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狼亲狈友之卧蛇藏鼠 作者:恩顾
正文 第3节
狼亲狈友之卧蛇藏鼠 作者:恩顾
第3节
柏为屿端着饭菜,敲敲杨小空的门,“小空,吃饭。”
杨小空应道:“你放门口吧,会传染的。”
柏为屿讪笑:“又不是麻疯病,没事的啦。”屋子里没有声音了。
乐正七抱着纸巾盒擤鼻涕,用胳膊肘顶顶柏为屿,“说话真难听。”
柏为屿将碗碟放在门口,悻悻然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两个人无所事事,把土狗们抓出来洗澡,乐正七拖出个木桶,倒进温水,先将瘦黄狗扁扁丢进去。扁扁嗷嗷惨叫着乱跳,两前爪搭上木桶边缘,这才老实一点,柏为屿仰望头顶上的月牙儿,老头子似的叹口气道:“小空真可怜,这下该怎么办呢?”
乐正七眨眨眼睛,“不学漆画又不会死。”
“会死啊,会死的很惨!”柏为屿透过朦胧水汽看了眼乐正七,“他这三年枉然了,考上了不念可惜,勉强混着吧,大漆不能用,用化学漆会长水痘,什么都做不了,混个三年又浪费时间。”
“水痘长一次就终身免疫了!”
“说的那么轻松!”柏为屿往扁扁身上倒沐浴乳,喃喃说:“现在只是长水痘,天晓得以后会发什么病,再说,我们是整天和漆打交道的人,长期用化学漆也不是办法,不出三、四年,呼吸系统多少会出毛病,做一辈子的话,老了十有八九会得帕金森氏症。”
两个人一阵沉默,乐正七揉着扁扁水淋淋的尾巴,小声说:“先不去想他了,为屿啊,我明天要去陕西了,那里有个西汉的墓。”
柏为屿吓了一跳,“什么?你又出什么篓子?不怕魏师兄揍你?”
“我也不是很想去。”乐正七抬起左手,借着月光打量那道疤痕,语气里带着点儿悲哀:“下雨天前这里痒的难受,我的左手没有以前灵活了,我怕再受伤,会疼。”
柏为屿握住他的手腕,恶言相向:“废话,能不疼嘛?我看魏师兄就该买条狗链拴住你。”
乐正七抽回手,嘴巴一扁,可怜兮兮地说:“老蛮昨天找南河说那个墓的情况,南河没理会他,他一早就走了,我偷偷打电话和小蛮谈了谈,不告诉南河,我单独和他们合作。”
“又是小蛮那龟儿子!”柏为屿沉下脸色,“你这孩子翅膀硬了,还是叛逆期来了,刚刚还说疼,又想找疼去?”
“我会小心的。”乐正七揉揉手臂,故作轻松地说:“上次受伤后我游手好闲的待了半年,整个人像个废物……”
柏为屿截断他:“你就当个废物乖乖的游手好闲吧,免得给国家和人民造成损失!”
乐正七一笑,“虽然我也不喜欢盗墓这个行业。但我不做这个还能做什么呢?闲久了,我很无聊的,南河要我念书,我又没兴趣……”
柏为屿知道自己劝不了,寻思良久,说:“我陪你一起去。”
乐正七失笑:“呵,曹师叔肯放你走?”
柏为屿嬉皮笑脸:“陕西嘛,你盗墓;我把风,老师那里我去处理!”
“门都没有!”乐正七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和小蛮一样,只会给我扯后腿!”
回到木楼,饭菜还是摆在门口,杨小空什么都没有吃,乐正七恼了,一脚踹开房门,“杨小空,你给谁使性子?”杨小空吓了一大跳,用被子蒙住脑袋,露出一只眼睛怯怯地望着对方。
乐正七把饭菜摆在床头,伸手扯他的被子,“这是什么天呀?被子盖这么严干什么?小心又长水痘又长痱子!”
杨小空往床里缩了缩,“别动,会传染的!”
“传个屁!”乐正七一把掀开他的被子,“老子十岁就得过水痘,早免疫了。”
杨小空一头短发捂得乱七八糟,四肢及脸部的红疹愈发厉害了,他蜷在床角,精神萎靡的道:“我吃、我吃,你们出去吧。”
柏为屿拉过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下,“我们看着你吃,吃完饭才能吃药。”
杨小空悲愤地瞪着柏为屿,端起碗吃几口,“我没什么胃口。”
乐正七颇有兴致地看着他愁眉苦脸,“你别哭啊,一个礼拜就能消下去,别用手抓就不会留疤,几个月就能好了。”
杨小空委委屈屈的带着哭腔说:“我没哭。”
“得了,没哭也快哭了,你吃,我们陪你说说话。”乐正七盘腿坐在拔步床床沿,“我出水痘那时候还在墓穴里,我爸就把我放在棺椁中,他去村里诊所给我买药吃,只是我爸一走,棺材里的家伙就开始动了……”
柏为屿:“咳咳……”
乐正七比手画脚的说:“我一看,还是个……”
柏为屿:“咳咳咳……”
乐正七不满地斜了柏为屿一眼,然后看向杨小空,“还是个肉粽子!它起来到处乱爬……”
杨小空不解:“肉粽子?”
