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寻琴记 作者:萧九凉
正文 第11节
寻琴记 作者:萧九凉
第11节
裴云惜点点头,没有反对,却见薄肃带的琴正是寄情,霎间脸热起来,“你带着寄情……”
“好琴,该是悉心照护,我带着放心。”
裴云惜谦虚道:“承蒙……慎言看得起。”
薄肃眼睛一亮,不可置信地盯着裴云惜。
出了南门,颠簸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才到了目的地。城郊有暖泉裴云惜从未听闻,到得才知这怎是客栈人家经营的汤池,分明是私宅。
薄肃告诉他,这是一处老友的宅邸,平日无人,专供冬日泡汤而用。宅子造得朴素无华,进了内部,才看出宅子的精心之处。花草树木,排布参差,飞檐雕栋,奇妙绝伦。
薄肃看出裴云惜的赞赏之意,道:“若你喜欢,可多住几日。”
裴云惜敛下眸道:“多谢。”
“杂物便由阿萍处置,你随我来,汤池在那头。”
裴云惜跟着薄肃沿雨花石小路前行,绕过几处掩映花坛,才见得暖泉真面目。雾气蒸腾,池水淙淙,还带着一股异香。
“衣物可搁置在此处,云惜。”
裴云惜一回头,却见薄肃脱得只剩亵裤,露出肤色偏白的背脊,臂膀上的肌肉微微鼓起,这不禁让他想起在天宫楼的那夜,他痴缠着薄肃的身躯,胡乱地扯去他的衣物……
等等,又在胡思乱想!
裴云惜急忙背过身去,佯装镇定褪去了外衣,忽得想到:“啊,你借我的那身衣裳,还未归还,待我洗了……”
“改日再还,不迟。”薄肃打断了他的话,“昨日落水,你定染了些寒气,泡个汤驱驱寒。”
“嗯。”
两人下汤,各踞一端,不曾靠近。暖泉不停地沸着,裴云惜着实舒适,忍不住有了睡意,整个人不免往下滑去。薄肃见他越躺越下,急忙扑过去抱住他,哗啦几声,裴云惜又清醒了。
“怎么回事……?”
“你倦了,不如回屋睡会儿。”薄肃搂着他,不敢松开他。
裴云惜因着两人肌肤相贴,愈发灼热,他抵不住心中的荡漾,攀住薄肃,望着他,道:“我……我有些热……”
薄肃点点头:“泡久了会热,我扶你上去。”
结果他被薄肃搀起,裹着棉袍回了屋。薄肃认定他是困乏,将他抱到床上命他睡上一觉,而自己却端坐在桌边,用寄情幽幽地弹了起来。
琴音低回婉转,裴云惜躲在被中,呆呆地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是……高山流水……”
薄肃一顿,回首,却见裴云惜已恬淡睡去。
两人泡汤弹琴,小游周遭,便是倥偬而过。三日后,他们启程回城,裴云惜再也不曾指责薄肃冷傲清高,因为他发现此时的薄肃不再是那样的人。即便他仍是寡言,却未再冷漠相待。
两人心性相当,皆是能静心修琴之人,闲来无事,合奏几曲,磋商技法,互增互进。裴云惜时而暗想,这便是他期许的神仙眷侣,出尘恣意的日子吧。
若身边一直有此人相伴……裴云惜偷偷觑了薄肃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醒醒。
“我送你回府,云惜。”薄肃忽的道。
裴云惜一怔,忙摆手道:“不必!”
他的推拒令薄肃霎间窒息,“那……便送到邻街,不会过去。”
裴云惜恨不能咬了舌头,深觉失礼,“我怕劳烦你们,走回去亦是差不多。”
薄肃微微挑眉,眼中如同点了星火,登时明朗地望着他,纵使不笑,裴云惜竟也能看出薄肃的愉悦。原来这人的心思,并不难猜,是自己不敢去猜。
马车终是行至裴府门前,裴云惜抱了琴,对薄肃道:“我便下了,改日再叙。”
他正想弯腰出去,不曾想手却被薄肃扣住,他回首道:“何事?”
“云惜……”薄肃隐忍着什么,深切地望着他。
“怎了?”裴云惜猜想是他有事,又凑过去,“身子不适?”
薄肃见他挨过来,倏地搂过他的腰将他带入怀中,一吻而下,直接封缄。裴云惜呆了,薄肃温柔地亲着他,两人口舌痴缠半晌才分开。
薄肃哑然道:“云惜,我仍有真心。”
裴云惜愣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薄肃知他惊愣,没有过分为难他,送他下了马车,才命阿萍启程。
裴云惜抱着琴敲响了大门,来开门的是新雇的下人,一见他,雀跃道:“二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大少爷找您好久了!”
裴云惜不解,继而跨入大厅,见裴明惜在拨弄算盘,道:“大哥,我回来了。”
裴明惜意外地抬眸:“你……方才刚回?”
“嗯。”
裴明惜见他魂不守舍,又问道:“方老前辈可还安好?”
“嗯……”
“你在山上要呆三天也不提前吱声,娘亲担忧你出事了。”
“……嗯……”
裴明惜默默地停下了算盘,略有所思地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看,“云惜,你说实话,你这些天并不曾在山上,你师父也未回来,是吗?”
