理智已然崩溃,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喜欢别人讨论自己那方面的能力,更何况,对方说的是事实,又是他多年隐忍的缺憾,肖宁的话一出,立刻就踩住了他的痛脚,更何况,封庭不是他亲生儿子这件事,除了他和他的原配夫人以及封庭的亲生父母外根本就没有第五个人知道,这样隐秘的事情竟被一个16岁的少年了解得这样清楚,他的怒火从头顶一路弥漫,最后一脚踢在身前的茶几上,茶几上那杯正蒸腾着热气的清茶不幸被殃及,茶杯囫囵了几个圈,从茶几边缘滑了下去,做工精致的瓷器随着一声尖锐的响声,立刻悲剧的四分五裂的横亘于木地板之上,封庆眼底暴起血丝,嘴里吼道:“滚出去!”

    肖宁恍若未闻,只是看着他,嘴巴依旧没有停,“记得封越吗?那个被你杀死了爱人然后疯掉的男人,他现在就住在封庭在安宁的东郊别墅里,虽然行为举止不如常人,不过看上去过得还不错呢,还有封鲭,他自始至终都是站在封城那一边的哦,你的那些儿孙们虽然表面上看着对你事事顺从,其实也不过如此。”

    “你!你!滚!”封庆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声音都快要无法连贯,只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肖宁,仿佛想要在他身上戳个洞出来。

    肖宁脸上带着盈盈浅笑,然后悠悠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封庆,“封城应该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个安逸的晚年吧?可是抱歉,我不想。”

    “你……封城若知道,定不会原谅你!”封庆声音发狠,脸上的肉齐齐的颤抖,哪里还有半分一族之长的威严和风度,肖宁拨了拨耳边的黑发,看了一眼窗外如墨的夜色,声音轻浅如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他这辈子注定属于我肖宁一个人,若有人想要阻止我们在一起,到时候我就会像你一样,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可惜,你老了,更可惜,封城不是封疆,他爱我胜过一切,然而最可惜的是,封老太爷你活了这大半辈子,到头来不过悲剧一场。”

    封庆已一脸死灰,唯有死死的咬着下唇,才不至于昏死过去,肖宁最后看了他一眼,带着初时那样淡然的微笑转身走了出去,封鲭就站在门外的走廊上,他大概是听见了他们刚才的对话,所以此刻脸上的表情有些木然,可能是想到,搞了半天他的父亲根本就不是封庆的亲子,而他则更不是封氏正统的继承人,肖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想回安宁,现在可以送我去机场吗?”

    封鲭这才晃过神来,抬腕看了看表,已经是零晨一点了,“这时候末班机都没有了,不如明早再走吧。”

    肖宁摇头,“我想现在回去。”想现在就走到那个人身边,牢牢的抱着他,告诉他,以后再也没人敢反对他们了。

    封鲭见肖宁坚持,叹了口气,便随着肖宁往楼下走,走出几步又停下,他大概是想折回去看看书房里的封庆怎么样了,肖宁却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走吧。”

    闻言,封鲭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然后不再犹豫,随着肖宁下了楼。

    两人刚走到玄关处,便听见管家那一声惊诧的叫声,“老太爷,你怎么样了?!”

    封鲭的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肖宁则大步迈前,走出了封家的大门。

    趁封鲭发动车子的时间里,肖宁掏出手机,一开机便跳出封城的短信,发信时间是两个小时前,短信很简短:别怕,我即刻到上海。

    肖宁看着那条信息半晌,才笑着拨了封城的电话。

    “肖宁?”封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迷人,此刻从无线电波那头传来,却让肖宁觉得特别,因为才分别了几个小时而已,他已如此想念他。

    “我刚从封家出来,正准备去机场。”肖宁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笑,眼睛瞟向车窗外面,高大的树木在车灯的照耀下显得可怕,一排一排的路灯被甩在身后,封鲭的双手稳稳的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俨然成了一个专职的司机。

    “爷爷有没有为难你?”封城沉默了一下,才问。

    肖宁握着手机,想了想,轻声道:“封城,如果我做错了事,你会原谅我吗?”

    “会。”

    这样毫不犹豫的回答让肖宁稍稍怔忡,随即不放心的又问:“如果事情很严重呢?”