“就是没腐烂的尸体啦!”乐正七有点渴了,端起杨小空的萝卜汤喝一口,“本来它没对我怎么,是我看到它帽子上有颗夜明珠挺闪亮,就伸手去拔,结果被他咬了一口……”杨小空冷汗淋漓。
柏为屿虚弱地站起来拉他,“七仔,让小空休息休息。”
乐正七甩开,“我还没说完呢,说到哪了?哦,我被它咬疼了,也去咬它,它可真臭,我从它肩上咬下一块肉,蛆都爬到我脸上了……”杨小空吞口口水,刚酝酿出来的一点食欲又退下去了。
“后来那家伙被我爸一刀杀了,我爸以为我必死无疑,抱着我哭得唏哩哗啦,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我爸哭,但我没死成,睡一觉就没事了!更奇怪的是后来不管在哪个墓穴里遇到肉粽子,它们都以为我是它们的同类,只追我爸不追我……”
柏为屿插话:“狂犬病还有十多年的潜伏期,你什么时候发作了别咬我。”
乐正七翻白眼球给他,继续说:“所以说嘛,小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倒霉一场,肯定会有另一场好事等着你。”杨小空捧着碗,原本还不想哭,这下便红了眼眶。
柏为屿偏过脸偷笑,回眼见乐正七喝完杨小空的汤又吃起肉来,哭笑不得,他一脚跨入拔步床内,俯身用手穿过乐正七的腋下,拖起来就走,“好了好了,宝贝七,你别吃病号餐了!”
乐正七第二天一大早便找借口回姐姐家陪爸爸几天,下山了。
山里的清晨天气凉。魏南河找出一件破旧的牛仔夹克给乐正七套上,顺手把拉链一拉到顶,然后拍拍他的脸,“有空常回娘家去乖乖待几天,多陪你爸说说话,别惹他生气。”
“我哪有机会和他说话,回去就和姐姐、姐夫说说话,他都不理我。”乐正七气鼓鼓的,“我姐给他买一只藏獒后他就更没正眼瞧我了!”
魏南河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一下,“过年时我去一趟,给他陪罪送个礼……”
“小心他放狗咬死你这衣冠禽兽!”
魏南河一笑,“别学你爸骂我。”他伸手揽住乐正七,靠近对方的耳朵轻声说:“那个元青花罐子当聘礼,师伯肯定喜欢。”
乐正七眯眼笑了:“你这奸商!我自己挖来的东西当我自己的聘礼,你……”说了一半,“呸”一声道:“去你妈的聘礼!”抬手抓住魏南河的短发一阵乱扯,“你要胡言乱语气死我爸才得意啊?老流氓!”
柏为屿从二楼窗内往外看着那两个人打情骂俏,酸味在心头绕来绕去,怎么也赶不跑,将自己酸得够呛!他把窗帘放下来,在黑沉沉的屋子里打转,嚷嚷道:“小空,别窝在被子里,出去走走嘛!”
杨小空蜗牛似的蜷成一团:“为屿,你少进我房里,会传染的。”
“我天马流星靠!谁像你这么娇弱啊?羊小花!”柏为屿拉开他的被子,“总要起来吃饭的吧!”
杨小空:“呜呜,真会传染的……”
“哎呀,我的咩咩。”柏为屿吓了一跳:“怎么越发越多了?”
杨小空:“呜呜,你别碰我,前一个礼拜是传染病菌的高峰期……”
“得了,我给你把饭送上来。”柏为屿没法子,只好丢下杨小空下楼了。
魏南河有个茅山派传人老蛮勘墓,杜佑山手里有个风水师霍梨,与那个糟老头子不同,霍梨是位光鲜亮丽的美女,年纪和杜佑山相仿,底细很是神秘,至于怎么和杜佑山掺和在一起,无从得知。
老蛮在遥远的陕西勘出一个西汉墓的同时,霍梨就在本市管辖下的一个县城查出一处明朝官窑遗址。
官窑遗址和墓不同,墓穴里非但机关暗藏还有肉粽子出没,像个迷宫似的东转西转风险极大,真摸到陪葬品还不一定能搬出来,而官窑遗址就不同了,古时候进贡朝廷的瓷器讲究到极致,一个窑烧出来的瓷器只有几件乃至根本没有一件达到朝廷的要求,其余的瓷器不能在民间流通,只有一条去处……摔进坑里埋了。
这不能说那些报废品都是垃圾,古时候的窑工和陶工们拎着脑袋烧制瓷器,几乎每一件在当今看来都堪称精品,这些几百年来深藏在土里的精品,不是一件两件,一旦挖进窑里去,是几吨几吨的瓷片运出来的!大部分碎得厉害,可以在鬼市和古董行里以明朝官窑瓷的行价流通,差一点的几十块一片,好一点的几百块;一些磕去些许,很容易便能以几千的价格找到下家;还有极少数是完整品,那就更值钱了,拿到杜佑山自己的拍卖行,最低都能拍出十几万。
杜佑山叼着根烟,志得意满地笑着嘱咐手下的人:“先把那块地皮买下来,伪装成挖地基,想掘多深都没人管我。”
杜佑山的得力助手兼保镖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退役军人,名叫武甲,斯文清爽的长相,瞧着像个书生,别小看他,他当年在所处的陆军营可是武状元,退役后跟了杜佑山好几年,行事果断狠辣,平常隐形人般站在杜佑山身边,从无多一句废话。
说来,杜佑山这人心眼不大也不好,他可不理会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早把武甲全身上下啃了干净,嚼都嚼不出味来,偏偏还不肯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看,他嫌武甲的额头长的漂亮,就命令人家留个长浏海直盖到眉毛,又嫌人家生了一对灵动的丹凤眼,便丢过一副没度数的黑框眼镜,武甲则逆来顺受,像个软柿子,任他爱怎么捏就怎么捏。
武甲的办事效率极高,十分钟后进办公室,交给杜佑山一张地图:“杜老板,这片地动不得。”
“有什么动不得的?”杜佑山摸出打火机,嗤笑道:“那块地是民宅还是花园?找到负责人,多少钱都没问题!”
武甲淡淡道:“那是县派出所。”
杜佑山一窒,连烟都没点,用惊悚的眼神望向霍梨,“派出所?”
“杜老板怕啦?周遭几个省市你不都有弟兄?”霍梨笑颜如花,口气里带着挑衅的味道:“你上次不还说就算有宝贝埋在市政府楼下你也会把市政府推了吗?”
杜佑山抓抓脑袋,将烟在膝盖上点了点,叹道:“霍梨啊,你真是给我出难题!武甲,你看怎么办?”
