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寻琴记 作者:萧九凉
正文 第4节
寻琴记 作者:萧九凉
第4节
这夜,裴云惜拎着两坛子酒主动去夏府找夏梦桥醉饮。夏梦桥得知他终是妥协,不由一叹:“云惜呀云惜,你明明淡泊名利看穿人情,却偏偏做不到无情无义,你明明可以没心没肺一走了之,却偏偏要被血亲绊住脚跟……你呀你……”
裴云惜已是喝得半醉,听不清他胡言乱语,直嚷嚷:“喝吧梦桥,来年若是还认得我这狐朋狗友便、便上京瞧上两眼,云惜不胜感激……哈哈哈……”
夏梦桥怒然道:“我们可是过命交情!谁敢欺负你?!我去揍他、揍他!……叫霍龄是吧……?哼哼……”
裴云惜一头雾水,茫然地抬头,“什么?梦桥?……揍谁?……”
然而院中只余喝醉的裴云惜与一扇洞开的大门。
第二日裴云惜在夏梦桥别院中醒来,一身酒臭。他寻不见夏梦桥便径自回府了。
府中悄无声息,裴云惜也浑不在意,独自洗漱更衣,从爨间取了两坛陈酿,一个人去了九曜山。
他还有一把琴未制完,方摒的教义便是从一而终,这琴谁接手,谁就做到底。若是他搁下这么好的木料去了京城,方摒还不气晕过去。
裴云惜眼眶浮肿着,自嘲地笑了笑,感到一阵酸胀。
身边飞奔过一辆马车,裴云惜低着头避让,他定是不会想到,这马车四角上还挂着流苏双喜结呢。
第九章
惜音打开大门看见站在门口拎着酒坛子的裴云惜时,一时怔愣,随即惊叫。
“师兄,你竟来了!”
裴云惜听他这口气,道:“怎地不想我来?”
惜音忙摇头否认道:“哪里呀师兄,师父正差我今日下山寻你呢。若你再不来,师父说就当没你这个徒儿……师兄你又是月余不见人影的,没酒没影,师父能不气吗?”
裴云惜苦笑着摇摇头,家中接二连三事故频出,他就算想来,也难以脱身,幸而方摒身边还有个小惜音,他才微微安心,否则他怎放得下年事渐高的方摒。
裴云惜又道:“师父这么急寻我?我去见他。”
惜音道:“哎师兄,你先别急嘛,师父这会儿有贵客呢,半月前浙南雁荡山的琴仙陆九骊陆老先生来信,说是要来探望师父,顺便开个琴谈。师父呢,也是久居寂寞呀,回信应允了,也打算邀几位临安城内的小友上山一聚。我一人定是忙不过来,师父就想等着你来,可你又迟迟不来……”
“好了,惜音,我这不来了?”裴云惜见他越说越是委屈埋怨,连声安抚他,“酒你先拿去给师父,他定是会喜欢的,我呢,便先去工坊制琴了。”
惜音捧过酒,点点头:“也行,师兄你的琴搁在那儿就要起灰了,师父每次路过看见,就要将你狠狠责骂一番才罢休呢。”
裴云惜何尝不惦记那块好木,他这制琴人如此怠慢一块好木,真是天大的罪过。然而这一次,说不定是他最后一次制琴了。这把琴可能成为他的绝笔,成为最后的心血。
裴云惜进了工坊,没想到场景依然如故,他抱起才打磨了一遍,表面还带着毛刺的梧桐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后他坐下,又开始制琴。
一把好琴的制作工艺繁琐,琴身的打磨和雕刻尤为考验技艺,裴云惜聚精会神地拿着工刀细细地雕琢着,细密的汗珠时不时从他的鬓角滑落,然而他浑然不觉,一心一意地注视着眼前的木料。
忽然,他的手一松,工刀哐啷一声砸在了地上,裴云惜愣住了,心里没来由生出一种苦涩的惆怅,呵……傻瓜,居然害怕起来,竟害怕离开这里,怕永无相见。
裴云惜你这个懦夫。
然而前方大厅里,谈话的氛围却是热络,方摒与陆九骊多年未见,畅谈许久。身边围坐着一干爱琴人士,个个年轻有为,谈笑自如。
惜音从门口经过,方摒眼尖地瞧见了他手里的酒坛子,喊住他:“惜音,手中拿的何物?”
惜音一抖,没想到师父会叫住自己,遂停下恭敬禀告道:“师父,是师兄送来的陈酿。”
方摒诧异道:“你师兄上山了?”
“是的,师父,师兄现在后边工坊制琴呢。”
方摒哼了一声,不满道:“他倒这时记起要来了,良心还剩了一点点。”
陆九骊捋了捋胡须道:“可是惜琴小友?”
