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帝君策+番外 作者:燕赵公子
正文 第22节
帝君策+番外 作者:燕赵公子
第22节
在这个关头,便能体现大臣的能力了,王新常年驻守广湖,他是工部沙罗司司正,位比工部侍郎,驻守在这里,专门为了盯着沙罗每年夏季因雨水暴涨,也算是有经验的。
但他却不敢说灾民安置的问题。
他管的是水,是那条这折腾人的沙罗河,可不是人。
苏劲成看他一眼,略一沉吟道:“皇上,若旧例来看,如果一直不下雨,那么洪水最迟十日便可褪去。”
穆琛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苏劲成又道:“皇上,三百万两的赈灾款前日就已经拨到三郡,如今广湖水患最重,几乎有大半土地沦为泽国,仅剩安吉府没有遭灾,因为灾民人数众多,安吉没有办法开城放人,只能在城外的郊区建立棚屋,每日施粥,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而平水与沐东则只有小半土地遭灾,其他未遭灾的城府都在城外设立了棚屋,以供灾民临时避难,三百万两虽然不少,但每日这样耗损,也实在不够用,平水和沐东还好,可维持到水患退后灾民返乡,可广湖如今已经维系艰难,前阵子谢郡守已经与我说,广湖加上府银也已经撑不过十天了。”
他说完话,就退后不再说了,穆琛低着头,拨弄着挂在他身上的玉佩,正厅里一下子安静起来,谁都不敢说话了。
大夏天了,大臣们开始头上冒冷汗。
其实国库也不是不能再拨些银子,但第一批赈灾银有穆琛圣旨压着,所以才发得这样快,不到二十日的功夫便已经到了沙罗沿岸,就算现在再发一批,也不会有这个速度了,不用说二十日后,就算十日之后广湖都已经告急,如今的施粥已经是用赈灾银到其他各郡买来的粮食,眼下还不到这一年的丰收期,各地存粮都不多,实在有些难办。
虽然穆琛还未亲政,但他能在这个时候来岭南,就说明他心意已决,亲政只是早晚的事情,灾情全部都由穆琛一人定夺,奏折圣旨上全部盖的都是他的玉玺,这也意味着,虽然只是小范围,但穆琛确实已经提前亲政,无论他们以前是谁的人,现在都不顶用了。
就连柳华然,也已经不顶用了。
就在这个时候,沈奚靖从门外走进来,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的外袍,显得整个人高瘦修长,因为休息得好,脸色也不错,穆琛见他进来,指了指他身边的主位,道:“用过早膳了?来这里坐。”
沈奚靖低声应了,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下面大臣们面色惨白如纸,看向穆琛的眼睛闪了闪。
他没有说话,这个场合,不是他能随意谈论政事的。
但他的动作表情,穆琛都很熟悉,知道他确实有些要说的话。
穆琛惯不会放过这样让沈奚靖露脸的机会,他也很肯定,沈奚靖能拿出好法子来,便说:“刚才苏爱卿的话想必你听到了,有什么想法?”
原本沈奚靖并不想现在说出来,但是既然穆琛坚持,他也只好开口:“过几日便是大暑,眼下正到了收获的时节,田地里都很缺人手,不如这样,让身强体健的灾民帮本郡未遭灾地区的乡民收麦子,以劳代工,农家只管一日三餐饭食即可。”
确实,近年雨水丰沛,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降下大雨,麦子趁着这几日天晴,农家肯定要抢收,但这时候,田地多的人家就忙不过来了,要是再迟几天,要在下雨,麦子就要烂在地里了。沈奚靖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沈奚靖之所以能想到这个,也是想起他们当年在上虞,也是以劳代工,只有好好做活翻地,才能换得一日口粮。上虞当时流刑犯太多,除了养羊放牧,剩下的人都被派去开荒,这还是上虞郡守想出来的办法。
沈奚靖见大家都没说话,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虽然十分辛苦,但到底是靠自己劳动吃饭,这样灾民情绪也能得到很好的控制。等这一季麦子收完,洪水也要褪了,灾民如果想要留在当地,可以重新到县衙进行身份核对登记,看当地情况酌情分派良田房屋,如果还要回到家乡,那么就是原来县衙的事情了,我曾在《水利志》里读过,洪水过后,以前的房屋也要进行清理晾晒,等潮气消去,才可再次入住,是这样吗?王大人。”
王新赶紧答:“不敢不敢,侍君说的对极,微臣虽是工部官员,也自愧弗如,洪水过后是要房屋都要重新晾晒,否则潮气逼人,住了会生病。”
沈奚靖点点头,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剩下的就看穆琛怎样定。
穆琛看他一眼,脸上表情舒展开来,道:“苏劲成,笔墨伺候。”
穆琛看了十年奏折,写起圣旨来颇为干脆简练,他对沈奚靖提的这几点略作改动,只说洪水褪去,灾民还是尽量发还原籍为主。这方面他比沈奚靖想得更复杂一些,如今大梁已经历二百九十七年,各地百姓人数已经额定,如果这样猛地加人,对其他百姓生活而言就会造成很大的冲击,而洪水褪去,原本肥沃的土地也不好空置,如果灾民还能回到故园重新生活,那是最好不过的。
穆琛还未亲政,所以身边没有中书令,无人拟旨,所以只能由他说苏劲成提笔在黄绢上写,末了盖上玉玺即可。
这大概是穆琛即位以来草拟的第一份政务圣旨,穆琛让苏劲成拿过来瞅了一眼,又递给沈奚靖让他也看了,才交还给苏劲成:“就按这个来办,今日旨意便派发下去,切忌执行混乱,王新,你去安吉府,协助谢则督办此事,务必要让广湖灾民都能吃上饭。”
王新与苏劲成都跪下领旨,穆琛又问岭南郡守张台:“张爱卿,如今岭南城外可有灾民?”
