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帝君策+番外 作者:燕赵公子
正文 第21节
帝君策+番外 作者:燕赵公子
第21节
穆琛见他盯着沈奚靖发呆,有些不悦,冷声道:“颜相,今日来有何事?朕南行在即,这几日劳烦颜相多费心。”
颜至清赶紧错开眼睛,道:“皇上,老臣今日就为南行事来,广湖、平水与沐东都遭了灾,您直接去并不安全,臣与林相已经提早安排,这次南行,定在岭南,岭南离三郡都很近,且是怀荣伯的辖地,更安全些。”
穆琛此次南巡之行,兹事体大,一直到今日,都没有明说到底最后到哪一个郡落驾,颜至清与林子谦忙碌十天,才最终选定岭南郡。
因为怀荣伯苏劲成的四安总督府,或者说是怀荣伯府,就坐落于此。
这里,对于穆琛而言,是最安全的。
穆琛点点头,他心里的目的地也是这里,但还是假装沉吟片刻,稍后才说:“也罢,便只去岭南,颜相,朕走之后,一切事宜,皆可与康亲王世子相谈,九月之前,朕便会回来。”
颜至清心头一震,瞬间便明白穆琛这话是何意。
九月,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沈奚靖就安静地煮着茶,他满上三杯,一杯递给穆琛,一杯推给颜至清,剩下一杯他自己捧在手里,浅浅喝了起来。
自从李明不让他喝其他种类的茶之后,他就只有银叶可以喝,银叶性温,能妥帖脾胃,他这个时候喝是最合适的,穆琛自打李明这样说之后,便让人把茶都换成银叶,他自己也跟着喝。
不过,确实挺好喝的。
沈奚靖虽然沉默地喝着茶,耳朵里却吧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在帝京长大,八岁后千辛万苦去了上虞,后来回到帝京,一待就是十年,他的人生里,只有帝京的繁华,只有上虞的凄凉,却从没有岭南的梅雨、黄花、沙罗河。
当他知道他也会跟着穆琛一起南下时,他心里是非常雀跃的。
沈奚靖径自胡思乱想,颜至清又与穆琛说:“皇上,可否再加一队禁卫,一百人有些少了,如今局势不定,老臣怕……”
穆琛摇摇头打住他的话,道:“这事已定,朕自有安排,你且不用担心。”
皇上亲口这样讲,颜至清也只能闭嘴,又说了些其他政事,便起身告辞。
他走到门口,犹豫再三,终于回身给穆琛和沈奚靖都行了礼,道:“此去路途艰难,老臣祝皇上与侍君一路顺风,健康平安。”
颜至清讲的这一句,最实在不过,穆琛最近就喜欢听这样的话,脸上表情也舒缓了些,道:“那朕就借你吉言,下去吧。”
颜至清又给两人行了礼,才依依不舍走了。
他走了之后,沈奚靖才开口:“许久不见,颜相也有些老态,两鬓都白了。”
穆琛握住沈奚靖的手,道:“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许多年都不曾休息,是大梁的忠臣。”
他说完,又道:“奚靖,明日我们便要南下,你高兴吗?”
沈奚靖笑笑,答:“自然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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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三十,正是穆琛南行之日。
从寅时开始,便有宫人陆陆续续开始准备,永安宫有两道宫门,最外为翼门,次一道为星门,两道门之间,有很长一条车马道,每一日,早朝的大臣都会把马车与轿子停在这里,然后步行入宫朝见皇帝。
六月三十这一天,休早朝一日,车马道两旁,也并无一辆车马。
两扇正门之间的主宫道铺着红色的地毯,打着福幡的宫人已经在宫道两侧站好,再旁边,则站满了文武百官,他们都穿着官服,肃杀的深色整齐地排列在宫道两旁,寂静无声。
巳时一到,星门正门与两旁侧门缓缓打开。
左右相与六部尚书等文官从左侧门步出,而镇国将军、禁军统领等武将则从右侧门步出。
随后,唱名宫人则高喊一声:“皇上驾到。”
在场朝臣,全部跪下迎驾。
穆琛穿着深黑色的大礼服,慢慢从星门正门步出。
因还不到束冠年纪,所以穆琛只有上半部分的头发束在朝天冠内,冠上插着盘龙吐珠长簪,长簪两侧系着长长的礼带,礼带末端连在一起,沉沉垂在他身后。
礼带是同样是纯黑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细小的花纹,朝臣们都跪在地上,低着头盯着膝盖前那一亩三分地,谁都没有看到,穆琛回眸的一瞬间,那金色绣纹闪动的熠熠光辉。
唱名宫人又高声喊道:“嘉侍君驾到。”
迎着穆琛漆黑的眼眸,沈奚靖缓缓从左侧门走出来。
他穿着深紫色的大礼服,同穆琛一样,只用莲花白玉冠束了小半头发,檀木长簪稳稳固定住他的头发,长簪两侧系着长礼带,与穆琛不同的是,他的礼带末尾并没有系在一起,而是松松垂在肩膀上。
今日有些风,微风带起他紫色的礼带,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观音座下的童子。
穆琛与他第一次见时,就觉得他像个仙童,如今这么多磨难过去,已经长成青年的沈奚靖,在他心里,却从来都没有变过。
沈奚靖步伐并不很快,但没多时便走到穆琛身旁,他微微退后半步,与穆琛并肩前行。
