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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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愁 作者:泠司

    正文 第12节

    断愁 作者:泠司

    第12节

    卧室连接着书房和单独的小客厅,里面的摆设相当简洁,和赵桥更熟悉的另一间卧室有着某种本质上的相同。床罩被掀开,被褥看得出来是新换的。看到这里,赵桥可以肯定他心底的某些猜测是真的了。

    严峻生去储物间找东西,他没有跟着去,被留在卧室里等他回来。

    可能是周遭太过安静,赵桥躺在床上,干净的被褥散发着洗涤剂的清香,他半睁开眼睛,似乎是出现了幻觉,又似乎没有:他记忆里的少年严峻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拉开窗帘,让皎洁的月光水一般倾泻进来,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温柔又忧郁的光芒。他坐在桌子前,像是在写什么。他总是沉默,有的时候喊他都得不到回应,继续说下去却会发现他在听。最后他坐在了他的身边,抚摸着他的头发,柔软的床垫因为人的体重陷下去,温热的体温鲜明得不似假的……

    “这么累吗?”

    原来严峻生真的回来了。

    从朦胧的幻梦中惊醒的赵桥努力坐直身体。

    “没有,就是突然眼皮沉了下来。”

    他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八点刚过,正是平日里刚到家没一会,有时还要给白天工作收尾的时间。无论是生物钟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应该让他如此困倦。

    唯一的解释是他受了这陌生环境的影响。

    “这里多久没人住了?”

    “很久,从我父母离婚起这里就没有其他人了。”

    “除了你?”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赵桥当然没有放过。

    他想到不久前那个晚上,严峻生应该就是来了这里。

    “你还住在这里,一个人,对不对?”

    虽说是疑问句,可赵桥已经无比肯定,严峻生就是这里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发现真相并没有让他获得成就感,反而让他的心脏猛然收紧。

    严峻生没有隐瞒他什么,轻描淡写一般说道:“每次看完他,我都会来这里睡一个晚上。”

    “为什么?”

    这一次,严峻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在他和他父亲的关系缓和过来后,他父亲不止一次建议过他卖掉这里,然后开始新的生活。他没有一次给过他回应,也知道何伯肯定会把自己又回过这里的事说给他听。

    他数不清自己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一个人住在和鬼宅差不多的家里,然后第二天早上离开,继续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修葺维持这样一所大宅子的开支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不是不懂他父亲在担心的那些东西。一个人的一生不应该沉溺在过去里,当他们都依次走出了他的生活,离开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点舍不得。”

    他环顾四周,许多东西还和他被送出国前一模一样。

    又一次他父亲义正辞严地让他停止回到这个地方,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在他被禁止回来的那么多年里,他没有卖掉这里,让他现在想回来也无处可去?为什么他的东西都保存得那么完好,甚至连他没看完的书都维持着那一页放在书桌上?

    在相似的沉默里,他看着父亲饱受折磨的面容,摸到了一点答案的边缘。

    后来他们谁都没有在明面上讨论过这个话题。

    月光半明半昧,他英俊的五官被凸显得愈发立体。像是大理石雕塑,充满了更加厚重的,来自于岁月积淀的某些东西。

    赵桥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先是试探性的,再是逐渐深入的吻。整个过程里,赵桥都在扮演主导者的角色,而不是像往常,被带入了另一个漩涡。

    这是第一次他在他们的吻里接过了全部的主动权。

    当这个吻分开,赵桥喘着气,眼睛里面跳动着星光。他带着点恶作剧似的笑意,像个花花公子那样贴着严峻生的嘴唇提出邀请。

    “严先生,我能邀请你和我跳一支舞吗?”

    “当然可以,赵桥先生。”

    当严峻生说完这句话,他们之间存在着的年龄差距似乎被无限地拉近了。而那些暂时可能无法理解的东西被搁置到了一旁,给他们即将要做的事让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出来。

    赵桥先站起来,牵着严峻生的手,将嘴唇印在恋人匀称的手指骨节上,烙下又一个轻柔的吻,随后将他从坐着的位置拉了起来。

    许多年后,赵桥都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个夜晚。

    那时他不仅重新开始弹钢琴,还把作曲当成了新的爱好。

    一个下午,他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写曲。中午刚下过雨,现在出了太阳,湿漉漉地挂在天上,他所有的思绪都像中了魔法似的,一会在五线谱上涂涂抹抹,一会在琴上弹奏出一两个不连贯的音节,忙碌得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

    “是它吗?”