    封城的回答依旧是:“会。”

    肖宁放下心来,笑道:“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

    封城便也跟着笑起来,低沉磁性的笑声从喉间滚落,落进肖宁耳旁里,让他有种想要让时间停滞的冲动,爱一个人是否就是如此,爱之若醉,思之若狂,却又不禁想,若前世就遇见这样的一个人,是否也能如此美好幸福?

    “我们正准备上山,我会在路上遇见你。”封城如是说,明明再普通的一句话,肖宁却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情愫来,他说会在路上遇见他,是,他们本就是在路上遇见的,因为遇见过,所以才有机会相识,因为相识甚深,所以才发现自己无法割舍这样的一个人,佛家凡事讲究一个缘字,那么,他与封城应该就是情重缘深的典范了吧。

    缘深情重,很好。

    封城那边又说了几句才收线,肖宁将发烫的手机握在手心里,长久以来的心头巨石终于缓缓落了地。

    封鲭从后视镜里望他一眼,问道:“肖宁,为什么你可以查到封家这么多事?”有些事,甚至连他这个封家人都不知道。

    肖宁靠在椅背上,懒懒的回答:“因为我认识全天下最优秀的私家侦探,只要是个人,只要这个人在这世上活过一天,他就能查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

    封鲭被这个答案弄得哭笑不得,这时候车子刚好开到了一个峡谷,盘山公路的内侧是一个加油站,此刻加油站里的灯全灭,黑糊糊的一片,另一侧就是悬崖,从这个角度看出去,下面黑影重重,阴森恐怖,肖宁没来得的打了个寒颤,等他发现不妙的时候,他们的车子已经被人堵住了两头去路。

    前方并排的停着两辆黑色的汽车,后面则跟着同样的两部轿车,因为天太暗,所以这几辆车从加油站里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发现,封鲭一脸肃穆的握着方向盘,似乎正在想怎么逃命,肖宁说:“这些人是来找我麻烦的,你现在还是封家的二少爷,所以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下车。”

    封鲭自然没有下车,只是回头看着他,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爷爷派来的?”

    肖宁幽幽的笑道:“除了他还有谁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让我死?这些人应该在我们上山之后就埋伏在这里了,是我大意了,竟然没想到封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我走?”

    啧,真是个嫉妒成狂顽固不化的老头子。

    说话间,前面的两辆车子打开了车前灯,然后肖宁就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而后方的几辆车子也同一时间有了动作,肖宁脸色一变,对封鲭说,“下车!”

    封鲭的笑容在刺目车灯下显得柔和,肖宁从前不喜欢这个人,因为封鲭眉宇间尽是世侩,这时候却被这个笑容闪了一下眼睛,封鲭说:“你还没告诉我那个人的下落,我不能让你死。”

    他的话音刚落,前后方的车子已经朝他们冲了过来,照这情形看,对方是想将他们当成夹心饼干挤成一团肉酱,封鲭让肖宁系上安全带,然后踩下油门,猛打方向盘,在对方冲过来的刹那间调转了车头,身后立放传来两车相撞的轰然雷鸣,肖宁抓着扶手,透过玻璃往后看,刚刚封鲭突然抽身,那两辆来不及刹车的汽车就撞在了一起,此刻车身上正冒着汹汹火光,似乎随时还会再爆炸,而另外几部反应较快的车子则幸免于难,只是大概没料到封鲭会有来这么一下子,都有点呆滞。

    “趁现在冲出去!”肖宁回过头来,一半脸颊陷在阴影里,沉声道。

    封鲭点点头,再次踩下油门,朝着下山的路冲了过去,对方反应不及,车身被封鲭撞偏过去,腾出了一条路来,封城大概也看见了山上的火光,肖宁的手机立刻叫了起来,车窗外的风景被快速的扯到了后面,跟在后面的还有那几辆黑色的汽车,肖宁在昏暗的灯光下露出一丝笑容来,然后接通了电话。

    “肖宁,你怎么样?”封城的声音太过急切,听上去有些嘶哑,随之传来的还有疾风跑过的声音。

    肖宁握着手机,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几辆车子,笑道:“没事,你爷爷很喜欢我,所以打算在我走的时候送点礼物给我。”

    封城听了,低咒一声,随即道:“我离火光并不远,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到。”

    “嗯。”肖宁笑着应道,然后又说:“封城。”

    “我在。”

    肖宁说:“我喜欢你。”

    有人说喜欢和爱是不同意义的两个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爱里包括很多东西,比如责任,而喜欢则显得简单而纯粹,因为是你,所以我喜欢你,无条件的喜欢,不需要任何责任,更不需要相濡以沫的承诺。

    所以肖宁想要表达的就是这样的一层含义。

    封城那头沉默下来,肖宁也不说话,两人隔着电话听着对方绵长的呼吸。

    ☆、第60章

    直到肖宁的车屁股被身后赶上的车亲了一下,车身立刻颤动起来,封城那边自然也听见了,声音嘶哑的叫道:“肖宁!”