这日阳光很好,满朝文武都在给他们跪拜,他们走在红红的地毯上面,放眼望去,只有宫墙之上碧蓝的天。
这一刻,穆琛觉得,他们是世间最至高无上的主人。
他们,他和沈奚靖。
两个人一路默默走着,那条不长的宫道,仿佛可以走一辈子。
当他们终于走到马车前时,才转过身来,穆琛沉声道:“众爱卿平身。”
大臣们利索地站起身,这才敢稍稍抬头看向穆琛。
其实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想看看沈奚靖,这位因为随驾南行而匆忙封至高位的宫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沈奚靖也丝毫不怯场,昂首挺胸,大大方方给他们看。
就像云秀山与颜至清说过的一样,沈奚靖跟他父亲年轻时候长得十分相像,大臣们虽然不能明目张胆盯着皇帝的侍君看,但偷偷看那么一两眼也是可以的。
景泰之乱之后,许多世家陨落,到了穆琛登记以后,朝臣换了大半,几乎算是改朝换代,大多数年轻的朝臣自然不认识敬忠公沈明泽,只觉得这为嘉侍君长得并不算特别出众,但气质倒是挺好。
可是许多老臣,还是一眼就看出沈奚靖有多眼熟来。
虽然沈家贵为一等敬忠公,但平时都很低调,沈明泽轻易不去宴会场合,除了上朝,就是在家陪夫君孩子,即使是这样,他的文采风骨出众,是个很让人难忘的人。
在众位大臣都发呆的时候,穆琛说话了,他声音不大,但很沉,被风一吹,飘散进每一位朝臣的耳朵里。
他说:“朕此次南行,以安民心为己任,诸位爱卿应恪守职责,保我大梁永安。”
朝臣这次不用再跪,但都齐声答:“臣定当尽责。”
穆琛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原本皇帝出行,随侍的宫侍们需要按照位份各坐各的马车,但这次因为时间紧急,又以赈灾为要务,所以沈奚靖被穆琛开了特例,与他坐同一辆马车。
因为这次情况确实特殊,朝臣没有一个敢于言论,沈奚靖就自然而然地享受到了帝王待遇。
唱名宫人有高声道:“皇上起驾。”
大臣们再度跪倒在地上,低声说:“恭送皇上。”
马车巨大的车轮咕噜咕噜转动起来,前方四匹鬃毛御马动起蹄子,缓缓奔跑起来。
马车之前,有二十禁卫军与礼兵五十人开道,马车两侧各二十禁卫军,最后,则有四十禁卫军。
以历代皇帝出行为例,穆琛这次南行,确实是惊动人数最少的一次了。
马车压着红红的地毯,慢慢消失在翼门高大的甬道之后。
大臣们这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句:“沈明泽!”
其他大臣纷纷侧目,不知他说的是什么,那大臣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继续喊:“嘉侍君,长得像敬忠公沈明泽!”
经他这么一说,整个车马道旁像是炸开了锅,其他大臣也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姓沈,长得像沈明泽,天启元年入宫,年十八,一条一条下来,大臣们便越发笃定,他是沈家的后代,并且多半是沈家唯一一个直系血脉。
景泰之乱那一年,沈家满门抄斩,只有八岁的五公子因为年纪小,流放上虞。
难怪……只有他可以随侍皇帝出行。
凭他的身份,自然宫里的任何一位宫侍,都没法比了。
这事要是搁在从前,他即使年少时直接与皇帝大婚做元君,那身份也是够了的。
大臣们这样想着,突然意识到,穆琛眼下,并没有元君。
不管大臣们想着什么,穆琛他们的这辆金光闪闪的马车直往城外驶去,其余随行宫人侍从大臣御医,也早就在城外集合,就等他们这辆马车一到,一起往凉川行去。
此去岭南,因为要避开广湖、平水与沐东,所以稍微有些绕路,凉川过后就是行塘,行塘过后便是岭西,岭西南去,才是岭南。一共要经三个郡,十个府,与数不清的村庄。
如果快马加鞭,十二日可到岭南郡府岭南府,但他们这一行人虽然已经是精简之后的阵容,也前前后后跟了八辆马车,加之穆琛不想让沈奚靖累着,所以速度很慢,大约十八天才可到达。
从永安宫要走到南城门要半天功夫,沈奚靖和穆琛待会儿还要与城外等候的大臣们见面,所以衣服是不能换的,不过这辆马车里面跟上次出行时用的那辆朴素马车类似,也是一面做了床,另一面是条凳,一上了马车,穆琛就催着沈奚靖赶紧躺一会儿。
他们早晨很早便起了,一层一层穿着衣服,梳洗打扮一番,又要去给柳华然与其他太侍们道别,折腾一圈之后,才来到星门走最后的这道流程。
沈奚靖只在中途喝了几口水,连点心都没顾得上吃,这样折腾一个早上,等到了马车里,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知道自己身体如何,也不矫情,直接躺靠在马车里,接过穆琛递给他的粥碗吃起来。
八宝红豆粥一直温在暖炉里,还是热的。
沈奚靖吃东西很快,没多会儿一大碗粥便下肚了,扭头一看,穆琛正吃着肉馅汤包。
他最近身体好了许多,对吃又恢复了以往的热情,但李明明确说过,早晨不让他吃油腻东西,怕他难受,妨碍吃午膳与晚膳。
穆琛也是真饿了,此刻正吃得香,等一笼包子都吃完,才看到沈奚靖正一脸馋样地看着他。
穆琛笑笑,又拿了一笼往他眼前晃了一圈,道:“想吃吗?”