    当他手上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说是去午睡,实际上不知道靠在门边听了多久的严峻生走到他的身边坐下,随意翻开曲谱,看到第一页熟悉的标题和下面的几行小字,眼底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缱绻。

    “你那时说的‘不存在的曲子’。”

    “就是它。”

    赵桥点点头,并没有为自己写在手稿上的告白被人发现而感到困窘。

    “你要听目前为止完成了的部分吗?”

    他说完,没等对方回答就自顾自地演奏起来。

    平心而论,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一支完整的曲子,许多地方都还带着瑕疵。但是当第一个音节从琴键上流淌出来时,他们都屏住了呼吸。

    顷刻间,岁月留下的痕迹像退潮一样退下,将他们带回了美好的青春岁月里。

    此刻,严峻生任由他牵着自己,站在了靠近窗台的位置。

    今天是满月,轻薄如纱的月光将室内照得透亮,暖和得不可思议,也明亮得不可思议,似乎还能看见细小的浮尘上下翻飞。

    “没有音乐,你还要继续吗?”

    真是个严重的问题。陡然提起,连赵桥偏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是真的被难住了。可没过一会,他就露出了释然的神情,望着一个不存在的远方,似乎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

    “你听。”

    “听什么?”

    严峻生顺着他的话发问,目光却只是仍旧专注地落在他脸上。

    “钢琴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如果不是赵桥眼睛里狡黠的笑意太过引人注目,在这样一所空旷到荒芜的大宅子里突然提琴声恐怕会被当作恐怖故事的前奏。

    除了风声和他们私语以外,四周静悄悄的,哪里来他说的琴音。

    “你真是……不讲道理。”

    严峻生叹了口气,从“胡搅蛮缠”和“强词夺理”中找了个相对温和的说法。

    赵桥像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一套延续下去,不仅不为自己的胡话感到羞愧,反而开始寻找新的论点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于是他凑近,又亲了一下严峻生的脸颊,用低沉的声音低声说,仿佛是什么甜蜜的蛊惑。

    “是啊,就像皇帝的新衣一样,只有承认它存在的人才能听得见。”

    “你这个论题根本就不成立,如果我承认了‘它’的存在再说听不见,岂不是聋了?”

    即使口头上这样说,严峻生仍然按他说的做出了侧耳倾听的动作。

    “就是这样。所以严先生,你能停止抱怨,和我跳舞了吗?”

    说着赵桥比了个“嘘”的动作,起初只有无限的寂静,和花园里细小的虫鸣。渐渐的,似乎真的有一支并不存在的舞曲从远方传来,由轻到重,越来越清晰。房间里的木头家具被岁月打磨得锃亮,罕见的花儿盛放着,花香汇入琥珀的松香里,漂浮在半空中,游移不定。

    “开始吧。”

    所有神秘的东西都在向着他们的灵魂倾诉,用一种难以理解的,属于它们的,最原始的语言,缓慢缱绻得像一首歌。

    他们跳的是最简单的舞步,鞋跟落在木头地板上的声音充满了韵律和节奏,就像是曲子的节拍。四四拍,每一个拍子都无比精准地落在了应该在的地方,而赵桥能感受到的全部只有对方贴在他腰上手掌透过来的灼热。

    起初是由赵桥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但是随着乐章的流淌,两人的位置不知不觉间被对调了过来。在他们紧密地贴合的身体里,任何细小的动作都无法逃过对方的眼睛。

    氤氲的情热中慢慢地感到窒息,又由缺氧带出几分眩晕,整个过程里,他闭着眼睛,任由另一个人的气息将他包裹,他在其中沉沦。

    仅仅是为了满足他这么个小小的愿望,所有的一切都跋涉过千山万水,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仿佛看到了夕阳下金色的麦田,归程的帆船漂浮在运河上,正是风信子盛放的季节,整座城市都被镀上了金边。