裴云惜骇然:“大哥我、我……是……”
“昨日方老前辈又来了信,说是还需过些日子才回。而你却说他已回,我该信谁?”裴明惜站了起来,踱步到他面前,看了看他手中的琴,“平日`你去山中,几乎不带琴,山上好琴太多。也习惯为你师父带坛好酒,此次他归来,你却没有迎接之意,为何?”
裴云惜是万万料不到,平日和善温顺的裴明惜竟能洞察至如此地步,他的谎言竟被无情戳穿。再瞒也是枉然,于是他只能坦诚:“大哥,我去会一个人了……”
“何人?”裴明惜莫名紧张地看着他。
裴云惜想起下车前那个突然的吻,甜蜜与惶惑交错而来,纷乱迷眼。
“是……薄肃。”
第二十七章
这夜的饭桌上,分外沉寂,竟无人开口闲谈。
裴何氏左看一眼裴明惜,右瞅一眼裴云惜,古怪道:“怎了,你俩为何都神游九霄,魂不守舍的?”
裴明惜闻言,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裴云惜,摇头道:“不过是胃口不好罢了。”
“莫非是新来的厨娘做菜不合口味?”裴何氏胡乱猜测道,“云惜近日清减过多,该是多补,吃些鸡鸭,喝点浓汤。”
裴云惜稍稍抬眼,轻轻点头,“是。”他伸手去抓汤匙,却是一不留神没抓紧,又砸进了汤碗内,溅起一片汤水,淋湿了自己的衣袖。
“哎呀,怎这不小心?!”裴何氏忍不住拔高嗓门。
裴老爷瞪她一眼道:“大呼小叫作何,云惜,过会儿换身衣服罢了。”
裴云惜默然地点点头,不敢再捞汤匙,只夹些青菜过饭,解决了这餐。裴明惜见他一脸寂落,心有不忍,想起方才在前厅的话语,似乎重了。
当裴云惜抖出薄肃的名字时,他是极其吃惊的,在他离京前,京中盛传薄肃将与表妹素心成婚,世人皆道男才女貌,佳偶天成,不日待皇上的圣旨一颁,昭告天下,好事即成。裴明惜心忧他二弟若是得知此事,难保不会伤心欲绝,虽他表态两人分道扬镳,但感情怎会说没便没呢。幸而等他离京,薄府还未传出确切消息,算是些许自欺的安慰。
回到临安,见家中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他一急便忘了薄肃的事,见裴云惜也一如常态,便打算深埋此事,绝口不提。如今裴云惜主动提起,竟还是这般荒诞之举,实在是令他不解。薄肃何时来了临安?他来作何?他又打算几时归京?
裴云惜道出了这三日他与薄肃朝夕相处,弹琴与共的实情,裴明惜不禁问道:“云惜,你不是觉得薄公子冷傲孤高,难以相处么?怎还愿意同住三日?”裴云惜带着几分忸怩和羞赧,虽有不齿,但仍说了实话:“实则是我误会于他,如今我已知错,对他的怨恨自是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裴明惜看出了他的摇摆,问道:“所以你便要与他再续交颈之好?你莫要忘了,他是皇家的人。”
霎间,裴云惜面色一白,嗫嚅道:“我……我自是明了……”
顿时,裴明惜又觉自己心恶,想自己与戴洺洲难续深情,便提醒裴云惜他也不可能再和薄肃共结连理,实在自私。
“云惜,大哥话重了,你别放心上。”裴明惜拍拍他的肩,柔声道,“大哥是真心想见你们交好,这岂不是美事一桩?只是凡事要多个心眼,莫再被辜负真心才是。”
裴云惜牵强地冲他笑笑,说是知晓了。
这夜申时,下人敲响了房门,裴云惜开门,却见下人提着一个硕大的雕花食盒,说是府外有人送来给二少爷的。裴云惜接过食盒,挥退了下人,一个人揭开食盒,只见最上层是两碟糕点,做的精细可爱,二层是腌渍入味的零嘴,底层是一大盅热汤。
裴云惜晚饭吃得少,此时确有几分饥饿,忍不住拾了块糕点进肚,却见底下压着一封信件,他抽出展开一看,是薄肃的字迹。
【恐夜里寒凉,特备吃食为卿驱寒,多吃,多喝。明日再见。薄肃 留】裴云惜只盯着个“卿”字发呆半晌,忽而双颊灼热,心潮澎湃,直往嘴中塞了两块甜糕,撑得自己眼白乱翻。又记起今日薄肃在马车中说的话,说他仍有真心,他信,他自是信薄肃的真心,却不知这真心能真多久?许是呆在临安的时日里,是真,离了临安,便假了。继而扪心自问,自己的心真吗?真。敢吗?却是不敢。
裴明惜说的不无道理,薄肃终究是皇家的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斗得过帝王家呢。一道圣旨,便可召回薄肃,亦可要他人头落地。
裴云惜何尝不想与薄肃双宿双栖,只羡鸳鸯,奈何门第有别,若真心可敌一切,他愿倾尽所有,只为一搏。
夜里,裴云惜辗转反侧,他怕是小点吃多了,撑得慌,睁着鳏鳏大眼,薄肃微眯着眼凝视他的模样,似笑非笑望着他的模样,替他生火炉微拱的背影,交错沓来,令他逐渐地迷了心神。
临睡前,他忽得下了个决定……
翌日,裴云惜吃过早饭后便背着琴出门了。他朝着西大街走去,晨雾将散,带着寒气,快走到柳居门口,忽想起自己会不会去的太早,薄肃还在熟睡?正当他晃神之际,忽听得前头有个声音大喊大叫,他定睛一看,竟是信差阿大站在柳居门口,大骂:“你们欺人太甚!这几文钱都欠!还是不是人呐!人模狗样的,这点钱都付不出,丢不丢人!”