沈奚靖赶紧点点头,道:“想。”
这会儿已经上午了,不算太早,穆琛看看外面天色,便从笼屉里夹了两个放进他的粥碗里:“朕也没想着给备了肉包,只给你吃两个,中午用午膳,可别与李明说。”
沈奚靖满足地吃着包子,他才没那么傻,李明不敢说穆琛,但却会变着花样念他,这种上赶着找挨骂的事,他可不会干。
终于,在颠簸的马车里,皇帝与新上任的侍君终于把肚子吃了个八分饱。
吃完饭,沈奚靖又觉得有些困,他强撑着精神,问起这几日他一直忧心的事来:“皇上,我这位份,给升的有些高了,怕不太合适吧?”
穆琛喝着茶,道:“这事忘记与你说,原本朕要给你定从四品雅人,但与柳太帝君说的时候,他却要定要给你封到从二品侍人,只说历代随驾出宫的宫侍都没有从二品以下的,朕不能打破旧历,定要按例而定。”
柳华然要是这么好说话,穆琛也不用跟他水深火热斗十来年,这话,虽然是事实,但柳华然说出来,就有几分虚假味道了。
穆琛笑笑,这会儿他们都在马车里,四周的禁卫军离得并不是太近,正是说话的好时候。
他凑到沈奚靖耳边,低声道:“朕把手帕给他了。”
沈奚靖登时瞪大眼睛。
他虽然不知道那手帕到底是什么,但以柳华然的重视程度,便知道那东西对柳华然有多重要,这时候穆琛居然这么简单便还给他,到底有何用意?
沈奚靖一下自己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穆琛见他一脸痴呆像,觉得有些好笑,又道:“他当时不批朕南巡圣旨,朕只能用那手帕换来这次之行,没想到,连你的位份,他都一并送了。还真是大方。”
沈奚靖的瞌睡虫被穆琛的几句话拍散,他努力想着前因后果,最后只能小心翼翼问:“皇上,那手帕到底是什么?”
穆琛拍拍他的脸,声音压到最低:“宏成五年,柳华然与南宫祈同在青岚书院读书,那一年柳华然十七岁,南宫祈十六,正是定亲的好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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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琛这几句话,一句比一句惊悚,一句比一句劲爆,最后那一句,简直耐人寻味到极点。
沈奚靖差点没从床上摔下来,还是穆琛稳稳把他抱在怀里,道:“都要当爹的人了,老这么一惊一乍可怎么行?”
能不一惊一乍吗……他从来没想过那手帕关乎这个方面的问题啊!
柳华然和南宫祈,实在太令人难以想象。
穆琛见沈奚靖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突然觉得这事说出来,也没那么糟心。
他一直不喜欢柳华然,觉得这一切事情,都因他一场孽缘而起。
穆琛声音很低,慢慢给沈奚靖讲起了宏成年间的往事。
“你也看到了,南宫祈性格直爽,说话从来不走脑子,他这样的人,说实话朕是从来不喜欢的,当年在帝京也没人喜欢他,也不知道柳华然是怎么了,唯独喜欢他这一个。”
沈奚靖真的没想到穆琛讲起故事也这么头头是道,便跟着他的话头道:“皇上,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穆琛看他一眼,板着脸道:“皇上我当了十来年,这点事查不到,我还不如直接去给先祖守灵。”
他这句说煞有其事,沈奚靖不由笑出声,说:“是奚靖的错,皇上继续讲。”
“柳华然如今性格其实与年轻时没变什么,看起来高高在上,待人接物也是冷冰冰的,总是摆世家公子做派,他那时候就算多喜欢南宫祈,都没主动跟他说,一直到宏成六年,南宫祈采选入宫,做了南宫侍人,他性格倒也率直,先皇曾经喜欢过他一阵,可惜好景不长,宏成七年,柳华然入宫,是为正一品贵侍。”
沈奚靖自然知道南宫祈和柳华然都是何年入宫,但穆琛这样一讲,沈奚靖就觉得事情有些不自然起来。
宏成六年既然已经采选,那么宏成七年便不会再开,后来柳华然成为帝君,他和先帝文皇帝之间的事情便成为坊间美谈,据说,文帝在宏成七年的宫宴上对他一见钟情,后求了柳家族长,在征得柳华然同意之后,才在当年年末以贵侍之礼他迎进宫来,宏成八年,文帝废元君,宏成九年,柳华然便做了帝君,一直做到文帝驾崩为止。
这样仔细一想,沈奚靖心里便慢慢勾勒出当年的事情始末,越是细想,便越是害怕,这一连串的事情,竟然一环扣着一环,让人不敢深思。
穆琛默默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道:“我知你想什么,那便是真的。”
马车咕噜咕噜跑着,穆琛的声音很小,但他们两个贴在一起,沈奚靖能听得清清楚楚。
穆琛说:“先皇当年与元君与南宫祈也很和睦,后来他喜欢上柳华然,但柳华然却从来不给他好脸色,为了让柳华然高兴,他废掉了刚刚生下皇子琰的元君,让柳华然做了帝君,内宫文史记载,柳华然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是不到两月,便不小心没了,自此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孩子。因为这个,先皇广纳宫侍,生了一堆他根本不喜欢的孩子。”
