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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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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策+番外 作者:燕赵公子

    正文 第9节

    帝君策+番外 作者:燕赵公子

    第9节

    他身材修长,但有些消瘦得厉害,长相也清俊,虽然手握重权,但却有一丝文人气,传闻他文章诗书都是极佳,也许不假。

    他们那边离周荣轩这边有些远,皇帝与康亲王也还未到,显得周荣轩这里格外冷清。

    他道也不在意,让陈岁斟了杯茶,细细品着。

    这大宴的宴食虽然漂亮,但并不好吃,也就博个精致,但是茶到底是好茶,周荣轩喝了一口,顿时唇齿留香。

    不多时,和元殿的总管又唱道:“皇上驾到,康亲王到,康亲王世子到。”

    大殿里的人们又都站了起来,只柳华然依然稳坐不动。

    皇帝穆琛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他换了一件大杉,这一件也是玄黑,但袖口与腰带却是藏青,九龙朝珠锦纹绣灿若星辉,显得少年皇帝益发英俊挺拔。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他穿着玄紫色的亲王朝服,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看上去比林子谦还有单薄,应是十二皇叔康王爷。

    他是先帝最小的弟弟,从小体弱多病,他也只有一个儿子长大成人,就是走在最后的康亲王世子。

    康亲王世子二十些许的年纪,刚过束冠礼,此时正穿着亲王世子朝服,他相貌与皇帝十分相似,面如冠玉,身材修长,但他嘴唇更薄一些,显得整个人都更凌厉。

    看起来,比皇帝还要更不好相与。

    康亲王一家都十分低调,王君与世子更是极少出席宫宴,这次不知怎地,父子俩都一起过来,朝臣们都有些莫名。

    皇帝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龙椅,他先与柳华然点头,这才转身坐下,道:“众爱卿平身,坐吧。”

    所有人又哗啦啦坐了下来,康亲王带着世子,先与柳华然问安,才到周荣轩身边坐下。

    沈奚靖正好奇那康亲王世子长相,却感到身旁云秀山浑身僵硬起来。

    “怎么,表哥?”沈奚靖低声问他,半响得不到回答,转头一看,却见云秀山脸色惨白,眼眶也红了起来。

    他浑身都有些轻微颤抖,显然是极为不舒服。

    这些年来,云秀山已经渐渐褪去所有儿时的软弱与胆小,沈奚靖已经很久未见云秀山红过眼睛。

    见他这样,沈奚靖立时紧张起来,他怕云秀山身体不适又不好讲,这时大殿里朝臣们开始给柳华然献上贺礼拜寿,他们站在角落里,也没人会注意。

    “表哥,你说话呀。”沈奚靖一着急,声音难免大了一些,陈岁看了他们一眼,那康亲王世子也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回过头时的眼神异常冰冷,沈奚靖几乎被他冻住,但是当看清沈奚靖与云秀山后,康亲王世子的双手竟然抖了起来,他茫然地看着沈奚靖与云秀山的这个角落里,呢喃道:“秀山……”

    32、第三十二章

    云秀山突然抓住沈奚靖的手,他的脸依然苍白如雪,但表情却狰狞起来。

    沈奚靖刚想说什么,就见他慢慢稳定下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却还是勉强对沈奚靖笑笑,低声说:“没事。”

    沈奚靖从来没见过云秀山这样。

    但他也猜到,从前,云秀山与康亲王世子是相识的,他能准确念出云秀山的名字,便是最好的证明。

    说实话,即使他们相貌没有变化,穿着这一身豆青的棉袄,头上系着豆青的发带,也不可能有人能认出他们是当年的沈家小少爷,云家小少爷,如今的他们,已经活脱脱是下人的样子,低垂的脸,佝偻着的背,粗糙的双手。

    沈奚靖从来没见过康亲王世子,他不知道,原来云秀山与他是认识的。

    那康亲王世子叫了云秀山一声却没等到他的回答,待他看清云秀山的衣着打扮后,便冷静了下来,转头对周荣轩说:“太淑人,我们这也没带个得用的人,可否跟您借一位打打下手。”

    周荣轩听了一愣,看了看康亲王这一桌,又看了眼皇帝那,发现皇帝今日也就只带了苍年,这会儿也不再跟前伺候,想想他这人也够用,便笑着说:“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修竹,你去伺候康亲王与康亲王世子,手脚麻利些,可别丢了我的面子。”

    沈奚靖感觉云秀山冰冷的手又攥得紧了些,赶紧捏了捏他,叫他平静下来。

    “诺。”云秀山低声应道,缓缓松开沈奚靖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便往康亲王世子那里走去。

    这么些年来,他的背影是沈奚靖最熟悉的,他总是挡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如今这个背影又僵硬地走远,沈奚靖觉得心里一阵刺痛,他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表哥的心里,只怕比他还难过。

    周荣轩看看皇帝那里,又回头瞅瞅沈奚靖,吩咐道:“安乐,你去皇上那里伺候,皇上今日没多带人来,你且小心谨慎。”

    宴会里歌舞升平,沈奚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周荣轩的话,赶紧应了声,往上边走。

    苍年正帮着慈寿宫的人给柳华然呈寿礼,穆琛自顾吃着小食,瞥见沈奚靖走了过来,便低声问:“何事?”