    肖宁笑了,然后对着电话说:“我活了两辈子才遇见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放心,我不会有事。”他话一说完,便切断了电话,这时候封鲭转过头来,对他苦笑了一下,“车子快没油了。”

    肖宁点点头,身后的几辆车追得很紧,一下一下的用车头撞过来,车子没油跑不快,已经有一辆车超过了他们,打算从前面堵住去路,肖宁心里暗叫不妙,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神色,“前面一百米左右好像有一个坡,那里的树木比较少,只要将车子滑下去,不远处就是大马路,这些人是拿钱替人消灾的,自然不可能赔上自己的性命,到时候假装做出个无路可逃的动作出来,这黑糊糊的他们也不可能发现下面是条生路,应该就可以捡回一条小命了。”

    封鲭点了点头,突然说:“肖宁,你真的只有16岁?”

    肖宁一愣,笑道:“不是有个成语叫少年老成吗?”

    闻言,封鲭点头说是,然后便打起精神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生路。

    突然,车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车内的肖宁和封鲭二人明显感觉到车子在往公路外侧移动,转头去看时,发现对方的车子正与自己并排行进,而且还在不断的用车身挤压过去,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他们还没找到那个坡就已经被推下悬崖了,肖宁抓紧扶手,以封鲭说,“开快一点!”

    封鲭依言行事,奈何油箱已用罄,无论怎么努力也快不起来。

    就在封鲭还在皱着眉踩油门的时候,车身突然一个侧翻,巨大的轰鸣声在耳畔乍响,肖宁感觉所有的血液瞬间冲向大脑,眼前像是慢镜头一样渐渐的拉出一帧帧图像,有父母的,有肖羽的,有靳枫的,还有秦舒的,更多的则是封城。

    被上帝偏宠的男人,能融化冰川的温暖笑容,能融化心脏的深情眼神,以及那双手带给他的所有回忆与热情。

    时间从来不会停滞,所以你才会觉得永远不够。

    不够时间与他好好生活,不够时间好好相爱,不够时间做 爱,不够时间说我喜欢你。

    封城封城。

    这个名字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入骨髓,融进血液,根深蒂固,如何摒弃。

    似乎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旋转的天地终于停了下来,肖宁想看看封鲭有没有受伤,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脸上不断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来,脑袋上的某处像是破了个洞,凉凉的风一丝一丝的吹进去,他觉得冷,这时候格外想念封城温暖的胸膛,四周很安静,有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太远了,所以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依稀听得,那似乎是封城在怒吼,那样失控的声音不该是封城所有,他应该冷静沉着,应该保持着一颗坚不可摧的内心,那么,即使肖宁死了,他也不会太难过。

    肖宁想动动手指,发现根本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双腿也像是同时失去了知觉一般,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动不了分毫,他想开口叫封鲭,一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这个认知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对,你的确应该死了。”耳畔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肖宁侧了侧头,“谁在说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说话了,奇异的是连眼睛也能睁开了,入眼的是一个花白胡须的老头,仙风道骨,一头鹤发,几缕长须,身上的青色道袍无风自动,看着颇有几分仙家之气,肖宁觉得那人眼熟得很,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就是那个自己死后见到的老头子。

    那老头依旧是副笑眯眯的样子,“年轻人,好久不见。”

    肖宁望着他,没有说话,事实上,重生一回,他已不会对这类诡异的事件感到过多的惊讶,只是有些不明白现在的状况,那老头似看出了他的疑惑,长袖一甩,指了指脚下,示意肖宁往下看,嘴里叹息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肖宁低下头去,只消一眼,身体便整个僵住了。