    听不见的曲子终于进入到收尾部分,他们放缓脚步,直到停下。

    世界在他们的身边飞速地旋转,直到陷入永恒的长眠,在这温暖的,如同熔化的秘银的光线中。

    赵桥睁开眼睛,严峻生也在看他,深黑的瞳孔里是自己的倒影。

    “不要说话。”

    他们都看到了相似的东西,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选择了沉默。

    于是所有的东西都沉睡着。

    air à loisir,

     ourir

    胸腔里像是有把火在烧,将欲望点燃到焦灼的程度。

    哪怕知道不可能,严峻生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抽屉,没有找到任何他们现在需要用到的东西——他每年就在这里住十二天,除了今天全都是一个人,根本用不到这些。

    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他亲了下赵桥的眼睛,像是有点不确定地说:“忍一下,可以吗?”

    即使赵桥已经预见到了这些,在浴室里做过基础的准备工作,但是缺少适当的润滑剂,开拓工作仍旧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第一根手指探入到一半,干涩的触感让严峻生当机立断就退了出去。他们都很迫切,需要性来抚平一些情绪是一回事,他无法放任自己去伤害赵桥又是另一回事。

    赵桥正想说他不要紧,这点疼痛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严峻生就俯下了身,让他没说出口的话语全部被堵在了喉咙里。

    坚硬的性器被温暖的口腔包裹起来,濡湿的触感反复刺激着敏感的顶端。赵桥睁大了眼睛,像是有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严峻生在给他口交。

    这样有点太过了……他遮住眼睛,却让所有的感官更加敏锐。感觉得出来严峻生没怎么做过这样事,但是只要是他的话,根本不需要什么技巧,光是在脑海里想象这样一幅画面都足够赵桥硬到发痛,草草抚摸几下就能射出来。

    这里是严峻生长大的地方,是他陌生的领域。

    赵桥以为自己不会为这种事感到兴奋,但事实是,他确实比平时还要亢奋一点。仅有的那一点神智告诉他,他真的无可救药了,而更多的,陷落在情欲里的部分却在叫嚣着更多。

    所以他的高潮来得相当猛烈,察觉到了的严峻生只来得及勉强撤开。

    等他终于喘着气,从高潮的巅峰坠落,就看到严峻生用手背擦掉下巴上溅到的些许液体。、

    这副模样让他喉头一紧,胸腔里某个部位被撩得痒痒的。于是他没有想多,倾身过去,用舌尖把残留的精液舔掉,再和他交换了一个充满了腥味的深吻。

    严峻生扣着他的后脑不让他抽身,而被啃噬得红肿的嘴唇里泄露出的呻吟却并不像是拒绝。

    “该轮到我了。”

    嘶哑的,饱含欲望的声音让赵桥连背脊一麻。

    靠着射出的体液做了个潦草的润滑,赵桥说不出这种感觉是好还是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比上一次要好受许多。严峻生的手指好几次故意蹭过那一点,让赵桥原本垂软的性器慢慢了有了点半勃的样子。

    蓬勃的情欲像无论如何都烧不尽的野草,悄无声息地复苏。

    插进来的过程中,赵桥只觉得头皮发麻。体液的那点润滑程度还是有点勉强了……抚慰性质的亲吻落在他的眼睛、鼻梁、嘴唇上,和下身激烈又不容抗拒的侵犯的的确确是来自于同一人。

    赵桥说不清是痛更多,还是是心理上和肉体上的快感更多。

    起初对方的挺进还是克制的,缓慢的,但是随着赵桥因为疼痛而疲软的性器重新硬起,那种难以被满足的渴求感再度涌上心头,让他不自觉的开口去要求更多。

    严峻生满足了他的要求。

    很快的,他就再也说不出连贯的词句,只是茫然的在一片深黑的海洋里沉浮。

    湿润的身体内部紧紧缠绕着对方的器官,就像是变成了紧密到不可分离的一部分。赵桥觉得身体里的火都快将他烧成一堆灰烬,但是当他凝视着严峻生的眼睛,在茂密的情欲里看到与自己相似的爱意,他又会觉得平静。