    沈奚靖弯腰答:“回皇上话,主子见皇上这里缺少人手,叫奴才过来伺候。”

    穆琛嗯了一句,半响,又扭头问:“他,如何?”

    他这话说的不清不楚,但沈奚靖却能听明了,赶紧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主子已经大好,请您安心。”

    他们这一问一答,挨得极近,柳华然正扭头招呼边楼南给他倒些酒,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他不动声色,冷眼旁观。

    这宫里的主子们,年年过生日,朝臣们的贺礼每年都挖空了心思,不能太贵气,也不能太寒酸,难免就有些重样的,柳华然看了也没说什么,照例赏了谢礼。

    穆琛是不饮酒的,沈奚靖一边伺候着穆琛用食,一边偷偷看云秀山。

    他总担心云秀山那边会出事,但云秀山显然冷静下来,他只是恭敬站在康亲王与康亲王世子身后,偶尔打个下手。

    穆琛吃两口点心,放下又吃些果子,然后就开始看下面朝臣给柳华然贺寿的场景。

    他小时候朝臣或许有些怠慢,但他年纪渐长,大臣们也慢慢对他恭敬起来,因此虽然大部分人都在等着柳华然传唤,但还是有一些过来给皇帝请安。

    穆琛态度不轻不重,但请安的话也都答了,不多时一位年约不惑的紫服朝臣过来请安,他个子极高,身材结实,长相颇为憨厚,如若不是他穿着正一品文官朝服,沈奚靖几乎以为他是一位武将。

    见他过来,其他朝臣自觉就退了开来。

    他定定站在皇帝座下,先行了个大礼,才道:“微臣给皇上请安,祝吾皇万寿无疆。”

    穆琛难得露出笑脸来,他扬手招呼那大臣上前,才道:“老师不必多礼,朕这身边的总管不在,赏你杯酒吧。”

    他穿这身一品朝服,皇帝又叫他老师,那么不是太傅,便是左相颜至清。

    太傅南宫泊是位颇有学识的文人大家,这种场合是轻易不参加的,眼下这位,应是左相颜至清无疑。

    沈奚靖赶紧取了一杯溪露酒,走下台阶递与那大臣。

    那大臣正想接过道谢,抬头却在见到沈奚靖样貌时愣了愣。

    他打量着沈奚靖身上的豆青宫装,原本带着憨厚笑意的脸慢慢收了起来,一瞬间巨大的威仪散了开来,沈奚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这酒可是二十年陈酿,不和老师口?”穆琛看出他们这边的怪异,淡淡道。

    颜至清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喝干了那蛊酒,看了沈奚靖一眼,便径直向穆琛走去。

    沈奚靖虽奇怪他的反应,但还是走回穆琛身后,这会儿他觉得,站在穆琛身后是最安全的。

    颜至清凑到穆琛桌下,主位下有三级台阶,他不好走上来,只得站在那里仰头看向穆琛:“皇上,老臣斗胆问一句,您身后这位宫人,可是姓沈。”

    穆琛的脸色,一瞬间暗了下来,沈奚靖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幼时有见过这位宰相。

    天启朝这两位辅政宰相的背景是完全不同的,右相林子谦家境贫寒但天资极高,他年少成名,是状元出身,三十多岁便官拜左相,是柳家最得意的门生。

    而颜至清则出身世家,颜家的政治立场一直与沈家相同,都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颜家人才逐渐凋零,到了颜至清这一代也只有他一人为官,景泰之乱时他远在淮安,因此未被波及,景泰之乱以后,柳家为安抚皇族,特别是驻军边城的十王爷,特地把颜至清扶上宰相之位,想要平衡整个内朝。

    这个做法确实起到了些许作用,永嘉四十一年,英帝亲封颜家当时的族长颜宰相为肃清公,列位一等公,世袭罔替。

    有这位上谕“清”的颜家族长位列辅政宰相,手握重兵的十皇叔凛亲王也安心许多。

    在沈奚靖还是沈家小少爷的那些年里,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位颜家当代的当家人,所以根本不认识他。

    但是对于颜至清来说,他却看的不是沈奚靖小时的样子,而是他长大后的样子,他与他父亲沈明泽极像。

    穆琛听了颜至清的问话,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问:“怎么?”

    颜至清有些激动,又有些难过,他看着沈奚靖瘦瘦高高的少年样,穿着颜色暗沉的棉袄,卑微地、无声无息地站在角落,就像一株熬不过冬日的树苗。

    他知道这种场合之下不适合说这些,但他忍不住想说:“皇上,老臣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这孩子出宫?老臣家里还有些屋子,可以安置他,你看他这么年幼……”

    “放肆!”穆琛低声呵住他有些拔高的声音,脸上难看之极,“大梁宫制自高祖以来从未变过,难道要在朕这里变了?”