看门的下人堵着他,也不理会他,阿大撒泼似的骂着,裴云惜纳闷柳居怎会欠阿大钱?随即,门内走出了阿萍,粗着嗓子喝道:“瞎嚷嚷什么!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阿大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他质问道:“当初明明说送了信便给我九文钱的,我来要了几次都不给!你们不讲信用!”
阿萍还当何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掏出一锭银子扔给阿大,骂道:“去去去,拿了滚,嘴巴给我闭紧了!否则你明白下场!”
阿大捧着银子自然欢天喜地地滚了,阿萍见他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也出府去了。见他走远,裴云惜才敢走近,下人们认得他,或许是主子吩咐过,立马放行。
有下人直接领他到薄肃的卧房门口,道:“裴公子请自便。”
“等等,”裴云惜疑惑道,“薄公子在房中吗?”
“公子今早还未用膳,应是还在休息。但公子吩咐过,裴公子来了,可随意走动出入,请便。”
裴云惜霎间耳热,他似乎能想象出薄肃说这番话时的语气,淡漠,却又毋庸置疑,下人们不敢多言,只能遵从。
他悄悄地推门而入,屋中仍是熏着檀香,浓郁醒脑。屏风旁的火炉燃着暗火,更是暖人。搁下琴后,裴云惜绕过屏风,瞧见了安卧帐内的薄肃。气息匀长,睫羽轻颤,早知他是个容颜俊俏的男子,裴云惜却一向来不敢多看,怕瞧多了又陷入迷惑心智的境地。
此番深思熟虑,心如明镜,总算是敢大胆地细瞧一番。这一瞧,不知飘去几盏茶功夫,直至薄肃睁眼醒来,四目相对,霎时惊骇了裴云惜。
“你……何时来的?”薄肃显然困惑不解,惺忪着眼慢慢爬起来。
裴云惜窘迫道:“来了多时,不敢扰你清梦。”
薄肃倒是处变不惊,掀被起身,披上外袍,道:“今后记得叫醒我,无需痴等。”
裴云惜轻声应下,他窥人睡颜多时,自是冒犯。
“昨夜的吃食如何,还合胃口吗?”薄肃自顾自整顿衣裳,抬眼瞥了裴云惜一眼,问道。
裴云惜答道:“很好吃,让你费心了。”
薄肃又瞥他一眼道:“你的事,怎算费心?”
裴云惜低头赧然,他倒是从不知晓,薄肃这张利嘴里亦能吐露出如此蜜里调油的话语,薄肃见他躲避,几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又道:“早膳用毕,与我下一局棋如何?”
“下棋?”
“不肯?”薄肃直直地盯着他,“我惦记你的棋许久了。你肯与洺仁下,肯与竹君下,偏偏——”
“我下!”裴云惜抢白道,急切地望着他,“……自然会下。”
如此,薄肃方才满意地点头,召来下人们伺候他洗漱用膳,又叮嘱后厨炖一锅红枣米粥,为裴云惜果腹。
棋盘摆正,裴云惜执白子,薄肃执黑,两人对坐,又架了两只暖炉搁在脚边,薄肃问他:“可暖?”
“暖。”裴云惜浅笑,应道。
他在薄肃面前几乎没笑过,即便笑了,也是牵强一笑,今日他展露欢颜,着实令薄肃心下暗喜,神清气爽。
“你先落子,我知你棋好,不想你有意让我。”薄肃正然道。
裴云惜道:“我下棋从不让人,慎言无需多疑。”
薄肃点点头,请他落子,两人一时无言,针锋相对起来。果真如裴云惜所言,他棋招含蓄却极富杀力,半点不留情。薄肃却是愈发欣喜,棋逢对手,怎能不悦?
裴云惜却是没料到薄肃棋艺如此精湛,甚至应是高于戴洺仁的,他这般厉害,裴云惜真真后悔未能与他早下一局,领教一番。
“云惜,”薄肃落子前,忽的出声,凝望着他道,“若你那里情愿与我下棋,我怕是不会放你走出屋子的。”
他指的是霍龄来提亲那次,他婉拒了他的邀约,他知薄肃那日雷霆震怒,深觉受辱,拂袖而去。
“那日霍龄来提亲,我心慌意乱,只想找大哥商量,故而推拒了你的邀约。”裴云惜自知理亏,又道,“在梅坞时,我想你如此傲慢清高,我亦有下棋不让的规矩,若我赢了你,怕你是要恨死我的,因而几番躲避,不敢对峙。”
薄肃一怔,登时滋味难言,“原是……这般?”
裴云惜歉然地看着他:“是我成见过深,若不是那夜听见你和戴大人说——”呃,且慢且慢,怎差点说了出来?!裴云惜吓了一跳,掏心掏肺差些把肠子都掏出来了,要命要命。
“那夜?哪一夜?”薄肃不解地看着他,“我与竹君说了何事?”