武甲略一斟酌,道:“把派出所门口的一些店面全租下来,白天雇人伪装作生意。晚上关门挖地道,从围墙外往内挖进去。”
霍梨莞尔:“我总觉得只要找武甲商量事就行了,杜老板只会说:“武甲,你瞧瞧。武甲,你看怎么办。”到底谁是老板啊?”
武甲扶扶眼镜,谦恭地说:“作决定的当然是杜老板。”杜佑山斜眼一瞧他,心下唾弃,呸!
第五章
杜佑山是有心记挂魏南河的羊羔子小师弟,不过就是刚下山几天那么一想,后来也忘记了,毕竟羊羔子既不是什么绝色,论幼齿可爱也不如乐正七,杜老板身边花红柳绿,三下两下就把羊羔子忘记了,再加上从天而降这么一笔横财,就算天仙环绕杜老板也没心思奉陪了。
杨小空自然也不会记得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杜老板,他出水痘这段日子白天在屋里睡饱了,晚上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便拉着条土狗给自己壮胆。最常在半夜被杨小空从窝里拖出来的是那只无比瘦弱的扁扁,此狗很无辜很胆小,要不是有个人给它壮胆,它也不敢独自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散步。
工瓷坊后的仓库在晚上时常亮起来,杨小空花时间在这些瓷片上完全是因为无事可做,若是临摹图案临得腻了,便将一箱一箱堆积如山的瓷片分门别类……没有什么依据,只是凭自己的认知。当他把瓷片很简单的分为单色瓷、青花瓷和彩瓷之后,水痘已经退下去了,病菌不会再传染,只是长过水痘的地方遗留下点点粉嫩的新肉,正在恢复。
柏为屿勾着他的肩膀,老气横秋的劝道:“小空,别玩这些个破瓷片了,你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杨小空摇头:“不知道。”确实不知道,前途渺茫。
半个月后,杜佑山那项“工程”正式启动,为避免过大的噪音,没敢动用大机械,而是高价雇用一批守口如瓶的民工轮流交替往下挖。
宝贝们,我们来日方长!
曹老在院里跑动跑动关系,找到雕塑系的崔教授商量是否能将杨小空转到雕塑系里,崔教授反倒踌躇起来,柏为屿那聒噪得要死的学生您曹老都能忍,杨小空你却受不了,肯定有阴谋,我要是接过来也不晓得会接过什么大麻烦!想到此,便赔笑道:“曹老,大漆过敏不是什么毛病,几次就免疫了,您就凑合着带吧。”
曹老扼腕状连声叹气:“可这孩子就是没法适应,注定学不了漆画!不是我说,他确确实实是个好孩子,在我那什么都学不到,白白浪费三年时间,多可惜!”
“曹老您夸张了,不是我不要这孩子,您也知道,今年研三那两个把我活活折磨死了,一个闹得像猴子;一个笨得像狗熊,没把他们安全送出校门我真的没信心再带研究生!”崔教授嘴巴上说得很谦虚,暗地里腹诽道,十有八九是一个讨厌的孩子,我坚决不要,宁死不屈!
对方话已说得这么坚决,曹老也无计可施,只得另外找人,可谈何容易!一个学生能让一个导师不要,让第二个导师也不要,还能是什么好东西,杨小空莫名其妙的变成院里的传奇人物……声名狼藉那种型的,让美术学院所有导师闻羊色变,曹老无论如何都推销不出去。
曹老很忧伤,连带看着杨小空的眼神都是怜悯而悲哀的,杨小空像受气包似的,低眉顺眼,看过去更加可怜了。
他泡在仓库里,替魏南河做免费的义工,将已经分出来的三大类瓷片再次进行更细致的分类,单色瓷和青花瓷暂时不管,先把花花绿绿的色彩瓷根据形式分出几种,但他是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只是感觉它们不同。
魏南河经过仓库时带着同情的口气赞扬一下小师弟的勤劳,再以两三句话将杨小空分出来的斗彩、五彩、粉彩、珐琅彩、别花等的制作方法介绍一遍。魏南河没有多在意杨小空的行为,不同形式瓷片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能分出来并不奇怪,他也没心思多和杨小空讲解什么,乐正七走了十多天都没回来,刚开始还给他打电话,后来连电话都不打,只好他打过去,没想到那小子的手机关机。
这样又过了四五天,魏南河越想越不对劲,生怕老婆被关起来了,便不顾脸皮跑到乐正六家里找人,人没找着,反倒被岳父大人用拐杖抽了一顿赶出来,附带被凶悍的藏獒咬了一口。
打了狂犬疫苗后,魏南河头疼了,心想,要不要报警?
杨小空懵懵懂懂的,隐约觉得出事了,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乐正七的行踪,柏为屿又失踪了。
柏为屿本来是曹老派去一所大学帮位老朋友代几天本科的课,一天一夜后,老朋友打电话来告知曹老,你的徒弟半路被人绑了?到现在都还没到!
柏为屿在火车站下车,直接搭车奔往机场飞去咸阳。
魏南河打乐正七的手机打不通,想到了老蛮,可是却没有老蛮的联络方式……他从不主动找老蛮,一方面因为他并不像杜佑山一样有批专业挖墓队,他弄来东西只是自己收藏,从不拿来卖,老蛮找他,能合作就合作,风险太大就拉倒;老蛮不找他,定然没什么事儿;另一方面,老蛮是个脾气古怪的古董老头,除了身边带着个侄子,平常神出鬼没,想联络都难。
老蛮的侄子小蛮,和柏为屿年纪差不多,看过去满口仁义道德,私底下一肚子坏水,明明是个道士,却到处招蜂引蝶。老蛮到工瓷坊有时会带着小蛮一起来,小蛮跟着大伯混日子,对什么风水陵墓根本不感兴趣,逮着机会就抱着柏为屿的笔电玩游戏,柏为屿和他的交情一般,只是交换过手机号码。
这个时候手机号码是救命稻草,柏为屿一通电话就找到了乐正七的下落。
到了咸阳,坐七个多小时的大巴,再换三个小时的小巴,在县城里找辆顺路的拖拉机搭上,颠簸了一夜直到清晨才在一个满目荒凉的村子里停下,柏为屿吐一口满嘴的黄土,忍不住破口大骂:“这种地方老蛮也能找到,什么玩意儿!”