方摒道:“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儿。”
陆九骊当年来九曜山见过裴云惜,那时裴云惜年纪尚小,却琴艺不俗,陆九骊对他青眼有加,方摒那时还十分自豪,岂料没几年自己那不肖徒弟就下山去了,帮衬裴家那起起落落的家业,唉,气煞他也。
坐在一旁久未出声的薄肃静静地听着方摒与陆九骊谈论裴云惜,心内一时激荡,他想起昨日在街上遇见裴云惜,瞧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日头下,只是擦身一瞥,薄肃便无法抹去他的身影,他对他是好奇的。那个人,和他想的实在不同。他是琴中好手,却几番推诿,极其低调。他又愿意随他大哥来戴府巴结,唯唯诺诺。一边清高孑然,一边谄媚俗世,到底哪边才是真正的他呢?
薄肃正想着,方摒突然出声道:“薄公子,实不相瞒,你的那块梧桐木我交给了徒儿惜琴,由他来接手制作,不知你意下如何?”
薄肃眼睛一亮,道:“他?”
方摒点点头,道:“我那徒儿虽顽劣,但制琴的手艺已不下于我,若是薄公子信得过……”
“自然。”薄肃未等方摒说完,便认同了,他莫名地信任那个人,裴云惜总是带给他惊喜,即便他数次遭到拒绝,他似乎仍不能真正地对他生气。
陆九骊道:“老方啊,你那惜琴小徒实在是难得的琴才,不如借我带回雁荡山几年,好好传授一番?”
“老陆,你可想得美,该教的我都教了,怎轮的上你?哼。”方摒与他斗起嘴来。
众人不禁哈哈大笑。
过了会儿,薄肃借口出得大厅,绕到后面工坊,他实在是想见一见裴云惜,瞧他如何制琴。不知那模样是否同他弹琴时一般,专注有神,却又收放自如。
然而薄肃甫走到门口,却看见屋内满地木屑当中,坐着一个完全木然发呆的人。
裴云惜大汗淋漓,整片发丝都湿得透彻,仿佛从河中捞出来似的,他的嘴唇苍白,眼眸失神,睫羽上垂挂着大颗的汗珠,倒是显得楚楚动人。
薄肃不知他为何露出这般失落怅然的神情,只轻声咳了一声,当做提醒。
裴云惜这才恍然回神,默默地抬起眸子,对上了门外站着的薄肃,“啊……”裴云惜显然很吃惊,“你?”
薄肃倒是对着他点点头,不客气地跨步进来,道:“你在制琴?”
显而易见,是的,裴云惜却心绪凌乱,听不出这是句客套,敛下眼眸,轻声道:“是的,薄公子,在下这般邋遢相还望没有惊吓到公子。”
薄肃第一次见他语调这般轻和温柔地同自己说话,心内一暖,也道:“天热,你该除下外衣再做,否则会中暑。”
裴云惜摇摇头道:“多谢薄公子好意,实不相瞒,这是一块好木,制琴人讲究对待好木,要盛装而行,不可慢待。”
薄肃默然,静静地看着裴云惜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去拾起地上的工刀,然后仔细地雕磨木头上的花纹。
薄肃见他汗水挂在下巴尖,竟生出些许想替他拭去的冲动。
“惜琴……”
裴云惜听见他突然这么叫自己,背脊一僵,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何事,薄公子?”
薄肃道:“这是你的字?”
裴云惜茫然地看着他,道:“嗯……怎么?”
薄肃牵动了一下嘴角,转瞬即逝的笑容不可捕捉,“好字。”
“……多谢。”裴云惜心下惶惑,他不知今日的薄肃为何会这般态度温和,还夸赞他,只能说受宠若惊。
薄肃点点头,为了不打扰裴云惜作业,便挥袖告退了。
徒留下裴云惜挣扎在一团迷思当中无法自拔。他想,待他嫁给霍龄莫名从裴家消失后,薄肃定会知道因果,那时,不知这位贵公子会如何看待他呢?是厌恶,是震惊,或是……不屑?