    穆琛自打坐到这个金灿灿的龙椅上,就嫌少与辅政重臣发脾气,他虽然冷脸的时候居多,但不会轻易呵斥高位朝臣,对待颜至清的态度甚至要更好。

    难得今日与他发脾气,确实是因颜至清太过放肆些。

    到天启七年,大梁共历十七朝二百九十四年,从未有一名宫人在二十四岁之前提前出宫。

    开过高祖一朝没有,天启这朝更不可能有。

    如果颜至清是私下里跟穆琛讲,穆琛就算不看人丁凋零的沈家面子,也必会给颜家这个好处,但颜至清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样沉不住气,穆琛难免动了气。

    “怎么皇儿?怎么跟颜宰相说话这般大声。”柳华然的声音飘了过来,沈奚靖明显感到穆琛身影似有些僵硬。

    但他面上却没有显出,只笑着对柳华然说:“打搅父君了,老师跟朕讨两坛子溪露,朕说这二十年陈酿可不好得,他偏要,朕这一着急,就声音大些。”

    柳华然慢条斯理端详着手里的双耳福禄寿梅瓶,道:“不就是两坛酒,边楼南,记着明个给颜宰相府上送两坛子,颜宰相为国为朝辛劳多年,这点子东西不值当的。”

    穆琛点头,说:“父君说的是,倒是朕小气了,老师,回去你可得好好藏着喝,这酒宫里也没多少了。”

    颜至清赶忙给柳太帝君和皇帝跪了谢恩,他此刻也暗骂自己脾气太急,好好的事情转眼成空。

    他回头看了眼站在穆琛身后的沈奚靖,叹了口气。

    这孩子,跟他父亲长得真像。

    柳华然的寿宴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戌时正才歌舞渐歇,席间康亲王以身体不适带着世子先走了,柳华然不走,他们剩下的人也都不好走,就一直陪着。

    和元殿的宫人麻利地给宫灯续上灯油,柳华然也终于累了,站起身与穆琛讲:“皇儿,今日劳累你了,回去早些安置,别耽误明日的早课。”

    穆琛过去扶他站起,温言道:“父君说得是,您回去也好生休息。”

    柳华然笑笑,扭头瞥见沈奚靖跟在周荣轩身后过来,便说:“容轩,我看你宫里这个小宫人不错,给我宫里吧,如何?”

    33、第三十三章

    作为宏成一朝的帝君,柳华然说话总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无论这时他是严肃着脸还是笑容满面。

    因此他这句话一出口,不止周荣轩愣了,就连走在一旁的穆琛都顿了顿脚。

    柳华然看着略显迟疑的周荣轩,又说:“怎么,这孩子不过是个普通宫人,你还舍不得?”

    周荣轩在宫中多年,见事情已经没有商量余地,只得说:“这孩子太帝君能看上可是他的福气,安乐,快过来给太帝君行个礼,以后你就是慈寿宫的人,要好好侍奉太帝君。”

    “谢太帝君提拔。”沈奚靖走到柳华然跟前,弯腰行礼。

    他此刻手心都是汗,有些惶恐不安,却不敢表现。

    柳华然瞥他一眼,点点头,拉着穆琛的手走了。

    穆琛什么都没讲,只是跟着柳华然,慢慢出了殿门。

    剩下沈奚靖与云秀山跟着沉默不语的周荣轩离了和元殿,往朝辞阁而去。

    他们步伐很快,不多时就回到宁祥宫。当看到朝辞阁三个大字,沈奚靖心里猛地泛起酸楚。

    这感情来的很快,稍后便又被沈奚靖压了下去。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永安宫里,沈奚靖曾经一度以为,他会一直呆在朝辞阁,他和表哥两个人一起度过这段仆役时光,然后平静出宫而去。

    然而他的以为,也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想象。

    他喜欢每天跟表哥一起吃饭,一起打水洗衣服,偶尔给做衣服的表哥打下手,看着他手艺越发精进。

    他喜欢每天跟在周荣轩身边伺候笔墨,偶尔周荣轩也会借他些书看,会问他近来伙食如何,身体怎样。

    他喜欢面冷心热的陈岁,喜欢憨厚朴实的赵修梅,喜欢日渐亲厚的楚暮冬,也喜欢新来的两个小宫人。

    这一切,因为柳华然的一句话化为泡影。

    可是,当周荣轩在正殿里问他,想不想去的时候,他也只是答:“回主子话,安乐只有些遗憾不能继续侍奉主子,奴才离开以后,还请主子保重身体,您身体好,奴才便能安心。”

    听他这么说,周荣轩也难得感慨:“我打头里就喜欢你这孩子,到了慈寿宫你要小心行事,我位卑言轻,不能为你说什么,但你这孩子一向极有分寸,我也多少放心些,慈寿宫不比朝辞阁,你切记保护好自己。”

    他这话说得伤感,沈奚靖听了也难过起来,但他还是谢过周荣轩,回到跟云秀山同住的屋里。

    今晚他就得收拾好行李,明天一早就要去慈寿宫点卯。

    天色已晚,内院里已经点起宫灯,沈奚靖推开门时,却发现屋里一片昏暗。

    “表哥?你没事吧。”沈奚靖摸索着蜡烛,他今晚得收拾包袱,不点蜡烛是不行的。

    “别点。”黑暗里,云秀山嘶哑着回答他。

    他声音像被刀子划了无数道疤,暗哑、刺耳,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沈奚靖知道,今天的这些事情,对云秀山来说,才是最难以承受的。

