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断愁 作者:泠司
正文 第9节
断愁 作者:泠司
第9节
危险的预兆只有短短的一秒。
“阿桥,你觉得这样好吗?”
一直到对方远离,赵桥才从这种浑身僵硬中回过神来,他的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挣脱。
“可能不太好。”
严峻生笑了下,却没什么愉悦的意味。
他凑近在他的唇边吻了一下。
“晚安。”
是夜,可能是下午睡了太久,赵桥整晚都没能睡好。
醒时树丛被风吹过,发出如瓢泼大雨的沙沙声,一波接一波,打开窗子却仍旧是干燥凉爽的北国深秋。
他醒来,再也睡不着,看时间是清晨五点三十四。他翻身下床去一楼倒水,途中经过侧卧,看见门缝里漏出的灯光。
悬浮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将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们。
第二天他们天不亮就起床,按一开始的行程去钓鱼。
赵桥洗漱更衣好,下楼发现早餐已经做好了。盘中是卷着胡萝卜丝与培根的金黄蛋饼,温热的白米粥盛在白瓷小碗里,他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有了昨天的教训,这次赵桥特意穿了件薄毛呢外套来抵挡天亮前的寒意。
蒙蒙亮的天,四周弥漫着薄薄一层雾气。他们拎着装渔具的箱子,步行了莫约半个钟头才看到远处的湖泊。
一望无际的湖泊表面看来波澜不惊。走近了后,赵桥发现这湖水虽清澈,但极深,深到一个人被吞没都不会有太多的惊扰。他想起读书时一个日本同学和他们说过的都市传说:在这样的湖中自杀,尸体会被水生植物牢牢缠住,故而不会上浮给活着的人添麻烦,久而久之形成自杀圣地。
过了一会,赵桥意识到他们还要在这里钓鱼,便把某些倒胃口的联想赶出脑海。
微风吹过,黑暗的湖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波光粼粼,向岸俯冲边荡漾开。
远处的层云透出不一样的彤色,天边星辰黯淡,是破晓的征兆。
尚未来得及迁徙的候鸟收集起翅膀下的风,向着太阳即将升起来的方向滑行。它们的羽翼掠过湖面,
忙着组装鱼竿的赵桥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细滑的尼龙绳一直在跑,他尝试了几次打八字扣却都以失败告终。
早已弄好自己这边的严峻生旁观了他的前几次失败,适时向他提出了援助。
“我来吧。”
不知道在和什么较劲的赵桥摇摇头,重新折叠起鱼线。过去和赵时明、和他们父亲出去钓鱼时的记忆慢慢在脑内复苏,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前几次错在何处。
“我可以的。”
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
做完一系列准备工作,他们就串好鱼饵,开始第一轮垂钓。
等待鱼上钩是个冗长无聊的过程。赵桥起初还盯着浮标看,后来他就看各种东西,除了毫无动静的浮标。
初生的太阳是熔化了的铜一般的红色。这是它一天之中最为柔和的时分,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直视它。
后来它渐渐变得光芒万丈起来,赵桥差点就被刺痛了双眼。
“小心点,别这样盯着看。”
严峻生的浮标动了动,赵桥还来不及发声提醒他,他便及时收了竿。
看到对方那边有鱼上钩,自己这边仍是静止,赵桥心中更加烦闷。
日出的壮丽景象驱散了黑夜的暗沉。金色的光芒洒满湖面,鸟挟着风,打散了一湖碎金。
本质来说,赵桥并不是特别喜欢钓鱼,因为无论是和谁去,他都是收获最少的那个人。赵时明和他父亲先不论,连周晟和陈靖都比他更受鱼的青睐,导致他每每想起都心中气闷。
“留心。”
忽然有人从身后揽住他。被从沉思中惊起的他看到自己这边的浮标动了动。他顾不上回头看就准备收竿,后方的严峻生有力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和他一起将鱼竿那头有点分量的猎物收回。
是条相当大的鲢鱼,挂在鱼钩上挣扎不已,却只能让鱼钩把它割得更狠。赵桥将它从鱼钩上取下来,扔进放战利品的水桶中,整个过程中他忍不住看了严峻生好几眼。
严峻生也在看他,这样的发现让赵桥忍不住手心出汗。
粉饰的太平无法永远维持下去。
他却在越陷越深,直到彻底回不了头。
除了总负责人的职责,柯泽平日里还有许多其他工作。他和赵桥他们说的是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一般是隔天早晨到。
今夜显然就是他口中的“特殊情况”。更深露重的时分,他在老地方停好车,一个人走了十多分钟的夜路,来到周边这一带唯一一处有灯火人烟的建筑前,用严峻生给他的密码开门。
即使他已经刻意放轻手脚,可是铁门开合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仍旧清晰无比。
像是一片不引人注目的影子,他快步经过前庭,进到屋子里面。一楼没人,二楼大门紧闭,严峻生在三楼等他,他走在回旋的楼梯上,并未留意周边的响动。
三楼的小型放映厅注重的是功能性与舒适,柯泽进去后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半边脚掌直接陷进去。
昏暗的头顶灯光与银幕发出的荧光形成对比。沉滞的空气中弥漫着焚烧过后的白檀木香气,厚重沉郁,带着股催人入眠的魔魅。严峻生坐在沙发上,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睡着了,动也不动,宛如一尊雕塑。
“想和你说句话真难。”
“有什么事吗?”