内宫文史只有皇帝和史官可查,穆琛说的这件事,可以说几乎没有人知道。
沈奚靖听了,便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原本觉得柳华然只是感情淡薄,却从来没想到,他可以对一人爱那么多年,然后折腾的所有人不得善终。
穆琛继续说道:“后来景泰之乱,我和我爹躲在水玉宫,那时候我爹似乎已经猜到最终的结局,他给了我一块手帕,说这东西要好好藏着,最后关头,还要靠它保命。我那时候小,不明白我爹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来,废帝死了,满宫里,只剩我一个皇子,我那时候才发现,我留与不留,也都只是柳华然一句话的事。”
他这样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沈奚靖对景泰那一年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自然明白穆琛语气里的悲伤。
很难得,他回身抱住穆琛,拍了拍他后背。
“他那手帕上写得缠绵极了,什么南宫有佳人,春柳树下立,芳华翩然若,只祈长情顾。我虽然年纪小,也大概猜到那是什么意思,于是我便告诉他,那手帕我偷偷藏起来,一旦我死了,那手帕便会直接呈到南宫祈面前,南宫祈与他年少相识,绝对不会认错他的字。”
讲到这里,穆琛忍不住冷笑出声:“你真应该看看,当时柳华然是什么脸色,说起来,如果不是我爹做过他的掌衣宫人,给他细致整理过衣物,恐怕也很难发现这条藏在箱子底部的手帕,兜兜转转,竟然还是我爹曾经的宫人经历救了我一命。”
沈奚靖见他情绪有些不稳,便轻声说:“我也做过他的掌衣宫人,可惜那会儿懒,可从来没想着给他整理衣物,还是父君有远见。”
穆琛很短促地笑了一声,紧接着说:“可惜那手帕,只救了我一个人的命,我爹还是在我登基之前过世了。”
他这样一说,沈奚靖也有些难过起来,他们全家也只剩了他一个人,他记得很清楚,当官兵开始抄家时,他爹把他护在身后,他父亲那时候对他讲,无论怎样,也要好好活下去,当时他不是很明白,直到他们被关进牢中,直到他们流放上虞,那个时候才知道,他的父亲们与哥哥们,他们家的老管家、大厨、园丁,看门的林爷爷,守夜的侍卫们,都早已经死了。
沈奚靖又拍拍他的背,两个人沉闷了好一会儿,穆琛才说:“那些年的事情,虽然是柳华然因爱生恨,因恨生孽所致,但先帝却也令我不敢苟同,就因为柳华然不喜欢他,他祸害了宫里多少人?就因为柳华然不给他生孩子,我们这些皇子,打小就过得没有父皇一样,就连南宫祈那三个皇子,虽然锦衣玉食,但先帝对他们的态度,也没见好到哪里去,先帝年少登基,兢兢业业三十六年,做皇帝,他做的一点毛病都没有,但做人相公与父亲,他真的一点都不称职,他不配当父亲。”
这是沈奚靖听穆琛说文帝最重的一句话了,穆琛平时从来不叫文帝父皇,只说先帝,沈奚靖能从他的态度窥见一二,但像今天这样明摆着讲出来,倒还是头一次。
穆琛深吸口气,见沈奚靖面上有明显的忧色,拍拍他的头,好半天才说:“罢了,跟你讲这事只是不想让你瞎猜,结果闹得我们两个都不愉快,算了,以后不提也罢。”
沈奚靖道:“这……倒是不会,这样的事情,皇上能与我讲,已经是给我的恩典了。奚靖还要谢过皇上。”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沈奚靖虽然与他态度亲厚许多,但仍旧不似寻常伴侣那般亲密,穆琛知道,沈奚靖忍了许多年,克制了许多年,如今要他放开,确实很难。
但他从来不心急,他们有很长一段人生要走,会有很多孩子,会有盛世江山,沈奚靖对他并不排斥,甚至最近一段时间,也能主动与他说些话,这样已经很好。
穆琛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沈奚靖也有些喜欢他,只是性格使然,让他不能也不愿意表露。
每当想到这些,穆琛的心便又会热乎气来,做皇帝十年,他也忍了十年,他拥有的耐心,不会比任何人少。
多等些时日,又如何呢?
穆琛这样一深思,两个人又没话讲,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末了,沈奚靖又担忧起来:“皇上,如今给我这么高的位份,会不会有人……”
穆琛见他还在担心这个,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你还真是苦惯了,如今当了主位,怎么反而思三想四的,你不记得颜相那日说过什么?”
“什么?”沈奚靖问。
“他说,你与沈明泽年轻时很像,你不记得了?”