    他虽然不知道云秀山与康亲王世子之间的事情,单他要离开这一点,就够云秀山难过好久。

    他们表兄弟间的关系,在经历这么多年的共患难之后,已经变得比血缘至亲还要亲,沈奚靖此刻心里有多难过离开他,他就有多难过看着沈奚靖离开。

    这不像在家里,简简单单搬到另一栋宅院居住。这是在皇宫,他们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新的牢笼更大更深,几乎见不到底。

    云秀山要是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表哥,我去了慈寿宫,也一定会找机会回来看你,你放心。”沈奚靖坐在云秀山身边,说。

    黑暗中,云秀山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两年沈奚靖身量见长,已经快与十七岁的云秀山一般高,云秀山的手比他的大,因常做针线活,手上的茧也比沈奚靖的多。

    兄弟俩静静坐了会儿,一直都没说话,直到云秀山轻轻松开沈奚靖的手。

    他低哑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响起:“我今日看见穆珏,想起很多旧事。”

    云秀山没说穆珏是谁,但沈奚靖却也猜到一些,穆珏应是康亲王世子,皇帝穆琛的堂哥。

    沈奚靖没回答,静静听他说着话。

    云秀山又说:“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大哥云秀峰,他比我大六岁,宏成三十年的时候他十岁,给已经启蒙的康亲王世子穆珏做伴读,之后穆珏经常去我家玩,一来二去,我与二哥都和他很熟,我与他年纪相仿,年少时总一起读书玩闹,好似真的朋友。”

    虽然景泰之前沈奚靖就与云家几个表哥关系都很好,但没有如今这样交心,那时他也年幼,十来岁的哥哥们不会经常带他玩,所以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不过听起云秀山提大表哥云秀峰,又勾起沈奚靖心里的怀念来。

    大表哥是他们两家里学识最好的,否则也不会给比他小三四岁的穆琛做伴读,那时翰林院的老教授们也曾说,就算没有祖辈荫庇,他也能中举,云家繁盛指日可待。

    沈奚靖轻轻说:“我记得大表哥曾经送过我一本《博时杂论》,里面他做了很认真的笔记,让我没在族学里挨老师说。”

    云秀山哑着嗓子笑笑:“我大哥就是个很认真又严肃的人,学习从来不肯放松,但却非常关怀我和二哥,小时候,没少叫他替我俩做课业。”

    他说完,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他大哥的话题。

    过去的事情,对于他俩来说都十分不好受。

    一起在宫里这几年,他们也从来不提旧事,今日云秀山只怕受了刺激,才会提起,沈奚靖知道,他这也不过是跟自己倾诉一下。

    很多事情,经年累月积在心里,早晚会疯。

    他们两个靠得很近,渐渐的,沈奚靖感受到云秀山在颤抖。

    他动静并不大,那种细细的,仿佛不能觉察的颤抖,却像是总也拧不干净的抹布,在沈奚靖心里纠结成团,仿佛要滴出血来。

    云秀山颤抖一会儿,又慢慢平静下来。

    沈奚靖却知道,他刚才在哭。

    一个人痛苦时要哭并不难,难的是哭的时候无声无息,不发出一点声音。

    在那个吃了朱玉丸的夜晚沈奚靖自己经历过一次,现在,他陪在云秀山身边,陪他度过这一次难关。

    人说心魔最难解,景泰元年那年夏天,是他们所有人的心魔。药石无救。

    半响,云秀山才说:“景泰元年,七月初,我曾经去康亲王府,求过他。”

    云家获罪比沈家迟一些,沈奚靖记得,当他们都获罪之后,剩下的少年们就被带到一个集中的关押所,并不能外出。

    云秀山肯定是趁云家被抄家之前偷偷跑出去的。

    沈奚靖拍拍云秀山的手,云秀山的手很凉,虽然正直寒冬,却也显得格外冰冷。

    云秀山的声音平复一些,不再那么低哑刺耳,沈奚靖听到他说:“我永远记得,当我跪在他面前时他有多惊讶,我记得我给他磕了好多头,让他帮忙说些好话,我知道他没那个能力保下我家所有人,我只求他保住我大哥和二哥,这也是我父亲与爹亲的希望。”

    云秀山虽然说得简单,但沈奚靖能想到,当时的场面有多艰难。

    走投无路的世家子弟跪在曾经的朋友面前,哀求他保护自己的家人,那不仅仅是自尊被践踏的痛苦,更多的是家人即将要离世的绝望。

    如果有人可以求,沈奚靖想,他也会去。

    可他那时候年纪小,只能独自在关押所里煎熬,这种情况,延续到云秀山和卫彦也被关进去,当他在关押所里见到他们两个时,简直绝望到极点。

    被关进来的人越多,就表明死牢里的家人们,更没有希望。

    云秀山缓了缓,用沈奚靖从未听过的冰冷声音说:“我记得,我当时求他,说就算我们三兄弟给他家做牛做马做杂役,也无怨无悔,只求他保住我大哥二哥的命。可是他只是把我拉起来,摇了摇头。”