严峻生没有看他,柯泽不在意他的态度似的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有些东西放在我那里,难免夜长梦多。”
说着柯泽拿出让他特意半夜跑了一趟的东西——一块闪存,放在小桌上,缓缓推了过去。
严峻生没有伸手去接。他知道重要的不是这块闪存,而是以它为载体传递的某些信息,当中有一大半他早已通过其他途径得知。
“谢了。”
他睁开眼睛扫了柯泽一眼。柯泽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见到那个更加阴郁冷漠的严峻生。
好在严峻生很快恢复到平日里的那个他。
“还有什么事吗?”
“怎么不见你的那位小赵先生?”柯泽探寻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你们吵架了?”
“他睡了。”
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巧指向一,正常人都该在睡梦里。柯泽闭上嘴,略去他来时在外面见到主卧窗子还是亮着一事,就当赵桥是真的睡了。
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转交,柯泽再找不到理由叨扰客户。
“代替我老板问一句,你父亲还好吗?”
他站起身,活动一下在温暖到有点燥热的室内酥掉的骨头。白檀木的香气像是有魔力一般缠绕着他,将他拖向永恒的长眠中。他只坐了这么短短一会儿,睡意和疲惫就从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里涌出,让他不得不花费十二万分精力来阻挡眼皮打架。
“还算稳定。”严峻生粗略地答道:“能好到哪里去?”
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太轻,柯泽只知道他后面又补了句,而不知道内容究竟是什么。
“你说什么……没事,我不打扰你了。”
想起些事的柯泽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不再继续追问对方明显不想细说的东西。
“回你家吗?”
“回去我一大早上还要过来,太折腾了。我去那边员工房里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上就行。”柯泽露出副愁苦模样,用不甚在意的调侃语气反问严峻生:“难道你要把侧卧让给我?”
“我送你。”
没有如柯泽所想那般接话的严峻生也站起来,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挽留这位老同学。
“你真无情。”
柯泽半真半假地抱怨。
下楼的过程,严峻生状似随意地看了眼主卧里通明的灯火。
送走柯泽,他又回到这里。安眠凝神的白檀香气因为他们的进出淡了不少,可效果还在。他闭上眼睛,放任思绪在这几乎快化为实体的香气中发散。
医生不下一次告诉过他,他父亲的病情在一次次的反复中越来越糟糕。上个月末的常规检查中在腹腔发现了可疑的阴影,联系近几年病史怀疑是恶性肿瘤。
癌症就是这样一种可怕的疾病,不论上次上上次病灶切除得有多完美,后续治疗康复得多圆满,患者的余生都要生活在死灰复燃的恐惧与阴影中。
有人敲门,敲了几次没得到回应就不再继续。
察觉到新鲜空气流入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是这屋子里的另一个人进来了。
“发生什么了?”