张台赶紧给他行礼,道:“岭南离三郡都有一段距离,城外灾民并不多,所以岭南只用府粮便够了,这个皇上请放心。”
穆琛又问:“可有瘟疫蔓延?”
这次沙罗水患死了上万百姓,虽然各地官府已经尽可能把百姓尸首就地掩埋,但穆琛也还是担忧瘟疫蔓延。
岭南附近暂时是没有的,因为灾民少,也没有死伤者,所以还很安全,张台赶紧把情况说了,穆琛又去看苏劲成。
苏劲成道:“皇上,平水与沐东灾民并不太多,且当时广湖已经水患有些日子,臣早就督促两地郡守早做了准备,应该无事,现在最担心就是广湖一地,灾民住的十分集中,死伤者众多,恐怕日子长了,会有瘟病。”
穆琛点点头,又对王新道:“王新,朕拨给你三位太医正,去了广湖之后,务必把事情办到最好,不要让瘟病夺去更多人的生命。”
王新赶紧行礼,穆琛见事情已经说了差不离,便道:“你们且各自去忙,苏劲成,你留下。”
其他大臣都鱼贯出去,穆琛脸上的表情又和蔼了不少,对有些忐忑的苏劲成说:“苏爱卿不必拘谨,说起来,你也算是国丈,赐坐吧。”
苏劲成忐忑地坐下,穆琛拍了拍手,曹易泽走了出去,不多时又包了个檀木盒子回来。
那盒子做的十分精巧,上面花纹雕的非常精细,苏劲成呆呆盯着那个盒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开始难受。
穆琛又道:“苏爱卿,前阵子容清丧于宫内,朕心甚是悲痛,他才情甚高,朕一直很欣赏他的性格,可惜他是个很重感情之人,他的大宫人明远死后,他就茶不思饭不想,拖了大半个月,太医怎么救治也没有效果,只能眼睁睁看他病死。”
听他突然说起已经早夭的次子,苏劲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但他不敢在皇帝面前哭,只得断断续续道:“臣,谢皇上关心,容清,不,荣侍人能得皇上青睐,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沈奚靖看他确实不像是假装的样子,心里便难过起来,其实苏容清的父亲不是不爱他,只是,他心里有更爱的东西,他认为对苏容清好的未来,却不是自己儿子想要的。
穆琛喝了口茶,又说:“容清死前朕曾特地去看他,他当时求了朕,说他父亲为官清廉,等他死了,也好给他家里人一个交代,朕自然知道苏爱卿的为人处事,即使容清不说,也有此意,但容清年纪轻轻便走了,朕心难安,便直接封了你怀荣伯,苏爱卿,不要辜负容清一片孝心,让苏家这块门楣,在你手里发扬光大吧。”
穆琛这一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直接把苏劲成刺激得哭了出来,他跪倒在地上,给穆琛磕了三个头,道:“臣,臣一定不辱使命。”
穆琛叹了口气,让苏劲成去看曹易泽抱着的那个盒子,道:“苏爱卿,朕到底不是硬心肠的人,容清年纪轻轻过世,一个人葬在西暮里太过孤单,便私下给他行了火葬,带了他回家,让他在你家的祖坟里长眠吧!”
他说到这里,苏劲成颤颤巍巍抱住那个精致的盒子,痛哭失声。
穆琛又叹了口气,拉着沈奚靖出了正厅。
外面阳光明媚,而屋里哭声震天。
沈奚靖有些怅然,道:“如果容清知道他父亲为他这样哭过一遭,心里会好受些吧。”
穆琛笑笑,拉起他的手,往正屋走去:“这个时候哭,又有什么用的?孩子已经死了,即使每天以泪洗面,也换不回他,朕之所以把苏容清的骨灰带回来给他,也不过是想让苏容清能在家里长眠,他到底也才十七岁。”
他说完,见沈奚靖正愣愣看他,便拍了拍他的头,道:“看什么?”