    耳边粗糙的呼吸声变得凌乱起来,赵桥就知道,他要到了。

    严峻生咬着他的侧颈射了出来,还差一点点的他在疼痛和自己胡乱抚慰的刺激下,达到了今夜第二次高潮。

    一团明亮的火焰在身体内部炸裂开,斑驳纷呈的色彩在眼前铺陈开来。

    深陷在奢华、安静与愉悦之中。

    浴室里,严峻生搂着他,热水从头顶浇落,冲刷掉他们一身的情欲痕迹。

    他差一点就要睡着,直到严峻生开始为他清理体内残留的体液才清醒过来。

    当太阳升起,他们还有许多东西要面对。

    而现在,那些都可以再等等。

    时间一到年底,各种事情都像提前约好了似的找上门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几天前赵桥因为某项目出了一趟差。北方的沙尘天光是从酒店到会议室的一路就足够把人弄得灰头土脸。会议开始前,他只来得及简单地整理下自己,再最后翻阅一遍相关文件。他的身后是以陈庆忠为代表的投资方利益,当谈起合同里有关利益的部分,中途几次都因为意见分歧太大不得不暂停会议。

    经过前期的试探和中期的真刀真枪,双方都有退步,又都有坚守的底线,终于在第三天谈出了一个基本满意的结果。

    随后用来庆祝合作达成的酒会上,他见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人——许女士的同胞兄长,严峻生的舅舅。听着合作方的人为他介绍,原来他们合作的项目是这位大人物给养子练手用。原来世界有时候真的就这么小。

    主角是许先生的养子,许先生只简单地走了个过场。酒会结束后,他在回酒店的路上再次回想起当时的那几眼,不得不感慨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明明流着一小半相同的血液,严峻生却微妙的和他并不想象。

    回程的航班是隔天早上,落地是中午。他核对了一下近期日程,发现公司那边堆积了好几天的文件需要他尽快处理掉。到这里,原计划是回家的他只能调转方向回公司继续加班。

    等所有工作暂告一段落,离下班还要半个钟头不到,他想要打电话问严峻生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西区商业界吃晚饭,顺便做点别的。这段时间他们都忙于工作,唯二的交流只有睡前的晚安和早晨出门前的几句问候,上次一起约会做`爱都要追溯到十几天前。

    突然他母亲的电话就像催命一样打过来,让他这今天晚上务必要回趟家,一家人一起吃个晚饭。前几次他用各种理由推脱掉,导致他母亲现在都有了张借口清单,这次说什么都要他回去一趟。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哥也回来吗?好的,我大概晚点到,这边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

    挂断电话,他看着通讯录里严峻生的名字,苦中作乐地想或许下一次他还有机会。

    ——什么时候和父母坦白他和严峻生的事?

    下班后,严峻生的司机来公司楼下等他。自从上次出了那件事,严峻生二话不说把自己的司机指给了他,每天按时接送他下班。要是正好碰上他自己有空的话,还会自己来。

    路边是正在打车的黄秘书,赵桥让司机停下,降下车窗一问,发现她要去的地方和他正好顺路。

    搭到了上司顺风车的黄秘书万般感谢。赵桥留意到她重新化了妆,换了件外套,甚至还喷了某牌子的女士香水,不经意问起她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约会呀。”下了班的黄秘书显然比工作时要活泼许多。“赵经理你呢?也是去约会吗?”

    “我只是回父母家吃饭。”

    “噢这样吗?”

    她装作失望地看向窗外,赵桥像是第一次发现她除了是自己精明能干秘书以外,也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年轻女性。

    “前面就到了。”

    把黄秘书送到要去的地方,她的男朋友到了有一会儿了,见到女朋友的第一反应就是埋怨她为什么不早点出门。黄秘书似乎是为让上司看到这一幕感到尴尬,连声和赵桥说抱歉。

    车子重新上路前,赵桥特意看了她男朋友好几眼,在心里记下了一些东西。

    他到他父母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中间他母亲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他都说一会到。

    司机问他晚点要不要来接他。他的确不知道他母亲今天有什么事需要他到场,自然无法给他个确切答案,只能含糊地说他过会给他信息。

    “阿桥?”