是赵桥。他的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吞没,一路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温热的身体和他贴着。
“一点小事。”
严峻生睁眼注视他,看起来几乎是纵容的。
“你在想什么?”赵桥困惑地抬手想要触碰他,却凝滞在半空。“你看起来不太好。”
他看见赵桥好看的眉毛拧起,似乎是对空气中浓郁的檀木熏烤香气有点意见,皱着鼻子,眼睛眯起来。这副模样让他无声地微笑起来,笑容一扫先前柯泽见到的阴郁,从眼梢到眉角都染上一层温柔的亮色,脉脉动人。
“你不是应该和我保持距离吗?”
赵桥离他再近了一点,严峻生抚摸着他的脸颊,将他向自己拉近。
“我没事。”他的眼睛里还有些许迷茫。“你刚刚看起来很难过。”
他们间的距离只剩下一寸,可能是在此处浸淫太久,严峻生的吐息里白檀的香气尤甚。
“那就……安慰我,怎么样?”
赵桥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好啊。”
檀木燃烧成灰烬,余烬的温度与残香里,他欣然应允。
严峻生的父亲在某次手术后陷入了长久的昏迷。那段时间他几乎是公司医院两点一线,好几次管家何伯都看不下去催促他回去休息被他挡了回去。
他父亲曾经的英俊与风度都被贪婪的癌细胞吞噬殆尽,只剩下病床上这具干枯、虚弱又苍白的躯壳,连接着一根又一根的管道,艰难地维持着生命。
某个下午,他看到病床上的人醒了过来,身后垫着软垫,稍稍坐直了身体。
他安静地听完自己的病情,一言不发,眉宇间依稀有点他生病前的影子。严峻生说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了:沉疴和剧变改变了他的一部分性情,让他变得阴鸷固执。他的嘴唇动了动,微弱的气音证明他确实有说话。
“您说什么?”
他父亲的声音因为一次小手术变得嘶哑,他差点再一次没听出来他在说什么。等他听清,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许多年以前。那时他是个孩子,许静云也没有婚内出轨,离开这个家庭。他记得那段时间她整日整日地泡在画室里,为了即将到来的个人画展做着准备。那次画展的主题是“死亡”。他听她说起,第一反应是他会看到许多丑恶可怖的东西,毕竟死亡是一个孩子所能知道的,最可怕的东西。但是在画展试开放阶段,他和许静云一起来到展馆,展馆布置的相当明亮,入目的也不是他噩梦里的那些东西,反而是色调平和到近乎枯燥的景物与微笑到近乎麻木的人形。
“为什么……会是这样?”
许静云撩起头发,望着远方,她今天穿了条白裙子,钻石耳饰闪闪发亮,比以往任何一次看起来都要美得惊人。她这副深沉的模样严峻生从未见过,以至于有点愣住。
“因为啊……”她用一种饱含向往的神秘语调说道:“死亡将给予我们每个人宁静。”
他们的脸在这一刻缓缓重叠起来。
回去的时候,赵桥他们遭遇了航班无期限晚点,在机场滞留好几个钟头。他们将要搭乘的那班航班在来的途中遭遇了乱气流,现在降落时间还是未知数。
航空公司给出的答复是可以为他们改签成另一班目的地相同的航班,但是赵桥看了看时间,发现就算他们这次能准点登机,落地也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等待的途中,晚餐没吃多少的他们在机场附近的一家餐厅里又吃了点东西。赵桥到这会才觉出饥饿,即使味道并不怎么好也吃了不少,直到严峻生出声提醒他深夜不宜多食,以免半夜肠胃不适。
昨天夜里他和严峻生在放映室里打着安慰的幌子做爱。
严峻生像一头咬住猎物喉咙的大型兽类那般将他按在地上,抬高了他的腰将他一次次地贯穿。他能做的只有打开身体,无声地允许对方愈发深入的进犯。
好不容易到结束时,赵桥几乎什么东西都射不出来了,呻吟着求饶说不要,迷迷糊糊间连被带到了对方的侧卧都没什么知觉,一觉醒来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清理过的身体仍旧有几分酸痛,待他后知后觉想起被他们体液和汗水弄得一塌糊涂的放映室地毯,严峻生就告诉他上午家政已经派人来做过清洁。那副场景他光是靠想便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立马找了个借口岔开话题。
好在这一次他们没再多做无意义的等待。经历几个钟头的飞行,从已有入冬征兆的北方再度回到夏天一般的南方,哪怕假期还剩最后一天,飞机降落时赵桥生出一种一切随之结束的疲惫感。
在机场等了他们大半个晚上的司机一句怨言都没有,尽职尽责地将他们带到要去的地方。
赵桥住的地方离严峻生家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严峻生把他送到他家楼下时,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钟头,正是城市最安静的时分。
还在困乏中沉浮的赵桥听到司机说到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是到了哪里。
他本以为对方会像之前一样在车里目送他的背影,却意外地发现对方跟他一起下了车,绕了半圈来到他的身边。
“我陪你上去。”
严峻生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向前走。他惊讶对方手心的温度和紧握的力度,居然就这样被一路带到了电梯上,按下了12这个数字。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去了对方住处那么多次,这却是严峻生第一次到他住的地方来,他还有严峻生那里的钥匙,钥匙……疲倦让他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电梯到他家那一层停下,他从严峻生那里抽回手,找出钥匙开门,可能是太累了的原因,好几次他都对不准锁孔。
好不容易开了门,玄关的声控灯应声而亮,赵桥站在门口,向身后沉默不语的男人提出邀请。
“进来喝杯茶吗?”