猛然听他提起父亲,沈奚靖心里一颤,说:“其实,我都快忘了父亲的长相了,今天早晨照镜子,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一丁点相像来,我怎么会有我父亲当年那气度啊。”
穆琛听他絮絮叨叨说起话来,不由觉得好笑,便说:“你以为颜至清老眼昏花吗?他说像,那便是像,你想想,今日早晨你穿这身行头一亮相,会有多少早年旧臣想起你父亲?他们在官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看你的姓,便会马上猜到你的身份,谁都不会再敢说半个不字了。”
这一长串话说完,穆琛便发现沈奚靖正呆呆看着他。
“无论当年上虞你怎样艰苦,无论这些年你在宫里怎样艰难,奚靖,你要记住,你是帝京沈家唯一的血脉,你是敬忠公唯一的儿子!如今世家凋零,你以为,与你身份相同之人,还剩几个?除了皇族,便再也找不到其他,如果说你的身份还不够高,那再没人能当朕的侍人了。”
穆琛这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说的干干脆脆,沈奚靖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唤醒,他觉得眼前仿佛闪过许多彩光,那么温暖,那么明亮。
他用力点点头,道:“好,我晓得了!”
穆琛笑笑,这番话其实他藏在心里许久,如今终于在最合适的时间说出来,这趟南行,虽然刚刚开始,但却也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两个人又安静了一会儿,虽然没说话,但并不觉得难捱。
终于,沈奚靖忍不住问他:“皇上,那手帕既然已经还给他,没了这个束缚,以后……”
其实他担心手帕没了之后柳华然会全力对付他们,他有些隐约猜到穆琛离京大概是为了保护他,但如果这重要的筹码丢失,对穆琛或许是不小的损失,以后会如何呢?
穆琛见他脸上又有些阴郁之色,突然低声说:“你以为,朕手里只有一样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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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靖一愣,他从前就觉得穆琛深不可测,如今这一番话说下来,便更有些看不清他。
索性,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穆琛越聪明,他们这条船,便能走得更远,更稳。
穆琛正等着沈奚靖问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却不料外面传来曹易泽的声音:“皇上,侍君,前方就是城门,直接出城吗?”
二人对视一眼,穆琛道:“走吧。”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沈奚靖只听到外面有些说话声音,没过多久,马车又行驶起来。
沈奚靖和穆琛没有再说话,他们马上便要到城外芳草亭,太医大臣与宫人们早就等在此处,到了芳草亭汇合之后,一溜八两马车,便向凉川行去。
他们此次全部取道官路,这条宽敞平淡的大道曾经在明帝与英帝两朝都加以翻修过,如今还是很好。
此时已经七月初,马车里虽然只挂了纱窗,也稍显闷热,因为有些颠簸,沈奚靖也没法看书,没多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穆琛让他换了那身累赘行头,去掉礼冠,舒舒服服躺在铺了软席的床上,沈奚靖很快便睡着了。
即便是出门在外,穆琛也很少松懈下来,虽然已经是夏日,但他怕沈奚靖着凉,又从边柜里翻到薄被给他盖上,可这时候沈奚靖却不耐热,安静了一会儿便开始踢被子。
穆琛只好用薄被轻轻搭在他的肚子上,取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给他扇了起来。
沈奚靖舒服了,脸上表情也舒展开来,好似十分开心。
穆琛靠坐在他边上,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日子,更令他满足。
他甚至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还想,要是沈奚靖知道他的皇上在他睡觉的时候伺候他,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那一定很有趣,穆琛一边想着一边笑,等到沈奚靖睡得沉了,他才放下扇子,拿起奏折,一本一本看了起来。
出了城以后马车行驶的速度就快了许多,当沈奚靖终于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外面天都暗了,马车不知道停在什么地方,穆琛不在车里,但外面倒有些热闹。
沈奚靖坐起身,正想穿鞋出去看看,却不料穆琛正掀开车帘往里面看进来,见沈奚靖已经醒了,便道:“睡得如何?身体可有不舒服?”
“我很好,无妨,我们到了哪里?”沈奚靖摇摇头,穿上鞋,被穆琛扶了下去。