    只见盘山公路外侧的悬崖一片火光,一路上竟是被巨物拖拽出来的痕迹,树木残根断臂,他与封鲭坐的车子就倒在悬崖的最低部,车身已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一边的车门整个断裂,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倒在后座上面,双目紧闭,嘴唇一片死白,前额处似被某种利器刺穿,不断有殷红的血液从洞里流出来,而封鲭则俯倒在方向盘上,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了,一派昏迷的样子。

    封城。

    心底腾地升起这个名字,肖宁便去找封城的身影,他们坠崖的地方此刻围满了人,有些是熟悉的面孔,有些则没有见过,而那张肖宁熟悉万分的俊脸就在众人的最前面,肖宁睁大了眼睛,看见封城的脸上一片灰白,幽深似海的眼眸被灰色的阴霾覆盖,嘴唇被牙齿咬得血肉模样,他的双手紧握于身侧,无论白北对他说什么,他似都没有听见,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悬崖下面那一堆废铁看。

    然后他突然说:“把工具拿来,我下去。”

    这话让他身后的众人皆是一惊,白北立刻道:“城哥,我下去,我比你熟稔。”

    封城摇摇头,“肖宁在等我,我去找他回来。”他的声音很轻,被零晨两点的夜晚一吹,立刻就散了,字里行间却充斥着坚定的信任,相信肖宁没有死,相信自己一定能将他救回来。

    肖宁禁不住手发抖,上前一步想跟封城说话,身边的老者却说:“你说话他是听不见的,忘了吗?你现在已经死了。”

    肖宁堪堪的往后退两步,突然一把抓住老者的手,恳求道:“你有办法让我复活的对吧?救救我。”

    老者捋了捋自己的宝贝胡须,依旧是那笑眯眯的模样,“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你终究不属于这个时代,这样做,无疑逆天而行呐。”

    “那我上次怎么能死而复生?”肖宁不愿放过任何可能性。

    闻言,那老者深深的看他一眼,“那是因为某人的执念太深,不惜借用逆天之术让你重生。”

    “那个人是谁?”肖宁抓紧老者的道袍,手指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心底有个答案即将破土而出,却又害怕的不敢承认。

    老者望了一眼脚下,封城已经带上了工具,正一步一步的往下走,白北跟在他身侧,一脸担心,悬崖很陡,若途中没有抓住着力点,人很容易就会掉下去粉身碎骨,肖宁顺着老者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又问了一遍,老者这才慢悠悠的道:“谁把你视若珍宝,便是那个逆天而行的人了。”

    肖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这个认知让他震惊,更让他无法置信,过了半晌才说:“我与他前世根本就不认识,哪里来的逆天而行?”

    老者笑道:“相识与否不是由你说了算,更何况,这逆天之术需减去施术者四十年阳寿,不是哪个人都敢这样做的,他既愿意为你耗费四十年阳寿,自然是用情至深难以自拔了。”

    “胡说八道!”肖宁吼道,声音颤抖得厉害,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这一刻的慌乱和失措。

    那老者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望住他,轻声道:“你已逆天了一次,再无第二次机会,能否醒过来且看你的造化了,至于从前种种,既然不信,就自己看看罢。”说完长袖一挥,肖宁眼前立刻浮出一道水纹,待波纹渐渐止息之后,浮现出来的是肖宁所熟悉的前世的一切。

    肖宁自认是个坚韧的人,哭的时候彻底,笑的时候开怀,说的时候淋漓尽致,做的时候毫不犹豫,所以前世他爱靳枫,爱得那样义无返顾,且从不留后路,为此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失去了肖羽,他以为,这一生,他只会这样爱靳枫一人,孰不料,靳枫的后面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那个人有一张俊美无疆的面容,笑容却温暖如风,他有一个令人遥不可及的身份,举止却总让人觉得安心无比,他的名字,叫封城。

    ☆、第62章

    封氏一族已存在了几个世纪,先人中也出过状元探花,到了近代,子孙后辈们开始从商,他们坚信百无一用是书生,倒不如下海捞点黄金人民币放在家里更为保险,封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已到了众人觊觎的地步,以前出过封氏子孙被人绑架撕票的事,封庆做了封家家主之后,便命膝下所有子孙学习求生技能以及反追踪之术。

    不料,还是出事了。

    那是星期五的下午,司机去接封家三少爷的时候,发现人已经走了,这才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向老太爷汇报,封庆听了,沉吟片刻,道:“去查最后是在哪里见到三少爷的,是什么人见到的,把王慎叫来。”