    赵桥回头就看到赵时明。说实话他挺吃惊的,因为现在都快八点了,正常来说赵时明六点左右就该到。

    “哥。”他坦然地看着赵时明走近。“你怎么也才到?”

    “和你差不多的理由。”赵时明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亲昵而自然地把好久不见的弟弟拉近点。“进去吧,爸妈还在等我们。”

    赵桥被他带着往里面走。赵时明过去给他的感觉都是严肃不近人情,现在成家了,要当爸爸了,终于生出点初为人父的柔情来。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他对待相当于他半个儿子的赵桥不再像以前那样动辄就冷眼。

    而赵桥以为在这个人面前,自己多少还是会有点难堪,可是没有,他已经能正常地和赵时明相处,没有半点多余的波澜。

    “我没看错的话,那是严峻生的司机?”

    想不出话题怎么就跳跃到这个地方的赵桥一愣,反应过来前就已顺着本能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

    “你和他……关系挺不错的。”

    赵时明还是感到了某种怪异感。毕竟他和严峻生做了那么久朋友都没有亲近到这个地步。

    最令赵家兄弟吃惊的是,他们的父母到现在都没有动筷子,就等着他们回来。

    阿姨把桌上的菜端进去热的间隙,赵桥到客厅去陪他母亲说话,顺便问问她到底有什么事这么急着把他们都喊回来。

    他不无自嘲地想,没准又是一次古怪的相亲。但这样没必要让赵时明也回来一趟。

    他们的母亲坐在沙发上,面前摆了一堆东西。赵桥眼尖,一眼就看到里面的病历,知道这事可能没那么简单了。

    “医生说我身体里长了个瘤子,是良性还是恶性下个星期才能出结果。我不是不知道你们忙,只是心里不安得厉害,想要你们兄弟回来陪陪我。”

    她拿着手绢擦眼角,赵时明坐在她身边,拍她的肩膀。赵桥看了几秒,坐到他们对面的位置上,随手拿起那叠东西里的一份来看。

    是张彩超片子,他虽然不懂,但是医生已经标注出了可疑区域,能看出确实有个瘤子。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医生还让我最坏打算,结果可能不那么乐观……”

    赵桥想要安慰她没事,“最坏打算”不过是医生都会说的场面话,赵时明就已经先一步说出口。

    可能是赵时明确实比他有可信度,她在他的安慰下渐渐平复下来,半信半疑地问他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没事。

    “……我哥要忙的话,我下周请假陪你去拿结果吧。”

    最后他能说出来的只有这个。

    “你工作没事吗?”她小心翼翼地看他,目光里充满了不确定。“要不还是你哥来?”

    “没事的。”赵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哥还要照顾梁姐,梁姐现在月份大了,双胞胎本来就麻烦,你不能太折腾他。”

    他这话说得有道理。赵时明口头上虽然不说,但是从面色来看,估计被孕妇折腾得够戗。

    “阿桥,你什么时候把你的女朋友带回来?”

    似乎是前面的对话有什么关键词提醒了她,她无不期盼地望向赵桥。自从上次乌龙似的相亲最后他亲口承认和人交往,她心里就存了一分期待。

    一瞬间里,赵桥想告诉她并没有什么女朋友,有的只有一个和他哥一样大的男人,他打算和这个人过一辈子。旋即想到那张彩超片子和她说自己不安的样子,生生堵在喉咙里。

    “可能下次吧,他最近比我还忙。”

    她像是没察觉到赵桥的情绪不对似的继续往下说。无外乎是她不怎么看重小姑娘家世,只要性格好,长相不太差,不混娱乐圈,她都能接受。

    “好了,吃饭,你嘴碎什么。”

    他们父亲过来替他解围,赵桥察觉到赵时明探照灯似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

    晚饭后赵时明喊他到楼上,说是有话问他。

    不知是哪个好事之人把他陪周晟去明华秀夜的事捅到赵时明那里等着看他笑话。赵时明看不惯的行为除了仪态不整就是那群浪荡子们的夜夜笙歌。要是放在几年前他对赵桥管得最严格的时候,他是真的做得出来停掉他的信用卡让他回来认错这种事。

    “你这是正经和人交往的态度吗?”