    “他只是摇了摇头,那个动作,毁灭了我仅剩的希望,我那天断断续续求了他很久,他都不说话,当我终于绝望,要离开的时候,他说,他只能尽最大努力,把我保下不去边城流放。”

    云秀山说完,就什么都没讲了。

    沈奚靖知道,云秀山是必然不肯的。

    因为换做是他也一样,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们宁愿去边城受苦,也不愿意独自在帝京享福。

    当年菜市口斩首留下的血染红大片地面,至今那块地方,还是乌黑一片。

    那些痕迹,永远都不能从历史里湮灭。

    “其实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云秀山突然说,“我知道的,当年死了那么多亲王皇子,他如果出一点差池,说不定康亲王与王君也要被牵连,我心里明白,可是我过不去那个坎。”

    “好了表哥,好了,不要再提了。”沈奚靖低声说着,他右手拍了拍云秀山的胳膊,“表哥,过去的事情改变不了,我们不如好好活着吧。”

    34、第三十四章

    慈寿宫的宫人很多,按例,应有一位总管,三名管事,四位大宫人。

    虽然沈奚靖过了年才十六,但他却已经是大宫人了,既然柳华然把他要到慈寿宫,按理是不会降他职位的。

    所以在沈奚靖背着包袱,来到慈寿宫侧门时,便已经有一位二十来岁的管事等在那里。

    他有着一张瓜子脸,单眼皮,沈奚靖觉得他比柳华然拨给穆琛的那四个宫侍都要好看些。

    并且,他也还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

    以这个年纪当上管事,想必很有本事。虽然沈奚靖这位十六岁的大宫人也很让人难以相信,但从大宫人到管事,大部分宫人要熬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毕竟到了管事位,就是正经宫官,要拿俸禄的。

    他穿着深灰色的长褂,外罩一件棉袄,见沈奚靖过来,便笑着说:“你是安乐吧?我叫韩之琴,是慈寿宫的管事,边总管嘱咐我过来迎你。”

    沈奚靖到没想到慈寿宫的管事对他态度这样好,赶忙道过谢,跟他进了侧门。

    “麻烦韩叔了,安乐先行谢过。”

    永安宫里,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宫人们都要叫管事与总管叔叔,这是一种敬称,与年纪高低无关。

    韩之琴显然不是很适应,他只笑笑道:“你还是叫我韩哥吧,托你的福我才当了管事,被人叫叔叔真不得劲。”

    沈奚靖有些不解,见韩之琴天都也算随和,便问:“您当管事可是您的福气,与我有何关系?”

    他们二人穿过回廊,天色还早,扫洗的小宫人们正在打扫庭院,见了韩之琴都乖乖行礼,也无人对沈奚靖好奇张望。

    这慈寿宫,宫人的规矩比朝辞阁严得多。

    韩之琴等走到人少些的地方,才说:“谁叫你年纪轻轻就做了大宫人,你来慈寿宫属于平调,当时宫人所接了调令回报你是大宫人,我们边哥也犯了难,想了半天,只能把大宫人里年纪最大的我升了管事,让你补我的缺,可不是我沾你光了。”

    当时柳华然不过随手一点,指了沈奚靖调来慈寿宫,他年纪也不大,谁都没想到他是大宫人,既然是平调,也不能让人平白降了职位,只得提拔一个大宫人补上管事的缺,让沈奚靖顶替上。

    在慈寿宫四名大宫人琴棋书画里,韩之琴是年纪最长,最得人心的一位,边楼南心里也偏向他,故跟柳华然回禀了这事,便提了韩之琴的职位。

    作为朝臣而言,即使是九品芝麻官也是官,吃皇家俸禄。从九品内宫管事也自然是官,俸禄只比九品低一阶,无论怎样讲,做了管事的宫人,已经不算是宫人,他们是宫官。

    虽然没有沈奚靖调来慈寿宫,韩之琴在熬到三十之后也可以升为管事,但如今因为这个契机,让他年纪轻轻就当上管事,也确实值得他高兴。

    沈奚靖心里想了许多,但话到嘴边,也只说:“那也是韩哥更得主子心,不然也不会是您升上去,以后小子少不得让韩哥多照应。”

    宫里会拍马屁的人多了去了,但沈奚靖一直低眉顺目,一番话说下来也叫人心里听了舒服,韩之琴也乐于踩这个台阶,道:“你接了我的位置,做慈寿宫的掌衣宫人,只需打理主子的一应衣物鞋袜即可,我原就做这个,现在升了管事,也是我管着你,你且安心。”

    掌衣宫人,这个职位听着十分耳熟,沈奚靖思索一番,突然想到,原先穆琛的亲生父侍圣敬太帝君,就是柳华然的掌衣宫人。

    “这可怎么办,我针线活可做的极差,原在朝辞阁也老被周主子骂,这要是交不了差可如何是好。”沈奚靖面上十分忐忑,有些迟疑着地问韩之琴。

    韩之琴听了他的话“噗嗤”一声笑出来,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掌衣宫人又不是叫你做衣服,你只需打理好衣物的布料,不让受潮与虫蛀,每日主子早起前备好大衫即可。宫里有的是针线好的小宫人,你只管指使他们去做,要是谁不听你的话,你就让他来找我,看我不收拾他。”