    管家听令,立刻去办了。

    闻讯赶来的封庭着急万分,而封城的生母封若薇则立在一旁,安静得如同一副水墨画,封庆自来疼爱这个儿媳,这时候出了这样的事,不免安慰两句,封若薇听了,这才抬起头来,声音清浅如水,“爸爸,小城应该是被绑架了。”

    封庆心里也只是猜测,并没有作实,此刻听封若薇说出来,不禁一愣,而封庭则说:“现在还没有证实,只是猜测而已。”

    封若薇看着自己的丈夫,脸上依旧是那淡然的表情,“我答应今天带他去吃西餐,他若没有等到司机绝不会擅自离开,现在无故失踪,只有被绑架这一种可能。”

    封庭被驳得哑口无言,封庆看了他俩一眼,随即道:“我会命王慎去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封若薇微微低了低头,声音不咸不淡,“谢谢爸爸。”

    她并非明艳动人,也不雍容华贵,更不性感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历尽风霜后的淡定,仿佛有一种阅尽世事后的恬然,这也是当初最吸引封庭的一点,她就像一株水仙,无论你关注与否,她都安安静静的偏居一隅,既不邀宠亦不自卑,这样的女人很少,所以才能得封庭的喜爱,就连封庆也对她欣赏有嘉,只是这种喜爱只能是闲暇时的消遣,一旦他们的切身利益和生命安全有了缺憾,这样的女人便是最好的挡箭牌。

    封城的双手被反绑于身后,双脚也被粗大的麻绳捆着挣动不了分毫,双眼被蒙上了黑布,所以即使他睁着眼睛,看见的依旧是一片黑暗,当一个人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他的耳朵就会变得格外伶敏,门外有两个人在说话,声音很小,所以内容听不太清楚,他知道自己被绑架了,也知道对方只是想要钱,不过这个过程自己会不会被撕票却无法保证,13岁的封城已有了同龄人无法企及的修养和沉稳,他的身材已能看出少年人的挺拔与修长,原本笔挺的校服在挣扎的过程中显得皱皱巴巴,但这依旧无损他的少年英气。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两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封城眼睛的黑布被人粗鲁的撕开,他皱着眉,过了几秒钟才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房间很小,像是废弃已久,他面前的中年男人双腿交叠的坐在凳子上,用那双略显轻佻的眼睛看着他,“你是封家的三少爷?”

    封城直视着他,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稚嫩,“你们绑架人之前难道没有做过功课吗?”他的声音很轻,字里行间的嘲讽意味却十足,中年男人勾唇一笑,笑容有些市井,对身后的另一个人笑说:“这小子不仅长得俊,说出来的话也这么呛人啊。”

    另一个人便笑起来,“听说封庆最喜欢这个孙子,相信可以要个天价。”

    “哼,说得对。”

    中年男人又将视线投向封城,有些好奇的问:“不害怕吗?”

    封城好像笑了一下,但是这个淡得几乎没有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我若害怕,就不会跟你们走。”

    闻言,两个中年男人不由一愣,封城继续道:“就算你们现在跟封庆索要赎金,随之同来的大概还有警察,到时候你们非但拿不到钱,反而还会因此丢了命,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吧。”

    封城的声音一落,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过了半晌,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才道:“你凭什么跟我们讲条件?”

    “就凭……你们奈何不了我。”封城淡淡的说道,话音刚落,听见“喀”的一声,原本被绑在身后的双手突然松开了,快得那两个中年男人根本就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脖颈间,封城将匕首往前推了一分,笑容甜美而邪气,“你说我是现在就杀了你,还是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那被匕首指着的男人吓得双腿发软,因为只要封城的手再推进一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就会被割破,这里离市区尚有一段路程,到时候连神仙都救不了他了,“赎赎,我赎,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封城看向门侧的另一个男人,眼神淡然平静,“你呢?”

    那人立刻也跟着点头,“三少爷的吩咐咱们一定照办。”

    他们俩原本就是市井小民,不过是想钱想疯了,才想出了这个绑架豪门少爷的主意,哪里料到钱没拿到,自己的命倒反而攥在了别人的手里,而且这外界传言资质平庸的封家三少爷举手投足皆是狠厉,完全看不出半分懦弱胆怯的性子。

    封城眼底划过一丝不屑,随即道:“你打电话给封庆,让他准备一亿赎金,否则就撕票,同时寄一截手指到封家给封庆。”

    闻言,中年男人一愣,“三少爷,这手指去哪里找啊?”