    赵时明敲着桌子问他,赵桥看他这副模样居然还生出了一点怀念。

    他对父亲从来没有什么直观的印象,在他从小到大的认知里,最成熟可靠的男性都是非赵时明莫属。

    那个时候他会喜欢上赵时明不是没有道理,就像他现在注定会被严峻生吸引一样。

    “我和他交往得很认真,没有任何出轨或是分手的打算。”

    赵时明清楚的记得上次他还不是这个答案。

    上次赵桥在医院里游移不定地和他说想要去试试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

    “确定了?”

    “确定了,就是他。”

    知道他最后还是要过父母这关,赵时明不打算给他太多压力。

    “我能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赵桥决定先给赵时明打一针预防针。

    “其实那个人你认识。”

    “谁?”

    赵时明反问的同时,心底对那个答案已经有了点大致轮廓,只是不怎么愿意相信而已。

    赵桥不去看他的眼睛。

    “是严峻生。”

    沉默持续了很久。

    赵桥忍不住看了一眼赵时明。

    看完后他想,这真是他二十多年来,在他哥脸上看到过最为精彩纷呈的表情了。

    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赵时明找回语言能力的第一句话就是让赵桥把话说清楚。

    知道赵桥的性取向是一回事,真听到赵桥承认他有了具体的对象,要和那个人过一辈子,他的心脏还是有点承受不住。然而他过去记忆里那些欲言又止,那些没来由的亲近都自动串联起来,组成了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事实:赵桥这次不是在和他开玩笑,而是非常认真的在和他说有关终生与未来的事。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不要给我含糊其辞。”

    赵桥思索了一会,像是在决定从哪里开头。

    最后他决定从那个圣诞节前的旅行说起。

    “是这样的……”

    然而他只开了个头就赵时明制止。赵时明疲倦地按着太阳穴,这段时间他过得不怎么样,怀孕的妻子和公司里的事让他的偏头疼有了复发的迹象,万一赵桥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他估计有点遭不住。

    “你别说了,看你这一肚子坏水估计说不出什么好话。等着我去问他,看他怎么说。”

    说完他就站起来,把赵桥一个人丢在房间里目送他远去的背影。

    赵时明这一去就去了很久。没事做的赵桥想要下楼去看阿姨有没有准备点心或是别的什么夜宵。离开前他又四处看了看,赵时明已经搬出去好多年,这里的房间只在婚前和节假日里有人住,许多东西都和记忆里不再想同。

    墙壁上挂着一张全家福。刚上中学的他站在初长成英俊青年的赵时明身边,他们的父母把手搭在他们各自的肩膀上,面上洋溢着幸福骄傲的笑容,除了他。他似乎不怎么习惯面对镜头,逃避的模样就这样被相机诚实地记录下来。他记得很清楚,这张照片是在赵时明的二十岁生日当天拍下,那本旧相册里有,他的房间里也挂过,后来被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拿掉了。

    他看了相框里貌合神离的一家人一会儿,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下楼到厨房里转悠一圈果然有所收获:知道他要回来,阿姨今晚特意煮了甜汤。晚餐时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有点饿了,想在睡前几个钟头里稍稍填饱肚子。

    他端着小瓷碗出来,撞见了他母亲不知从外面进来,脸上还挂着愉快的笑容。

    “你就知道吃,小心过了三十岁就开始发福。”

    她扫了他一眼,嗔怪地说道。

    离中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赵桥第一次听到有人和他说“发福”的问题,简直啼笑皆非。

    “没事的,到时候我多去几次健身房就好了。”他说得无比诚恳:“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一楼的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其实很熟悉这样的场景,赵时明比他大了太多,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没办法凑在一起,很长时间陪伴他的都只有佣人和司机。

    就在他有点想得入神时,电话铃声将他拽回了现实世界。来电提醒上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听对面做自我介绍,他才意识到是人事部主管,看到了他的信息后特地来电。

    “是这样的,我想调一份档案出来……放心,不是什么很麻烦的人,就是我手下的人。”

    人事部主管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非常感谢,改天请你吃饭。”他像是不放心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希望这件事全公司只有我和你知道,可以吗?”