很容易地就找到衬里诊所,乐正七腿上绑着石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喂鸡,看到柏为屿,明显的愣了一愣,“你怎么来了?”
柏为屿抹开一头一脸的灰,“你还好意思问,魏师兄就差没有报警了!”
乐正七脸色微变,“你告诉他,我和老蛮出来挖墓了?”
柏为屿见院子里的木门锁着,便转个弯翻过矮围墙爬进去,“哪敢说,我谁都没说就跑来找你了!”
乐正七松口气,像走失儿童找到家长一样,嘴巴一扁,眼泪汪汪的,起不来身,只好张开手臂唤道:“为屿……”
柏为屿三步两步走过去俯身揽住小孩,仔细观察一番他腿上的伤势,“这是怎么回事?”
“骨折,这里的医生说最少得一个月才能拆,我已经在这村子里疗养了一个多礼拜了。”乐正七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显然是很久没换洗了,脸蛋上还沾着饭粒。
柏为屿问:“吃早餐了没?”
乐正七抽抽鼻子,用袖口抹一把鼻涕,往屋里一指,“小蛮刚起来,他在做了。”得了,看来还是昨晚留下的饭粒。
柏为屿打横的把他抱起来,嘴里絮絮叨叨的陶侃他:“坐石凳子上多冷啊,进屋去!你现在是只要出手就会失手,赶紧的别再玩这要命的活儿了,这回骨折,下回还说不定……”
话没说完,小蛮捧着饭碗出来了,一脸惊喜,“为屿,这么快就来啦!”
“废话!”柏为屿呸一声:“你不是说你大伯把小七交给你照顾了吗?你是怎么照顾的?他都脏的像乞丐了!”
小蛮脸色一肃,一本正经道:“为屿,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上周还给他洗了件t恤。”说着拍拍自己身上的道服,“你看,我自己这件都有三个多月没洗了。”
乐正七指向小蛮。咬牙切齿:“每次都是这王八蛋坏事!我们都快出来了,还不是他用炸药,墓道塌了,我们差点全被埋进去!”
小蛮满不在乎地笑笑:“够了,我把你挖出来的手指都起泡了。”乐正七咬一下嘴唇,不说话了。
村里诊所的大夫下地干农活去了,柏为屿在屋里顺手捞件破破烂烂的灰布棉衫,囫囵给乐正七穿上,“跟我回去!”
小蛮跟在后面嚷嚷:“哎,那件不是你家孩子的衣服!”
乐正七拼死挣扎:“我不能这样回去,南河会打死我的!”
“那我把你送到你姐家去。”柏为屿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出布鞋,按住乐正七强行给他穿上。
小蛮哭笑不得:“我说你,在别人家用不着这么嚣张吧,刘大夫待我们不薄啊……”
“我姐那也不能去,我爸会嘲笑我……”乐正七抓着柏为屿的头发,两脚乱蹬:“柏为屿,放开我,拆了石膏我就回去……”
柏为屿捏着他的细脖子,用胳肢窝夹着他的石膏腿,嘴里咬着根草绳,咆哮:“小蛮!看屁啊!还不快来帮我!”
小蛮气定神闲地喝着碗里的稀饭,夹着桌面上的菜,拉长脖子呼喝:“我马上来、马上来……”
那两个人像两只斗殴的八爪鱼般在炕上的黑被窝里手手脚脚地缠成一团,一只筒状物忽溜溜从枕头下滚出来,乐正七眼明手快扑过去按牢,后怕道:“操!别闹了,把这东西摔了我和你没完!”
柏为屿一掌把乐正七按回黑被窝里,用膝盖顶着他的后背,毫不费力地夺过那东西:“这是什么?”
乐正七的脸埋在被窝里,“机遇炉……”
“什么?”柏为屿扭身把那东西对着窗户外的阳光,眯眼认真看起来。
乐正七四爪蹦跶:“我快逼死了……”
“什么?”
小蛮嚼一口杂粮窝窝头,“前一句是“青玉觚”。”
“后一句呢?”
小蛮替乐正七回答:“我快憋死了。”
柏为屿忙从乐正七身上爬起来,乐正七翻个身肚皮朝天,大口大口喘两口气,九阴白骨爪恶狠狠向柏为屿门面盖去。柏为屿不紧不慢地用青玉觚挡在面前,乐正七掌心一歪避过青玉觚来招黑虎掏心,柏为屿嘻嘻哈哈的侧过身子,不想手撑了个空,身子一转,哎呀一声从炕沿边跌落下来。
本来只是开玩笑而已,不想情况陡然失去控制,乐正七蓦地变了脸色,没头没脑地扑到柏为屿怀里护住青玉觚,两个人失去平衡哐啷啷摔在地上,伴着一声东西破碎的声音:“咔……”
当下,小蛮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哑了三秒,他惊怒地暴跳起来:“哇操!要死啊?摔坏那个……”乐正七和柏为屿零距离地大眼瞪小眼片刻,皆惶恐不安地向下看去……青玉觚完好无损,乐正七腿上的石膏一劈两半。
小蛮“青玉觚”三字还没出口,立时改了话:“可爱的小七,哥哥我可要心疼死了!”
柏为屿用热毛巾把自己和乐正七的脸抹干净,再撸一把水,扯开乐正七的领口,耳根后、脖子后使劲搓一遍。小蛮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块破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青玉觚包起来,小心塞枕头下,一脸满足地拍了拍满是尘土的道袍:“我说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成天闹来闹去成何体统?阿弥陀佛!”
乐正七的小腿架在柏为屿的大腿上,柏为屿拢着他那碎成两半的石膏,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疼不疼?”