裴云惜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留着一份耻于出口的遐思,若当初没有在柳居的庭院里瞧见他便好了,亦不会之后又躲又怕,又胆大包天地抬头仰视那人的英姿。即便自己已在他眼里成了最市侩的俗子,却也无法彻底抹灭那时最初的心动。
毕竟那是真实的,没有欺骗本心的。
到了午时,惜音喊他去吃饭,裴云惜借口赶工不愿前往。方摒知晓后,当他是悔过,就遣惜音给他送了点饭菜。
午后,几位好琴之士轮流弹琴切磋,裴云惜在工坊内听得一清二楚,暗暗地点评着他们的琴艺。直到一个熟悉的琴音飘荡出来,他才缓缓地搁下工刀,安静地听起来。
这是薄肃的琴音,他听得出来,高山流水,清冽透彻,与那时一样,令人沉醉。
裴云惜微微一笑,不由得嘲笑自己的痴妄,那人高高在上,无忧无虑,自然琴音是干净无瑕的,而自己则是每次待到心静之时,才敢抚摸琴弦,弹奏一曲。不然便会像前几日弹奏,裴宸惜直喊跟听丧曲似的,彻骨悲寒。
渐渐地夜幕四垂,惜音来工坊替他点灯,心疼道:“师兄,你该歇歇,何必如此着急做完呢?慢工出细活啊。”
裴云惜深知时日不多,苦笑一下,道:“惜音,你去与师父说,就说我这两日必定制完此琴,叫他不必挂怀。”
惜音道:“师父知你还在制琴,也不想来扰你,只不过他说叫你多多保重身体,莫要逞强。”
裴云惜点点头,算是应了。烛火摇曳,他雕花雕到半夜,实在是睡意迷蒙,上下眼皮打架,最后竟抱着琴睡着了。
薄肃夜半出门出恭,却见工坊烛火通明,不禁走去查看,他看见裴云惜居然歪趴在琴身上睡着了,一时震惊,半晌无语。
这人真是胡闹……薄肃悄然跨进屋内,他细细地盯着橘色光影下裴云惜斑驳错落的侧脸,瞧上了好一阵,才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软软的,热热的。薄肃见他毫无反应,便慢慢地扶起他的身子,将琴搁在桌上,又将人横抱起来,抬出工坊。
裴云惜原来这样清瘦,薄肃看着窝在自己怀里沉睡不醒的人,暗暗叹息,他把他抱回房间,安置他在自己的床榻上睡下。裴云惜迷糊地翻了个身,薄肃在暗夜里悄声看着他。
“不……不嫁……”他嘴里碎碎地嘀咕着。
薄肃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听得他眉头紧锁道:“我不想嫁……霍龄……大哥……娘……不嫁……不……”
嫁霍龄?霍龄不是他表哥么?薄肃顿时疑窦丛生,为何裴云惜会喊不想嫁给霍龄,他怎么能嫁给一个男子呢?
薄肃回想起昨日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一手不安分地摸上裴云惜的肩头,还亲昵地掐着裴云惜的颈侧,这个不正经的动作被他收入眼底,使他心生不快,然而裴云惜似乎毫无知觉,更是令他面若冰霜。
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如此这般回想起,那个霍龄似乎很有问题……薄肃并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他却无法放任裴云惜,遑论方才那段梦话,明显是内有隐情。若不是白日有事,夜里又怎会吐露呢?
薄肃沉思着在裴云惜身边躺下,他听着身边清浅的呼吸声,心内似乎破了洞,洞中掉落了许多他还未来得及品味的情愫,猝不及防,已陷落。
翌日清晨裴云惜好梦苏醒,睡得神清气爽,待回神,才惊觉这屋不是他的居室。自己和衣而睡,显然是未经洗浴的。
他迷惑地起身,推门而出,却见得惜音在院中打扫残叶。惜音听得声响,回头一瞧:“咦,师兄你怎从薄公子的房中出来了?”
“薄公子?!”裴云惜大惊,“怎么回事……”
昨夜他明明在工坊内待到半夜,然后,然后睡过去了,朦胧间确有被搬动的感觉……难道抱起他的人是薄肃?!
显而易见,不然为何他会在薄肃的客房中醒来。
惜音见他满脸错愕,又道:“今早薄公子就下山了,我还当他有急事呢,师父留他午饭他都婉拒了。师兄你怎地跑去薄公子屋里睡了呢……”
裴云惜撇过脸,双颊上浮起淡红,他如何知晓他是怎地睡到了薄肃床上?
那人不将他叫醒,倒是擅作主张把他抱回了房间,他不是最瞧不上他们这种下等人了么,何必对他这般的好,何必——
裴云惜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因那人一时的善举便飘然起来,有道是浪子还有回头日,薄肃一时善心大发罢了。
裴云惜回自己的屋子洗漱了一番,换了身白衫,到得厅堂,方摒与陆九骊正在喝粥。
“师父,陆老先生,惜琴向二老问安。”
方摒见他彬彬有礼,道:“坐下吧。”
“是,师父。”裴云惜入座。
陆九骊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裴云惜,笑道:“惜琴小友如今出落得模样俊俏,颇有老夫当年风采啊,哈哈哈……”
方摒瞪他一眼:“你可别往自己老脸上贴金,这是我徒弟,明显有我当年风采才对,哼。”
裴云惜低头喝粥,心内暗笑,几十年了,方摒与陆九骊仍是互不谦让,爱打嘴仗。有一如此挚友,此生也是无憾。
陆九骊问道:“惜琴小友,你师父说你正在制一把琴,是极好的梧桐木料?”
“是的,陆老先生。”
“不知这琴可曾取名?”
裴云惜讶然,看了看方摒,道:“师父,这琴不是有主?应轮不到我取名吧?”
陆九骊道:“诶,琴名来自琴师,古来的规矩,既是你制的琴,自然由你取名。”
方摒赞同道:“惜琴,你制琴多年,为师总觉你功力不够,才没让你取名,如今为师已老,该是你独当一面之时,这琴名随你取吧,为师没意见。”
裴云惜惶恐:“师父,惜琴怕仍是愚拙,况且师父精神极佳,怎能算老了?”