沈奚靖摇摇头,与穆琛相处愈久,他就能感受到他更多的面,每一次都令他动容,每一次,都能让他无所适从。
要怎么办?沈奚靖看着姹紫嫣红的花园,坚定的心,第一次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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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十年七月二十,王新带睿帝圣旨亲赴广湖郡安吉府,谢则遵圣旨督办以劳代工之事,同日,太医正开始为灾民诊病,并且疏散聚集在安吉府周围的灾民。
部分年轻力壮的灾民开始往平水沐东岭南三郡而去,使安吉城外人口密集区得以缓解。
这期间艳阳高照,因为有灾民帮助,今年的夏收非常顺利,百姓们很快便收上粮食,岭南一地的粮食危机才算解除。
天启十年七月二十六,肆虐广湖平水沐东月余的洪水终于褪去,大半灾民开始返乡。
天启十年七月二十七,穆琛再下圣旨,要求灾民经行各郡府督办好灾民返乡之事,并拨一百万两赈灾银用以灾民返乡,重建家园之用。
就这样,闹腾了几十天的沙罗河终于平静下来,因为穆琛亲自坐镇岭南,周围各郡郡守都严阵以待,办事效率大幅提升,不仅未有灾民暴动之事,就算是广湖一地,也未有瘟疫蔓延。
七月二十八,穆琛下发旨意,道南方水患已平,择日返京。
七月二十九,睿帝与嘉侍君微服出行,特地往岭南城外看望灾民。
或许真如张一哲所言,穆琛乃真龙天子,他既来了岭南,那老天也要给三分薄面,他们在这里待了十日有余,却从未下过雨。
穆琛和沈奚靖出怀荣伯府的时候,正是上午,说起来,因水患不断,所以来了十日,他们竟从未外出游玩这以园林秀美闻名的岭南府。
所以水患之事平息之后,穆琛来了游性,拉着沈奚靖换了两身素净衣裳,出了门。
这事,大臣们都不知情。
只有蒋行水与曹易泽跟着他们,沙罗河两岸的城府多半小巧精致,带着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温婉中带着几分闲雅,沈奚靖最近身体很好,穆琛便也没有叫马车,拉着他的手,在铺着青石板路的街巷里漫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穆琛很喜欢拉着他的手走路。
一开始沈奚靖以为穆琛担心他摔倒,可是后来发现,那或许,只是他的一个爱好而已。
要拉着就拉着吧,习惯之后,沈奚靖就随他去了。
因为沙罗水患已经褪去,即使是未遭灾的岭南府,百姓们也都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沈奚靖与穆琛一路走来,总能听到百姓们开怀的笑声,没多时,他们就走到岭南府的西市。
与帝京一样,岭南府的西市同样是商业区。
穆琛早就问过苏劲成,西市有几家很著名的店,所以此次出行的目的,便直指西市。
“皇……公子,想买什么?”沈奚靖刚一张口,便又有些犹豫,想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公子称呼来。
穆琛拉着他往街口一家叫“酥记”的店走去,听见沈奚靖的称呼,回头看他一眼,突然正色道:“说起来,我们如今孩子也有了,你叫我公子,不合适吧。”
不叫公子……那要叫什么?沈奚靖看着穆琛年轻英俊的脸,琢磨片刻,试探性地问:“老爷?”
“……”穆琛沉默了,两个人在大街中央停住,跟在后面的蒋行水和曹易泽对视一眼,谁都不敢上前打扰。
末了,穆琛淡淡道:“叫相公!”
这次,换沈奚靖沉默了。
他不是不想叫啊,他是不能叫。普天之下,敢对皇帝叫相公的人,也只有当朝帝君一个。
穆琛捏了捏他的手,又道:“夫君这是嫌弃我吗,想我们长子都要生了,还不肯叫我一声相公,我真是伤心。”
他们挡在路中间,还讨论这个话题,周围路过的行人都对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沈奚靖一张脸迅速涨红,他低着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最后终于妥协。
“相公。”他声音很小,不过穆琛倒是听见了。
他懂得见好就收,没再逼他大点声,只说:“好好,这不就对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酥记的门口,酥记铺子不大,对着大街的柜台里摆了好些点心,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站在柜台边,给客人称点心。
这大概是家老铺子,大上午的,门口就排起了队来。
蒋行水见人有些多,便要上前排队,穆琛挥挥手,叫他们两个在一边等,拉着沈奚靖走到队伍末尾。
“说起来,我还从来都没排队买过东西。”穆琛低声道。
沈奚靖笑笑:“这不就有头一遭了,这趟岭南之行,也没白来。”
穆琛看他一眼,道:“确实如此。”
这家店的掌柜手脚麻利,不多时就排到了穆琛与沈奚靖,那掌柜问:“二位,买点什么?”
穆琛看了看他柜子里的点心,种类很多,样子也都好看,便问:“我们二人从外地来,掌柜您这里有什么招牌点心?”
那掌柜很会看人,这两位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便道:“我们这酥记以桃酥闻名,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核桃酥、天香饼、丹凤花糕都很有名,客官要不要都买上一些尝尝?”
穆琛知道沈奚靖喜欢吃这东西,便道:“哦那敢情好,我夫君爱吃这个,一样包两斤吧。”
眨眼的功夫,掌柜就把三包点心包好递给穆琛,穆琛接过来,他身后的蒋行水赶紧付了银两,一行人又往旁边的永福茶楼走去。
这家茶楼以花茶闻名岭南,这会儿正是花期,薇露茶一定很好喝。
此刻虽然是上午,但一楼大堂里客人很多,穆琛扫了一眼,便问正上来招呼的小二:“二楼可有雅座?”
那小二马上道:“客官,真不巧,雅座满了,但二楼靠窗还有一个空桌,几位楼上请?”
穆琛倒是无所谓,回头看看沈奚靖,见他点点头,便说:“带路吧。”
店里楼梯有些窄,穆琛不放心,让蒋行水走在沈奚靖后面,要是没走稳,还能有个垫背的。
沈奚靖哭笑不得,就听穆琛问那小二:“小二,你们这薇露茶,怀孕之人可喝否。”
那小二机灵着,一看便知道他跟沈奚靖是两口子,便说:“客官放心,薇露性温,适宜孕夫饮用,小的在这里恭喜二位了!”
这话穆琛听了高兴,待上了楼,便让蒋行水那小二些碎银打赏,小二欢欢喜喜下去,不多时就端了两湖热茶上来,一壶薇露,一壶绵香,都是好茶。
薇露比银叶还要甜一些,穆琛喝不惯,倒是沈奚靖喜欢这甜味,喝了一口,直道香甜。
蒋行水和曹易泽可不敢坐,只站他们两人后头伺候。
穆琛见沈奚靖总盯着那几包点心看,觉得有些好笑,道:“饿了?不是用过早膳出来的。”
可是他们也走了好长一段路,沈奚靖心里纠结,李明不让他吃得太饱,但他也确实饿了,到底吃不吃呢?