乐正七摇头:“没感觉。”
小蛮用拂尘一弹,“善哉善哉,你们小俩口稍安勿躁?待刘大夫回来定会给你们一道生子妙方。”
乐正七和柏为屿同时抬头,无语地看他一眼,最后选择无视此人,柏为屿说:“我陪你在这儿待一段日子看看情况,不过你回去了要怎么解释想清楚没有?”
乐正七嘿嘿地傻乐:“有这个青玉觚,南河十有八九就能消气,别让他看到我受伤就行,不然他一定会心疼,下次就会把我看得更紧了。”
柏为屿苦笑,“你现在就惦记着下次啊?”
“这次受伤是意外,小蛮以为我们背后有机关,什么都不问就先丢炸药。”乐正七不失时机地白了小蛮一眼,“我的耳朵在墓穴里能判断一切声音,不需要这混蛋帮倒忙!”
小蛮忙着用个陶碗泡碗茶,毕恭毕敬端过来,“小的罪该万死,皇上请用茶。”
乐正七接过来递给柏为屿,“爱卿。”
“是是是,臣先试毒。”柏为屿一口气喝完,摸摸嘴巴一下,眉头直皱,“一股怪味。”
乐正七:“这就对了,这是我们从墓穴里带出来的,这几天吃完稀饭喝汤,喝完汤泡奶粉。”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小蛮,“有一个多礼拜没洗过了吧?”
小蛮掐指一算,“回皇上,有一千九百多年没洗过了。”
柏为屿虚弱地把碗还给乐正七,“恕臣先皇上而去了。”
这一行盗墓者挖了个地洞,跟着乐正七在墓穴里顺风顺水达到主墓室,从棺椁中拿走几块玉质陪葬品,乐正七还从墓主人身边捞走一把散落的玉珠子,这才拍拍屁股走人,回程路上看到不错的小东西也顺手牵羊地带走,临出来时小蛮还丢一炮炸药将墓道炸塌了,要是乐正悬知道这毁坏性工程,非得气晕过去。
除了青玉觚在乐正七手里攥着,其余玉璧玉璜之类的东西被老蛮先带出去找买家,至于那串原本戴在西汉贵族手腕上的玉珠串饰,乐正七把它们送给柏为屿,柏为屿用根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并不觉得有多好看。
杨小空开始着手整理单色瓷,魏南河以为他只是将几大色系的单色釉大概划分一下,不想他专注得很,细细地将红釉分为郎红、豇豆红、钧红等,青釉分为豆青、影青、粉青、梅子青等,连白釉都分出汝窑、邢窑、定窑、德化窑等。而他根本不晓得这些釉色和窑口的名称,他有很多疑问想请教魏南河,可是魏南河近日极度郁闷烦躁,没心思多搭理他。
被狗咬了没人还能保持心情愉快,魏南河打了两趟狂犬疫苗后,收到柏为屿的一封简讯,师兄,七仔找到了,我陪他玩几天就回去,你别担心,顺便帮我和曹老说一下,谢谢,不用回了。
魏南河暴跳如雷,电话拨过去,对方关机,敢情柏为屿这兔崽子是一传完简讯就关机了,魏南河早料到乐正七是和老蛮去挖墓了,也料到柏为屿一声不吭的失踪和乐正七撇不开关系,这种感觉纠结得很,就像……就像师弟拐走自己老婆私奔了。
乐正七进墓前会点一柱香,香灭之前一定会出来,挖墓是一夜就能搞定的事,东西托转大巴运回来,人自然是坐飞机,来去一个礼拜就够,现在这两个贪玩的死孩子凑在一块儿,不晓得到哪去玩疯了!
老蛮有告诉魏南河那个墓的大概方位,他都想不到上那儿去找老婆……大概方位,就像在陕西地图上画个圈,找吧,找死你!
魏大师兄整天阴沉着脸,心下思度着,等那两个死孩子回来,他非得一手拎一个混帐的耳朵,先把师弟抽个一百下皮鞭,再把老婆……嗯,关进卧室里干个一百遍。
曹老就更阴郁了,勤劳的弟子没日没夜帮人家整理那些个破瓷片,可惜不能做专业内的正事,能做正事的弟子平常不勤奋也就罢了,如今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就在这妆碧堂和工瓷坊上下一片戚戚之时,杜佑山意气风发地上山了,拎个锦盒,他笑嘻嘻地跨上工瓷坊的长条石台阶,弯了腰对正在晒太阳的魏老道:“魏老伯,你好!”
魏老这几日脑子忽然莫名其妙的清楚了,和蔼的笑:“佑山啊!”
“是我,魏老伯好耳力!”
“魏叫兽”刚去院里给本科生讲了一上午工艺美术史,刚回来没来得及休息,此时展开热情洋溢的微笑:“佑山,今儿穿的真潇洒!”心里骂着,你这只披着人皮的黄鼠狼。
“什么话啊,我是个没品味的粗人,哪有教授您有气质?”可不是,这位杜先生穿着件深紫色细格子衬衫,松松地系条暗灰色领带,和领带一色的休闲西装,下面是件卡其裤和棕色牛皮鞋,瞧着是十分英气勃发,附加人畜无害的笑容,当真是,二十一世纪最内外兼修的衣冠禽兽。
魏南河礼节性地往下跨了一个台阶做招呼状:“来就来了,何必带礼物呢?”再骂,他妈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杜佑山直起腰来,“南河,你就爱开玩笑,这东西我带来给你看看,不是送你的。”心里不爽念着,你这小子头壳坏了?我刚搞来的宝贝送你?
魏南河哈哈:“我说你不厚道嘛,有宝贝还拿来让我眼红,赤裸裸的炫耀!”再骂,去他妈的!
杜佑山一起哈哈:“什么话,有你魏教授的金眼,总是万无一失的。”这边又念,去他妈的炫耀,我还有什么瓷器能在你面前可炫耀?
魏叫兽:“佑山,你太抬举我了!你可是行里的玲珑眼!”
流氓杜:“不敢当、不敢当!”