    挂断电话,他就看到赵时明回来了。

    赵时明坐在他身边,用一种似乎从没认识过赵桥的目光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你问完了吗?”

    不知怎么的,赵时明此刻的目光给予了他非常大的压力,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他们先前没完成的对话。

    “谈完了。”

    赵时明回答得很简略,并不打算跟赵桥说他和严峻生具体谈了什么。

    “阿桥,你还在恨他们吗?”

    “不。”他不确定地补充道:“我也不该恨他们,不是吗?”

    人应该爱自己的父母。这是他的某个心理医生告诉他的,虽然他当时认为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但是随着他年纪渐长,和父母的关系逐渐缓和,过去的事不再那么重要时,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对他们生出一点爱的。

    “你如果决定要和爸妈坦白的话,稍微委婉一点。尤其是妈,她年纪大了,还有高血压,你体谅一下她。”

    见到赵桥茫然的眼神,赵时明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严峻生和他说过的那些话仍旧萦绕在耳边。他一直知道父母是偏心的,只想着自己能稍稍填平一点那道沟壑,却忘了生死面前做出的抉择足够改变任何一个人的一生。

    他想起他们对待小时候赵桥的态度,这大概就注定了他们将在他的生命里扮演不同的角色。

    “但这毕竟是你的选择,他们不接受也不会改变什么。你只要知道,我是支持你的就够了。”

    “我……”

    赵桥还是搞不懂他为什么和严峻生谈完就彻底换了副面孔,在心里决定待会要去问严峻生。但这不妨碍他想为赵时明的宽容和开明说谢谢。他张嘴,话还没说完,就有第三个人的声音插了进来。

    “说什么?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赵桥抬起头,看到了他们母亲站在光和影的交界线,两只眼睛像里面有鬼火似的死死盯着他们兄弟。她一步步走近,让他们把她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一点。

    “说啊,你们兄弟有什么秘密需要瞒着我。”

    片刻前的愉悦和轻松已尽数从她脸上散去,剩下的只有惊惶和无措。

    她的嘴唇止不住地哆嗦,胸腔里像是破了个大洞,声音呼呼的带着风。

    “告诉我!”

    她用赵桥几乎从没听过的厉声命令着。

    在赵桥十几岁往后的记忆里,他母亲总是表现得像个得体而端庄的贵妇人。她喜欢用充满愧疚的眼神看着他,替他安排好许多东西,即使发火也很少大声说话。她在努力做一个温柔而充满耐心的母亲,渐渐的,让他暂时忘掉了更小时候那个暴戾阴郁的她。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她这么骇人的模样了。

    她直接越过了赵时明,伸手把赵桥从椅子上拽了起来。赵桥被她拽得差点碰到桌角,可她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一样摇晃他的身体,哀求似的连声追问。

    “阿桥,告诉我,告诉妈妈,你不是……”

    她的嘴唇开合了几次都没敢把那个词说出来,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了真的。

    赵时明想要插进来缓和下气氛,可他才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她呵斥着闭了嘴,用焦急的目光看看赵桥,又看看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是……告诉妈妈,好不好?”