严峻生站在黑暗里,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走进了属于赵桥的私人空间。
和他家的简洁冷色调不同的是,装潢设计都是经他人之手完成的赵桥家整体布置带点欧式的复古奢华,尤其是那一整套仿中欧风格的胡桃木家具。因为家政公司定时来打扫的缘故,空气里并没有那种久无人居住的沉滞感,反倒带着点清新剂的清香。
身为主人赵桥到空荡荡的冰箱里找出矿泉水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抱歉,只有这个了。”
并不介意喝什么的严峻生接过杯子。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的在客厅静坐了莫约五分钟,。
“你要不要留下?”赵桥停顿了一会,补充完自己这么说的理由:“已经很晚了。”
再过一会儿,第一缕阳光就会穿透黑暗,照亮一切。赵桥注视着严峻生放下玻璃杯,手指放在衬衣的领口上,解开一颗纽扣,露出轻微耸动的喉结。
他站起身,朝他走来,整个过程赵桥都在安静等待他的答案。可他像一个真正克制有礼的绅士,仅仅亲吻了他的额角,而不是嘴唇。
“今天不了,我走了。”他放缓语气,里面充满了温情,却是用在说拒绝的话语上面。“再见。”
“希望你一路平安。”
当严峻生离开后,想要去洗澡的赵桥从客厅的窗户里看到楼下对方的车开走,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落。
疲惫抽走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让他闭上眼靠在墙壁上,什么都不去想。
唯一可以预见的是,属于他的那个答案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长假后开始工作的第一天,例行会议上果然着重说起那份未能及时提交的贷款合同以及后续的一系列恶劣影响。
刚在南美度假完的段总差一点就迟到了。他踩着点进会议室,赵桥看到他明显晒黑了,还残存些许纵欲痕迹的脸,就知道他肯定在给自己找完麻烦后度过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假期。
作为当事人之一,段成思的助理站起来解释来龙去脉,说来说去都是赵桥已经听厌了的那套:他确实告诉过黄秘书段总不在的消息。
要是赵桥这边再否认,那么关于黄秘书究竟有没有错误汇报段总行程就成了件死无对证的悬案。并不打算在会议桌上和对面吵起来的赵桥退一步,接受了他的说辞,从善如流地检讨一番自己的“错误”。
冷眼旁观了这场闹剧的陈庆忠接过话头,不轻不重地训斥赵桥两句,对他做出了看似合乎情理的处罚。
因为大老板先一步盖棺定论,后续段成思有再多心思都只能明褒暗贬地说了赵桥几句,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会议继续进行,坐下来的赵桥不声不响将会议桌上局势大致看了个明白:哪几个是亲段成思的,哪几个是保持中立态度的,哪几个是陈庆忠的心腹。
“年轻人今后工作要多加小心,可不能仗着有点背景和关系就乱来。”
会议结束后段成思特地留在门口等他。
“这次的损失那么大,陈总念着你是初犯才罚了那么点,想想好怎么补救吧。”
段成思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被留住的赵桥看到好几个人都侧目看他,尤其是魏延,充满兴味的目光一直在他和段成思中间流连不去。
“谢谢段总教诲,造成这么坏的影响我也不想,我今后会多注意的。”
赵桥不卑不亢地点点头,把教训应下,其余人见没什么后续就不再关注,慢慢散去。
只有魏延留下来,走到他面前。
“上次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赵桥漠然地穿过他。
上午的工作在心烦意乱中度过,下午赵桥就接到陈庆忠助理的内线电话,让他半个小时后上来一趟,陈老板有话要和他说。
赵桥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搭上直通顶楼的那班电梯。
因为一整层楼都是陈庆忠的,所以门是虚掩着的,他还没走近,就听到门那边有人在说话。
“他这是示威给谁看呢?”