两个互相奉承一阵子后,暗自问候一遍对方的祖宗,然后勾肩搭背亲亲热热的进木楼客厅里去了。
建窑盏,溜亮黑底之上鹧鸪斑光晕精彩,比之日本那国宝天目略逊一个等及,这样的东西魏南河的地下室有好几个,他单手捏着盏看一番,话中有话:“好东西,佑山准备卖个什么价钱给外国友人?”
杜佑山反问:“你看值多少价?”
魏南河扶扶眼镜,“你心里有数,何必问我。”
杜佑山把手插进口袋里,笑吟吟看着对方,“不瞒你说,这是我从伦敦买回来的,只花了五千英镑。”
“哈,佑山最近鸿运当头,捡了大财啊!”魏南河眉目一动,心骂,不做文化汉奸啦?
杜佑山接着说:“打算转手卖给日本人。”
魏南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心里又骂着,得了,狗改不了吃屎。
杜佑山脚跟一转,绕过魏南河,屁股坐上椅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南河,你抱着整个博物馆的宝贝不卖,只进不出,我的东西你一件都买不起,而且这玩意儿你也多得很,看不上眼。”
“我哪有什么博物馆?真是笑话!”魏南河也坐下来,“佑山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全是。”杜佑山合上锦盒的盖子,往魏南河这推了推,“我和你谈笔生意,谈妥了,这个全当见面礼。”
魏南河挑起眉毛:“杜老板,请讲。”
“过一段日子我手上陆陆续续会有一批官窑底板,你做活,收益我们二八开。”
魏南河摇头晃脑的,“你二我八?”
“南河!”杜佑山失笑,他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递给魏南河,“你三我七。”
魏南河接过那烟,在桌面上敲一敲,直打呵欠。
杜佑山啪地点燃打火机,“你四我六,南河,底板是我弄来的,还要我去找买家,在这中间运转不是我一个人,都要用钱打发的,你可不能再逼我了。”
魏南河叼上烟靠近打火机,深吸一口,“什么年份的?”
“万历、嘉靖……”杜佑山略一斟酌,“现在我也说不清,大概都有。”
魏南河幽幽吐出烟雾,笑意深了,“去处是?”
杜佑山嘿嘿一乐,“当然是孝敬外国友人,谁叫他们出手大方呢。”
魏南河一点头,将桌面上的锦盒系好,捧在手上,“那我就先收下这份厚礼了,谢杜兄。”
流氓杜和魏叫兽秘密协商好这件丧权辱国的交易后,吃饭时间到了,今儿餐桌上是一锅茶树菇炖鸡、一盘地瓜叶、一盘甜辣鱼条、一钵红烧茄子。
杜佑山在餐桌前坐下,开口便问道:“小七呢?”
魏南河扶自己老爸坐稳,淡淡说:“为屿去外地采风,顺便带他去玩了。”心里咒着,我老婆去哪关你屁事?
“小七和为屿还真是形影不离。”杜佑山说着这话,斜着眼睛欣赏魏南河脸上的表情,心想,乐正七这小屁孩也就只是和你睡同一间屋子罢了,其他时间都和柏为屿好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柏为屿的老婆。
魏南河一脸坦然,口气也是丝半波澜未起:“是啊,为屿会带他玩嘛,他还是个小孩子,我哪有闲功夫陪他。”心下痛骂,你这免崽子,什么意思啊你?
“哦,也是。”杜佑山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同时给自己盛碗汤,你也知道自己老啦?
魏南河还要说些什么,抬眼瞅见杨小空进饭厅里来了,便招招手:“小空,别拖了,天气冷了,赶紧趁热吃。”
啊,咩咩来了!杜佑山扭头一看,既惊愕又失望,手里的汤勺“咔哒”一声跌落在碗里,再骂,我操!我严重的操!粉嫩羊羔子怎么变成大麻子了?
杨小空欣喜地打个招呼:“杜老板。”
杜佑山指了他的鼻子,“你这是……”
杨小空毫不在意地摸摸脸,“水痘,已经好了,这些是疤。”
流氓杜向来以貌取人,原本那一点对羊羔子的肖想顿时烟消云敢,“这么倒霉啊,哈、哈哈。”
吴阿姨从锅里端出一小碗另外蒸的炖乳鸽,摆在杨小空面前,嘱咐道:“小空,红烧茄子和甜辣鱼条你都不能吃,有放酱油。”
杨小空点头道:“知道了,谢谢吴阿姨。”羊羔子永远是一副懂事温顺的模样,尤其招长辈喜欢,吴阿姨满是怜悯地摸摸他的脑袋,觉得这孩子乖乖巧巧的,偏偏身体不好又没前途,实在是太可怜了。
杜佑山不再去看杨小空,和魏南河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几句,汤和着饭很快消灭干净,正事早谈妥了,要有乐正七那漂亮小孩还能调戏调戏,现下无人可供取乐,还留在山上做什么?陪着魏南河口是心非?待吃饱喝足,他一抹嘴巴,眼睛一转:“有位评论家下午要到画廊,我差点忘了!”
魏南河悠哉悠哉地勺起汤,抿一口,“佑山,别急啊,吃完饭还准备泡壶茶和你聊聊。”继续骂,要滚还不快滚,废话真多!
“我倒是也想。”杜佑山一看腕上的手表,作紧张状:“不行不行,来不及,我得走了!太不好意思了,不然这么着,下回兄弟我请客?”心里反说,请你吃屎。
“佑山你是大忙人……”魏南河半站起来欲送客。
杜佑山把他按回去,“你慢慢吃,别送了,你这地方我熟着!”
“那好,不和你客气,你慢走。”魏南河半推半就地坐下,继续喝汤。
杜佑山风风火火的出了饭厅,杨小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往外追。
“杜老板!”他在工瓷坊的台阶处唤住了杜佑山,急切的道:“稍等一下!”
杜佑山一手已拉开车门,闻言停住脚步,仰头看杨小空一眼,笑容依旧:“什么事?”