这大概是官道旁的茶摊,天有些暗,茶摊的草棚顶上挂了几盏宫灯,御厨们正在一旁处理食物,太医们站在一旁,有些拘谨,沈奚靖注意到,随行的两位工部的员外郎都不在,倒是蒋行水正在准备餐具。
太医们见沈奚靖下了车,赶紧过来给他行礼,沈奚靖笑着回了,穆琛才说:“不用那么拘谨,自去一旁坐吧。”
他话音刚落,杜多福就已经搬了两张椅子过来,他很细心,椅子上还加了软垫,穆琛拉着沈奚靖坐好,才说:“两位爱卿已经先行去前方吉祥镇打点夜里就寝事宜,赶了一天路,兵士们也劳累,先行用膳再去。”
沈奚靖没说话,了然地点点头。
这次出来他们带了两位御厨,四个太医,两位工部员外郎,太医是怕灾区闹瘟疫,所以多带了两位。
因为沈奚靖匆忙之间升到主位,所以他宫里的管事与大宫人都空缺,穆琛把张一哲调给他做管事,李暮春也调到他宫里做大宫人,此次出宫,只有张一哲和蒋行水跟着他,李暮春留在双璧宫看家。
穆琛自己则只带了杜多福一个,这样一看,他们这一行人,已经十分精简了。
不远处正在休息侍卫们已经开始吃饭,空气里飘散着肉汤的香味,沈奚靖抽动一下鼻子,觉得有些饿了。
张一哲十分会看眼色,直接端了一碗鸡汤过来:“主子先喝着润润口。”
沈奚靖是真的饿了,这忙活一天,他只吃了一碗粥两个包子,还顶不上他平时一顿饭的饭量,他刚才醒来,也是因为腹中空虚,睡不着了。
他端起汤大口喝了起来,汤是温的,很鲜,沈奚靖看穆琛正坐他旁边盯着他吃,便吩咐张一哲:“给皇上也端一碗。”
“不用,刚才朕先尝过味道。”穆琛说完,转身叫道,“李明。”
得了召唤的李太医正赶紧跑过来,给他们二人行礼。
穆琛也不讲话,只冲沈奚靖扬扬下巴,李明麻利地给沈奚靖道了声好,直接请脉。
最近李明一天要请两次脉,沈奚靖的身体一直不错,除了那几天有些恶心反胃,后面就很好了,能吃能睡,穆琛笑说,这个大皇子乖巧极了,会体贴爹爹。
今日请脉的时间也很快,没多时李明就收了手,低声道:“嘉主子很好,皇上不用的担心。”
穆琛这才露出点笑容来,打发他自去吃饭。
虽然是在荒郊野外,但他们足有八两马车,什么都带着,吃的东西自然不如在宫里繁复,但味道是差不离的,因为还要赶到吉祥镇,所以用过膳后,他们便也收拾东西,重新上路。
晚上马车里有些昏暗,沈奚靖刚吃了饭也不好躺着,就靠坐在车里,与穆琛有一搭没一搭讲着话。
穆琛这次行程是非常严密的,每日清晨才会划定下一个经行的城镇,在哪里落脚都是事先快马到城镇府衙去通传,等到穆琛他们到时,前后也差不了几个时辰,这一趟下来,倒也把百官样貌看了七八分。
每日沈奚靖或是在马车里睡觉,或是与穆琛看他带来的奏折,穆琛难得出宫,倒显得更为随和,每当看到有趣的地方,便会给沈奚靖细细讲来,因有他在,路途也并不显漫长。
这些年穆琛上朝,不能发表意见,也不会批复奏章,所以他没事就观察下面大臣的众生百态,一路上拣着谁的就给沈奚靖讲解一番,虽然这些人沈奚靖大多都没见过,但穆琛这样一讲,他倒也能知道个一二。
十七日后,他们终于到达岭南府。
虽说为了沈奚靖的身体特地减缓了行程,但穆琛心里还是着急。
沈奚靖知道他忧心水患灾民,所以一直很少提要求,索性孩子很乖,从来不闹腾他,一路倒也无事。
他们到达岭南府的时候,已经是炎夏了。沙罗河沿岸特有的丹凤与薇露都正盛开,这个时候,才是丹凤与薇露的花季
姹紫嫣红的花朵妆点着长长的官道,沈奚靖掀起车窗,向外面看去。
穆琛也看到了外面美丽的花,突然说:“你记不记得前阵子你侍寝,觉得浴池闷热,后来又换到东暖阁?”
那次沈奚靖特别热情,穆琛自然是忘不掉的,但他每次提这事沈奚靖都很不好意思,今日也是如此。
“都过了多久,皇上怎么还提这个?”沈奚靖头都没回,只有红红的耳根子泄露了他的情绪。
“孩子都有了,你还这么腼腆,”穆琛打趣他一句,随即便正色道,“说起来,宫里的花多半都为了取景错开花季,丹凤与薇露一年能开好几个月,虽然好看,却也违背它本应有的天性。”
沈奚靖原本听到前一句还很恼怒,但听到后一句,便也有些惊讶。
穆琛看事情,总能想到更深一层的东西,沈奚靖听到他的话,不由思索起来,不料穆琛又说:“自英帝永嘉二十六年你先祖沈潮声沙罗治水成功,到今日沙罗河已经有七十年未有水患,可今年暴雨涟涟,岭南再往南一些的地区至今雨水仍未停歇,沙罗之水患若不根除,百姓有家不能归,被迫流离失所,那么我大梁便不能永安。”
自从出来这些日子,穆琛总是与他说许多朝政之事,沈奚靖如今不说了如指掌,也算知道了七七八八,所以穆琛这样一说,沈奚靖脑子里便活络起来。
他转过身体,认真看着穆琛道:“皇上的意思是,改河道?”
穆琛眼睛一亮。
沈奚靖虽然在宫里多年,日日干着繁重的工作,从未有人教导他这些,在他做了宫侍之后,穆琛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引导他,教导他,几乎把他毕生所学所想,一股脑灌输给他。
沈奚靖到底是名门之后,也到底聪明年少,这些时日以来,已经能跟穆琛对答如流。
像今日这一番话,说实在的穆琛也只约莫有些大概意思,他自已也不清楚,到底要对沙罗河怎样治理,沈奚靖已经帮他想到了。
不愧是以治水闻名天下的沈家人,沈奚靖对于这类事情总是很敏锐,就像他虽然喜看话本,但也爱看《水利志》这样的书,这同样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穆琛问他:“讲讲如何改道?”