方摒叹道:“惜琴,师父老了,你可别任性,师父就盼你每月上山带酒给我喝了。”
裴云惜眸光颤动,却是道不出半字,他该如何开口告知方摒,他即将离开,悠悠岁月,何日归省……一概不知。
连着两日,裴云惜埋首于工坊,细致打磨着他的最后一把琴。
陆九骊也走了,方摒与他各踞南北,遥遥相望,裴云惜对这样的友谊甚是向往,天长地久,岁月无欺。而他长至今日,倒也有损友夏梦桥一位。夏梦桥至那日他酒醒后便再未见过,这人向来嫉恶如仇,洒脱不羁,比起他来,夏梦桥更有侠客的味道。
给琴上弦时,裴云惜不慎勒破了手指,血滴到了琴身上,渗入了其中,他急忙去擦,却还留下了血印,淡红色的,犹如梅斑。裴云惜心内懊悔,这滴血,毁了这把好琴,他都不知该如何向琴主交代。
上好弦,他轻轻地拨动了一下,脆然清冷的琴音令他动容,他早已定下琴名,名为寄情,意为寄琴,算是纪念他最后一把琴吧。若是那琴主不要这琴,他愿花重金买下,当做私藏。
裴云惜坐在工坊内,凝神屏息,弹起了流水,初试琴音,琴弦略涩,后越弹越顺畅,裴云惜心下惊喜,愈发沉浸其中……然而弹着弹着,红尘俗世,诸多烦恼,涌上心头,为着今后的不洒脱,无自由,他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流水越弹越快,裴云惜的泪滴落在衣襟上,他也无暇去擦拭,仿佛这一曲将成为他的绝唱。
方摒领着薄肃进来时,却震惊于此景,他们万万不曾料到,裴云惜行云流水般的弹奏下,竟是淌着泪,眼眸婆娑,目光戚戚,神情悲凉。
“徒儿……”方摒轻叹,他摇摇头,竟转身走了。
薄肃看着他,静静地听他弹完流水,余音绕梁,经久不息。
“此曲……人间仅有……”薄肃低叹道,“惜琴。”
裴云惜怔怔地抬起头,喃喃道:“你怎么在……”
薄肃道:“我来取琴。”
“取琴?”裴云惜看看他,又低头看了看琴,猛地抬头,“你的?”
薄肃理所当然地点头。
裴云惜忽的不住颤抖,肩头战栗,难以止息,“不可能……怎会?……”
薄肃道:“怎不会?”
裴云惜蓦地苦笑一声,暗叹自己确实痴傻得可以,这琴看来是讨要不过来了。想来苦心制的琴,却要交给最不愿给的人。
“薄公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好好待它,可好?”裴云惜尴尬地抹去脸颊上的泪痕,笑道,“在下怕是再也照望不到这些琴了。”
闻言,薄肃并不急于作答,他走到裴云惜面前,伸手轻抚琴面,瞧见琴身上沾染着血迹,墨色瞳仁一颤,“你的血?”
“是在下不慎滴落,望薄公子恕罪。”
“泣血之作,应是锦上添花才对。”薄肃对上他惶惶不安的眼睛,道,“今日是你表哥娶亲之日,你不回去?”
裴云惜猛地站起身来,“什么?!娶亲?!”
薄肃认真地看着他,他从不玩笑。
第十章
薄肃的话不啻晴天霹雳,登时便把裴云惜劈愣在了原地。
霍龄今日娶亲?他娶谁?他不是娶我的吗?
裴云惜心中百转千回,迷雾重重,半晌才记起眼前有个知情人,“薄公子,我、在下的表哥今日娶谁?”
薄肃见他目光急切,却摇头道:“我来时路过贵府门前,见张灯结彩,你表哥身着喜服正将新娘迎入府内……”
“新娘?”
霍龄怎会娶女人呢,他定是将对方扮作女子娶进府内。而本来要被他迎娶的人……不还站在此地么?裴云惜百思不得其解,霍龄能娶谁?他想娶谁?
……裴明惜。
忽的茅塞顿开,裴云惜猛地惊出一身冷汗!大哥被他们找到了?!还强行绑回去成亲了?!
“不、不会……不会!”裴云惜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他顿时六神无主起来,若裴明惜被抓回去,那确实没有他什么事了,怪不得他在山上呆了三四天都无人来催促,缘是他大哥已被擒回……
“惜琴……?”薄肃见他面色极差,“你为何这般——”
“抱歉薄公子,我,不,在下……在下忽有急事要办,恕不能多陪!”裴云惜搁下琴,撇下薄肃,匆匆地夺门而出。
他拔腿往大门奔去,在前庭扫地的惜音见他如此仓皇,喊道:“师兄!师兄你去哪儿啊?”
裴云惜匆忙道:“惜音,我有事下山,你代我向师父说一声!”
“啊?”惜音见他打开大门,就要出去,“师兄,你又一走了之,师父又要生气啦!”