杨小空说:“你上次说会借我几本书。”
“呃?”杜佑山摆明了的是贱人多忘事。
杨小空厚着脸皮提醒道:“就是一些关于瓷器的资料,我去学校图书馆和书店找过,这类书很少……”
“知道了。”杜佑山挥手打断他,敷衍道:“好的好的,下次我带几本来借你,那我先走了,拜拜。”
凛冽的寒风刮起满目黄土,小蛮站在黑沉沉的天地之间,一袭道袍迎风飘扬,只听他喃喃道:“佛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万籁俱静,不远处柏为屿蹲在一石头旮旯处,对蹲在自己身边的乐正七道:“他是个道士,怎么会念什么佛曰?”
乐正七摇摇头:“这句话明明是子曰。”柏为屿原以为自己就够脑残了,如今真是冷汗雨下,自愧不如!
乐正七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放心好了,小蛮下手最狠辣,那天在墓穴里他还叨念着金刚经,一回头就掏出捆炸药丢出去,我都没反应过来……”话音刚落,小蛮那里传来一声低沉的枪声,柏为屿猎犬似的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他和小蛮一起回来,小蛮握着一柄组装土枪,柏为屿拎着只倒霉的鸽子。
乐正七眉花眼笑:“烤鸽子、烤鸽子!”
小蛮撩起道袍,把枪插在裤腰上,然后抖一抖道袍下摆,放下来掩盖住枪,同时从后腰抽出浮尘,世外高人般一甩,闷哼道:“急什么?拔毛!”
三个坏蛋动作迅速地把鸽子毛拔干净,迅速架起火堆,乐正七贴着火苗子,口水直流:“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
“得了吧你,刘大夫家的鸡都被你吃光了,一天一只,你是坐月子还是怎么的?”小蛮不满地哼了声,转向柏为屿:“都是这小子把我们吃穷了,你怎么不管管?”
柏为屿摊手,“他就是这样,无肉不欢,要不给他找肉吃,他会下墓去吃尸体的。”
小蛮想起昨晚半夜醒来看到乐正七幽幽发亮的眼睛,不禁打个寒颤:“别半夜把我们吃了才好。”
老蛮留下小蛮照顾乐正七,自己打扮成老农民带宝贝回去销赃是有考量的,一是觉得把受伤的乐正七还给魏南河不太妥当;二是年底了,警察严抓各项违法犯罪,他怕人多误事,尤其还带着一个伤患。
而乐正七在墓穴里挖到青玉觚的事他并不知道,还是他走了后几天小蛮才发现的,乐正七为了堵住小蛮的嘴巴,答应等青玉觚出手后四六分。其实乐正七心想,我说出手了和你四六分,又没说会出手,等我把青玉觚交给南河,打死不承认和你有什么协议,你能怎么着?告我去?
老蛮走时留下几百块,把一个孩子交给另一个孩子照顾,乐正七饿死鬼投胎似的,小蛮不仅要付他的“住院”费,每天还要赔刘大夫一只鸡。可怜的小道士一心指望柏为屿能带点钱来救命,不想柏为屿出门匆忙,一路上的机票和车票花费下来,找到乐正七时身上只剩现金一百二十块钱,别说没带是提款卡来,就是有卡也不能用……村里没银行也没提款机,几公里外的乡镇上也没有,倒是有农会。
得了,又来一个白吃不付钱的,三人花光最后一毛钱,被刘大夫赶了出来。小道士从来没有这么伤脑筋过,打了好多通电话都找不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蛮,这下只能当乞丐了,先找个废弃的旧祠堂混一天是一天。
于是,村子里的人看到那年轻英俊的小道士,不伦不类地背着个名牌双肩包,腰间别一把浮尘,手里拿支手表,走街串巷的到处推销:“我用手表和你换二十块、十五块?十块?不然,和你换三颗馒头?”
小蛮把乐正七和柏为屿身上能换的东西都扒下来去换食物,不出几天就又花光了,乐正七接连几天饿一顿饱一顿,他饿得两眼昏花,可怜兮兮的缩在破祠堂的供桌之下,看得小蛮和柏为屿心酸得不行。柏为屿只好下田偷挖些红薯,小蛮则端着那个从墓穴里挖出来的陶碗,敲开村民家的房门:“贫道是来化缘的……”
天气逐渐转冷,衣服带得不够,三个人中属乐正七最小,也最瘦弱,多余的衣服都穿在他身上,足有八、九件之多,是些t恤或毛线衫,一点也不保温,小屁孩的感冒一直没好过,成日挂着鼻涕蹲在破祠堂门口,等两个大哥哥弄食物回来吃。
三人活得越像乞丐了,怀里揣着价值上百万的青玉觚,不能吃不能喝,乐正七连看到老鼠都会嚷嚷:“肉……别让它跑了……”柏为屿说的一点都没错,再没有肉吃,乐正七就会下墓去吃尸体了。
此时乐正七嚼着半熟不熟的鸽子肉,忽然冒出一句话:“祠堂里太冷了,我们不能再待了。”
柏为屿啃着小不隆咚的鸽子爪,“我们一毛钱都没有,连这个村子都出不去。”
“别看我。”小蛮翻动架子上剩下的半只鸽子,“我大伯从不接触高科技产品,手里就一支手机,那玩意儿坏了全世界没人找得到他,除非他来找我,我说,魏教授总不至于不理你们,打个电话叫他来接你们或者寄钱来。”
乐正七沉默着抹一把鼻涕,许久,斩钉截铁的道:“不行!”小蛮怪笑一声,不说话了。
乐正七吃了半只鸽子后,将手伸向火堆上的另外半只,伸了一半,脸一红,缩回手来,“你们怎么不吃?”