    沈奚靖得了他的承诺,羞涩笑笑。

    其实他进宫七年,虽然朝辞阁人少,没有专门的职位分别,但锦梁宫是有的,他要是不知道掌衣宫人到底应做什么,他可就白当大宫人了。

    两人说话功夫已经来到慈寿宫后殿西配殿。

    这里专门存放柳华然所有大衫、长服、礼服、礼靴与并不常用的头冠,帽子等,这间西配殿占地十分大,所有柳华然衣物都分门别类放好,韩之琴领沈奚靖来到西配殿门口,招呼正等在门口的两名小宫人前来讲话。

    那两个小宫人长相普普通通,十来岁的年纪,想必是刚入宫的。

    韩之琴把腰间的一串钥匙解了下来,一把一把捏给沈奚靖看,半天才指着那两个小宫人道:“这两个孩子是分来打理西配殿的,以后就跟着你,你们过来给沈哥见个礼,以后得好好听沈哥的话。”

    小宫人们看着很乖很懂事,圆脸的那个先开口:“给韩叔、沈哥问安,奴才姓吴,名三月。”

    他声音还带着童音,个头也还是很矮,与沈奚靖刚来那会儿倒是很像。

    旁边那个瘦些的小宫人也答:“给韩叔、沈哥问安,奴才叫赵四月。”

    听了他俩名字,沈奚靖脸上一阵怪异,韩之琴“哈哈”笑两声,说:“他们这一批人来的时候,可愁坏了边哥,他都取不出名了,后来主子说,干脆按生辰月份叫得了,于是他们几个便索性这样叫着,倒也顺口好记。”

    沈奚靖跟着笑笑说:“还是主子厉害,也确实好记许多。”

    韩之琴叫了两个小的跟在他们身后,开门进了西配殿。

    西配殿比朝辞阁的正殿还要大些,但里面却放了个满满当当,成排的木质衣柜靠墙排好,每个衣柜上面还放了两个木箱,韩之琴打开所有的衣柜,一个个给沈奚靖讲那些衣物怎么分类摆放。

    沈奚靖记性很好,韩之琴只说一遍就能记住,配殿里有一组大柜是摆放礼服的,还有一组专门摆放大衫,其余配饰鞋袜都归在一个单柜中,剩下柳华然帝君时期的大衫也都整齐放在柜上的木箱里。

    那些衣物因宫规虽然不能再穿,却是他极喜爱之物,等他百年之后,也要跟随他继续陪伴文帝左右。

    配殿旁还有个偏室,里面大多是每季宫里发下来的布料,还有一些极为华美的锦缎,那是文帝在世时赏赐与柳华然的。

    柳华然的常服都收在他所住的正殿西配殿,每日由近身大宫人伺候穿戴,沈奚靖只需要把当日柳华然要穿的大衫烫平熏香,早早呈到正殿即可。

    当然,这也要看主子心情,前日正殿管事给定的衣服要是不合主子的意,沈奚靖就需要赶紧给柳华然换一身去,这事就有些难办。

    不过,对于沈奚靖来讲,这掌衣宫人也是极好。

    他不用每日跟在柳华然身边伺候,只要打理好眼前这成堆的布就行,他觉得,只要离柳华然远远地,便也没差。

    韩之琴是个细心的主,叮嘱好三月与四月好生听沈奚靖的话,又给他说了些慈寿宫其他大宫人与管事的事情,才离开。

    沈奚靖住的地方在西配殿旁的堂屋里,这边一共有三组房间,沈奚靖住韩之琴以前那间,剩下三月四月住一间。

    这屋子倒与朝辞阁的没什么不同,沈奚靖刚收拾好行李,便听到敲门声。

    “沈哥,到饭时了,我去领午膳,四月在空屋里准备桌椅,您过去就行。”说话的是年纪大一些三月。

    慈寿宫吃饭也与锦梁宫相同,大家都从小厨房领回来吃,后殿不常有人过来,他们三个凑一起吃饭也是挺好,沈奚靖便答应一声,跟着出了房门。

    他来到那间空屋前站住,推开门,果然见四月正在一个木箱上擦拭,见沈奚靖进来,腼腆笑笑:“沈哥,以前我们俩和韩叔也一起用饭,今日你来了,咱们还是一起用吧,人多热闹些。”

    沈奚靖点点头,走进去帮他把板凳摆正:“你们两个倒是好孩子,咱们这后殿平素也没什么大事,我也不是严肃人,你们且自在些,没活的时候就在屋里歇着就行。”

    四月有些不好意思,说:“沈哥您真好。”