闻言,裴云惜硬生生地止住脚步,回头焦急地与他道:“惜音,我是真有急事,改日我将负荆请罪,任师父打骂!”
惜音嘟起嘴,心想先挨骂的一定是我啦。
“等一等。”
惜音回头一看,见薄肃快步走来,他道:“惜琴,我送你。”
裴云惜不知他何时这般热心,默然地看了他一阵,才道:“那便有劳薄公子了。”
薄肃有马车,带的还是两匹好马,一路奔向临安城内。裴云惜将头探出窗外,想看看行至何处了。他见马车檐角上的双喜结迎风乱颤,心中便更是焦躁。
待他赶到,怕是亲也成完了,都能入洞房了!爹娘怎能忍心真将大哥嫁给那个下流之人?!他大哥生性纯良温和,怕是迫于淫威之下,都不敢动弹,若霍龄将他压在床上肆意蹂躏,对他这般那般……裴云惜不愿再往下多想!
“这、这车还能再快些吗……”裴云惜慌乱地拧回脑袋,哀求似的看着薄肃。
薄肃见他双目含泪,楚楚哀怜的模样,心下一怔,“自然,阿萍,车再赶快些。”
“是,公子。驾——”
裴云惜这才微微低首,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多、多谢薄公子……今日能有薄公子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惜琴……”
裴云惜一抖,他实在不想听见薄肃这么喊他,太亲近了,仿佛两人有多如胶似漆似的,“薄公子,在下斗胆恳求公子莫要再唤惜琴二字……”
薄肃一僵,何意,他不配这么喊他?
“在下的字是家师取的,平日只家师随意唤唤,无人再叫。”裴云惜深知自己谎言拙劣,硬是编造出一套歪理来。他的字自然是方摒叫的最多,但何人不知,称呼一个人的字,那便代表两人的关系亲密。
薄肃自以为唤裴云惜的字,算是靠近了他一步,哪知人家一个巴掌打回来,自作聪明了。
“那……我该如何唤你?”薄肃也有不耻下问的一日。
裴云惜心道,你还叫我裴二公子不行吗,客客气气,人情两清,不行吗?
“薄公子不嫌弃,可唤在下云惜,恕在下逾矩了。”他还得低三下四,充作承情。
“云惜……?”薄肃若有所思。
然而裴云惜仍是一抖,他低估了薄肃的嗓音,他唤他名时,如晚风轻拂过桑林,莫名沉醉……
但再醉人的幻梦也有清醒时分,缰绳勒住马匹的那刻,裴云惜迅速撩开竹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薄公子,多谢!”
薄肃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见裴云惜风驰电掣般奔进裴府,他身后是满地的红纸炮竹碎屑,府门上高悬喜字大红灯笼,仿佛赶去成亲的人是他。
“公子,我们走吗?”阿萍问道。
薄肃缓缓地搁下帘子,神情淡淡,“往一边停着吧,我要在车内歇会儿。”
“是,公子。”阿萍赶着马车靠到了一旁一棵老树的绿荫下。他百无聊赖地靠坐在车门上,想起前日他跟着公子来裴府时,那府里上下殷勤得跟什么似的,哪像现在,竟汗津津地蹲守在门口,唉。
裴府上下此时毫无闲暇殷勤,所有的下人帮手都在忙活端菜倒酒,霍龄一身红衣喜服,被众人团团围住,猛灌喜酒。裴老爷和裴何氏亦在一旁受人祝贺,面上一团喜气。
裴云惜刚踏进门来,便见此情景,顿时心凉不已。没想到爹娘不仅忍心嫁出大哥,还如此欢天喜地,心安理得,实在是……令人心寒。
裴云惜替大哥委屈难过,心中愤恨难当,气得双手紧紧握拳。如今木已成舟,他能做的,只能是趁霍龄酩酊不备之际,赶快去新房偷带出裴明惜,然后送他远走高飞,远离这非人之地。
裴云惜暗下决心,沉住气,偷偷地绕过大厅里一堆酒客,往后房走去,不料一头与裴宸惜撞上,这厮无人看管,喝得面红耳赤,瞧见裴云惜便想大声喧嚷,被裴云惜干净利落地一把捂住嘴巴。
“宸惜,嘘,安静。”裴云惜郑重其事地盯着他的眼睛,“宸惜,你就当没看见我,懂吗?”
裴宸惜一脸莫名其妙,瞪着眼,傻乎乎地点点头。
裴云惜松开他,“不要大呼小叫,继续喝你的酒。”说着把酒坛子塞进了裴宸惜怀里。
今天的二哥怎如此反常……裴宸惜愣愣地看他消失在视线中,赶紧喝口酒压压惊。
裴云惜本以为新房会是裴明惜的房间,待他赶到却发现空无一人,莫非是霍龄的厢房?裴云惜赶去,只见那厢房廊下挂满红绸,门扉上贴着大红喜字,还真是这儿!他推开门溜进去,反手把门拴上,才松了口气。
房内一片艳红,喜烛的光亮把屋内照得通透。裴云惜瞧见端坐在婚床上,头上顶着喜盖的人,嗓子一下子便喑哑了——
“大哥——”
那人狠狠一颤,裴云惜一想到他被抓回来强行成亲,就忍不住泪湿眼眶。
“大哥,你受苦了……大哥……”裴云惜冲上前,一把拉住那人的手,“大哥,你随我走,我带你出去!今日便是拼上我的性命,也绝不让霍龄得逞!”