“无事……”
“你不肯说,云惜?”薄肃抿唇,面若寒霜,似乎有些不满。
裴云惜捏紧棋子,摇头道:“莫问。”
“好,我且等你自愿告知于我。”薄肃竭力平复心绪,道。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一上午的棋,快要临近正午时,阿萍忽的大呼小叫闯了进来:“公子,公子!他们当铺欺人太甚,竟不肯原价让小的赎回渌水和云汉!还有没有天理了呃——”
屋中二人双双回头,阿萍趴在门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惊慌失措。
“如此喧哗,成何体统?”薄肃瞪他,“有事推后再议。”
阿萍忙不迭点头,畏畏缩缩赶紧滚远了。
裴云惜却是听到了些什么,问道:“渌水,云汉,莫非是那两把前朝古琴?怎进了当铺?”
薄肃自是不能说实话,敷衍道:“先把棋下完。”
“我只久仰过那两把古琴的盛名,未曾瞻仰过,若——”
“琴在当铺,等赎回了便交与你把玩。”薄肃打断他的话,“莫在谈琴,下棋!”
裴云惜只得闭嘴,他隐约猜出薄肃这是要发怒了,他不过是关心一下这上好的琴怎被当了,竟触怒薄肃。
一时间,两人无话,又专心地下起了棋。
又过了小半时辰,下人端来饭菜,两人才歇下,先饱腹再说。薄肃替裴云惜盛了碗热汤,递到跟前,道:“方才是我言重,莫要过心。”
他竟肯低头道歉,裴云惜讶然,道:“我并不在意,只是对渌水云汉新奇,家师曾对这两把古琴赞誉有加,称其音色如碧玉相击,摄人心魄,却是无缘得见,不曾想竟是你收着,我想……”
“等赎回,你大可随意弹奏。”
“为何当了?”
“……自然是……盘缠不够用,暂时典当。”薄肃不敢再听他问下去,又替他夹了些红烧肉,“多吃些肉补补,此事你无须担忧。”
裴云惜自然是不可置信薄肃竟也有钱财不够花的一日,怎能叫人不惊奇呢。据他猜测,这渌水云汉价值连城,当了起码值几百两,这可是寻常人家一辈子的花销。许是薄肃奢靡惯了,不知怎地,花去那么多些银子……
饭后,两人重回棋局,继续厮杀。你退我进,你杀我挡,着实精彩。唯有高手过招,招招不让,却还惺惺相惜。
“我输了。”裴云惜搁下棋子,坦然道,“再走几步,怕是你可以杀掉我这一大片。”
薄肃抬眼看他:“这是愿赌服输?”
“自然……且慢,何时赌了?”裴云惜不解,愣愣地瞧着他。
薄肃站起身来,踱到他面前,裴云惜被迫仰面瞧他,薄肃忽的伸手挽住他的脖颈,弯腰落吻,轻而易举侵入他的唇舌,濡沫缠绵。裴云惜后知后觉地颤着睫羽闭起眼,慢慢地蠕动唇舌回应。薄肃一怔,立即一把抱住他,扯入怀中,两人互相搂抱,跌跌撞撞滚到床榻之上。薄肃压住他,粗喘着盯着他,道:“我亦说过,若你与我对弈,我是不会放你出屋的……”
裴云惜被他啃噬得眼角湿润嫣红,情动难耐,“慎言……”
薄肃目光骇人,势要将其生吞了似的,隐忍着道:“天宫楼那夜……我全然记得,你翌日不辞而别,你可知我心多焦灼?”
裴云惜想起那夜下的决心,顿觉世事无常,懊悔地落下泪来。薄肃一惊,急急地拂去他眼角的泪,道:“我未曾怨你,不过怨自己为何不早些醒来……”
裴云惜举起手臂揽住薄肃的腰杆,收紧,“抱我,慎言。”他不再多言,任薄肃肆意进入,折磨得他泪眼婆娑,嗓子叫断,后庭一夜难阖。薄肃要了他数次,仍是兴味难褪。末了二人抵足而眠,难舍难分。
“公子,公子……裴二公子还睡着?”
“嗯……”
“公子,昨日那当铺掌柜说,这琴还得加个一百两才可赎出,原价不肯!这这这、这不是坐地起价嘛!”
“你可曾告知身份?”
“说了,那掌柜说不认得,说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他的价赎货,真真给脸不要脸,小的要——”
“那就再给一百两。”
“公子!万万不可啊!京中来信问咱们怎忽的要这一大笔钱,已是府中账房所能隐瞒之限,若是被老爷知晓,可、可不太妙啊……”
“他们寄来多少银子?”
“五百两,若是花个四百五十两赎琴,咱可就只剩几十两度日,小的怕在临安呆不久啊,公子您要三思啊……”
“呆不久?”
“公子,这柳居花销可不小啊……若是真没银子,不如,不如借口住进裴二公子府上,恰好日日相对,浓情意切,嘻嘻嘻,本来咱这钱就是花在裴府上的,去借住几日有何不——”
“闭嘴。若让云惜知晓此事,我定将你扫地出门。”
“呜……公子小的嘴贱,小的说错了话,切莫赶小的走啊……”
“多拿一百两赎琴去,云惜还等着见渌水云汉。”
裴云惜半睡半醒间,听全了二人的话语。薄肃走到床边,见他还在熟睡,稍稍松口气。
渌水云汉赎回后,裴云惜迫不及待地试弹了一曲,着实惊艳。薄肃见他满面笑容,欢欣不已,心中更是觉得这一百两花得值。
傍晚裴云惜离了柳居回府,得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裴文惜高中了进士,不日将回临安任职!