蒋行水见皇上眼睛里满是不舍,赶紧把那包桃酥拆了:“公子吃两块桃酥垫垫吧,无妨的。”
沈奚靖点点头,拿起一块吃起来。
说起来,他们难得出宫一趟,这样坐在街市旁得茶楼喝茶吃点心,倒也很有趣味。
他们这边安静下来,隔壁几桌却在高谈阔论。
只听有人说:“听说这次水患这样快便平息了,是因为皇上来了岭南,亲自下的旨意。”
“啊,真的啊,这么算来,皇上今年也要亲政了,这都天启十年了。”
“是啊,日子过得真快,不过皇上倒是仁慈爱民,万寿节是八月三十,皇上为了百姓,这个时候南下,还真难得。”
他们这几句话说完,旁边一片附和声音。
沈奚靖有些诧异,这岭南民风也算开放,这样议论皇家之事,百姓胆子也够大。
就在他诧异的当口,话题又转到他身上。
“厄,你们听说了吗?有位新封的侍君跟着皇上一起南下,听说宫里头的人,皇上都不喜欢,就喜欢这一位做过宫人的。”
听到他们说这个,沈奚靖倒没觉得什么,但是穆琛皱起了眉头,沈奚靖拍拍他的手,低声道:“这话说得也是事实,无妨。”
穆琛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只听那边又道:“这你可不知道了,前阵子帝京来的客人住我店里,说那位侍君的身份满帝京都传开了,人家是当年沈家唯一的后人,当年动乱的时候流放到上虞,没有办法才做的宫人,论身份,人家才是正宗的世家子弟,当个侍君算什么?”
后面这句话说的倒好听,穆琛眉头微微松开,喝了口茶。
“难怪啊,你们知不知道,几十年前就是沈家的人治理了沙罗河?这几十年才没闹水患,难怪最近雨都下去了,原来是因为沈家人来了,说起来,沈家可真是咱们沙罗百姓的福星啊。”
他这话说完,大家都异口同声附和他,穆琛十分诧异,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穿着打扮不太像岭南人,倒有些像行伍出身的人,便回头看向曹易泽。
穆琛板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最吓人,曹易泽脸上一白,想跪又不能跪,只得低声道:“这是来之前颜相和世子提早教给我的任务,没成想今日让皇上碰到了,小的该死。”
穆琛还是不说话,曹易泽高高大大一个禁军统领,差点都没抖起来,蒋行水站在一旁,心里真是非常同情他。
还是沈奚靖开口给他解了一难:“颜相与世子,这样做有何用意?”
这沈奚靖,对别的事情都很精明,唯独对跟自己有关的事,笨的可以,穆琛脸色缓了下来,叹口气道:“颜相倒是真疼你,不过这珏哥,倒是对你表哥真心实意。”
穆琛和颜悦色与沈奚靖说完了,又转过头冷脸道:“曹易泽,虽然这次也合朕意,但下次再有这等事,朕不希望朕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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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情跟世子对他表哥是不是真心实意有什么关系,沈奚靖脸上满是疑惑,穆琛只得叹口气,凑到他耳边呢喃:“他们两个在给你赞名声,你不想往上再爬几层了?”
他已经是从二品侍人了……爬几层……那都到哪里了。
但穆琛这一段时间的行为做派,沈奚靖心里也隐约猜到了什么,所以,他才会这样动摇,才会对他们牵着手散步感到欣喜,对他们同榻而眠感到高兴。
有时候睡不着觉,只是觉得时间太短暂,什么时候回到宫里,他们又天各一方,好不容易培养出的默契与和谐也消失干净。
穆琛作为整个国家的统治者,能对他始终如一的好,沈奚靖不是木头人,他也会感动,也会心动,但是他到底害怕,害怕投入这段感情之后,有一天醒来,穆琛又变成另外一个人,到头来,他又变得一无所有。
他曾经一无所有过一次,再来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沈奚靖叹口气,道:“也不知道表哥现在如何了,皇上,有个事,不知道奚靖当讲不当讲。”
这茶馆里人声嘈杂,他们坐在窗边,说话声音很小,穆琛看他面露忧色,道:“你说。”
沈奚靖看了看他,说:“皇上,当时我是与表哥、卫家公子卫彦,徐家公子徐海还有谢家公子谢书逸一起去的上虞,本来我们去的时候还有七十多人,但我们大多年纪小,走到上虞的时候只剩下二十八个,上虞条件艰苦,次年春时,最后就剩我们五个了。”
说起这段过去,沈奚靖表情很平静,但穆琛面色却有些晦涩难辨。
他轻轻握住沈奚靖的手,鼓励他说下去。
虽然沈奚靖提的突兀,除了他表哥那次,沈奚靖再也没跟他求过什么,这次即使还是为了他的哥哥们,穆琛心里也是高兴的。
有一就有二,有二才有三,经年累月,沈奚靖终会敞开心扉,与他携手共享大梁繁华鼎盛。
沈奚靖也回握住穆琛的手,道:“后来,徐哥病了,没有吃的也没有药,便去了,卫哥十分伤心,没过多久便被来抢人乌那族抢走了,再也没回来,那时宫里开始扩选,上虞凑不齐那么多孩子,就让我和表哥进了宫来,如今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谢哥在上虞过得如何。”
他说这一段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很稳,但他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穆琛早就知他小时候过的艰难,见沈奚靖实在有些难过,便低声道:“都过去了,都会好的。”
沈奚靖抬头看他,他眼睛很黑,里面一滴眼泪都没有,他只是说:“皇……皇上,等你亲政以后,能不能派人到上虞找找谢哥,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定过得很艰难,卫哥……卫哥当年便找不到了,也不知到底在不在乌那。”
穆琛看着他的眼睛,道:“为何要等亲政以后?从宫里出来之前我便已经派人去上虞查谢书逸的下落,你且安心,过不了多久,便能知道谢书逸的消息了,至于乌那,也不能老这样侵我国土,犯我子民,奚靖,你且耐心等着。”
沈奚靖一愣,他真没想到穆琛早就帮他办了这件事,谢书逸和卫彦的下落一直压在他心里,但穆琛还未亲政,此刻内忧外患,他不敢也不能用这事打扰穆琛,但是南行以来,他心里益发松动,他知道自己早就对穆琛动心,可偏偏又不敢相信,也不敢肯定。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鼓起勇气,求了穆琛这件事,没想到,穆琛早就帮他想到了。
说真的,他沈奚靖何德何能,能让穆琛这样用心。
穆琛见沈奚靖发起呆来,便知道他这一步棋走到了最重要的一点,想要对一个人好,他穆琛如果说做不到,那天下便没有人能做到!