“哎呀,云惜你作甚?拉疼我了!”喜盖下的人见他如此鲁莽,不禁唉叫出声,随即将喜盖一扯,露出真容——
“梦桥?!”裴云惜失声叫道。
怎料与霍龄成亲的人竟是夏梦桥!
“怎会是你,梦桥?我大哥呢?他人呢?”
夏梦桥见裴云惜张皇失措,顿觉好笑,“噗,傻子,你大哥压根就没回来过!与霍龄成亲的人确实是我,夏梦桥!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这下裴云惜彻底懵了,为何夏梦桥会变成新娘,他想作甚?
“这……这是何意,梦桥?”裴云惜努力稳住心神,蹙眉望着夏梦桥。
夏梦桥双颊上还抹着胭脂,嘴上带着唇脂,打扮得妖里妖气,可他浑不在意,笑道:“我嘛,自然是有我的打算……”
裴云惜急道:“别对我卖关子了,梦桥!”
“好好好,你吼我作甚……真是的。”
夏梦桥说,那夜裴云惜寻他诉苦,他一时气愤便去找霍龄理论,哪知霍龄色胆包天,将他强压上床,一番云雨,事后,霍龄便说要娶他,他想了想便应下了。
唬谁呢,裴云惜瞪着夏梦桥,“你是当真的,梦桥?那霍龄并不是什么良人,你莫要拿自己开玩笑行么?!”
夏梦桥瞧他快要急得眼角通红,更是没心没肺地笑将起来,“我自然是当真的,云惜,你真当我是傻的?我于霍龄,不过是一时情起,他于我,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
裴云惜不解地看着他。
“我爹要将米行开去京城,不过我家在京城无权无势,难以立足,我思忖着借霍龄的势力也未尝不可,由他霍家撑腰,我夏记的米行还愁没地开?”夏梦桥打着如意算盘,“原本呢,我便与霍龄是一路人,半斤八两,嫁给他不算吃亏。若是光耀了我夏记的家业,这便不算是亏本卖买,你说如何,云惜?”
“……”裴云惜听他一番辩言,黯然地撇过脸去,“不如何……”
“云惜,你生气了。”夏梦桥用手掰过他的脸来,“你气我占了你的位,嫁给了霍龄呀?”
“胡闹。”裴云惜拉开他的手,愠怒道,“这本是我裴家的祸事,却由你一外人来担,我于心何忍?”
“可我心甘情愿啊。”
“但我心有愧疚!梦桥,若你跟他去了京城,日子过得不如意,可如何是好?莫非你还能逃回来?”裴云惜一想到霍龄将他强压身下,便不寒而栗,“那人色胆包天,对你做出那等卑劣之事,你还愿、愿意嫁他……”
夏梦桥闻言可是真心笑出了声,道:“云惜,那等卑劣之事其实呢……舒爽得很,你这童子身怎会明白?”
裴云惜被他戏谑,登时面红耳赤,骂将道:“你、你怎口出秽言!”
“是是是,谁像你这般洁身自好呢……”夏梦桥笑眯眯地挪揄他。
裴云惜一阵羞臊,忽又回神,“梦桥,你爹怎肯同意你嫁给霍龄呢?”
“这个嘛,嗯……”夏梦桥眼珠子骨碌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高深莫测道,“自然是有大罗神仙相助咯。”
裴云惜眨巴眼,不甚明白。
喜烛已燃去近半,裴云惜瘫坐在婚床前,不言不语。夏梦桥早已掀了喜盖,脱下霞帔,大咧咧地坐在圆桌旁啜饮。
“云惜,明日我便随霍龄启程,你呢,赶快把你大哥带回来吧。你娘昨日还朝我哭了呢,说你大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简直要她老命呢。”夏梦桥贪嗜壶中美酒,忍不住又倒上了一杯。
裴云惜凄然一笑,哑然道:“先是我大哥遭灾,后是梦桥你落难,而我却束手无策,真真令我心窝里难受……”
“诶诶,我这怎叫落难?云惜呀,我呢这叫拓荒啊,去京城大显身手来着,你懂吗?”
裴云惜凄迷地望向他。
“如何说呢,云惜。你我虽是过命之交,但毕竟脾性各异。我懂你,为人不喜争抢,不喜高调,我呢,恰恰相反,便是要世人瞧见我的厉害,我的才干。我爹虽疼我,但他亦因我的性癖而不满我。夏家家大业大,不会独分予我一人,若我再这般混吃等死,迟早被我爹那几个妾室联手陷害赶出家门……”夏梦桥摇晃着小酒杯,掷下无奈一笑,“京城的分行要人打理,我主动请缨,既远离了夏府的纷争,又夺得自己的产业,何乐而不为呢?嗯……至于霍龄,论手段他还不配与我周旋哈哈……”
裴云惜从不知夏梦桥竟有此等想法,惊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梦桥你……你怎从不曾与我说过?”