裴府上下捧着红榜欢天喜地,裴何氏又哭又笑,拜了祖宗牌位又拜大罗神仙!裴老爷大喜,遂决定宴请各方宾客,冲冲喜气。
裴明惜将裴云惜一把拉过,低声道:“云惜,除了三弟的红榜,还有一封你的信,拿着。”
裴云惜接过,见是夏梦桥写的,亟不可待地拆信来看,可他越是往下看,越是面色凝重,最后竟呆若木鸡了。
裴明惜看不懂了,问道:“怎了?”
裴云惜死死地捏住信纸,细细地回想,却是忍不住流下一行泪来……
第二十八章
裴云惜突如其来的落泪吓坏了裴明惜,惊得他连忙关切。
然裴云惜只轻轻摇头,好似抽去魂魄般无力,喃喃道:“竟是他……是他……”
“他?他是何人?”裴明惜一头雾水,急得他只得扯过信纸,速速阅览一番。信中夏梦桥先是表达了一番对裴文惜高中的祝贺之词,其次又关心了裴家欠债的情状,最后才道,他未曾寄来五百两给予裴家还债,怕是裴云惜弄错了恩人,望他再细加查明。
“五百两……不是梦桥借的?”裴明惜看完信亦是大吃一惊,眉头紧锁,“那会是何人?莫非是……霍龄?不不,他怎会如此好心相助呢,难不成是哪家交好的客商?谁能如此大方——”
“莫猜了,大哥。我已知何人。”裴云惜淡淡地打断他的揣测,腮边的泪还盈盈地挂着,“是……是薄肃……”
“薄公子?!当真?”裴明惜捏着信纸,不可置信道,“他为何——”
裴云惜惆怅地瞟他一眼,裴明惜立即明了,转而哀叹道:“看来,薄公子对你,用情已深啊……”
“是么,呵……”裴云惜抬起手背,慢慢地依着袖子拭干泪水,哽咽道,“若非昨日在柳居门口瞧见信差阿大在讨要送信钱,又无意间听到他的下人说他将渌水云汉两把古琴当了三百五十两,我又怎会联想起这些呢……”
“他、他竟当了琴!素闻薄公子惜琴如命,他竟肯为你当琴……”裴明惜一下子似乎对薄肃刮目相看,他亦是晓得薄肃为人高傲冷漠,鲜少为他人动容,“云惜,此番你该信他的真心了吧?”
裴云惜默默地捞过信,慢吞吞地叠起,塞回信封当中,道:“我素来信他的真心,只不过,我怕我要不起。”
“你亦将真心付与,有何不可?”
“大哥,我的真心……不值五百两。”裴云惜自嘲般地笑笑,随即又无奈地摇摇头,“不说了,爹爹不是要大办宴席么,怎能少了大哥的帮忙,莫要管我了。”
裴明惜不解他突然的懦弱,犹豫片刻,便离去了。裴云惜一人回到了房内,颓然地倒在了床榻之上,抬起十指,置于眼前,指尖弹奏渌水云汉时的触感仍缠绕未散,薄肃眼含笑意的注目仍映刻在脑海之中。他倏然很是气恼薄肃这人,恨他多管闲事,怨他为何要当琴帮他们家还债,恼他还装作情圣般不说,怒他……默默地护着他。
这全然破坏了自己的决定,本在心中已说好了,薄肃留在临安这段日子里,他尽力地去爱他伴他,若他离杭回京,他便放手由他。绝口不提承诺誓言,当做什么都没有,这便是他能做到最好的地步。若要他开口承诺真心,他是怕……他走后,自己会成了个无心之人。
如今薄肃竟还替他们家还了五百两,这情债里夹杂了钱债,愈发变味。情债可不还,钱债却不得不还。即便两人没了纠缠,然这五百两还是要照还不误。
五百两,还到猴年马月呢,怕是这辈子断不干净了。他的后半生,非得刻下薄肃二字不可了。
这夜,裴云惜睡得甚是浅薄,一会儿梦见自己为薄肃还债的事感动得泣不成声,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给已然成婚生子的薄肃送钱心绞痛得无法呼吸。
辗转反侧,一夜折腾。
翌日起身,裴云惜面色发白,两眼眶乌黑,照镜子竖发时竟将自己活活吓了一跳。如此差劲的神色还将前来送粥的下人吓得不轻,忙问二少爷可是病了。裴云惜摆摆手,遣退了他,恍惚地照着镜中的自己,忧愁不已。
果不其然,巳时刚到,柳居来人请裴云惜过府,裴云惜只得称病婉拒了,说是等病好再去,托下人替他向薄肃致歉。
结果午时刚过,裴府门外来了一位大夫,声称是来给裴云惜看病的,裴明惜见裴云惜独自一人在院中弹琴,走去问裴云惜:“好端端的,怎会有大夫上门替你看病?”
裴云惜摁住琴弦,心知为何,道:“有大夫?那便请进来吧。”
大夫进门,替裴云惜把脉,说是心思过重,阴气沉积,“开两贴调理的药,喝上几天,便能好。平日里切莫过劳过思,不利调息。”
裴明惜幽幽地看了一眼裴云惜,道:“过劳过思?”