他看中的、喜欢的这一个,早晚会跟他相濡以沫,会跟他和和美美。
旁边的茶客们还在高谈阔论,他们这一方桌子上,两个人正在用心想着什么。
不多时,穆琛又开始说话,把沈奚靖的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
他们两个喝了会儿茶,认真听了曹易泽着人散播的那些“谣言”,虽然有些太过夸张,但也大多都是事实,期间穆琛瞪了曹易泽好几眼,又阻止了沈奚靖继续吃桃酥,半个多时辰过后,才从茶楼里晃了出来。
岭南的这条西市比帝京的那条要窄小得多,没一会儿他们就从头逛到尾,穆琛给沈奚靖买了一对雕着薇露花的银碗筷,又拉着他上一口居打包了好些招牌菜,才意犹未尽回到怀荣伯府。
要是平时,他也就顺便在外面吃了,可是沈奚靖现在比他还金贵,这东西万一出点事,他可后悔不起,所以只能谨慎些,打包回去,让御厨学了,明个给他们做着吃。
沈奚靖特喜欢那对碗筷,要说这东西宫里有的是,但这到底是穆琛亲自给他买的,意义不一样,沈奚靖承情,中午吃饭的时候还给穆琛夹了菜,一顿饭吃得两个人都很高兴。
午膳过后,穆琛和沈奚靖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未时正,苏劲成和张台准时到了怀荣伯府,随驾看望城外灾民。
原本穆琛不想让沈奚靖去,但此次穆琛南行就带了沈奚靖一个人,他若是不去太不合适,所以穆琛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乱跑,才同他一起出了门。
这事是昨天就跟张台交代过的,张台不敢跟别人说,只在城外加派了府兵,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是看望灾民,所以穆琛和沈奚靖穿的非常朴素,都是简单深色常服,头上也只简单系着发带,连簪都没有用。
他们的马车一路来到岭南城门,岭南府一共有四个门,他们来的时候走的是北门,城外自然没有灾民,眼下要去的南门,灾民就比较集中了。
虽然是白天,但此刻岭南还是关着城门,岭南人口较多,如果灾民一下子涌进,一定会引起暴动,所以这些时日也一直关着门。
城门缓缓打开,穆琛扶着沈奚靖下了马车,步行出了岭南城。
城外,又是另一个世界。
虽然岭南城外的灾民不多,棚屋也宽裕,但穆琛看到大梁子民此刻还住在草棚子里,身体消瘦,神情黯淡,衣服破败,虽然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但他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沈奚靖站在他身旁靠后的位置,见他神色复杂,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低声道:“皇上,过几日灾民便要返乡,他们会重建家园,您且宽心。”
穆琛点点头,慢慢往前走。
离他们最近的一户人家发现了他们这大队人马,尤其,走在中间的两个人穿着几近黑色的衣服,三十多岁的庄稼汉只是没有读书,又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只有皇帝才能服黑,他愣愣地看着穆琛与沈奚靖走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皇帝南行的消息居然是真的。
只听“扑通”一声,那灾民直接跪倒在地上,口里念着:“谢谢皇上恩典。”
他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但每每领粥的时候总有人跟他们说是皇上特别拨的救济款,才能让灾民们都吃饱饭,有屋住,要感念皇帝仁慈。
如今终于见到皇帝,他当然十分激动,叫喊的声音也很大。
其他正在棚屋里休息的灾民听见他的叫声,都跑出来,看到穆琛他们这一大队人马,都开始跪下磕头,口里说着:“谢谢皇上仁慈。”之类的话。
眨眼的功夫,城外就跪了一地的人,穆琛看着衣衫褴褛的灾民,向前走了两步,沉声道:“百姓们,朝廷已经另发一百万两赈灾款,等你们返回家乡,一路上各地官府都会照应,你们的家乡也有官府帮助你们重建家园,洪水虽然可怕,但朝廷不会弃百姓于不顾,你们且安心。”
他这么说完,灾民更激动了,有一个跪在前面的高瘦男子向前跪着爬了几步,喊道:“皇上圣明,天佑我大梁!”