是陈庆忠助理何广昊的声音,他听起来相当不满。
“他最近走私的那批货被扣了,刘源也被推出去顶罪,估计要给我们这边一点下马威吧。”
陈庆忠活了五十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自然比何广昊要淡定的多。
“我们上次把他洗钱的事逮个正着他还没吸取教训?”何广昊继续说:“然后因为小赵和我们一起去,动不了您就找小赵麻烦?”
“赵桥来了。”
赵桥进去后,他们也没停止对话,只是陈庆忠简单地和他点点头。
“和你一起挑的礼物,我女朋友很喜欢。”
赵桥倒是没想到何广昊会和他说这个,只想着和他一起挑的礼物,送的人看起来也很满意。
陈庆忠面前没放公文,倒是摆了套相当精致的茶具。他亲自给赵桥倒了一盏茶,赵桥接过来喝了口,即使对茶叶不甚了解也该知道是何等好的茶叶。
陈庆忠没和他说什么太复杂的,就大致和他说了下信联目前是个什么状况,上次他喊他出差撞破的洗钱案背后的权利争夺。
即使他不说,赵桥心里都有个大致的轮廓。
“陈靖知道吗?”
“他现在正沉浸在那个姓黎小演员的温柔乡里,怎么会注意到这边的水深火热?”
赵桥听见陈庆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这个人从他严肃到不近人情的老板又变回了小时候他去找陈靖时见过的,虽然有点不苟言笑,但是一举一动都在关心他们的那位长辈。
离开陈庆忠的办公室后,他没急着回自己的楼层,在没人消防通道来回踱步。
没人能看出他一贯温和得体的外表下正因为紧张和焦虑全身紧绷。长时间离开烟草的戒断反应之一:他在假期前一天透支了接下来两周的烟草分量,为了不打破曾对自己许下的誓言,现在不得已在还债,而极端的环境压力又加剧了这一切。
他突然想见严峻生。
特别想,甚至盖过了他的烟瘾。
半露天的玻璃花房内,赵桥坐在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士对面,看似充满耐心地听她说话。
作为他正在走神的佐证,他的眼神好几次不知道飘向了何方。回过神后,他下意识地活动了几下手指,最后超过必要用力地牢牢攥紧,努力驱赶走心中的一丝烦闷。
周六晚上他照惯例回父母家吃晚饭,餐桌上他看到了久不见的赵时明和梁莘。度过了最危险的头几个月,梁莘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行动上面就越发不便,往后回来的次数要适当减少。
晚餐后他本想回自己的住处,却意外地被母亲拦了下来。他母亲用来挽留他的说辞是让他明天白天送她去参加一个在贵妇人间举办的沙龙。
当时他以为真的就是个普通沙龙没他什么事,便应了下来。
然后他送母亲来到约定的地址,正要离去等傍晚来接她就被主人家喊进去喝茶。与此同时这位齐小姐就被半强制的介绍给了他,他不好当面给女孩子和主人家难看,只能和她坐在了开满的鲜花的花房里喝下午茶,美其名曰年轻人相互了解。
“听赵阿姨说你会弹钢琴?”
赵桥凝视着杯子里一口未动的奶茶,不太明白她怎么说到这个话题了。
“会一点。”
不管当时他的父母对他有多疏忽,但在某些必要和不必要的教育问题上,他们都没有放松。赵时明学的是大提琴,而他从四岁就开始上一位知名女钢琴家的钢琴课,一直到他十四岁,那位女钢琴家因病与世长辞。他从她的葬礼上回来就再没上过正式专业的钢琴课,到现在许多技艺都早已生疏。
“一点是多少?”