“何必说给你听呢,这些糟心事,我交你这个朋友便是要一起快活的,又不是想一块儿悲春伤秋的。云惜,你为人淡泊,本不适合参与这些勾心斗角,简直徒增你烦恼嘛。”
裴云惜一把捂住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梦桥,你将我说成了个傻子……”
“好了好了,过来喝一杯吧。就当替我践行。”夏梦桥冲他招手。
裴云惜慢悠悠地爬起来,他明白事情已成定局,无力再回天,夏梦桥代替了他,还有大哥,这份恩情怕是难以偿还。
有时,结局真是难以预料。
两人举杯共饮,将一坛子酒统统喝完,夏梦桥醉趴在桌上,裴云惜摇晃着将他扶到床上。这时,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霍龄满口胡言的声音。
裴云惜狠狠地揉了把脸,清醒一下,随后打开了门。霍龄没想到开门的是裴云惜,一怔,眯起眼道:“我……没眼花吧?这不是我、我的二表弟么?”
裴云惜冷冷地看着他,道:“好好待梦桥,否则我绝不饶你。”
“哦?哈哈哈……”霍龄满身酒气,捧腹大笑,“二表弟呀二表弟,你真是朵带刺儿的娇花!可惜呀,我找到了一朵比你更烈的花儿,只能将你抛弃了,你可别怪表哥呀……”
裴云惜一把推开他,凛然地走了。
霍龄倒在门口,愣了半天,忽的又笑起来,他想幸好没娶这个二表弟呀,太蛮了,哪有夏梦桥娇呀。
回到前厅,酒桌上一片狼藉,几个下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着。
来的宾客都是裴家的好友知交,裴老爷为了让这个仓促的亲事稍微好看些,胡乱凑了些人。这场宴席是裴家花的钱,没让裴家出人已是谢天谢地,裴何氏觉得这权当是破财消灾。而善后上,她还是亲自盯着,哪些壶里酒水没喝完,还得拼回去,不得倾倒浪费。
裴云惜默默地站着看他们忙活了一阵,又转身出得府去。他还惦记着城郊客栈里的大哥,这近十天,苦了他了。
夜色四合,街道上的人渐渐少了,裴云惜喝了酒,头脑昏沉,走在街上还会不小心撞到人。
“公子,公子,裴二公子出门了!”阿萍眼尖,忍不住掀开帘子憋着嗓子喊了一句。
薄肃靠在枕垫上,睡意未除,“你……跟上。”
阿萍得令,驾起马车,慢慢地跟在裴云惜身后。
裴云惜越走越难受,胃中好似翻江倒海,夜风闷热,蒸得他四肢发虚,怕是酒喝坏了。他走到一处无人的街边,实在是憋不住,猛地一呕,将汤汤水水全部吐了出来。吐得泪水都四溢出来,裴云惜虚脱般蹲下身,扶着墙面坐下来。他粗喘着,抹了把眼角的泪渍,忽觉心酸。
“公子……”
“嗯?”
阿萍小心翼翼道:“公子,裴二公子好似在哭啊。”
薄肃直起身来,蹙眉掀帘,“他人呢?”
阿萍朝前头旮旯里一指,道:“在那儿坐着呢。”
薄肃想下马车上前,忽见一名官兵靠了上去,对着裴云惜似乎在问些什么。
“公子,这当兵的,看着眼熟啊?”阿萍摸了摸下巴,探究道。
薄肃见那人扶起了裴云惜,搀着他往前走去,夜色渐渐盖住了两人的背影。
“公子?”阿萍谨慎地瞧着薄肃的脸色,发现他又恢复成了那张冰寒冷淡的脸孔。
薄肃略有所思地缩回了身子,将竹帘搁下,静默了半晌,才道:“回府吧。”
阿萍只得驾车调头,他想自家公子真真口是心非,明明在意那裴二公子,却故作骄矜地对其不理不睬,暗地里不还是为了裴家的破事忙前忙后?
唉……阿萍勒着缰绳,心道这莫非是公子的劫?
第十一章
倒空的胃仍在隐隐抽痛,裴云惜面色惨白,忍不住抬手捂上腹部。
贺廉将刚煮开的热水沏进茶碗,泡了一碗略带浊叶的绿茶,而后递给裴云惜,“喝点,暖胃。”
“多谢。”裴云惜接过茶碗,看了一眼碗中。
贺廉瞧他犹豫,又道:“家中寒酸,并无好茶,多有见笑。”
裴云惜一惊,忙摆手,道:“官爷言重了,在下并无嫌弃之意,只不过腹中作痛,暂时饮不下茶水。”
贺廉见他双眸毫无神采,面色灰然,心想方才若不是他呕吐的动静那般大,自己也不会察觉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人。待他上前察看,竟碰巧是那夜放出城外的公子。
“你为何一人如此狼狈?”贺廉问道。
裴云惜赧然地垂首,一想到上次为了出城对这位官爷撒了谎,便于心有愧,“官爷,实不相瞒……在下那夜与家兄着急出城,并不是为了奔丧,而是逃难。”
“哦?”