他这么一喊,后面的人也跟着喊,穆琛正想说些安慰的话,不料那个高手男子突然飞跃而起,直直向穆琛扑来。
穆琛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他下意识把沈奚靖牢牢拉到身后,整个人严密地挡在了沈奚靖身前。
曹易泽暗道不好,连他在内,穆琛左右各两名禁军都飞跃起来,向那男子扑去。
但那男子当时离穆琛非常之近,暴起速度极快,曹易泽被他打个措手不及,只能在那刺客手里长剑就要刺中穆琛时,往前狠命打出一枪。
只听“叮”的一声,刺客手里划过一个诡异的弧度,只在穆琛胳膊上划了一道血影,下一刻,六名禁军已经把那男子团团围住,直接打掉他手里的长剑。
而沈奚靖这时也反应过来,趁着穆琛手上松手,迅速绕到穆琛身前,想要保护住受了伤的穆琛。
曹易泽正要一枪了结那刺客的生命,却听穆琛道:“留他一命。”
曹易泽心里一阵不爽,他长枪一偏,狠狠刺中刺客右肩膀,刺客顿时血流如注,却一声不吭。
穆琛右手捂着伤口,脸色十分难看,他拍了拍正满面担忧帮他握住伤口的沈奚靖,道:“带下去。”
禁军们动作麻利,马上便把刺客拖了下去,经过刚才一事,禁卫军们便把穆琛与沈奚靖团团围在中央。
穆琛看灾民都愣愣跪在地上,脸色缓了缓,道:“百姓们不用害怕,无妨,朕此次只是过来看看你们生活,见你们都还好,便也放心了,过几日,且回家去吧。”
灾民们缓过神来,见皇帝受了伤还和颜悦色与他们讲话,纷纷开始给穆琛磕头,道:“皇上仁慈,天佑大梁。”
事情走到这一步,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穆琛虽然受了伤,但是今天要打到的效果却预计的更好,所以他脸色还算平静,他正想低头与沈奚靖说几句话,却发现沈奚靖脸色比他还难看。
面对刺客的时候穆琛都不紧张,可看到沈奚靖灰白的脸,穆琛紧张起来,赶紧问:“怎么了奚靖?”
沈奚靖摇摇头,正想拉着穆琛赶紧回到马车上处理伤口,谁知道腹中一阵难受,沈奚靖惊慌起来,他捂住肚子,表情有些痛苦。
这次换穆琛脸色灰白了,他不顾手上的伤口,一把抱起沈奚靖,往马车跑去:“李明,李明快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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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穆琛把沈奚靖抱回马车的时候,沈奚靖一张脸都憋红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么难受了,精神放松下来,才发现他被穆琛打横抱着,一路跑回了马车。
这么多大臣禁军和百姓们看着,沈奚靖越想越纠结。
真是……太丢人了。
沈奚靖红着脸,拍了拍脸色惨白的穆琛,道:“皇上,我没事了,不用担心,赶紧把你伤口包上要紧。”
穆琛脸色还是不好,根本不管沈奚靖的话,只吩咐紧赶慢赶跑过来的李明:“快过来请脉。”
李明一点也不含糊,直接过来给沈奚靖把脉,天大地大皇上最大,他让先看沈奚靖,那就得先看沈奚靖,这事没得商量。
这次李明号的时间有些长,好一会儿才松开手,顾不上擦额头的汗,对穆琛道:“皇上放心,嘉侍君无碍,刚才许是吓着了,为防万一,晚上吃些温补的药膳,早些休息即可。”
穆琛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苦笑着对沈奚靖说:“这些年来,这还是朕头一次吓着,你看看,朕手都凉了。”
他说着,用没受伤那只手握住了沈奚靖的,沈奚靖觉得自己眼眶有些热,直接吩咐站在一旁忐忑不安的李明:“李太医正,给皇上看看伤口。”
李明这才敢上前剪开穆琛已经划了口子的衣袖,不得不说,曹易泽的反应真的十分迅速,眨眼功夫就打得那把长剑偏离原本位置,只在胳膊上留了一个浅浅的血口,只不过刚才穆琛一阵剧烈运动,伤口的血流得有点多,看起来半个衣袖都染红了。
李明处理这样简单的小伤可麻利的多,只见他迅速把穆琛伤口处理干净,敷上他祖传的外伤药,然后用早就备在马车上的干净布条绑住伤口,这才敢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嘉侍君且安心,皇上受伤不深,没有伤到筋骨,将养几日便能合上伤口,月余就能好了,这几日切忌注意不要沾水,微臣待会儿会嘱咐杜管事。”
他说完这话,沈奚靖和穆琛才算松了口气,穆琛挥了挥手,叫他出去:“告诉曹易泽,把人好生看着,回府吧。”
李明口里答:“诺。”退出了马车。
下一刻,马车稳稳行驶起来。
穆琛打小在清心所里拄着,后来又经历景泰之乱,他不是没有受过伤,也没有那种什么‘朕是真龙天子谁都伤不得’的奇怪思维,所以这点小伤并不往心里去。
只不过沈奚靖虽然没有动了胎气,但脸上的红晕退下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讲话。
两个人沉默地回到怀荣伯府,穆琛下了马车,就拉着沈奚靖一路回到卧室。
等到两个人都稳稳坐到床上,穆琛才道:“奚靖,怎么了?”