裴云惜暗暗咳了一声,颇为窘然,低声道:“许是弹琴弹多了。”
“房`事亦可舒缓身心,不过切忌过度。”大夫别有深意地瞟了裴云惜一眼,“公子还年轻,无须过虑。”
裴云惜急道:“这番话,你无需与薄公子说道,大夫。”
大夫咳了一声:“在下自有医德,无须担忧。”
随即他开了药方便离开了,裴云惜深觉自作孽不可活,摸了摸惨淡的面容,无辜地望着裴明惜,后者偷笑一声,道:“我去抓药,你便好生休养。”
裴云惜只得莫名其妙地养起了病,午后夜里,薄肃都差人送来吃食,皆是些滋补糕点,随盒附赠字条一张,皆是些叮嘱话语。裴云惜心下一动,耐不住提笔回话,差下人送回食盒时送去。
两三日过去,裴云惜气色渐渐润泽,而家中的宴席已置办得差不多,到了这日傍晚,大门被人哐哐凿着,开门一看,竟是裴文惜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路上赶得及,灰头土脸,亦是消瘦不少,怀里揣着上任文书,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给裴老爷和裴何氏看,一时间一家人热泪盈眶地抱在一处哀嚎痛哭。裴何氏高喊老天开眼,喜得连连擦泪。裴明惜拉裴文惜回屋洗漱更衣,再回前厅吃饭。
除却五弟外,裴家人又聚齐了。裴文惜中了举人,似乎较之从前成熟了些,眼中褪去了稚气的计较,多了分世事的掂量。
“二哥,幸而乡试那日`你的一番话点醒了我,如今我将要走马上任,都托你的福。”裴文惜确实相当感激裴云惜的点悟,若没他的话,自然不会有之后的成就。
裴云惜摇摇头:“好坏皆是你自己的造化,我不过是路过提点,算不得什么。”
裴文惜又道:“方才大哥与我说了家中的变故,五弟不成器,亏得二哥撑着,弟弟在此要敬二哥一杯。”说罢,他起身敬酒。裴云惜无法,也得站起,顺了他这杯酒。
裴老爷道:“如今因祸得福,皆是云惜功劳,日后这笔债,自是竭力奉还夏公子。”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裴云惜的脸色不禁难看起来,裴明惜刻意地去看他,见他郁郁寡欢,不由得叹气。
翌日,裴府门口点起了爆竹,挂起了硕大的红灯笼,垂下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对联,于是乎全临安都知晓裴家三子高中回来了,终于给裴家长脸了。
这下子不巴结都不行,前阵子不肯借钱的那些个人家又腆着脸乐呵呵上门送礼。一时间裴府宾客盈门,好不热闹。裴老爷自是记得落难时哪些人冷眼旁观,但他贺礼照收不误,心里可是算计着。待门口宾客进得差不离了,刚想转身入府,便听得身后有人唤了一声:“裴老爷,请留步。”
裴老爷疑怪着回头,却见台阶下立着一主一仆,怔愣片刻,恍然忙道:“这不是……这不是薄公子么!哎呦呦,薄公子怎大驾光临寒舍?实在是、是荣幸之至!”
阿萍抱着绸布包裹的贺礼,上前道:“裴老爷,我家公子听闻裴三公子高中,特来贺喜。”
裴老爷惊骇之至,忙伸手迎道:“多谢、多谢薄公子抬举,实乃文惜的福气啊!”
薄肃淡淡地看着他道:“我是来寻云惜的。”
“云惜……?”裴老爷狐疑着,问道,“这,云惜多日未出府邸,薄公子寻他作何呢?”
“自然是好友相叙了,裴老爷!”阿萍耐不住烦,抢话道,“不知可否替我家公子引路呢?”
薄肃对裴家有恩情,裴老爷一直铭记在心,若不是当日他出面令霍龄改娶夏梦桥,也不会有如今的裴家了。
“自然,薄公子请进!老朽这便为您引路。”
薄肃点点头,随着裴老爷入府,府中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有好事者好奇地望着薄肃,只因他凛然有别于他人的气势,身形走动间便散发的高贵,实在是引人注目。
裴云惜不喜这种场面,故而没有出席,一个人躲在屋中弹琴。忽听得有敲门凿凿,他起身前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人,怀抱一长物。
“慎言……?”
薄肃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沉沉的绮思,“我来看看你。”
裴云惜一时呆住,问道:“你……如何进来的?”
“自是令尊引路,光明正大进来。”薄肃见他面容略带消瘦,不禁抬手抚摸,“你这几日病瘦了。”
裴云惜一惊,连忙将他拉入房中,阖上门来,“小心被人瞧见!”
薄肃踉跄了一步,抱住怀中的东西,道:“你怕?”
裴云惜心神不定,小喘着道:“若是被爹娘撞见,自是不妥。慎言你身份显贵,不该与我、嗯,不该……”说着声儿渐渐小了,裴云惜自知失言,慌乱地别过头去。
薄肃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掰过来,淡淡道:“这便是你心中所想,云惜?”
裴云惜懊恼地咬住下唇,死死地嵌出一排齿痕,眼中波光流转,薄肃靠近他,将怀中的长物塞入裴云惜怀抱,又道:“此琴赠你。”
裴云惜低头一瞧,撩开绸缎一看,“这、这不是渌水……?”
“正是,如今是你的。”薄肃声音冷冷的,话语却截然相反,“前几日见你弹起渌水最是应手,想它配你最好不过。”
“可此琴价值连城,我收不得,它与云汉——”
“它与云汉是夫妻琴,你得渌水,我拥云汉,岂非美事?”薄肃微微勾唇,“此前,你为我制寄情以定情,如今我赠你渌水许终生,可好?”