沈奚靖想了想,才说:“我大梁是东高西低的地形,沙罗河自东向西贯穿而下,而西北地区常年干旱少雨,沙罗河西部却连年暴雨,因水位高涨无处泄洪,导致冲垮村镇屋田,不如开凿一条支流,把河水往西北引去,既能解决西北之干旱贫瘠,也能缓解沙罗之水患,这样想来,一举两得。”
穆琛点点头,他知道,工部的人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开凿一条引渠需要消耗大量人力财力,那需要举国而动,就算如今国泰民安,国库充盈,也确实是很大的动作了,沈奚靖同样能想到这一点,但他身份摆在这里,他可以跟穆琛讲。
他只是给穆琛提供一条可行方案,至于最后如何执行,还要看左右相六部尚书共同商议。
沈奚靖见穆琛沉思起来,想了想又道:“皇上,如果最后可开引渠,那么可扩成运河,这样一来,便可打通南北商路,对于百姓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穆琛眼睛更亮,他紧紧盯着沈奚靖看,然后说:“你说,这条运河,最终要通向哪里?”
沈奚靖动动嘴,最后才给了他两个字:“上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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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接壤邻国溯澈、有凛亲王与护国将军重兵把守的漠城,荒芜贫瘠的上虞几乎不被世人所关注,这里不但地广人稀,常年风沙不断,还干旱少雨,如果不是因为上虞羔羊、牦牛与沙漠骆驼能给老百姓带来收入,想必这里早就荒无人烟。
如果上虞能有水,有富饶的土地,那么生活就会很不一样。
百姓们可以种植粮食作物,他们可以自给自足,也可以把珍贵毛皮通过商船贩卖到各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广大土地都被风沙覆盖,几乎荒废。
就算在城里,大多数人也只能糊口,辛辛苦苦贩卖到外郡的皮毛,也多半是为了换回食物,用以维系家庭生计。
沈奚靖去过那里,知道那边百姓生活到底有多艰难。
但无论生活再艰苦,那里都是家乡,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故园。
穆琛虽然没有去过,但他每年光看上虞请求救济粮的折子都能看见好几本,知道如果不是维系困难,上虞郡守也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给朝廷上折子。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岭南府高大的城墙出现在车窗可见的视线里,沈奚靖和穆琛不约而同停下了刚才所说的话题,沈奚靖道:“到了。”
是的,这十七天来辛苦赶路的终点,终于到了。
说起来,岭南府也是降雨区,可是他们一路走来,却从来都没碰到下雨。
那连绵不断饶人心烦的雨水,总是在他们要到之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到岭南的这一两日,也都是晴天。
当时张一哲还说,皇上是真命天子,他来了,老天也要给面子。
对此,穆琛也只是笑笑。
马车一直往前行进,不多时便到了岭南府城门前。
得了消息的岭南郡守张台与四安总督苏劲成,早就带着下官与城兵在城外迎接头一次出宫的睿帝穆琛与嘉侍君沈奚靖。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沈奚靖听到车外曹易泽在与张台和苏劲成寒暄,没多时,曹易泽便过来问:“皇上,要见吗?”
马车里的穆琛和沈奚靖已经整理好衣服头发,穆琛道:“恩,打开车门吧。”
曹易泽亲自上来打开车门,掀起车帘,外面的两位大臣赶紧过来给他们二人行礼请安。
穆琛说:“此次南行颇为仓促,朕要叨扰苏爱卿与张爱卿了。”
两位大臣赶紧说不敢不敢,穆琛没有再说话,反而给了曹易泽一个眼神。
曹易泽心领神会,上来关上车门,没多会儿,马车又动了起来。
他们此次在岭南,是落架在刚刚挂上牌匾的怀荣伯府,而苏劲成一家则临时住到岭南郡守张台府上,在穆琛离开帝京当天,他们二人才收到密函,短短十几天的功夫,也只够把宅院都打扫干净,换上新的家什被褥,连翻新都来不及做。
所以,在怀荣伯府里,当苏劲成把穆琛扶下马车时,脸上满是惶恐:“皇上,时间仓促,来不及翻新则个,微臣家里简陋,委屈陛下几日。”
说实话,苏劲成的家跟他的官职并不太相称,他做到从一品四安总督,管辖的四个郡都很富足,按理说油水是很丰厚的,但他家里也不过是普通的三进宅子,装饰摆设也都不华丽,就是房间多了点,他这个人为官做人都没问题,就是家里夫君小侍比较多,孩子也多,人口多,吃穿用度都要花钱,他自然没精力再去整房子。
不过,这样也能显出他为官清廉,每年俸禄有多少就用多少,倒也难得。当时穆琛想要用他,就是看中他官品好。
所以穆琛倒也没说什么,只道:“苏爱卿清廉简朴,朕心甚安,如今百姓无家可归,朕就不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了。”
苏劲成赶紧说:“皇上仁慈,是万民之福。”
他们这样站在正堂前说个没完,跟着的所有人都只能站着听,穆琛回头见沈奚靖正安静站在他身后,便道:“苏爱卿,先领朕与侍君去休息,其他话稍后再谈。”
苏劲成一拍脑袋,口里说着“臣该死”之类的话,带着他们去了主屋。