沈奚靖抬起头看他一眼,他眼里有很多化不开的情绪,穆琛看不透,也看不懂。
只听沈奚靖哑着声音道:“皇上,我小时候,见过很多人在我面前死去。”
穆琛心里一紧,他环住沈奚靖的腰,没有说话。
“我家里人是怎么死的,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也知道他们是在菜市口被斩首示众,回到帝京十年,我从没有机会去菜市口看上一眼,不过听好多人说,菜市口那片地上的血怎么都清不干净,在那里淤积十年,已经变成深深的黑色。”
沈奚靖说着,又道:“我就记得那年我们好多小伙伴一起去上虞,伙伴里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我们走的时候是夏天,那时候天气热,穿的衣服都很单薄,但孩童年纪小,很多人从生下来就没吃过苦,何况每日走几个时辰的路,于是渐渐地,有些人就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等我们到了上虞之后,都已经是冬天了,您没去过上虞,那里冬天最难熬,冷冽的风总是能穿透我们住的茅草屋,上虞食物稀缺,虽然那时候我们已经不是罪臣之后,也要靠繁重的劳作换取一点食物,后来,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那些好不容易熬到上虞的小伙伴们,一个一个闭上眼睛,开始了另一段长眠。”
他说的很慢,很平静,却比他今日在茶馆说的要多得多。
从他的字里行间,能隐约窥见景泰元年那一年,沈奚靖如何从八岁艰难活到九岁。
穆琛不是特容易感动的人,但他听沈奚靖这样淡淡说着,都忍不住想流出眼泪。
沈奚靖突然抬起头,他认真盯着穆琛看了好半天,才开口:“皇上,我再也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了,你知道当你身上的血溅到我衣服上时,我有多害怕吗?”
穆琛终于忍不住,把他抱进怀里,他们两个身上都很温热,这样靠在一起,温暖着彼此的身体。
“皇上,再也不要这样不管不顾挡在我前面了,我真的害怕了。”沈奚靖伸手环住他,低声道。
这一刻,穆琛甚至都要感谢苍天。
这一趟南行,真真正正没有白费,就算刚才受更重的伤,穆琛也觉得值了。
这是沈奚靖第一次跟他讲这么多话,他能为他受伤而害怕,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穆琛的位置,只要能走进沈奚靖的内心,其他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奚靖,你会为我担心害怕,是不是就说明,你也有一点点喜欢我?”穆琛贴在沈奚靖的耳边,呢喃道。
他说的这样直白,沈奚靖却没有脸红,他迟疑片刻,终于想要正视自己的内心:“是,皇上,我是喜欢你,你对我这样好,我能体会到你的心意,只是以前我总是害怕许多东西,不敢真正敞开心扉,但现在,在你挡在我身前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投入到我们这段感情之中,皇上,希望我这个决定,不会令我将来后悔。”
穆琛松开手臂,坐直了身体,目光与沈奚靖的对视,他盯着他看,片刻之后,又倾身向前,与沈奚靖唇齿纠缠起来。
今天的这一个吻,与平时的没一个都不太一样。
沈奚靖说不上来,只觉得那滋味妙极。
两个人亲了好一会儿,穆琛才放开沈奚靖,哑着嗓子道:“奚靖,我以我爹的名义发誓,此生定只与你携手共度,不会再有旁人。”
沈奚靖点点头,道:“好。”
两个人这样严肃说了一通话,终于憋不住,沈奚靖突然笑出声,拍了拍他还没多少肉的肚子:“皇上,你说不会再有旁人,咱们儿子怎么办?”
穆琛这会儿倒表现得有些羞涩,大抵是因他说了情话,所以有些不好意思:“胡闹什么,你刚才才不好受,别拍了。”
沈奚靖的心情别提有多畅快,脸上也一直挂着笑,穆琛突然整个人压向他,故意蹭了蹭,道:“奚靖,算算日子,眼下也快三月了,你可别惹我。”
这事沈奚靖可不怕他,刚李明还说今天要好好休息,穆琛对他的身体比他自己还紧张,这话也不过是在吓唬他。
“好啊,光天化日,别有一番情趣。”
穆琛被他这样一番言辞吓到,没想到放开后的沈奚靖其实个性也和他差不多,他突然有些怀念以前那个一被他逗弄就脸红的沈奚靖了。
不过,这样的沈奚靖倒是更有活力,他还是喜欢看他挂满笑容的样子。
晚上两个人和和睦睦吃过饭,穆琛吩咐张一哲陪着沈奚靖去花园里散步,独自回到卧室洗澡,他今天出了一天的汗,又不想让沈奚靖看到他伤口心里难受,只得吩咐杜多福帮他洗头。
虽然怀荣伯府没有浴池,但这新作的浴桶倒也不小,穆琛把受伤的左手搭在浴桶边上,舒舒服服泡着热水澡,最近天热,他与沈奚靖又不能行房,便让太医加了些消暑的草药,闻着倒是清爽。
穆琛眯着眼睛,听到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以为杜多福进来帮他洗头,便说:“多打些热水,今日出了汗。”
屏风外面传来一个模糊的应答声,穆琛没有在意,闭上眼睛等着宫人伺候他。
不多时,一双手托住他的头,温热的水流慢慢润湿着他的头发。
头发润湿之后,又开始往头发上抹薇露香胰,那手很有劲,但却又很小心不弄伤他的头发,在花香里,穆琛几乎想要沉入梦乡。
“皇上,这么舒服吗?”一把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穆琛猛地睁开眼,想要回头,却被沈奚靖抓住了头发。
“你不好好散步,跑进来干这活计做什么?”穆琛道。
沈奚靖笑笑,仍旧轻柔帮他搓着头发,道:“在安延殿那次,我不是说要帮你洗头发?今日正好方便,你看我洗的多好。”
穆琛听他说这个,心里畅快起来,全身又放松下来,只管让沈奚靖随便弄他头发。
沈奚靖洗头的手艺还不错,虽然许多年没帮人洗了,但到底知道轻着用力,好半天,他才把穆琛那头长发洗干净,用棉布擦干后帮他盘在头顶:“皇上,好了,你继续洗吧。”
他说完,站起身来洗手,穆琛扭头看他修长的身影,眼睛里满是笑意。
沈奚靖回头,见他正傻愣愣看着自己,便弯下腰在他耳边说:“皇上,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忘。”
他说完,径直出了卧室,留穆琛一个人咧着嘴,胡乱地洗完了澡。
天启十年七月二十九,睿帝与嘉侍君微服出行,特地往岭南城外看望灾民,不料有人行刺于架前,嘉侍君沈奚靖为救驾受伤,帝感念侍君忠心仁厚,特封沈奚靖为从一品侍人,赐号嘉。
天启十年八月初一,离乡灾民陆续返乡。
天启十年八月初二,帝下旨定八月初四返京。
睿帝穆琛天启十年的南行,终于在这个炎热的夏季画上终点。
88
在天启十年八月初四这一天之前,沈奚靖一直以为,他们会坐来时的那辆马车回去。
可是,当天他迟迟醒来,却发现那辆马车早就消失在怀荣伯府里。
张一哲和杜多福也已经随着马车走了,只剩下蒋行水、曹易泽和李明还留在府里,似乎要跟他们两个走另一条路。
用早膳的时候,沈奚靖终于忍不住问:“皇上,我们怎么回京?”