“你……”裴云惜霎间羞红了脸,他万万想不到薄肃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足以惊世骇俗,慑人心魄。
薄肃道:“我伤过你,怕你不再信我,如今琴心似我心,云惜,还愿信我么?”
裴云惜心中早已化成一潭春水,心旌荡漾,甜入心扉,抱着渌水晕晕乎乎的,薄肃上前搂住他,隔着琴吻他,边亲边唤他名字,裴云惜忘我地依偎着他……
两人自是少不了一场温存,裴云惜和薄肃在床榻之上缠绵难分,恍如梦境。他怎能料到竟有一日,自己会和心上人在房中相拥而眠。薄肃搂着他在一旁浅眠,裴云惜则是毫无睡意,扭头看见桌上的渌水,心下一阵激荡。
然而下一刻他便想起了那五百两,心中钝痛不已,他已感受到薄肃的追问,像是问他讨要承诺,可他却是不敢给,若能问问薄肃除了真心,他的身子能不能也给他,便好了。
一觉到了夕阳落满庭院,薄肃醒后,裴云惜细致地伺候他穿衣洗漱,薄肃任他摆弄,末了道:“若能日日如此……”
裴云惜笑笑,道:“怎能日日如此,慎言不日便会回京吧。”
薄肃闻言,微微蹙眉,道:“回京?”
“不回吗?”裴云惜淡笑着,替他竖发,望着镜中的他。
薄肃沉吟片刻,道:“此事,无期。”
裴云惜登时心下一沉,他想,此事该是早已知晓,为何心中仍如刀绞?
无期无期,无定归期,他何日将走,自己竟也无法知晓。
送薄肃出府,阿萍早已在门外候着,裴云惜痴痴地望着他英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府便见裴文惜被大伙儿灌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裴明惜想搀他回屋,反倒被他拽得东倒西歪,裴云惜忙上前帮忙搀扶,裴文惜被两位兄长架着往后院走。
裴文惜嘴里念念有词:“大哥……大哥你……有所不知……我能回临安任、任职……多亏了那谁……”
裴明惜无奈地和裴云惜对视一眼,哄道:“谁?”
“是……是那戴、戴大人呐……哈哈……他在皇上面前说、说让我回、回来……”
裴明惜一怔,竟不走了,裴云惜亦是诧异,问道:“文惜,是戴大人谏言让你回来的?”
裴文惜胡乱点头,口齿不清道:“戴、戴大人说……他和大哥……是、是挚交呢……哈哈哈……大哥厉害……厉害!”
然而裴明惜脸色却是惨白,他和裴云惜安置好裴文惜后,两人默不作声地走到院中。
裴云惜道:“大哥,你和戴大人——”
“毫无干系!”裴明惜脸色沉郁道,“本就云泥之别,还是不要多做妄想为好。”
裴云惜见他心硬如铁,又道:“可戴大人分明还……”
“我已心死,莫要提了,云惜。”裴明惜突然口气放软,好似哀求。
“我想我和薄肃或许也——”
“不要胡猜,云惜!”裴明惜劝道,“薄公子肯为你再来临安,做了如此多诚心之事,本就无可与竹君相比,你何必担忧?”
“但他们皆是高门子弟,恰如大哥所说,云泥之别,我亦是不敢攀附……况且,薄肃已说过归期未定,想来他还是会走的,我、我还是莫要太抱期望为好。”
“云惜你……”
裴云惜轻轻摇头,苦涩一笑,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薄肃何日离去未曾可知,翌日惜音的造访又令裴云惜大吃一惊,只因惜音哭嚷道:“师兄,师兄,大事不好!琴舍的琴都被鼠蚁啃坏了,师父正大发雷霆要唯你是问呢!”
裴云惜自是不可置信,扔下杂务即刻随惜音上山,缘是方摒甫一回山,便入琴舍查看爱琴,却见不少琴身上满是坑坑洼洼的啮齿咬痕,顿时惊诧呆愣,捧着琴好一会儿没缓过劲儿来,等回神,便是气急败坏地寻惜音来,差他唤裴云惜上山。
裴云惜路途中得知琴舍惨状,自是愧疚万分,悔恨不已,若非自己松懈怠慢,琴舍也不会遭殃,这下方摒要打他骂他,甚至是逐出师门都不为过。
裴云惜气喘吁吁地冲到琴舍门口,大喝一声“请师父责罚”,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师兄你——”惜音一骇,没料到裴云惜跪得如此痛快,他还当他会狡辩一番,至少,委屈地申辩一句。
方摒从琴舍跨出,见裴云惜狼狈地跪在面前,哼了一声,骂道:“还当不当我是你师父?当不当这些琴是身家性命?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裴云惜咬着牙低头,懊悔道:“师父,是徒儿之过,徒儿领罪。”
方摒见他爽快认错,心中倒是愈发不悦,喝道:“陈香的弦被祸鼠咬断,你心中不痛?!”
裴云惜登时浑身一颤,热泪一滚,砸落地下:“师父……陈、陈香它……徒儿当已安置妥当,未曾想……徒儿知错,是徒儿粗心大意自以为是……”
“未曾想、未曾想!为师离山数月,你说你回来过几次?琴艺是不是全然荒废?你是不是不想再学琴,不想继承为师的琴斋了?!”方摒怒气冲冲,拂袖道,“你好自为之,跪着想想吧!许是为师太过放纵于你,令你整日游荡松懈,无所事事!”