“学了十年,丢了十年,现在差不多入门的级别吧。”
听到赵桥的回答,她露出整个下午以来最为真心的一个微笑:“那赵先生,我能邀请你去听下个月jacques rouvier的个人演奏会吗?我托人为我买到了入场券,却一直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伴,现在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我得考虑一下。”
齐小姐没再多说,换了个话题和他讨论自己在业余钢琴学习中遇到的一些问题。赵桥虽然多年没正经练过琴,但回答这些入门级的问题还不算难。
过了会,天空中云层渐浓,阴影落在他们每个人的头顶,像是不时要降下骤雨。他们从花房回屋子的路上撞上了另外一组从外面回来的人,对方看起来也是因为这糟糕的天气赶回来。
两个都是熟面孔,可能其中一个没那么熟。赵桥一下子就走不动了。
“是我表姐和她男朋友回来了。”
这位齐小姐见他不往前走,以为他是看齐萱看入迷了,长眉微蹙,不太高兴的样子。
赵桥收回目光,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她们都姓齐,是什么关系确实很好猜。
“齐小姐,你好。”
“我们上次见过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赵桥吧。”
齐萱仍旧是赵桥上次见过的那样,长发高高挽起,翡翠耳饰色泽温润水头极足,穿了件藕荷色纹蜻蜓的旗袍,气质高贵,仪态优雅。她松松挽着严峻生的手臂,略一思索就叫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赵桥的名字。
“很高兴见到你。”
“表姐,我想邀请这位赵先生陪我去听rouvier的演奏会。”
“赵先生,这样看我这位表妹可是很喜欢你了。”听她这么说,齐萱倒是笑起来。“上次她说找不到伴,我给她介绍了好几个青年才俊,她都嫌他们俗,不肯和他们去。”
想不出如何回她这句调侃的赵桥稍一偏头就看到严峻生也正在看他。
严峻生今天穿了套银灰色的休闲西装系细条纹领带。他正是最适合穿西装的身材,下午领带有些松了,外套搭在手臂上,禁欲的气场略有几分崩塌,模样比一本正经还要好看。
“严先生。”
“赵桥,你可以不需要这么约束。”
“严大哥。”
赵桥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但身边相谈甚欢的齐家姐妹两让他顿时失了心情。
昨天夜里他和严峻生通电话,说起自己今天有事不能与他见面,严峻生刚好也说他要处理公司里的事。
说来说去他无意说漏嘴自己最近在戒烟这件事。
“那就戒了吧。”
严峻生这样说,赵桥还在想,到他们下次见面他估计真的就能彻底摆脱烟瘾。
想不到他们最后在这种尴尬的地方见了面。
严峻生是陪齐萱来的,齐萱去楼上换衣服,他也得跟着上去。赵桥不便和他多说,和另一位齐小姐道歉后,穿过零零散散的人群,找到正和一位夫人相谈甚欢的母亲。
“阿桥?你回来了?”她母亲见他神情不像是愉悦,惴惴不安地问他:“你怎么不继续陪齐小姐了?我特意问了,她最近在学钢琴,你学了这么久肯定和她有共同语言……你怎么了?”
赵桥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但是他更知道自己不该把火撒在母亲身上。
“下次再有这种聚会,我……还是不来了,不太好。”
“你在和人交往?”