穆琛慢悠悠喝着豆浆,道:“不急,午后会有漠城大营的精兵过来,我们绕一下淮安与衢州。过几日衢州有今年的新夏大集,想不想过去看看?”
他这么说,沈奚靖听了觉得分外诧异,按理说,即使他们今天跟着马车一路回京,最快也要八月二十多才到,那会儿已经临近八月三十,穆琛要做些什么也来不及了,他现在还想去逛大集,实在令人费解。
沈奚靖想了想,问:“皇上是担心路上安全?”
走淮安与衢州和走岭西与凉川的路线是差不离的,但淮安那边稍微远一些,所以他们来时没有取道这里。
经过那天刺客一事,沈奚靖也只能想着穆琛改道是为安全而想,但穆琛却笑笑,只说:“有精兵在,不用担心。日子还长,不急。”
好吧,既然皇上都不着急,沈奚靖也没什么好着急的了。因定下午起程,所以上午沈奚靖用过早膳,还是坐卧室里看书。
今日穆琛很闲,也没其他事做,就留在屋里陪他。
自前些天两人说开话,关系就比以往要亲近一些,主要是沈奚靖,脸上总是带笑,话也说得多,相处一起自然和睦。
沈奚靖看了会儿书,就忍不住问穆琛:“那日那人,审得如何?”
他说的含糊,但穆琛完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几日他总是很忙,就是在忙这个事,沈奚靖一直没有问,原来等在今天了。
穆琛表情倒是没有变化,淡淡道:“你看曹易泽老实忠厚的样子,这几年禁军抓了多少人,一半都被他撬开了嘴,这一个,就只花了他两天功夫。”
他说完,见沈奚靖脸上明显挂着“废话太多赶紧进正题”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便说:“那你猜是谁的人?”
沈奚靖想都不想,立马说:“还能有谁?宫里那位吧。”
穆琛这个皇帝虽然当年仓促即位,但他谦逊有礼,敏而好学,大臣们对他印象多半不错,他的两位皇叔一位代天镇守漠河,一位坐镇帝京,虽说漠河那位与他并不亲厚,但却对帝位没有兴趣,而帝京这位则对他一直关照有加,这两位一直是很坚定的皇派,更不用说护国将军、骠骑将军与□将军之列重臣武将,也早就被穆琛拉拢到身边。
他们中有好多人在景泰年前都是默默无名得小武将,这么多年,借着颜至清的眼睛和身份,提拔了不少人,也都是沈奚靖早就知道的。
穆琛对这个从不隐瞒,他身边有什么势力,有什么得力大臣,甚至太医院哪位太医更忠心,在平日生活的点点滴滴里,都慢慢渗透给沈奚靖,他不告诉他谁谁更可信,只说什么情况下,该用谁。
这些人,是不可能会派人刺杀皇帝的,剩下的,沈奚靖怎么想,还只有一个太帝君。
但是沈奚靖闹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柳华然挑在这个时候动手,而那个刺客,也显然水准太差了一些,只有一个人,只有一柄剑,如果是他,肯定会埋伏一帮人,在剑上淬最毒的毒药,一招毙命,永绝后患。
关键是,他找不到柳华然这样做的理由。
既然穆琛都已经把手帕还给他,也就说明不会抓着这个把柄不放,如果这个时候穆琛死了,他又从那里找来更小的皇族子弟继承大统?
难道找个柳家的孩子吗?就算大臣们答应,握帝京防卫营五万精兵的康亲王会不会答应?握兵三十万驻扎漠城大营的的凛亲王会不会生气?
柳华然就算狗急跳墙,也不是傻子。
沈奚靖这边胡思乱想,穆琛见他脸上表情变来变去,觉得甚是有趣,高高兴兴看了一会儿,才说:“是也不是。”
果然,他一这么答,沈奚靖的思维就被引了过来,道:“这话怎么讲?”
穆琛笑笑,走到窗边站定,回头看着沈奚靖。
阳光下,青年英俊的脸庞显露无疑,他低头冲着沈奚靖笑,脸上满是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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