说罢,方摒气极离去,裴云惜强忍着伤心跪在青石板上,自他入师门以来,方摒从未如此严苛地呵责于他,想来是对他失望之极。
“师兄,师父走了……你、你起来吧……”惜音含着泪,难过道。
裴云惜只僵直着背摇摇头,不肯起。惜音想他内心愧疚,跪跪可以消除一些罪业。然而这一跪,便是一整个白日,几个时辰下来,裴云惜早已是浑身颤抖,支持不住,但他强撑着不肯起。惜音过会儿便来看他,劝他起来,裴云惜死活不肯。
“师兄,你这般会跪坏身子的,赶紧起来吧,这天,这天阴得很,怕是要落雨了,快些起来吧!”惜音急得团团转。
碰巧这话让路过的方摒听见,他大喝道:“让他跪着!给为师醒醒脑子!你心疼他,问问他心不心疼那些琴!”
裴云惜顿觉羞耻,攥紧拳头跪着,双腿早已毫无知觉,身子飘忽,脑子发胀。
轰隆隆几声滚雷,天迅速地阴了,正如惜音所言,倾盆大雨瞬间倒下。裴云惜登时淋个透湿。方摒叫惜音进屋伺候他,别管裴云惜,惜音还替师兄求情,想替他撑伞。
裴云惜耳边满是雨水声,眼睛被雨糊得睁不开,浑身凉的透心,简直比落入梦池还要难捱……
他心想,许这是老天爷对他三心二意不潜心修琴的惩罚吧!
雨越落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天暗的乌黑,唯有琴舍的烛光隐隐透了出来。
正当他神智半昏半醒快要倒地时,一双手搂住了他,将他横着抱起……
第二十九章
裴云惜清醒时,唯独一双眼可动,身子已是软绵麻木,再无抬臂之力。他晕头晕脑地迷瞪了半晌,才觉察出此处是他的卧房。只因帘帐挂下,遮了外界的模样,使得他好一阵陌生。
他是如何躺到床榻上的?莫非是师父……不,或许是惜音拖他进来的。
“薄公子……”
忽的,裴云惜听到了方摒的声音。
“方老先生,适才在下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还望老先生多加考虑。”是薄肃冷淡的声音。
裴云惜亦是惊诧万分,何时薄肃竟来了,还与他师父同处一室?
“薄公子,这本是本门的私事,轮不得你来多管,但老朽念在……念在我这傻徒儿多年忠心服侍的份儿上,还是要多言两句。”方摒沉着脸,捋着须,眸光深邃,“这世道上,善琴者多寡欲,多情者易败德,要想将琴艺练到至高境界,必定得灭人欲,老朽这徒儿自小单纯寡情,一心向琴,饶是他家中杂务繁多,亦能收心练琴,实在令人安心。如今他犯下如此大错,你又与我说,你们二人因琴生情,老朽能否这般判定,他是因情怠琴,失了一位琴者的操守和责任?”
“此言差矣,方老先生,在下与云——”
“且慢,老朽还未说完,薄公子有所不知,惜琴自小爱琴如命,早已立誓继承老朽衣钵,这九曜山的山庄等我死后交付于他,琴舍的数十宝琴自是归他。若他愿为红尘情爱抛舍这一世信念,老朽着实无话可说。”方摒言罢,冷笑一声,仿佛是嘲笑,又恍若不屑。
薄肃紧抿着唇看着他,久久无言。想起方才从雨中捞起昏迷不醒的裴云惜时,他的心惊得几欲撕裂,若非他紧赶慢赶上山来,亦不知裴云惜还要跪到几时,要是把这双膝盖跪烂了,他怕是心疼得都要滴血。亲自替裴云惜擦拭干净,换上衣衫,抱他上床,后脚方摒便跨了进来。他对薄肃不请自来的方式抱有微词,但好歹是赏识过的年轻人,方摒口气还算客气。待薄肃忍不住质问他时,方摒才明白这位贵公子为何冒雨前来。薄肃先是称赞了一番裴云惜的琴艺与人品,又转而说起两人的际遇,最后道出裴云惜与他情投意合的实情。方摒不吃惊是假,但胜在他经世已久,何等大风大浪未曾见过,断袖之癖他是明了,也不曾低看。只不过这事放到自己宝贝徒儿身上,似乎有些不妥……
“修琴者不能为俗世所累,若薄公子执意用情于惜琴,还得问问他的意思吧。”方摒嗤笑一声,“情爱压身,使人昏智,怎能静心修琴?薄公子,莫要害了惜琴才是。”
薄肃不悦,微蹙眉峰,冷言道:“恕在下从未听闻修琴需绝情绝爱一说,断却七情六欲的人,只能是庙宇之僧侣,从未有修琴者必须如此。”
“想来薄公子对于修琴之道,认识尚浅,老朽很是愿意与你磋商数日,探讨一番。”方摒客气道,继而话锋一转,又道,“老朽罚了惜琴,只因他玩忽职守,犯了门规,理所当然。薄公子插手相助,怕是有些不妥,还望斟酌。”
“云惜亦是在下的爱侣,体贴关怀,理所应当,也还望方老先生谅解。”薄肃微微垂眸,不卑不亢道。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