    不多时三月拎着一个三层食盒回来,四月迎上去帮他摆好吃食。

    沈奚靖虽然岁数不大,但待过的宫倒是不少,眼下宫里只有三宫一所有主子居住,算上现在,沈奚靖就待过三个,资历倒也算久。

    今日午膳还算丰盛,有一道豆腐鱼块,一道土豆溜肉片,一道地三鲜,还有一小碟青菜与一小碟八宝咸菜。

    沈奚靖粗粗一看,就能知道慈寿宫的伙食是这三宫里最好的,虽然菜色都差不离,但是肉到底多些,这永安宫里,无论什么都是看面子。

    “吃吧。”沈奚靖给三月四月一人夹了一块鱼肉,笑笑说。

    35、第三十五章

    虽然韩之琴说的简单,沈奚靖也想的简单,但掌衣宫人这个活也并不是很好做。

    无论是有人来看柳华然,还是柳华然打赏太侍宫侍或者宫人,多半都要用到布匹。

    因此,每当慈寿宫有客人,就能在正殿通向后殿的路上,能看到他带着三月或者四月,捧着成匹的布行色匆匆。

    一开始他还不能熟悉记住那些名称与布对应的位置,几日下来,沈奚靖也开始有些得心应手,往往传旨的宫人一到,他就能准确找到前头要的布匹,快速送到前面。

    并且,经过一月熟悉,沈奚靖也发现,柳华然并不是个十分挑剔的人,十几日里,他也只有一日换了大衫,其余时候,基本都是宫人给他准备什么他穿什么,倒是省了沈奚靖不少事。

    转眼便是年根,因穆琛还未有帝君,所以丰谷祭与年祭都只能柳华然来操办。

    这种场合,少不了穿大礼服。

    每一天里,他大半都在收拾柳华然的礼服,用以参加祭典的礼服都是成套,从中衣,长衫,大衫到腰带,头冠与鞋袜,无一不是顶尖的技艺,柳华然穿一次,沈奚靖就要逐一收拾打理,熏香驱虫烫平,最后收入柜中,这事即使还有两位小宫人一同做,也很费时,之后十几天都没得空闲。

    年根这一段日子,是沈奚靖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就在这样的忙碌之中,沈奚靖过了十六岁的生辰。

    八岁之后,他也只在朝辞阁的那几年过过生日,无非就是云秀山托赵修梅给他做碗面,他也乖乖吃了了事。

    他一年大过一年,在这深深宫闱之中,从幼童长成少年,再从少年长成青年,想必也不过是转瞬的功夫。

    沈奚靖不知为何柳华然要把他调来慈寿宫,但是这些日子他也经常去前头伺候,没见柳华然对他有什么特别,索性不再想这些事情,踏踏实实在慈寿宫做活。

    很快便是除夕,天启七年这个丰收之年平静地过了去,天启八年在一场冬雪里悄然来临。

    年节之后,柳华然突然决定给穆琛采选宫侍,这件事是他跟穆琛商量过的,穆琛这次答应了,沈奚靖当时在场,他没看到穆琛有什么不情愿。

    他只是很平淡点点头,并且感谢柳华然给他操心这事。

    不知道为何,在对待这个问题上,柳华然一向态度不是很强硬,他几乎每月都要跟穆琛提一次,但前几年里,穆琛从来都不曾答应,今年他应下,反而柳华然呆了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露出欣喜的笑容:“皇儿大了,是该考虑子嗣问题,这次采选父君与父侍们一定替你挑几个可心的。”

    既然穆琛都同意采选,那柳华然也很大方,虽然他嘴里说的是“父侍们”,但他表达的意思很清楚,周荣轩是一定也会参与进来,这也是让皇帝放心。

    穆琛难得露出笑脸,过了年他就十八了,即使柳华然拿他立帝君与采选的事情无可奈何,但朝臣们却不肯放过他。

    虽然他宫里有四个宫侍,但那些都是宫人出身,并且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升到从八品秀人或者诞育皇嗣,这令大臣们十分着急。

    在大梁历朝里晚立帝君的比比皆是,毕竟帝君身份特殊,也不是轻易就能废立,但是采选却不宜太晚,当年英帝十八岁采选已经是穆琛所能坚持的极限,所以当今次柳华然再度提出来,穆琛也就顺势而下,点头答应了。

    因为他点这一下头,整个永安宫都忙活起来。

    正月十五,正是元宵佳节,这一日,柳华然下了懿旨,通传各郡府开始操办皇帝采选事宜。

    大梁自古以仁德治天下,历代以来帝君与皇帝感情都很和睦,因此采选并不频繁,往往在位期间,也只几次便不再充盈内宫。

    因此,这天启朝的第一次采选,各郡府都很谨慎,一层一层的筛选十四到十六岁的未成亲少年,大梁采选以样貌德行最为重要,家世倒是次要。

    之后二月到三月,各郡府选中的少年们动身上京,三月末时,这一批采选的三百二十七人全部到京。

    三月末时,筛选过后的五十八名少年留住内宫采云所,等待四月初的殿选。

    大梁的采选十分复杂,程序繁多,沈奚靖从未见过整个流程,但在他看来,宫人们的扩选已经十分繁琐,想必采选要更甚一些。

    在他们留在采云所受训的这一段日子里,每个少年的相貌画像与身家背景都发送到各位主子手里。

    柳华然对这事非常上心,他经常招来其他三位太侍一同看那些预留采人的资料,甚至在皇帝不忙的时候,也叫皇帝过来看。

    穆琛从头到尾对这事情都不是很上心,他会过来,也多半都是点点头或者摇摇头,再没更多意见,沈奚靖甚至听韩之琴给他八卦,说柳太帝君十分担心穆琛的身体,总觉得他是不是身体有恙又不好讲,导致在这个事情上没有心思。

    沈奚靖听了简直觉得好笑,终于忍不住问他:“那到底是不是有问题?”