小蛮手里拿着鸽子头,柏为屿手里拿着鸽子爪,同时抬抬手:“正在吃。”
乐正七眼圈儿有点热,抽抽鼻子,“我吃饱了。”
“吃饱了?”小蛮问。
“饱了。”
“真的吃饱了?”柏为屿再次问。
“真的。”
“再吃点?”小蛮眨眨眼睛。
“不了。”乐正七难得懂事的摆摆手。
“一点都不想再吃了?”柏为屿再次确定。
乐正七用力点头,“真的很饱了,这只鸽子很肥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你们吃吧,外头风大,我进去躲着。”
一瘸一拐的刚进祠堂里,就听到火堆那传来打斗的声音,柏为屿:“给我给我,我操你,你这个死道士吃什么荤啊?”
小蛮:“关你鸟事?妈的,把那只腿给我,不然老子一枪毙了你!”
柏为屿:“来啊来啊,有本事这里来一枪!”
小蛮:“奶奶个熊!我和你拼了……”
柏为屿:“嗷……我天马流星靠……”
晚上三人睡在墙角的稻草堆里,身上盖了一件好心人施舍的破棉被,乐正七钻进柏为屿的怀里打哆嗦,柏为屿的手抚过他单薄的后背,苦笑:“七仔,你这是何苦呢?回去吧。”
乐正七四爪并用抱住他,“南河会生气,你知道的,他会打我。”
小蛮插嘴道:“打就打,谁给我钱,我让谁打一顿!”
柏为屿挥挥手,“去、去!你懂什么!”
“哼,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大伯说小七和魏教授……”小蛮说了一半,哽住了。
乐正七竖着耳朵听着,追问:“说我们什么?”
“伤风败俗。”柏为屿一脚把小蛮从被窝里踢出去。
小蛮嗷嗷惨叫着爬回来,贴着那两个人取暖,嚎啕道:“你们有没有良心啊?哥哥我讨饭喂饱你们,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委屈……”
乐正七笑:“为屿,你干嘛踹他,伤风败俗又不是什么坏词。”
柏为屿无语,心想,那什么才是坏词?
乐正七捏捏小蛮的脸,“哥哥,那你怎么看?”
小蛮抓住他的手,放到嘴巴上亲了一下,“宝贝儿,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和你一起伤风败俗。”
乐正七一愣,抬脚把他踹出去,“去你妈的,占老子便宜!”
小蛮哆嗦着爬回来,揉着屁股挪动进温暖的地方,嘀咕:“不是我说啊,宝贝七,你的腿看样子还得要半个多月才能好,现在已经入冬了,陕西和我们南方不一样,再过半个月就会下雪,待在这四面漏风的祠堂里不是长久之计。”
“不是我不想回去。”乐正七秀气的眉毛拧在一块:“还不是上回和你进了那个明代王墓时手臂中了暗器,南河像只看家狗似的看了我半年多,就差没给我买个项圈绑着了,我这样瘸着回去的话,他会大发雷霆的。”
小蛮哀鸣几声:“宝贝七,他不让你挖墓,你以后就别干这行了,搞得这么悲惨,流落街头了!你看你,十八岁都不到,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最好是念点书……”
“你好意思说别人吗?”柏为屿反问。
小蛮悻悻道:“我怎么了?我可是有著名牌大学学历的,现在人逢灾难,找到一个工作不容易,虽然我是走后门继承茅山派新任掌门,但我干一行爱一行,立志将道教精神发扬光大,阿弥陀佛……”
“说白了就是个臭道士。”乐正七总结。
柏为屿:“道士的口头语不是阿弥陀佛好不好?拜托你专业一点。”
小蛮激怒地:“你们歧视我高尚的职业!”
柏为屿:“那又怎么样?”
“你、你们!”小蛮埋头嘤嘤哭泣:“人家不理你们啦!”
柏为屿忍笑:“好、好吧,道长,你叫什么名字?”
小蛮呆了一呆:“干嘛突然问这个?”
“说吧。”柏为屿推推他,“大家叫老蛮叫习惯了,也就随口叫你小蛮,都没问过你的名字。”
乐正七插嘴:“我听老蛮是叫他阿威。”
小蛮半支起身子,将额前的头发往后抓一把,清清嗓子,潇潇洒洒的道:“贫道复姓夏侯,名威猛,道号圣虚子。”
乐正七:“吓猴威猛……”
柏为屿:“肾虚子……”
小蛮喜滋滋的说:“我的名字太有气魄,说出来怕吓到人,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乐正七转个身子窝进柏为屿怀里,“很优雅的名字。”
柏为屿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嗯,很有内涵的名字。”
第六章
午夜开始下雨,庙里的气温又低了几度,三个人尽量挤在一块,乐正七夹在中间最暖和。
柏为屿后背露在棉被外,冷风一吹冻得厉害,他低头看了眼乐正七,忍不住扬嘴角。乐正七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厚厚的睫毛轻轻晃动,脸蛋脏脏的,皮肤干燥得有点裂,嘴唇倒是湿润饱满,微微泛着光泽。柏为屿默默看着他,温温柔柔地用手背掠过他的脸,然后,似是思考了许久,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小蛮轻咳了一声,柏为屿毫不躲闪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竖中指,意指,敢乱说话老子宰了你。
小蛮笑笑,从草堆下摸出一根烟,摸索半天都找不到打火机,遗憾地叹一声:“有烟不能抽,还不如别让我捡到。”
祠堂果然不能住人,淋了一晚雨后,屋顶漏了,雨水滴得到处都是,除了供台之上没有一处干地,三个乞丐面面相觑,小蛮笑得比哭还难看:“七爷,您看,我们是不是该转移阵地了?”
乐正七坐在供台上,垂眼看着手里的青玉觚,淡淡地冒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我们可以住到墓穴里去。”
小蛮:“什么墓?”
“我们上次进的墓穴里,还可以顺手捞点东西,村里诊所的刘大夫不是说了,这一片常有人种地的时候挖出古物。”乐正七举举青玉觚,“这个东西太明显,不能拿出来,我们摸点铜钱或陶碗之类的小玩意儿,可以和村民们换点吃的,没人会怀疑。”柏为屿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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