这主屋是他与他正君住的,算是府里最好的院子,索性主屋房间很多,苏劲成不敢上皇帝住他们住过的屋子,特地把两间比较大的空屋打扫出来,换了最好的家具。
苏劲成很会看脸色,见穆琛与沈奚靖脸上都有些疲惫,便说明日再来禀报,就先退下去了。
现在这宅里剩下的,都是他们从宫中带出来的人,张一哲正指挥着宫人们把其中一间屋子换上他们带的被褥用具,禁卫军也都散了开去,严密把守着这个怀荣伯府的每一个角落。
这所有的事情沈奚靖都插不上手,索性快到晚膳时分,穆琛让张一哲先把卧房收拾出来,让沈奚靖先进去躺一躺。
虽然沈奚靖从来不说,连天赶路,他也着实有些累了,也不说什么虚话,直接躺到床上浅眠起来。
要说出来这一趟有什么好处,那大概就是两个人可以一起睡一整宿不被人打扰了,虽然什么都不做,但是就是并头躺在床上一直睡到天明,穆琛也觉得颇为高兴。
当然,这点心思他可不会对旁人说,只不过他这几日脾气倒是好了不少,下人们也都松了口气。
夜里,两个人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这才一起上了床休息。
虽然是晚上,但还是很闷热,加之岭南刚下过雨,屋里满是潮湿的气味,沈奚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把穆琛搞得浑身难受。
黑暗里,沈奚靖只听他压低嗓音说:“你老实点,别惹我上火。”
他们挨得近,沈奚靖能感到穆琛身上也很热,说起来,因为有孕,两个人已经一个多月没在一起了,前一阵子沈奚靖身体不适,这一段时间又在赶路,终于今日精神放松下来,穆琛自然有些难受,但沈奚靖现在还不足三月,他问过李明,说是最好不要,所以,穆琛此刻虽然浑身起火,但也没有动手。
果然,他警告完之后,沈奚靖立马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奚靖开始一点一点往床里面靠,穆琛忍着身体里澎湃的欲望,咬着牙说:“你又干什么!?”
沈奚靖小声回答他:“我……我热啊……睡不着。”
穆琛叹了口气,无奈坐起身,转身就要下床。
沈奚靖也坐起来,又问他:“皇上……你去哪里?”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穆琛回身把他按回床上,道:“朕有些饿了,你先睡。”
好吧,既然穆琛这么说,沈奚靖也没再问,刚才穆琛走的时候打开了窗户,有些微风进来,床上少了个人,沈奚靖没那么热,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而我们的皇帝陛下,洗了一个冷水澡后,独自坐在书房看了大半个时辰的奏折,才终于回到屋里,见他的侍君老老实实睡在床上,这才轻手轻脚上了床,慢慢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穆琛便醒了,平时在宫里早朝比这个时候还要早些,如今能睡懒觉,他也睡不着,看见沈奚靖还在睡,穆琛帮他整了整被子,起身出了门。
出门在外,加上不想打扰沈奚靖睡觉,在屋里他们都不用伺候。
外面杜多福和张一哲已经候着了,穆琛让杜多福伺候他梳洗,才吩咐张一哲:“侍君要是巳时正还不起来,便进去叫他,让他用了早膳再睡,如果起得早,就让他到正厅去,穿整齐些。”
穆琛书说的穿整齐些,就是让沈奚靖穿深色常服,他们如今住在怀荣伯府,来来去去大臣很多,所以沈奚靖也带了许多深色的常服,这样既简便,又能显得严肃庄重,一举两得。
眼下穆琛穿的就是黑色常服,花纹很简单,也没有束头冠,显得比上朝时随和一些。
他用过早饭,又给御厨说了几样沈奚靖爱吃的早膳,才起身往正厅而去。
现在穆琛用来接见大臣的地方就是怀荣伯府的正厅,他没让人动这里摆设,只道:“简单即可。”
岭南建筑偏素雅,一律白墙青瓦,苏劲成这怀荣伯府也不例外,虽然并不很新,但好在植物花草种了很多,里外都透着典雅,穆琛倒挺喜欢这里。
他到的时候,苏劲成,张台,曹易泽以及驻扎在广湖的工部沙罗司的司正王新早就在正厅里候着了,正等着穆琛召见。
见穆琛来了,各位大臣赶紧站起身,一起给穆琛跪下。
“给皇上请安。”
穆琛脸上没什么表情,等他在主位上坐好,才说:“此刻不是宫中,众位爱卿不用拘束,平身吧。”
大臣们这才站起来,说真的,无论屋里有多少把椅子,如果穆琛坐着,那其他人都得站着。所以此刻屋里的几位大臣都按照官位依序站好,穆琛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抬头看了一眼工部沙罗司的司正王新。
王新赶紧给穆琛行了个礼,道:“托皇上与侍君的福,陛下昨日到的岭南,今日沙罗沿岸的雨都停了,天佑我大梁。”
雨停了,还是所有地区的雨都停了,还真是大喜事,穆琛脸上也露出些暖色来,问:“要想河水褪去还要很多日功夫,废弃田产也不一定还能住人,灾民安置如何?”
说道灾民安置,王新脸上就有些黯淡了,他不敢回答,只能求救似地看向苏劲成。如今三郡水患,他管了两个郡,广湖郡守谢则如今根本不能抽空前来拜见皇上,他的广湖受灾最广,时间最长,大批灾民需要安置,他分身乏术,只能靠奏折通传事务。
在穆琛南行之前,已经给灾区各郡下发旨意,有关灾情的一切奏折,都只呈给穆琛,他路上看的也大多都是这些,只不过大多都没有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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