    宫里的宫人平素没什么娱乐,就连很少聊八卦的韩之琴这次都跟着讲起来:“哪能啊,咱们主子都招来李太医正问过,李太医正保证皇上身体绝对很好,后嗣问题不需要太帝君担心。”

    虽然大梁历代十分好色的皇帝并不很多,文帝都算是宫侍最多的一位了,但像穆琛这般完全不上心的也很少见,沈奚靖心里存了这份好奇,却也没地方问去。

    四月初,礼部选了个好日子,天启朝初次采选在和元殿拉开帷幕。

    穆琛没有高位的宫侍,所以做主的人,也就是柳华然他们四位太侍与皇帝穆琛,这一天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傍晚华灯初上柳华然才回到慈寿宫,这日他心情极好,回来就说要赏赐,把正在吃晚膳的沈奚靖忙得团团转,饭也没有吃完。

    等终于消停下去,韩之琴又带了点心过来,说是太帝君赏赐的。

    沈奚靖谢过他,让四月准备了一壶好茶,虽然相处时间只几个月,但是韩之琴与沈奚靖倒是关系益发好了,沈奚靖嘴很严,听到什么都不会说,韩之琴摸清他的脾气,就老找他聊天。

    这样没什么不好,沈奚靖来了慈寿宫就躲在后殿里,对慈寿宫的情况也都只能靠韩之琴来了解。

    果然,韩之琴见了茶水,便把四月轰了出去,与沈奚靖一块点心一口茶水地凑在一起。

    “今日可累死我了,也不知主子怎么回事,平素不是这般挑剔的人,可今日就非得让那些采人答好多话,还得站起来走两步给他看看,折腾到后来只剩皇上脸色还好看些,南宫主子早就不耐烦了。”今日是韩之琴跟着柳华然去的和元殿,自然旁观了全部过程。

    沈奚靖点点头,没接话茬,只问:“那最后留多少位?”

    韩之琴撇了撇嘴,道:“有好些我看着都挺漂亮,偷偷讲,这要是文帝还在,指不定都留了,不过现在这位看着还是淡淡的,只有十来个点了头,其他的连点表示都没有,主子与其他太侍们又扣了些下来,最后只留了十个。”

    一听这数目,沈奚靖都跟着乍舌。

    三百多人最后筛选下来仅留了十个,这天启朝的采选也太严格了些。

    “那是太少了些,不过人少些倒好,没那么多事。”沈奚靖说。

    他有些饿了,连吃了好几块酥饼,有吃的在眼前,他可没工夫想其他的闲事。

    “没那么多事?”韩之琴说得阴阳怪气,“你可不知道当年那情景,我进宫时还是先帝在世,告诉你,只要涉及到皇帝,就没有简单的事。”

    沈奚靖愣了愣,随即笑笑:“那也跟咱们没甚关系。”

    韩之琴听了他的话,先骂他没出息,然后又拿眼睛看了看他,才说:“我是肯定没甚关系,你嘛,就说不定了,你这相貌虽不是顶尖,但是人品可没的话讲,依我看,你可比今日选下来的那些采人强多了。”

    他这话说得沈奚靖心中一凛,马上摇头:“韩哥可不许胡说,我这土里土气的,可不能跟小主子们比。”

    韩之琴拍拍他的头,笑道:“韩哥与你玩笑,看你吓的。”

    沈奚靖松了口气,揭过这段不提。

    第二日,安延殿的份位折子,下发到所有宫所。

    十个采人,受封从七品淑人一人,八品采人四人,从八品采人五人。

    这个从七品淑人,瞬间成为整个永安宫的焦点。

    天启八年的采选,是穆琛登基以来永安宫里动静最大的一件事了,因此小宫人们都七嘴八舌,没事就凑一起谈论各位宫侍。

    这一批十位宫侍,是全部都有份位的,与那些至今都住在清心所的宫人,可谓天差地别。

    当日晚上,等韩之琴又带着吃食上沈奚靖屋里去,他便知道了各位宫侍的底细。

    那位从七品淑人,是四安总督苏劲成的次子,名叫苏清容。

    四安总督是比郡守还要高一阶的职位,从一品大臣,职代天巡守,这里的四安指沙罗河以南的淮安、岭南、沐东、平水四郡。

    这位从七品淑人苏清容,也是本次采选里,家世最好的一位。

    36、第三十六章(倒v)

    在整个永安宫里,除皇帝的住锦梁宫,帝君的宝仁宫,太帝君的慈寿宫与太侍们的宁祥宫,其他宫所对位份并无限制。

    因此在份位下来的一日之后,各宫侍们的宫所也分派好了。

    这事据说都是苍年操办,他干活本就仔细,柳华然看都没看,便允了。

    对他来讲,皇帝既然纳了宫侍,那就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了,他不便再搀和上去,平白落下皇帝埋怨。

    在永安宫中,除主位宫所之外,有几处宫室也精致美丽,苏容清赐住的秀鸾宫便是典范,它毗邻百香园,宫所端庄大气,风景秀丽,算是最好的一处宫室。

    能让他住到这里,想必皇帝也授意了的。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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