他母亲一下子捉到了问题所在。
“算是吧。”
赵桥含糊答道,脑袋偏过去,不去看她探究的目光。
客人们的活动范围被限定在了一楼和二楼,三楼开始就是完全属于主人的私密空间。
上楼后,齐萱抛下严峻生回自己房间换衣服。严峻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驾轻就熟地来到一旁的小客厅里,刚坐定就有管家敲门进来送下午茶。
待到齐萱再回来,她换了身居家休闲的衣服,撩起半湿不干的头发,倦乏地靠着沙发按揉太阳穴,显然是为几小时前的事情耗尽了心力。
严峻生不会不知道她的倦乏从何而来。
“今天的事谢谢你。”
上午他经由齐萱的引荐去见了她从政的舅舅。齐萱的母亲是他父亲的第一任妻子,二人于数年前和平离婚,齐萱跟了父亲生活,和母亲那边的关系没有断掉,却也说不上多亲密。
齐萱母亲和她父亲的婚姻纯粹是利益的推动。自从十多年前她的外祖父退下来,政界的衣钵由她舅舅继承,多年下来早已身居要位。严峻生公司接下来要去竞争的那个项目就由他经手,
如果没有齐萱的引荐为他打开这扇门,他能不能见到这位大人物还是个问题,更不要提谈合作和利益分成的问题。
“你如果肯和我结婚,很多麻烦都是可以避免的。”
齐萱睁开眼睛,用一半是调侃一半是试探的语气说道。
“比如今天,我就不用花那么多口舌来介绍你的身份。”
“我觉得这样很好。”
严峻生的拒绝来得恰到好处,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她很聪明,看得出来眼前人对于这种单纯是利益关系的婚姻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种不可置否的态度,反而像是对什么上了心,开始有意识的想要摆脱和她这种不清不楚的合作关系。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情况。”
齐萱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她甚至还知道殷念这个人在严峻生最艰难的那几年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严总,我只是你要知道,我父亲在几次大会表决中偏向你,只代表他目前的立场。”齐萱故意拿话激他:“你们的关系并不怎么牢靠。”
“我以为你父亲是出于利益才站在我这一边的。”
“是啊,利益。”自知口头上占不了严峻生便宜,齐萱语调轻嘲地说:“利益维系的关系有时候反而比虚无的婚姻更加牢靠一点,看看我母亲和我父亲,居然还能每年约着一起吃饭,一个带小明星,一个带我后妈,和乐融融。”
他们谁都知道,现在的严峻生已经不是当初接手公司,需要齐萱父亲施以援助的那个年轻人了。在这么多年里,严峻生一点点鲸吞蚕食一些小股东手中的零散股份,用利益去诱惑那些不怎么坚定的墙头草,加起来早就够他在大大小小的争斗中占据不败之地。
“叔叔近来可好?”
说够了那些枯燥无聊的正事,齐萱想要转换话题。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严峻生的反问更像是在陈述事实。他一点都不意外齐萱会知道。他父亲身边的贴身护理哪几个拿的是双份工资,他心里都有数。他就算再怎么想要封锁消息,也逃不过那么多盯着他家的眼睛。
更何况他从没想过要做无用功。
前几天他父亲的病理性检验结果出来了,确诊是骨癌。虽然目前还没转移,但是从医生委婉的话语,他能听出一切都不容乐观,什么时候恶化都是可能的事。
最好的结果是明年过年,最坏的结果是连今年年末都过不去。无论撑到什么时候,只要他断气,律师开始公布遗嘱,就又是一场不见血的厮杀。
那群想要通过他父亲遗嘱获取利益的叔伯们就像是盯紧病重狮子,想要上前分食最后一口血肉的鬣狗,虎视眈眈,却又没有谁敢真正上前一步。
过了会,不便久留的严峻生要走,齐萱穿着拖鞋送他到楼梯口。
“你在看什么?”
经过二楼时,严峻生停下脚步,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值得他驻足的东西。
“我表妹看起来和赵先生处得不错啊。”
齐萱不明就里,面上习惯性挂着微笑。她看见自己的表妹端坐在琴凳上,面前是她的斯坦威钢琴。她弹了一小段,听不下去的赵桥就皱着眉头替她纠正指法上的错误。
这场景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郎才女貌。
“他们不合适。”
严峻生看到了许多齐萱看不到的东西,诸如赵桥其实不怎么耐烦,全靠骨子里对待女性的礼貌在强撑,再诸如他在焦虑,整个人绷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反正我是看不出来他们哪里不合适。”看严峻生面色如常,不怎么能搞懂他想法的齐萱叹口气,说:“你要是坚持的话,那我去和我表妹说一声,不要再打这位赵先生的主意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齐萱喊住他。
“谢谢你前几年救了我父亲一次。把你介绍给我舅舅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严峻生今天来的意图之一就是和她彻底断掉。齐萱是聪明人,不会看不出他在照顾自己在某方面古怪的自尊心:他把说出来的机会给了自己。