    封城朝他笑了笑,视线向下看了一眼他的手,“事成之后我们五五分,你的一根手指就值五千万,还是你赚了。”他说得这样轻快,语气是超乎想象的平静,那唇畔的笑容瞧上去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今天不想吃鲍鱼了改吃清粥小菜吧。

    中年男人吓得当场差点昏厥,嚅嚅的道:“这……这……三少爷,饶命啊!”

    封城俯身,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肩头,五指微微用力,便听一声脆响,男人的呼痛随即传来,封城冰冷的声音在男人的叫声中如破冰一般,一丝一丝的推进:“这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很顺利,先是封庆收到了一截面目全非的手指,然后在绑匪的要求下准备了一亿赎金,绑匪言明让封城的母亲封若薇只身带赎金过去,封庆为此虽感到疑惑,却也只能照做,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普通的绑匪,只要拿到钱就会放封城回来,哪知对方竟躲过了王慎的眼线,藏匿的地方至今没有找到,而现在自己又收到了孙子的手指,这让一向沉静著然的封庆失了方寸。

    封家的人都被绑匪的态度激怒了,却又无计可施,唯有封若薇看着那截断指出神。

    封城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那根断指虽然被破坏得已看不清原来的肤色,但她依旧第一眼就看出那并非自己儿子的手指,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让她微微皱起清秀的眉头。

    第二天,封若薇开车带着一亿赎金前往绑匪要求的地点,后头自然跟了许多暗桩,封若薇这一路心绪很平静,昨晚她想了一夜,终于明白了自己儿子在打什么主意。

    她生封城的时候才18岁,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只是因为怀孕怀得太过突然,没有办法,才入了封家的门,让一个女人不计名分的跟着一个男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女人必定很爱这个男人,所以,即使封若薇满腹才学,却依旧愿意做封家的二太太,她不介意封城有什么想法,却介意封城瞒着她做这么危险的事。

    最终,封庆低估了绑匪的智商,他派去跟着封若薇的车子全部被甩掉了,等发现的时候,钱已经到了对方手里,而对方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封城,所以在拿到钱之后,甩下封若薇扬长而去。

    等封庭赶到交易地点的时候,只见封若薇脸色苍白的倒在驾驶座上,昏迷不醒。

    封家三少爷在这一天正式失踪。

    封庆自小宠爱这个孙子,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无踪?用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追查封城的下落,过了数月依旧一无所获,封城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在天地间一般,杳无音讯。

    时值多事之秋。

    封家丢了封城,又损失了一亿赎金,然后又频频传出商场上的竞争对手买凶杀人,首当其冲的对象自然是封庆的唯一继承人封庭,他是个儒雅的男人,一身的书卷气,毫无经商的天分,偏偏封庆的发妻只生了这一个孩子便撒手人寰,封庆随后几十年里也未再娶妻。

    封城拿了自己爷爷送来的一亿,按事先商量好的那样分了一半给那两个绑匪,不过,最终,所有的钱都进了他的口袋。

    因为,他在将钱递过去的时候,也一同递出了自己手里的匕首。

    没有人天生就能杀人,因为总会恐惧彷徨和害怕,封城感觉自己的手当时抖得厉害,但他并不觉得惊惧,反而有种终于掌控人生的快意,他不愿呆在封家,封若薇送来赎金时,他是这样跟她说的。

    封若薇皱了一下眉,声音依旧平淡,“封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虽然只有13岁,可是个子抽得快,已比自己的母亲还要高出半个头了,封城微微低下头,直直的迎上封若薇的视线,“妈,我对这个家很失望,我想带你走。”

    封若薇无奈的叹息一声,露出了一丝笑容,“傻孩子,妈妈现在很好。”

    少年优美的薄唇紧抿成线,过了半晌才道:“我不愿让你与别的女人共享丈夫。”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耻辱,男人三妻四妾在古代自然屡见不鲜,可是在现代却太少,因为重婚犯法,所以封若薇在封家并没有公开的名分,别人来家里只当她是某个亲戚的女儿借住于此,哪里知道,封庭一个月有大半时间是在她的床上度过的。

    闻言,封若薇脸色发白,却仍是咬了咬下唇,叉开了话题,“我今天可以让你走,但是你要答应我,让我时刻知道你的消息。”