    赵桥不是没有看见她眼里小心翼翼的期盼。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戳破她的这点期待,他只是感到无比疲惫。如果他这次骗了她,顺着她的意思说了她想听的回答,那么下次呢?那么到不得不说出真相的那一天呢?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太累了。

    她掐得很用力,像是嵌入到他的血肉里,连手背上都绷出青筋。赵桥不是没有感到疼。作为一个发育健全的成年男人,他想要从她的禁锢中脱身轻而易举。

    他低下头,平视着她的眼睛。时间带走了许多,也成就了许多,他不再是记忆里脆弱的孩子,而她变老了,变得矮小而虚弱了。

    “妈,你没有听错,我的的确确是同性恋。”

    赵桥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睛里的光火在转瞬间就熄灭了,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她的手一下子松开了,身体承受不住反作用力似的倒退两步,好像他身上沾着什么肮脏的病菌。

    “不可能。”

    她的嘴唇惨白,像是一口气提不上来似的捂住胸口,一连串地反驳着他的话,许多都已经是逻辑混乱的絮语了。

    赵桥偏过头,揉了揉被她捏痛的地方,补了一句。

    “是真的。”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扬高,赵桥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巴掌的到来。

    他等了一会,什么都没有。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发现她捂着脑袋弯下腰,整个人佝偻成一团,口中发出细碎的呻吟。

    赵时明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喊来保姆,保姆对此见怪不怪,立刻熟练地找出家中备着的药物给她服下,并帮着赵时明把她搬到一个平稳通风的地方。

    忙完这一切,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赵时明在餐厅找到了被遗忘的赵桥。赵桥盯着窗子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样子十分入神,被赵时明抚摸到发顶时差点没跳起来。

    “她怎么样了?”

    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意,他停顿了一会,还是问出了舌尖上的问题。

    “吃过降压药现在算是稳定了下来,还有什么等到了医院再说。”

    赵时明叹了口气,无比郑重地和他道歉。

    “抱歉,我没想到……”他像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只说了一句话。“让你受委屈了。”

    “我去看看她……”赵桥话说到一半,苦涩地改口道:“她肯定不想看到我,我还是走吧。”

    赵时明坐在他的身边,没有说她恢复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走,我不想看到他。”

    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毫无诚意。他是父母感情最深时要的孩子,从出生就被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享受过那份毫无保留的爱意。而赵桥的到来不过是他们已经离心时的一桩意外,因为他们母亲的身体原因不得不生下来。

    时间水一般流逝,他们继续坐了一会,赵桥率先站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想到赵桥并没有开车回来,赵时明很快接了一句。

    “我送你。

    “那边不要紧吗?”

    赵桥远远地望了一眼那边,即使什么都看不到,他的目光里依旧充满忧虑。

    “还有爸爸和保姆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楼下闹出这么大的响动,他们的父亲早就被从书房里喊了出来,帮着照顾病中的妻子。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被抛下的赵桥要做什么感受,除了赵时明。

    看着墙壁上挂钟,赵时明仍旧坚持要送他回去,赵桥摇头。

    “没事的,他说来接我。”

    一个人独处时,严峻生给他打了电话,他把这里发生的事简单地和他说了一遍,他别的没说,只让赵桥等他过来接他。

    赵时明还想说什么,都被赵桥接下来的话堵在喉咙里。

    “没关系的,哥哥,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了。”

    赵桥婉拒了他说送他到家门口的建议,去楼上拿了外套就走。

    他一个人的背影汇入融融夜色中并不显得寂寥。

    赵桥父母家坐落在城郊的一处高档别墅区,入夜后鲜少有车辆经过,如果没有自己开车的话,想离开连叫车都不方便。

    周遭静悄悄的。今天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深黑的尘埃浮动在流通的空气里,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而他没有觉得寒冷或是别的什么。

    赵桥走了一段距离后在附近随便找了处供人休息的长椅坐下。

    当他的身体接触到椅子的一瞬间他就产生了一种再也不起来的执念。他现在非常,非常的累,像是身体深处有一道堵不上的口子,疲倦就从里面源源不绝地涌出来。他困倦地闭上眼睛,等着严峻生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尽管已经是十一月了,绿化带内观赏用的月季仍旧开着。那是一种有点像青苹果,却比这个更甜一点的酸涩芳香。赵桥嗅到了花香,于是他睁开眼睛,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揪了一朵下来,抖落水红色花瓣上的浮尘将它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花瓣一点都不好吃,没有香味里骗人的酸甜,反而带着股苦涩和说不出的怪味。

    他重新坐回长椅上,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如果谁来给他一份过期的旧报纸,那么这个造型就更加完美了。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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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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