“没有下一次了,严峻生。”
快到下班的时间,赵桥拨通内线电话,让黄秘书通知一个人来一趟他的办公室,说是在他的工作中发现了挺严重的问题。
几分钟过后那人上来,面色惴惴不安地问赵桥自己是哪出了错。赵桥没功夫和他寒暄,开门见山地指出他的一份报表里初始数据就错了,现在整份报表包括后续工作都出现差池。
“因为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实质性损失,我也不想罚你什么。”赵桥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但是相应的,你今天不能准时下班,你要留在公司把你的错误全部改正过来。什么时候改完了,什么时候走。”
“可是经理,我还有个约会……”他试图和赵桥谈点条件。“我能带回家重新做吗?保证明天早上以前交给您。”
然而赵桥还是拒绝了他。他在离去时,自以为把愤愤不平隐藏得很好。
赵桥知道他对自己隐约的不满来源于何处:前任经理升职外调前,最有升职希望的就是刚刚那个人。他都以为这个经理的位置一定是属于自己的了,却没想到陈庆忠直接让赵桥接过了一切。
那天段成思对他说的话不少人都听见了,虽然没有谁有胆子当面问他是不是真的走了后门,但背地里的讨论总是免不了的。一天他办公室的咖啡机又坏了,去茶水间倒茶就听见有人说起他的事。他们的说法里他可能是富二代,可能傍富婆,可大都没什么证据,只是胡乱猜测。
到了下班时间,赵桥收拾好东西往外走,刚好碰见电梯在他这一层停下。
电梯里有人和他打了个招呼。正想事情多少有点心不在焉的他下意识想要回应,抬头就看见魏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说不出魏延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说是失败的追求者不像,说是工作上处处给他找茬的,但他们所处的部门平日里又实在没什么交集。
他在电梯光亮的内壁上看到自己心事重重的模样。其中一件事是那天后另一位齐小姐就没联系过他,让他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他一直不擅长拒绝女性,尤其是这种对他抱有好感的女性。
另一件事就是周晟回来了。回来得悄无声息,甚至比他走时还要不声不响。要不是他自己告知了赵桥还有陈靖,只怕他们两个会被继续蒙在鼓里。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他和魏延车停得挺近,就继续同行了一阵。
“赵经理,路上小心,注意交通安全。”
魏延趁他还没上车的间隙无比随意地说道,就像再正常不过的道别。
赵桥和周晟他们约在晚上七点左右。路上堵了会车,三个人中赵桥是最晚到的,一开始要罚酒说是对他的“惩罚”,他只能说待会要开车推了。
见到阔别的周晟的第一眼,赵桥的感官就是他瘦了。不仅瘦了,眼睛里的光都他记忆里的那个周晟要深沉得多。
如果说他上次见到周晟时,他身上还保留着些许不成熟的跳脱和随性,那么这次他就已经成长为一个可靠的男人。
酒桌上说来说去还是绕不来他回来的理由。当初走的那么义无反顾,现在好不容易那边事业有了点起色,居然又要回来,无论是谁都想不到其中关键。
“她离婚了。”
周晟放下杯子,手指摩挲着杯沿,目光一直盯着杯子里自己的倒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她离婚关你什么事……”对整件事知道最多的陈靖第一个反应过来,像是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你不会,你不会打算……”
赵桥过了会才理清他们在说什么。他不在的几年里发生的事他只听过陈靖侧面的转述,进而勉强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周晟和他大哥同父异母,兄弟二人原本还能维持表象上的兄友弟恭,直到他哥哥带了女朋友回来。周晟对他哥哥的女朋友一见钟情,婚礼当天他拖着陈靖差点喝到进医院。
陈靖有次唏嘘着说:“如果他哥能和他那个心上人一直好下去,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婚后差不多一年,周晟大哥在外面包养情妇的事曝光,也让周晟苦苦压抑在心里的热情爆发出来。他大声质问自己哥哥为什么不善待她,却被从小都看他不怎么顺眼的大哥反咬成挖墙脚的。
“是,你猜对了。我要去追她,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周晟抹把脸,因为瘦削越显立体的五官里有种难得的狠劲。“之前她不愿意离婚,我哥也不放人。现在不一样了,她是单身了。风言风语我不怕,大不了我带她走。”
“要是她像上次那样拒绝你呢?”
陈靖一下子就点中了周晟的死穴。周晟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咬紧牙关不置一词。
“你不在乎,但你要知道在乎外界对女人永远都更加苛刻。”
“可我总得试试。”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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