    封城定定的望着她,沉声道:“我想你跟我一起走。”

    封若薇缓慢的摇摇头,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孩子长得太高了,她要踮起脚才能完成这个动作,但她从不擅长流泪,所以只是眯了眯眼睛,将眼中的热意逼退回去,轻声道:“我不会跟你走,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爱一个人有时候是多么身不由己的事。”

    封城的唇抿得更紧,却没再勉强,只是走近一步,将母亲纤瘦的身子搂在怀里,她的黑发是熟悉的橄榄香气,如记忆中每一个清晨和夜晚闻到的一样甜美芬芳,他知道,从现在这一刻开始,这样熟悉而温暖的气息会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预知的未来和勇敢者的冒险之旅。

    封若薇伸手环上他的腰,发现这个孩子在她不知不觉的时间里竟已长得这样修长而挺拔,于是她开口了,声音温暖如即将落下的夕阳,绯红的颜色夹杂着浓浓的热情,“小城,记住,你永远是我儿子。”

    封城在她纤细的肩上点头,目光中沉淀着破碎的离别和不舍。

    那时候的一亿对平头百姓来说连想都不敢想,即使是像封氏这样的大家族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13岁的封城拿着它做了人生中的第一件事,他从来目标明确意志坚定,短短半年间,乌鸦已初成规模,那是个叫安宁的城市,农工商的发展在国内都属上乘,封城喜欢这个城市,因为它如它的名字一般安宁详和。

    不似封家所在的上海那样光怪陆离,人们的神色总是匆忙而淡漠,说不出的冷酷。

    安宁的黄昏在公园里渐渐散去的人潮后来临,封城坐在汽车的后座上,透过车窗看出去,短短半年间,他的目光已渗透着一些常人穷其一生也无法领悟的果敢和肃杀,休闲的黑色西装包裹着他日渐修长的身躯,他俊俏英气的面容投射在车窗上,映衬着车窗外那个平和安详的夜晚。

    车子路过一条阴暗的后巷时,突然传来几声叫喊。

    封城让司机停下车,自己则推门走了下来。

    这里没有路灯,巷子里一片黑暗,封城眯了眯眼睛,靠着敏锐的感官和视线,看着巷子深处正扭打成一团的几个身影,司机走到他身后问要不要报警,封城摇摇头,声音清浅有力,“不过是只有小孩子打架而已,哪里需要惊动警察?”他的声音虽轻,却足以让巷子里仍在撕打的几个孩子听见,他们立刻就停下手来,目光一致的望过来,看见巷口站着的两个人,立刻做鸟兽散状。

    封城见打架的孩子走了,便也打算离开,转身之际,却听见巷子里还有动静。

    然后看见一个黑黑的小影子从地上爬起来,四周都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封城却在这样黑暗的背景下看见那孩子脸上那双明亮如夜的眼睛,他看着那个小身影一步步的朝他的方向走来,一步、两步、三步……像很多年后他所希望的那样,看见那个少年朝他走来,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他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终于,小家伙走出了阴影,一张清秀的脸蛋彻底沐浴在了街边的路灯光下。

    他的五官很平凡,脸上唯一出彩的地方是那双眼睛,因为即使打架打输了,那双眼睛里依旧流露着不屈和坚毅的神色,这样的性情难能可贵,小家伙身上的衣料在当时算得上名贵,却因为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此刻已脏乱不堪,他的下巴蹭破了皮,一抹嫣红停留在了小巧的下巴处,封城望着他,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笑容。

    小家伙却明显不想搭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朝大马路的方向走。

    这样平凡的小家伙封城每天都会遇见十几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连想都没有想,脚步已经追了上去。

    直到他跟着那孩子走了好几条街,小家伙才像是终于失去了耐性一般,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他,明明眼神很凶狠,偏偏说话的时候奶声奶气的,一丝气势也无,“你跟着我干什么?”

    封城笑着指了指自己的下巴,“你这里受伤了,回去不怕妈妈骂吗?”

    小家伙像是这才发现自己受伤了一样,脏脏的小手摸了摸下巴,果然有点疼,但他随即把下巴一扬,“那些家伙可比我惨多了!”

    封城趁机走近两步,颇有耐性的问:“他们得罪你了?”

    “谁让他们欺负我朋友了!”小家伙理直气壮。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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