“唉……在下乃是城东裴府的二子,家中突遭变故,不得已连夜出逃。但又惶恐无法出城,这才撒下大谎,还望官爷恕罪。”裴云惜说罢,起身向贺廉弯腰作揖行了个大礼。
贺廉也赶紧起身扶住他,拖他坐下,“无妨,众人皆有苦衷,我不会追问。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放你出城也不过是小事。”
闻言,裴云惜感激地看着他,此番,他才敢目光炯然地打量眼前这位小小的巡逻兵。面庞坚毅硬朗,目光漆黑有神,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裴云惜不禁对他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官爷,在下——”
“叫我贺廉便可。”
“呃,贺廉?”裴云惜不惯于直呼他人姓名,怕冒犯对方,“贺大哥,在下这般称呼,尚可?”
贺廉见他眼中微含怯意,是个守礼之人。城东裴府,他自然知晓,临安城中一个颇有名气的贩茶大户,裴家有五子,据闻皆玩性深重,闹下不少笑话。今日得见其二子,似乎并不如传闻中所言。
“那便这么称呼吧。”
裴云惜得到应允,才继续道:“贺大哥,家兄自那日出城,一直住在郊野客栈,今夜我本想接他回城,不料身体有恙,不慎耽搁。在下还想恳求贺大哥通融一番,放在下出城。”
贺廉虽不知他裴家发生何事,但见裴云惜如此焦灼,怕确有大事,“放你出城自然无妨,不过你的身体……”
“在下撑得住,贺大哥。”裴云惜诚恳地望着他。
贺廉心头一动,被他鹿子般无辜的目光击中了,“……那行。”
裴云惜老老实实喝下了那碗味涩之极的绿茶,这茶叶怕是最低等的粗茶,思至此,他环顾了一遭贺廉的住所,确实寒酸简陋,屋中不过一床一桌一柜两凳。
贺廉自然瞧出他的悄然四顾,这躲不过他的眼,“我是从京城逃难而来,不过数月,有幸谋得城中巡逻一职,便当糊口之用。”
逃难?
“贺大哥,你为何逃难?不会是……”裴云惜不小心往坏处想了过去,但见他一脸刚正之气,不像是大恶之徒。
贺廉知他胡思乱想,道:“我是被主人家赶出来的,京城已无立足之地,便逃到了临安。”
“在下逾矩了……”裴云惜不便多问缘由,只因这人帮助过自己,权当他是好人吧。
贺廉也不再多言,待裴云惜休息片刻,脸色稍霁,便领着他出了陋室,直奔城门。贺廉的人缘交际似乎十分不错,他与守城的士兵打了声招呼,那人便开启了城门,放裴云惜出了城。
“贺大哥,改日在下登门厚谢。再会。”裴云惜作揖行礼,向他道别。
“嗯。”贺廉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奔赴至郊野的客栈,已是三更半夜。
野外蚊虫成群,蛙鸣阵阵,暑气余韵未消,蒸得人满头大汗。裴云惜口渴难耐,敲开客栈大门时,被小二怨气冲天地埋怨了一番。
“这位客官,咱都打烊了,要吃饭寻别家去吧,要住店咱这儿只剩下等房了。”小二哈欠连天,睡意朦胧。
裴云惜自顾自寻了个杯子,倒了壶已凉透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下,才舒心道:“小二,上等房七号的客人还在吗?”
小二觑他一眼,懒懒地走到柜台翻记录,“还?莫非是寻住了七日的那位公子?”
“正是。”
“哎呀那不巧,他前日便结账退房走了。”小二前后一翻,确认道,“确实走了,唔……我记起来了,他留了封信,说是他弟弟寻他,便交给他。”
裴云惜大吃一惊,放下茶杯,快步走到柜台,“他走了?什么信?”
小二对那位公子印象极深,毕竟不是每位客官都成日不出房门,需要送餐的,那公子面色愁云,整日在房中练字,还托他去买宣纸,虽说字画店离这儿挺远,但好在这公子给的小费不少,跑个腿还是可以的。
“我找找啊……”小二蹲在柜后,翻找了一番,才叫道,“找着了找着了!”
小二把信抽出来,递给裴云惜,“我一瞧公子这长相,便知你们二位是兄弟啊嘿嘿……”
无暇搭腔的裴云惜急忙展开信看了起来。
云惜:
若你读至此信,那我定已不在客栈。苦等七日,我深思良久,逃避终不是良策,若霍龄娶你,便是大哥之罪,故颜面算何?大哥愿求人相助,便是你道大哥懦弱无能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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